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之路 走了5年零17天(华商晨报 2006-1-27)

昭雪之路　走了5年零17天(图)
www.hscb.com.cn　　 2006年01月27日　　华商网－华商晨报

张维廷（中）终于拿到了无罪释放的判决书，泪流满面
■本报记者　田卫涛　摄

庭审之后，张维廷泪流满面　■本报记者　田卫涛　摄

张维廷妻子刘杰事发前后

1月26日，时钟指向14时整，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11号庭。
葫芦岛海事局原局长助理涉嫌伤害、贪污一案，在省高法第二次介入下，张维廷被终审宣判无罪。阴霾笼罩了5年的天空终于晴朗，但伤痛却留在了人们的心中。
在这起公开审理案件中，旁听席上坐满了张维廷的亲属、朋友，以及原同事，但6位人大代表的出席，更加引人注目。“如果不是人大代表们的持续呼吁，不是省高法的两次介入，张维廷这个政府官员沉冤昭雪之路可能更难！”法院一名工作人员说。
张维廷的罪与非罪，正在构成对目前基层法院监管体系的深层激荡。
最初的“罪”———伤害他人
在刑拘证上签字，他留下了“不明原因，张维廷”几个字
2000年11月10日下午，时任葫芦岛市交通局党委副书记兼纪检书记的薛中华在自家的楼道内遭到一陌生男子的攻击，造成脑疝，伤势严重。
案件引起葫市警方的高度重视。
时任葫芦岛市交通局局长耿建光回忆到，当时与薛中华有工作联系的许多同志都接受了调查，因为凶手没有到位，所以与薛中华有工作矛盾的同志被列入调查重点，这其中包括了当时在薛中华手下任航政处处长的张维廷。
“我在工作上经常直言不讳，因此造成了我和他之间的不和……”张维廷在5年之后仍然承认与薛发生过矛盾。
事发后，张维廷被列为一个重点排查对象，几次接受调查。
2001年1月9日，4名警察再次带走了张维廷及其妻子刘杰，“之前也被调查过，所以这次我也没当回事儿！”张维廷说，他被带走时，还告诉13岁的儿子：“一会儿就回来！”
但是载着张维廷的车辆却驶向了看守所，“当时我也没有意识到会被刑拘。”直到车上的人相互询问“手续都带了吗？”他才恍然大悟。
看守所内，在刑拘证上签字，张维廷留下了“不明原因，张维廷”几个字。
刑拘之后，张维廷被辗转了葫芦岛、盘锦、铁岭、沈阳铁路、抚顺5个看守所，共提审34次，其中夜审21次，有两次提审均是三天三夜。
在连续不断的审问后，葫芦岛市公安机关认定张维廷作案的事实为：张维廷因谋求新组建的葫芦岛海事局副局长职务及本单位乱收费等问题与薛中华产生矛盾……2000年11月7日、8日，张维廷在站前广场以2000元价格雇佣了一自称王远（现在逃）的赤峰市人，并于11月9日下午带王远指认了薛中华乘坐的车辆……致使薛中华回家时遭到殴打……
转移的“罪”———涉嫌贪污
就在张维廷“以为事情了结”时，反贪局工作人员却告知其涉嫌贪污
“公安机关认定的作案事实是我招供的，但那却是警方刑讯逼供的结果！”张维廷告诉记者，“我如果不编个瞎话招供，更不知怎么样……”
在讯问笔录上签字时，张维廷在自己的“廷”字上划了一个小小的问号，“我是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随后，案件移交到了葫芦岛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院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公安机关的卷宗被我们两次退回，原因都是事实不清，需要补充侦察……”
在公安机关第三次将案件移交检察院时，检察院仍“认定张维廷犯故意伤害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
2001年10月30日，检察院工作人员在看守所的一间办公室内向张维廷宣读了《不起诉决定书》。然而就在张维廷“终于松了口气，以为事情终于了结”时，旁边一名自称是反贪局的工作人员却向张维廷告知了其所犯下的“贪污情况”。
该工作人员向张维廷罗列了11笔计16767元的贪污款，之后，相关部门随即下达了涉嫌贪污罪的刑事拘留通知。
张维廷再次回到看守所。“回到监室，我就开始大骂起来，我想，看来是因为我被羁押了快1年，相关部门总得找个借口吧！”说这话时，张维廷一阵苦笑。
张维廷的代理律师王春龙认为，张维廷涉嫌的案件从伤害转移到贪污，实际上是相关部门为了掩盖超期羁押、违法办案所想出的“欲加之罪”。
了结的“罪”——刑满出狱
对于“维持一年半原判”的结果，张维廷却显得很兴奋，“在看守所已经待了1年3个月了……”
2002年4月8日，葫芦岛市龙港区人民法院下达刑事判决书，认定张维廷贪污14927元，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半。
