从青塘村到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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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周勇的那间不足9平方米的办公室位于二楼的一角。在穿过人员迅速膨胀的公司拥挤办公区时,你感受到校园式的活力。34岁的林是博洛尼家居用品有限公司的品牌总监,这是家年轻而成功的公司,一心要为中国新兴中产阶级与富人提供整体的家装设计,并准备打败“意大利设计”,让中国成为世界新的设计中心。
年轻人在走来走去、打电话、呼喊对方的名字,在电脑前打字,墙壁上贴着同事们郊游的照片,公司纪律与内部通知,还有各种英文单词和短句,一场学习英语的运动正在兴起。为了让这个年轻的公司更迅速的国际化,人人都有了英文名字,“Are you seducing me(你在勾引我吗)?”玩笑话贴得到处都是。
尽管只有9平米,林周勇的办公室还是挤进了三个人,除他之外,还有两个座位留给了两位助理,一位叫Ora,一位Ada,名字的标签都贴在他们的桌上,林周勇则叫Amose。
 
最初,房间里只有这个叫Ada的胖胖姑娘,一边打字,一边在用QQ聊天,电脑键盘旁放着一本名叫《控脑》的书,上面大大黑体字推销语“消费者不是上帝!营销是一场由你主宰的必胜游戏!”,他是这一年中国最为流行的商战书籍之一。
林周勇推门进来时,像个刚下课的研究生,忙着喝下一大口茶,然后热情的和我握手。他的眉毛特别浓密,眉间的空隙甚至都消失了。他的谈话快速、吞音,他的诚实与热心也顺着被带出来。
当我提到这本《控脑》时,他的兴奋劲迸发出来。“这里面玩了很多招数,我看了感觉找到了红颜知己”,他说,“作者说消费者不是上帝,他们不知道到底要买什么,所以你要给他们足够的引导。”他提到了过去两年中,博洛尼的两个案例。一个是“女性主张占上风”,这是一个凭空创造出的概念,在物质过剩的21世纪,审美的需求开始占据上风,不再是征服而是合作,不是快而是慢,这是他认定的阴性力量占上风。
另一个则是“第四代家装”。从马路上游击队式的装修工,到提供系统化服务,中国的家庭在20年内经历了巨大的变化,而林周勇则用这个新概念来强调博洛尼的领先性。
林周勇喜欢这种概念游戏,热情高涨的翻阅各种资料,来为这些概念寻找理论依据。似乎又变回了江西吉安师专那个拼命写广播稿的男生。在北京生活10年了,在通州买了自己的公寓,但他身上始终带着那种南方男孩子的质朴和清亮。
一切要从江西省的吉安市的青塘村说起,吉安市是距离南昌大约200公里的小城。“童年就像是侯孝贤的电影”,林周勇说,“我们家前面是一条马路,通向我们乡的一条小马路,马路前面是一条河,河也不是很宽,10米宽左右,小河前面是一座山,山上有好多松树,我们家后面就是一片竹林,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家乡美丽却贫穷,他是四个兄妹中的老大,一家人以种水稻、养猪为生。家里是借了钱才让他上高中,整个高中年代他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成长。连续参加了三年高考后,他考取了吉安师专。在这所专科学校,他发现了自己优势,他善于运用语言,在第一学期全校运动会上,他一个人把班的广播稿全包了。接着,他成为系里的宣传部长,负责黑板报,他还开始学摄影,以180块钱从一个师哥那买了个凤凰205相机,开始拍照、投稿。
从边缘向中心的诱惑始终挂在他眼前。他从青塘村来到吉安,毕业时他一心渴望的是北京。就像他自己说的“我就觉得我应该出去,去外面去寻找属于我的世界”。他是各种励志的书籍与杂志的忠实读者,从《辽宁青年》、《涉世之初》到《青年文摘》,还有摄影杂志。毕业前夕,他下定决心要去考取北京电影学院,因为“我听说北京电影学院有摄影专升本的班,不论你专科的学历是什么”。
毕业后他选择一个非常偏僻的学校任教,这个选择将迫使他自己背水一战,必须考上电影学院。他的每月工作是298元,电影学院学费是每年5000元,他一年的工资仅够他前往北京考试的费用。他被希望鼓舞着,来不及担心这么多。
