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的评价(下)——经济的长程博弈和人口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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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手的评价(下)——经济的长程博弈和人口政策
作者: 孙涤
2009-11-25 22:01:03
【南方周末】本文网址:http://www.infzm.com/content/37945■局内局外 身后身先
“一胎化”政策执行了30年,压制解除后,弹得回来吗?即使从来没有过刚性约束的地区,如伊朗、孟加拉之类,文化价值的变迁以及经济收入的上升,育龄妇女是否有意愿恢复多生子女,已然大成问题。在世界范围显示出来的这种人口变迁的趋势,正在敦促我们的人口政策改弦更张。
国家之间合作-竞争的利弊,往往取决于战略制定的高下,对于决策者极具挑战性。其中最为关键的,就如一百三十年前德国名相俾斯麦所告诫的,“切记要当骑士,切忌沦为坐骑!”这对环球竞赛是普遍适用的,无论格局新旧。赢得普法战争后,德国就野心勃勃要翻身上马,但经过两次大战反被掀翻在地;英国虽然惨胜,却在美国的压逼之下交出了殖民疆域(如印度、东南亚等),首席交椅也不得不让给了后者。新格局之下,博弈文明了许多,也更有效果——竞争不再靠武力征服,而是集中在经济附加价值的分配上面。
上期我们提到,怎样充分发挥我们庞大人口的潜力,对于中国这样以贡献劳动力为主的大国的持续发展非常重要,整合自然资源的供应,和建立区域性的人民币通货区,是两个不可少的战略举措。至于能否产生成效,则端赖我们的管理能力。先举一个例子来说明。
眼下在国内巴菲特已是名闻遐迩(1995年我在《上海证券报》的专栏上连载评论介绍时他还鲜有人知),让我们引述他2003年11月在《财富》的寓言式的文章“贸易赤字使美国沦丧”,文章传递的信息极为丰富,值得反复研读。其中有三个告诫充满着睿智和远见:1.巴菲特在1987年开始就呼吁,美国透支消费的风气不可持久。贸易赤字逐年巨幅递增后,他2003年再次大叫“狼来了”。他确信美元将会随即贬值,于是剑及履及,在72岁(2002年)那年平生第一次炒汇。2.巴菲特把美国和它的贸易伙伴比作两个岛国——“靡费岛”和“勤俭岛”。“靡费岛民”好吃懒做,大量进口“勤俭岛”的产品,欠下的巨债用债券支付。终于,“勤俭岛”感到“靡费岛”的债券风险过高,就拿债券买“靡费岛”的地产和物业,最后“靡费岛”的资源尽为“勤俭岛”所有,岛民及其后代不得不重新苦干来抵还欠债。3.巴菲特以日本为例对美元的前景作了预测。他认为日本对美国的巨额出超,得到的对价只是美元而已,美国人的损失不会大。除非抑制它对美国出口,日本消化美元的出路只有两个:a. 增加从美国的进口,或者b. 购买美国的地产和资源。若采用b,则形成上述2里面描述的情况。若日本购买第三国比如巴西的资源,以美元支付的话,那么美国的债主就从日本变成巴西,债主换了,但还得持有美元,除非从美国进口。
这三个告诫的内涵,要比繁复分析和长篇议论还能说明当前问题的症结。巴菲特的伯克希尔控股集团在2003年就从外汇买卖上获利8亿美元,证实这位哲人警告的美元贬值就在当下,远非杞人之忧。他批评美国人借贷消费,把债务推向后代。至于美国的资源是否会逐渐落入“勤俭国”手中,以至于美国人不得不打工还债的警告,要过久远才会成为可能。因为,美国人的欠债是用美国印制的美钞来偿付的。结果如巴菲特所言,债权国除了购买美国的东西之外,无法摆脱美元。
将这三个告诫合在一起来考虑,就不难得知,收购发展中地区的资源要比贸然进入发达地区运作要安全。日本就曾被很好地上了一课。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制造业横扫美国市场,巨额的出超,加上国内房市股市一片腾涨,使得太君相当陶醉,他们急欲用手中的美元来购买纽约、洛杉矶等的地产。哪知道金融这行门道深奥,日本人就像学柔道,刚刚拿到黄带,就要和华尔街的黑带柔道高手过招。洛克菲勒中心收购案的例子说明,华尔街可比电影《地道战》里面的“高家庄”要厉害得多,太君陷了进去,三两下就被踢将出来,身价还被“腰斩”有余!收购发达地区的其他企业,管控也不容易做到有效。比如,台商“明基”收购西门子的手机业务,被德国的劳工法规就搞得灰头土脸。
不能以为购得资源就能获取预想中的附加价值,产权说到底是一种法权,法律名义上的拥有,并不就能保证实现其潜在的经济价值。环球竞争中的比较优势,在以前被解释成“禀赋的不同”,现在则被含混地解释为由“比较成本的差异”造成。而“比较成本”的核心部分正是“制度成本”和“组织成本”。收购了发展中地区的资源后,更需要切实具体的管理来降低这些成本。有效方法之一是向这些地区移民,传输组织文化和价值认同,并建立配套的企业和设施。只有与当地的民众凝聚成共识,被收购资源的长久效益才能稳定分享得到。要达到这个境界,移民需要携带大量资金前往。为此,国家应该提供低息或免息的长期信贷助其发展。对于发达地区,则应该派遣学生,学习彼等在组织、流程、法规建设的经验,这些软技术是无法靠惯常的进口来获取的。为此,国家有义务全面资助,大规模派遣留学生就专门领域展开学习。中国拥有大量勤勉、好学、迫切希望改变自身境遇的优秀人力,提升这部分国民的潜质,是收益率最高的长期投资。同时,这类投资不会引起太多的摩擦,而且成本低,尤其能消化美元,避免坐待美元贬值的风险。