张维廷不服判决向葫芦岛市中院提出上诉，2002年6月4日，葫芦岛市中院下达了刑事裁定书，记者在裁定书上看到：“经审理查明，原判认定事实基本清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本裁定为最终判决。”
出乎意料的是，对于这个结果，张维廷当时却显得很兴奋，“因为我在看守所已经待了1年3个月，按照1年半的刑期，我只有3个月的服刑期，那时候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张维廷告诉记者，他在纸片上划道，以倒计时的形式等待着出狱的那一天。
2002年7月8日，张维廷终于走出了监狱，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形，“朋友们眼含着泪水，来了能有10台车。我特意告诉家人，为我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头发打了摩丝，锃亮！”
出狱后，张维廷到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查出了糖尿病、腰肌劳损、肾脏功能受损等以前没有出现过的疾病，由于低糖反应，他曾几次走路瘫倒在地。
冤屈的“罪”———沉冤昭雪
当法庭最后宣告张维廷无罪时，张维廷扑通一声给审判长跪了下去……
出狱后的张维廷因为不服判决向龙港区法院提出申诉，他随后再次遭受了打击。
2002年8月29日，葫芦岛市龙港区法院下达了驳回申诉通知书：证人的证言足以证明你犯有贪污罪的事实。同年11月，葫芦岛市中院也下达驳回申诉通知书。
在经历两次申诉失败后，张维廷的遭遇得到辽宁省人大代表强烈关注。2003年5月28日，省高法下达再审决定书：案经本院复查认为“原判认定张维廷犯贪污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2003年10月27日，葫芦岛市中院下达刑事裁定书，“认为原判决认定的部分事实不清”，发回龙港区法院重审。
2004年1月17日，龙港区法院再次宣判，原有的11笔贪污最终认定5笔，金额也由14927元下降到10440元，判决张维廷犯贪污罪，有期徒刑1年，比原判决少了6个月。
2004年9月24日，因张维廷再次提出上诉，葫芦岛市中院再次下达刑事裁定书，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2005年2月6日，省高法下达再审决定书，决定由省高法进行提审。在经过了3个月的等待后，省高法对该案件进行了公开审理，但当日并未宣判。
昨日14时整，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撤销了葫芦岛市中院和龙港区法院先前作出的4次有罪判决、裁定，最后宣告张维廷无罪。
宣判完毕，张维廷扑通一声给审判长跪了下去，一个政府官员的昭雪之路至此花费了5年零17天……本版稿件由本报记者　程喜刚　萧暮宇　采写
张维廷案司法流程表
■冤狱之痛
亲人命运被完全改变
妻子刘杰　被询问后精神异常
张维廷回忆，他出狱前10天终于有机会会见亲属，时隔546天，当他再次见到自己的妻子时，却怎么也认不出来。
他的妻子已患上了精神方面的疾病，由于治疗她的身体和脸部因为激素的刺激变得浮肿变形，“我姐告诉我，我才知道那是我爱人，她只是低着头在那笑，没和我说一句话。”
家人回忆，事发当时，在葫芦岛市交通工程公司工作的张妻刘杰被带到市公安局刑警队。2001年1月12日，当刘杰接受询问结束后，她的亲属终于见到了已精神恍惚的刘杰。
“当时妈妈就是哭喊，还向警察要水喝。”儿子张国霄说，母亲已经不认得任何人了。大家将刘杰驾出宾馆时，刘杰突然冲向雪地，脱光衣服躺在雪地里。
2005年2月6日，康宁医院诊断刘杰为癔症、癔症性精神病，其首次发病与留置盘问有关，系条件因果关系。
2004年11月2日，辽宁省公安厅确认被告葫芦岛市公安局对原告刘杰进行留置盘问违法。
2005年6月7日，葫芦岛市公安局下达了行政赔偿决定书：赔偿侵犯人身自由赔偿金191.49元……合计11017.26元。
刘杰不服赔偿决定，提起诉讼。2005年12月7日，辽宁省葫芦岛市中级人民法院下达行政赔偿判决：撤销被告2005年6月7日作出的《行政赔偿决定》，判决被告赔偿原告共计15033.84元。
儿子　作文里写爸爸总得低分
18岁的张国霄接受采访时有些拘束，总是习惯两手缠绕在一块。