那一年的中学教师的生活是愉快的。“每到春天的时候,你就听到田里的青蛙的叫声、鸟的叫声。晚上特别安静”他回忆说,“我最喜欢的感觉就是到晚上12点的时候,整个那个小镇上没有一点灯光,就我那个屋里面还有灯光。这个时候我就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也在这寂静的黑暗中,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第二年,他坐最便宜的火车,在电影学院对面的一个每天13块的地下室住了一个礼拜,参加考试。这是他第一次来北京,当他1998年从吉安到达这座巨大的城市时,他的想法变得更单纯:“我当时就想即使考不上,也算是来北京一趟,也算是无悔啊,因为有好多人一辈子也来不了北京,看到这个城市,感觉这个城市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离这个城市太远了,你只是个过客。”
北京对他显示出慷慨,两个月后,他知道自己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彻底拉开了林周勇的视线。他和同学们不留情面的品评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一部部的看着各类大师的作品,看着各种屏幕上杂志上的明星们从身边穿过,再没有半点好奇……
2000年毕业后,他留在北京,并且远离了影视圈,因为其中的规则不适合他。他在两份杂志短暂工作过,2001年时,他加入了刚刚开始和意大利厂家合作的科宝-博洛尼。六年中,他看到这家公司跳跃式的变化。2001年时,他看到的公司还位于鼓楼的破平房中,心里多少有些看不起这样的企业。但很快,广安门的总店开张了。2005年,北京的博洛尼的体验馆也开张了,它随即扩张到上海、广州 、深圳、杭州、南京,公司最初摹仿欧洲,如今它宣称要领导新的潮流。
2004年,林周勇第一次出国,前往米兰参观家具展。这个对于厨房最初的印象就是家中放着大锅的灶台的年轻人,看到了世界最时尚的设计。“比起这些意大利品牌的设计,大部分中国产品,简直就是垃圾”,林周勇回忆说,“但我真的庆幸我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国度,意大利的市场实在太小了,他们即使用拥有技术也做不了太多的事,但中国的市场却这么大,可以进行各种尝试。”
展览会之外的景观也让他震惊。夜晚八点的米兰,整个城市就象一个安静的小镇,那些历史悠久的房屋使它更像是个古老城市,而不是所谓的时尚之都。对于已经习惯了北京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各种喧嚣的林周勇来说,那种安静让人不安,中国那种火热的生活更有诱惑。
林周勇感慨中国巨大的市场所提供的机会。他为我讲解新奢华之后,为什么会出现后古典。他不仅试图理解消费者的需求,更期待能创造出他们的需求。
不过在为中国越来越迅速的融入全球潮流,中国惊人的经济活力自豪时,林周勇也为看到了这变化的另一面。2006年3月份,他回到家乡。在那座小县城里,他看到大街上公然叫卖的脱衣舞表演。十块钱一张门票,破旧的T型台像是来自文革中大礼堂,观众都是四五十岁的人。年轻人都离开,前往大城市打工,只剩下了老人。整个县城失魂落魄。
最近,林周勇试图说服公司,投资一项电影计划。“我想找六个导演每个人十六分钟,主题就是一个字‘家’,他解释说,“中国经济发展这么快,家庭情感和伦理变化太大了,现给家庭太多很多冲击了。”
这真是富有隐喻的一刻。一家帮助中国人把自己的家庭建设的更漂亮、更富格调的公司逐渐发现,家庭的价值正在遭遇挑战,我们有可能设计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居室,却可能发现在我们的精神世界,已经无家可归。人们不断谈论“中式生活”,不正是这种焦虑的延伸吗?
林周勇是中国三十年变化的产物,这些变化释放了他的能量,激发起他们的梦想、雄心和活力,但同时他们也必须承担,这种不间断的变化与刺激,所必然导致的内心的慌乱,价值观上的摇摆。这是是整整两代人面临的普遍问题。对于任何而言,每一次胜利的欢呼后,都将有叹息伴随着出现。在我们的时代,我们总是强调欢呼,而忘记了那些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