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专程去香港看了未删剪版《苹果》

《苹果》命运波折：被电影审查委员会审了五次，最后一次还曾经被拒审；大大小小修改了50多处，其中不仅有成段删剪(共删减17分钟)、画面不变台词改动、甚至还有原本放弃的素材被重新使用。虽然导演李玉因为电影能够顺利上映而坚称我们能在电影院里能看到的《苹果》“还有原来的味道”，但其实你知道，这已经是一个经过换肤、排毒、丰胸等一系列“手术”的《苹果》了。
制片人方励说起《苹果》的审改，不无感慨：“被审了5次，前4次也不是说要我们怎么改我们就怎么改，我可能改了三分之一、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我要争取啊！但还是节节败退。到最后一次，电影审查委员会已经拒绝审了，还是电影局做工作帮我们争取的最后一个机会。”
一部电影经历如此坎坷还能上映，决定着13亿人到底看什么电影的电影审查委员会是如何工作的，我们感到很好奇，但这个采访并未被接受。一直未能和电影审查委员会直接对话的导演和制片人说，他们渴望能有直接对话的一天。
为了看清《苹果》，我们专程去香港观看了未删剪版(被定位三级片)，采访了《苹果》的导演和制片人，不仅仅是企图为你还原一个原汁原味的《苹果》，更是想让你看到一部国产电影可能面对的命运。

佟大为和扮演梁家辉老婆的金燕玲偷情的戏没有了。
排毒
“排毒”是近年时兴之养生之道，据说身体积聚毒素能让皮肤晦暗，容易产生色斑、口气，让体重增加。多吃蔬菜水果，做运动，通淋巴等方法均能排毒。对于一部包含“不合时宜”内容的电影，其“排毒”方式便是“删”
1、删掉小妹的戏
手术前(香港版)：从外地来北京洗脚城打工的小妹，是刘苹果的好友。一次因遭客人调戏用指甲钳割掉客人半个指甲，被洗脚城开除。后来在歌厅工作，再后来沦为小姐，其间一直和刘苹果、安坤保持联系。刘苹果最后一次看到小妹，是在医院的停尸房里，警察请苹果来辨认被嫖客杀害的小妹尸体。
手术后(内地版)：只保留到小妹被开除，之后部分全部删剪。
当事人感言(导演)：小妹那条线被剪，损失掉的是我对社会观察的一个丰富性，她是一个特别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人物，一个小女孩，她到北京来就是寻梦来了，挣钱，要有好的生活。那她之后的这个经历，实际上是对外来务工人员在北京的一个生活状态，其实挺真实的一个描写。但是要求我们整条线删掉，给出的理由是――好端端的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单纯的、纯纯的女孩子，你为什么要让她堕落？为什么要让她死掉？
2、删掉召妓情节
手术前(香港版)：在影片的一开头，梁家辉扮演的林东在酒店召妓。一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嚼着口香糖、背着双肩包走进房间，一边脱衣服一边说：“老板，你今天能快一点吗？我要早点走，今天约了小姐妹晚上吃火锅。”后来一边强调希望对方能“快一点”一边脱衣服。林东转身直接递给她几张钞票，说“你现在就可以走。这种事，是能快的吗？”女孩嘟囔着抱怨了几句，拿钱走了。林东一人开着奔驰，走在车流奔涌的长安街上。
手术后(内地版)：整段删掉。只有林东开车走在长安街上的镜头。
当事人感言(导演)：这段被删损失掉的是一个丰富性和人物的连贯，你知道有些东西它是一环扣一环的，一剪就剪掉了几个环节，对人物后来做一些事情的前提就显得没有交代。
3、删掉所有激情戏