“带走我爸和我妈时，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几天后我在酒店见到我妈（刘杰接受盘问后），我妈不认识我了。”说到这里，张国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有时候心里特憋屈，特难受，经常傻乎乎地发愣，上课时突然就哭了，觉得生活没有希望。”
张国霄悄悄告诉记者，“我常把我爸的事写进作文里，所以作文总得低分。”据了解，张国霄的学习成绩在初一时名列班级第二，现在上高三年级，成绩中游。
现状　举家迁离伤心地
张维廷是在1月25日下午来到的沈阳，他告诉记者，这一次来的亲属和朋友一共30人左右。
张维廷出狱后，全家从葫芦岛迁到了大连，最初租房生活，最近刚刚从亲属家借来了首付款，贷款买了一套楼房。
“就希望我爱人离开那个环境，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了！”张维廷说，妻子刘杰现在有时候还会拄着棍子在大街上发呆，平时反应也总是很迟钝，“我把宣判的事情告诉她了，她却仍然是我看不懂的表情。”
1月26日凌晨2时，张维廷在宾馆内独自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笑着告诉记者：“我现在公职没了，党籍没了，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我现在看开了许多事，这也算是我的收获。”
■案件背后
昭雪之路凝聚人大代表泪
张维廷漫长的昭雪之路，曾有多名省人大代表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整个昭雪事件中凝聚了他们进一步建设法制社会的心血。
落泪　省人大代表亲访张家
2001年10月30日，张维廷被再次刑拘后，家属和朋友找到了时为省人大代表的金淑文。“我第一感觉就是震惊！”金淑文说。
在决定向省人大提出议案之前，金淑文代表托付两名律师秘密调查了张维廷的“贪污”情况后，金淑文亲自来到张维廷的家，金淑文当场落泪。她联系其他两位葫芦岛籍的代表在省人大九届四次会议上提出建议，反映了张维廷被错抓的情况。
67岁的金淑文代表至今仍记得与办案单位见面时的情景，“当时实在是被激怒了，我当场就和他们拍了桌子。”之后的发生的事情让金代表始料不及，“痛心……太痛心了！这几年来，我的压力不亚于张维廷。”
张维廷第一次宣判时，金淑文等代表参与了旁听，“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张维廷，他已经是皮包骨头！”2002年4月19日，金淑文等七名代表再次向省人大提出建议，认为案件是“以错掩错”造成的。
随后人大换届，换届选举后，联名提案的七名代表落选。“当时有人说我和张维廷是亲戚，我们两人是不同民族，简直是笑话。”金淑文说。
执著　两届代表的积极奔走
金淑文等联名提案的七名代表不再担任人大代表后，为张维廷奔走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同时，更多的人大代表加入进来。
2004年2月10日，纪云华等十位代表在省十届人大二次会议上再次提出建议，代表们认为，同时涉及到四个案件，认为对张维廷“涉嫌贪污”的11项指控，没有一项是能站住脚的。
代表们的提议引起了省人大的重视，2004年6月18日，时任辽宁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的闻世震在《代表来访所提意见与建议转办单》上批示：请人大内司委研处纪云华等同志对四起案件提出的质疑，对优化司法环境提出建议，请认真研究处理并答复代表。
同年11月，辽宁省公安厅作出对省人大二次会议建议的再答复：省公安厅分析认为，葫芦岛市公安机关在侦办张维廷一案中对张维廷有变相刑讯逼供和体罚行为，考虑到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不构成刑讯逼供犯罪和严重违纪。
关注　成为省人大关注最频个案
为了进一步调查此事，省人大代表们先后五次来到葫芦岛，约见办案单位工作人员，冯有为回忆这段经历时说，“我像研究学问一样研究这个案子。”张维廷一案成为省人大关注最频的个案。
■对话律师
下一步将考虑国家赔偿
据张维廷介绍，由于受到太大的压力，在他被羁押在看守所和服刑期间，先后聘请了11个律师。
“王春龙听说我的情况后，决定不收任何费用为我辩护，”张维廷回忆道，当时王春龙
的一句话让他坚定了信心，“这个案子不是难，是荒唐！”
昨日，记者采访了辽宁怀众律师事务所王春龙律师。
记者：当时为什么决定接手这个案子？
王春龙：看到了相关材料之后，我认为张维廷是被冤屈的，司法的公正和效率应该通过司法人的共同努力得以实现。
记者：有没有感到压力和阻力？
王春龙：应该说压力没有，但是阻力重重，这是人为制造以冤案掩盖错抓，张维廷在被逮捕后，超期羁押10个月，迎来了对伤害案不起诉的决定，但当天也接到了涉嫌贪污罪的逮捕决定。