这样我们就回到了国家长程发展中最关键的一个因素:人口的增减趋势。经济意义上,大致来说,人先是“人口”,然后是“人手”,然后才是“人脑”。上述的投资移民及留学生派遣的建议,是变“人手”为“人脑”的策略。
著名的马尔萨斯“人口定律”认为,在生产力低下时,“手”(生产者)的生产仅能维持“口”(消费者)的生存,而后者的增速远远超过前者,任何丰年的产出很快就会被接下来急增的“口”吃光,而“口”的暴增终将被饥馑、瘟疫、战争、灾难平衡掉。人类组织经济生产一万年以来,世界GDP的年增长率几乎为零,在0.01%左右。除了极少数精英分子,人活得与牲畜无异的悲惨境况,直到1750年左右才有了转机。
英国发轫的“产业革命”的成因为何,直到今天还是众说纷纭。有一种解说,以“口”与“手”的比率为基础,认为英国的庄园主终于明白,多子女的大家庭是对持续富裕的诅咒。虽然英国实施“长子继承权”制度由来已久,但富裕的家庭后代较多,且活得更长些,导致“口”超过“手”的积累。财富积聚屡起屡扑,始终无法超过原始积累的临界规模而起飞。当这个至关紧要的认知深入人心后,文化选择就取代基因的自发扩张,成为经济发展的主要影响,富裕家庭的子女数开始一反常态,降低到社会平均水平以下。结果用了130年,英国的总和生育率从1800年的5个减至1930年的2个。
“总和生育率”(total fertility rate)衡量一个社会的育龄妇女(15-49岁)生育的子女数的平均值。人类社会(常以国家为单位)维持其人口规模所需要的总和生育率是2.1(比2略高,是对早夭及男婴的自然出生率略高于女婴的补偿。欠发达地区的补偿要大些,简单替代水平的总和生育率要求在2.33左右)。当今的发达国家纷纷追随英国的前导,在百余年间完成同样的过程。和马尔萨斯的预言正相反,经济资源丰裕家庭的子女平均而言,不是更多而是更少。这个效应,给了欠发达地区人民强有力的文化示范。比如韩国,只用了 20年(1965-1985)的时间就完成了同样的历程——把总和生育率从5人减到2人。
中国接受“总和生育率”的观念的过程相当艰难曲折。早在“康乾盛世”,中国的经济规模约占全世界的三分之一强,然而人口更其庞大,人均生活水平仅及欧陆的60%。一般民众活得非常困苦,几同猪狗一般。然而,传统伦理以“孝悌”为上,助长了大家庭的“非经济理性的”持续。而意识形态的历史之争,更使情况复杂化。建国之初,受到批评中国的贫困乃由人口过多造成的刺激(例如,美国国务卿艾其逊的“白皮书”),更加强调只要搬掉了“三座大山的压迫”,人的“手”就足以供应人的“口”。在台湾,人口政策同样受到政治因素的扭曲。例如,柏杨先生在当年被陷狱的罪责之一是提倡节制人口,在蒋介石看来,这无异阴谋减少兵源,损害“光复大计”。
终于,人们明白“口”太多,什么都成白忙时,“一胎化”政策就水到渠成了。开放以来经济建设的飞速进展,“人口红利”的贡献最为显著,严格的人口控制政策功不可没(据联合国的估计,中国的人口控制有效减少了3亿-4亿的人数增加)。开放以来的经济转型幸运地得到了中国人口的“黄金时期”的支持:全体人民的中位年龄在20至40岁之间,社会的“抚养率”很低。但是“黄金时期”正在迅速消失中,下一代人——独生子女居多——进入工作年龄时,将发觉他们要抚养的人群非常庞大。这是“一胎制”长期执行的代价,怎样缓解,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需要立即进入研析和决策的程序。
问题的紧迫性,可以从下面的经验数据间接看到:
东南亚各国(除菲律宾外)的总和生育率都在迅速下降中。如孟加拉,在1980-2000的20年间从6个降为3个。总和生育率的锐减甚至发生在印度南部;伊朗的总和生育率在1984年还高达7个,2006年惊人地降为1.9个,在首都德黑兰地区更只有1.5个。
经济统计分析发现,总和生育率的下跌从人均收入1000-2000美元开始,在4000-10000美元的水平时接近维持简单规模的2.1,然后继续下行。目前世界上已有七十多个国家的总和生育率低于2.1(1970年仅24国),其中包括一些非洲国家。我们先前以为低于2.1的总和生育率只会发生在欧洲和日本(美国例外地维持在2.1附近是由于它的大量移民),没想到现在竟成了韩国、台湾、香港等许多地区的主要忧虑。社会的迅速老龄化,加重了忧虑的紧迫性。
即使立即松绑,总和生育率回调的经济效果也要隔一代才能体现出来。“一胎化”政策执行了30年,压制解除后,弹得回来吗?是否有弹性疲劳的问题?即使从来没有过刚性约束的地区,如伊朗、孟加拉之类,文化价值的变迁以及经济收入的上升,育龄妇女是否有意愿恢复多生子女,已然大成问题。
在世界范围显示出来的这种人口变迁的趋势,正在敦促我们的人口政策改弦更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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