手术前(香港版)：片中有林东强奸刘苹果、刘苹果和安坤在厕所内做爱的大量镜头。安坤希望通过林东老婆王梅索要赔偿，却被王梅引导了两次偷情，在偷情过程中，安坤一直直视王梅，被对方用墨镜盖在脸上。
手术后(内地版)：林东强奸刘苹果、刘苹果和安坤做爱的镜头被删短，而安坤和王梅偷情的部分则全部被删掉，只留下安坤独自戴着王梅的墨镜走在街头的镜头。
当事人感言(制片人)：王梅跟安坤的床戏是从一开始要求被全部拿掉的。审到第三次的时候，连电影局两边协调，我们已经达成协议了，前面的对话，只有一点行为，没有具体去表现床戏，没有那么激烈，把这个镜头剪到只剩几秒。我说不然那个“墨镜”会让前后不接。最后电影局同意了，电影审查委员会不同意，还是都拿掉了。
4、删掉北京街头场景
手术前(香港版)：有许多长安街高楼大厦和旁边残破农民房的镜头，有天安门、升国旗的镜头。
手术后(内地版)：表现北京农民房的镜头被部分删剪，升国旗镜头删剪，有地面污水的镜头被删剪。
当事人感言(导演)：我们拍外景并不是故意选择说这个是楼房，那个是低矮的，营造那种对比感。就是走到哪里拍到哪里，没有选择的。我们有一个观点就是说，你拍北京的哪儿都不是北京。因为北京现在是一个太复杂概念。过去天安门代表北京，你说现在天安门能代表北京全部吗？

范冰冰《苹果》中的剧照。
换肤
要除去脸上顽固的岁月痕迹，就需要用果酸、光子、植物褪皮等方式“换肤”。对于一部电影来说，改台词是最便利的“换肤”方式，让表面看起来更完美
1、“处女膜”对白变“小内衣”
手术前(香港版)：刘苹果和小妹在天桥上闲聊，小妹指着不远处对苹果说：“那个洗车的小伙让我晚上去他那儿，我要怎样才能让他觉得我是处女？”苹果捋了捋头发，笑着说：“去买个处女膜呗！”
手术后(内地版)：画面一样，台词变了。小妹指着不远处对苹果说：“那个洗车的小伙让我晚上去他那儿，我要怎样才能让他觉得我性感？”苹果捋了捋头发，笑着说：“去买个小内衣呗！”
当事人感言(制片人)：这里后来是重新录的。其实这个没有政治问题也没有性的问题。它就是一个刺耳不刺耳的问题。处女膜是特别能代表现在的一个现状，是一个现象，是一个有意味的东西……这就是一个我们和电影审查委员会之间代沟的问题。
2、《走进新时代》哼歌消失
手术前(香港版)：安坤拿到了从林东那里得来的12万人民币，回到自己的小屋。趴在混乱的床上，用一沓一沓的钱垒在一起，心情舒畅，哼着小曲，正是《走进新时代》。
手术后(内地版)：画面没有改变，只是这一段不再有安坤哼歌的声音。
当事人感言(制片人)：对角色来说，就是有钱了嘛，对安坤来说不就是走进新时代了吗？也不是设计的，全是演员自己的发挥。可能他就是那两天老听那歌，所以他随口就哼出来了。其实根本也没什么意义。
丰胸
不够丰满吧？曲线不够美吧？丰胸吧。方法有很多，风险也有，大小不一。一部电影要让人物符合要求，个性更加“丰满”，就给他加点镜头
1、加入对钱跪地镜头
手术前(香港版)：林东得知孩子并非自己所生后，一天早上，安坤来到林东家，把装在牛皮袋里的12万扔给正在切菜的林东，袋子掉进洗碗池里，林东呆掉。安坤转头看见刘苹果抱着孩子站在另一间屋，正欲说话，苹果忽然把门砸上。安坤转身走，临走前威胁：“给你们三天时间，咱们法庭上见！”
手术后(内地版)：在以上镜头后，增加了这个镜头――林东对着洗碗槽里被水泡着的人民币，下跪，瘫了下去，哭泣。
当事人感言(制片人)：当时审查一直通不过，就有人问我们，还有哪些素材是你们拍了没用的？后来就增加了你看到的这个梁家辉在水池面前跪下来，瘫了下去。那就是审委会希望看到的，他们要求清新，正面：这个有钱人得垮掉。
2、加入求婚镜头
手术前(香港版)：林东得知孩子不是自己的以后，一直不肯承认这个现实。仍然每日照料在家中喂奶的刘苹果。