记者：这个案子的难度在哪里？
王春龙：证据和事实都很清楚，张维廷是无罪的，难就难在人为的干扰，有法不依，违法不纠。
记者：接下来的工作有哪些？
王春龙：张维廷和刘杰的国家赔偿问题，刘杰的一审已经做出了国家赔偿的决定，但是仍然没有按照法律规定进行合理赔偿，春节后法院将审理关于张维廷的国家赔偿。
■对话审判长
我们就是给基层法院纠偏
在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张维廷作出的“昭雪”判决中，推翻了之前基层法院的多个判决。
本报记者与审判长张锐铭进行了简短的对话———
记：一股脑撤销了4个判决、裁定，高法的压力是不是非常大？
张：审理每一个案件都会有压力，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存亡！
记：这次判决是高法的第二次介入，为什么需要高法两次介入？
张：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们只不过是在按照程序工作。
记：与人大代表呼吁有关系吗？
张：这是法院的独立工作，我们的工作就是给基层法院纠偏。
宣判之后的泪水
宣判持续了20分钟，内容是审判长宣读判决书。
站在法庭上的张维廷双手紧紧握着，垂在身边，伴随着审判长的宣读，一抖……一抖……
不时地，这个男人会转回头，瞟一眼身后的旁听席。
“判决如下，一、撤销……；二、撤销……；三、撤销……”审判长声音铿锵，目光炯炯。
当“宣告原审被告人张维廷无罪，本判决为终审判决”几个字说出后，法庭开始骚动起来———
扑通———张维廷当庭跪到了法官面前，“5年了，5年……”12个小时前，和记者承诺不会再流泪的他食言了。
“我的弟弟……”姐姐说出四个字以后，泪水哽住了她的话语。“胜利了，冤案昭雪了……”律师王春龙的镜片后，流淌着激动的泪水。
轮到张维廷在庭审记录上签字了，他拿着笔的手已经抖得写不出字来，最后是在朋友的帮助下，才勉强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推开法庭的门，人们涌到了回廊里，泪水从张维廷脸上不住地往下淌，他的姐姐拥抱了他，律师王春龙拥抱了他，省人大代表冯有为拥抱了他……
6名省人大代表的脸上都流淌着泪水。
家属的哭泣声回荡在走廊里，这是沉冤得以昭雪的激动泪水！
张维廷家书（摘录）
2002年元旦，张维廷在看守所内写下了一封2000字左右的家书，以下为摘录：
想念的爸爸妈妈：
值此新世纪第二个元旦佳节到来之际，谨向二位老人祝福身体健康，元旦快乐！……我经常站在铁窗前眼望星空，想象家中的一切……目前，司法机关可能对我还有些误解，请您相信，这只是时间问题，我想待他们醒过来后，会还我一个清白的，我们不要太恨谁，应多理解他们，原谅他们在重压之下所做的一些错事。
爸爸、妈妈，刘杰您要多照顾一下，她从小失去父母，挺苦的……请转告她，她冬月十七生日，我会为她祝福的。
国霄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很好，当时我听后落泪了，因为每当天气不好时，我都会站在窗前，想象他背着书包走在路上的情景，这是我最难受的时刻……
今写这些待我回家后再叙
此致
敬礼 　　维廷 　　2002年元旦在市看守所
（写信时，张维廷不知道，父母已经染病上身，妻子刘杰已经疯疯癫癫，儿子张国霄的学习成绩也直线下滑。）
冯有为：司法不公，老百姓的心就会凉
张维廷被宣判无罪后，冯有为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
记者：怎样看待今天的判决？
冯有为：最终的判决结果体现了法律的公正，这个公正付出的代价太惨痛了。心情很复杂，有激动的心情，也有难受的心情。
记者：想没想过普通民众对此案的关注？
冯有为：司法不公，老百姓的心就会凉，老百姓的心一凉，我们这个社会怎么巩固，老百姓的利益是头等大事，关系到老百姓的心向谁。
记者：始终坚信一定会改判吗？
冯有为：随着这些年司法改革的推进，我们坚信一定会改。（冯有为的声音一直在颤抖，再次留下了热泪）
记者：相关部门有什么需要总结的地方？
冯有为：我们司法的理念要总结，司法怎样维护正义。
记者：对整个事件做何感想？
冯有为：应该说，办理这样的案件是少数，是极个别的。在张维廷事发后的第四年得到满意的结局，也是法院依法进行审判，执法为民的体现。人大代表在此感谢现在的和议庭和主持工作的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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