手术后(内地版)：增加林东对刘苹果说：“苹果，你放心，我娶你。”
当事人感言(制片人)：林东向苹果求婚，是后来被要求加上，大概是他们觉得这个能增加刘苹果的正面性，拒腐蚀永不沾。最后能有一个正面、干净的形象出来。
当事人致“主刀医生”
“再这样做下去电影就没人看了！”
制片人：我太希望能和电影审查委员会对话了！我最想说的是，就是时代不一样了。我们可以讲主旋律，真善美，但不是你去讲这个东西好，这个东西就好，你要把现实给大家看，大家知道是什么结论。说教的年代早就过了，不能这样灌输了，再这样做下去电影就没人看了！
导演：(先是表示即使有机会和电影审查委员会对话，也会无话可说，后来又补充)我不是不说话。比如说我和我爷爷说话的时候，我会说――哎呀你别管了！我就这样了！但我不能对审片的这样啊，你必须跟他讲道理。但你给他讲的时候，他肯定有一个反弹。这个反弹是代沟造成的，你没法跨越的。你让他消失之后，比如说60多岁的人再上来，他可能比他稍微好一点点，但是只是那一点点，你就一点点那就往前耗，我觉得就，这个沟通对我来说，是不抱什么兴趣的。但是我觉得，对整个中国电影来说，这几年还是有进步。至少故事的主线还在，这部电影还能上映。那这个牺牲到目前为止还是值得的。总比最后要打入地下电影要好。那我还是要拍这样的电影，哪怕今后还要遇到这样的情况。

刘苹果跟林东的激情戏剪短了。
链接
认识两位当事人及“主刀医生”
导演李玉
曾是山东一家电视台的主持人，后辞职到北京，加入东方时空，做了一名纪录片导演。2000年，开始拍摄自己的第一部纪实风格的故事长片《今年夏天》，获中国纪录片协会大奖、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艾尔维拉娜塔瑞奖”、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亚洲影片”特别奖。2005年创作《红颜》，入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获得欧洲艺术奖 (CICAE)。2006年创作《苹果》。
制片人方励
双重身份。一方面在美国经营制造勘探仪器的科技公司，另一方面参与国内多部年轻导演的影片制作和投资。从2000年至今，他投资了5部电影，包括王超的《安阳婴儿》、《日日夜夜》、李玉的《红颜》、娄烨的《颐和园》、李玉的《苹果》，据称总额超过3000万元。前面的4部全都赔钱。《颐和园》因为违规参加2006年的戛纳国际电影节，至今被禁未获上映。《安阳婴儿》、《日日夜夜》也未获上映。因此，方励又被同行戏称为“troublemaker(麻烦制造者)”。
电影审查委员会
由广播电影电视部设立，分电影审查委员会和电影复审委员会，负责电影片的审查和复审工作。委员实行聘用制，聘期两年。据去年9月《北京青年报》报道，曾执导过《重庆谈判》、《开国大典》等影片的女导演肖桂云，执导过《郑培民》和《台湾往事》等影片的导演郑洞天等37人是新一届电影审查委员会的委员。电影导演于洋、李前宽和谢铁骊等14人则成为电影复审委员会委员。记者了解到，电影审查委员会与电影复审委员会都是按照国务院要求而成立的，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机构，对送审的影片提出意见。而电影局是政府主管部门，并不对送审影片提任何意见，只是电影公映许可证由电影局发放。 （原标题：《苹果》手术直播——解密话题影片整容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