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猖獗狂犬病》之采访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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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猖獗狂犬病》之采访手记

2008年11月03日08:36《财经》徐超我要评论(100) 字号:T|T

“生命在继续,像从来没有受伤一样,继续热爱生活”

我在濮阳的第一部分采访和三聚氰胺有关,第二部分采访则与狂犬病有关。

如果不是做记者要接受来个各方的信息,我可能就不会意识到狂犬病在中国的严重性,就像很多其他人一样。在奥运会之前,美国埃默里大学旅行健康专家和美国疾病控制(CDC)出具的一份报告,提醒这些游客和运动员在北京期间,最应该注意的是呼吸道疾病和狂犬病。

该报告中指出,中国狂犬病患者人数在世界上居于第二位,仅次于印度。2006年,在中国有14万人报告被狗咬伤,这一年中国有将近3000人死于狂犬病。

因为这份报告,我采访了中国疾控中心的某位专家,了解到中国狂犬病的死亡人数已经在12年内增长了20倍,这是一个很大的增幅。

8月26日,中山大学博士生导师陆家海及其同事在《BMC传染病》杂志上发表研究报告指出,中国狂犬病疫情呈高发态势,这一趋势令人担忧。

在采访陆家海老师之后,我写了一篇文章《中国狂犬病疫情呈高发态势》。狂犬病被确定为我9月份杂志稿的选题。

我对报道狂犬病感兴趣但也像其他人一样,感到隐隐的恐惧。恐惧来自我自己,应该从怎样一个角度来写这样一种疾病。这方面的报道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在某份报纸的角落里,不疼不痒。要怎样写,才能更深入地去探讨中国的狂犬病的问题。

首先,我采访了一动物保护主义者,他们的观点是“狂犬病的问题,不是由狗造成的,而是由人造成的”。

狂犬病在欧洲、加拿大、澳大利亚等一些国家已经绝迹很多年。在10月13日至17日,世界地震工程大会上,我和一位来自日本RAITO KOGYO公司的经理聊天时,我问他日本是否有狂犬病,他问我“what is rabies?”。在向他解释了狂犬病之后,这位在东京长大、工作,已经年近60岁的人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疾病。

显微镜下的狂犬病毒

在采访中国疾控中心病毒病所研究员唐青时,这位研究狂犬病已经有15年之久的专家这样说,狂犬病是体现一个国家是一个国家综合能力的体现,然后顿了顿,她直接说,国际上是怎样看待狂犬病的问题呢?狂犬病就是一种贫穷、落后或者说社会秩序不好的表现。因为如果某个人被狗咬了,只要他去治疗就能活下来,但为什么不去治,就是因为没有钱或者足够的认识,而这些是国家的工作做的不到位。

之后,我又采访了北京5家设有狂犬病疫苗接种门诊的医院,北京市会把狂犬病疫苗接种门诊放到各个医院,由急诊外科负责问诊、接种疫苗,这5家医院的门诊外科都贴着醒目的字条“狂犬病疫苗,国产的49元,进口的69元”。

人民医院的急诊外科医生对我说,每天来注射狂犬病疫苗的新增病人有120、130人左右。

在我调查的医院中,地坛医院是负责接治狂犬病病人的医院。这也就是说,如果发现疑似或者确诊的狂犬病患者,其他医院将把病人转入地坛医院。

去地坛医院那天是9月19日,周五,天气很热。地坛医院的楼最高只有三层,隐蔽而破旧(国庆前,那边的医生告诉我,他们搬到了新的大楼)。这里的医生对我说,每年大概会有15例左右的狂犬病病人,北京本市的并不多,很多来自附近的省市,河北、河南等。

该院的吴主任对我说,病人送来之后,主要是对症治疗,恐水的话就不让喝水,怕风的话就不让怕风,狂躁的话就打一针镇静剂。这样,病人一般会在7天之内死亡。因为目前,全世界都没有能够治愈狂犬病的方法,所以,狂犬病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而且发病之后7天之内基本都会死亡,很快。

医生在向我描述的时候,就像描述一个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一样有些不以为然,但我感到的是有些震惊。那些被狂犬病折磨致死的人,曾经就躺在距离我不远的ICU病房。这让我不寒而栗。

在采访中国CDC研究狂犬病病毒的专家和一些接治过狂犬病病人的医生后,我对狂犬病已经有了一个大致了解。如果在这个时候写一篇稿子,那可能是完全的科学解读。但是《财经》不仅需要专业的科学解读,更需要调查为了预防人感染狂犬病所发布的那些规范、法规是否合理。

9月20日,在结束了上午关于三聚氰胺的调查之后,我来到了河南省濮阳市人民医院。

按照在北京医院调查的结果,我首先来打了急诊外科,但是该科的医生对我说,狂犬病疫苗的注射要去附近的疾控中心,他告诉我,可以先去传染科看一看。

在传染科,我了解到了一些新的情况,这些情况没有写在卫生部每年的年鉴中,也没有被包括在卫生部发布的每月疫情通报中。那就是,很多狂犬病患者和家属在知道被感染狂犬病之后,他们的选择是打一针镇静剂,然后回家等着生命在不到7天的时间内结束。

现在看来,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经济方面的考虑,很多病人家中不能承受为了延续几天生命而花费的数万元钱,反正结果都是病死;第二个是畏惧人言,这个稍后再说。

2007年全国共有3303个人死于狂犬病,但是很显然,这并不是全部。

传染科的医生对我说,恰好有一个被感染狂犬病的小女孩住在ICU病房,就这样,我认识了那个叫岳晨琳的小女孩,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从濮阳市人民医院到阳邵乡前寒泗滨村有80多里路,曲曲折折且尘土飞扬。公路两边是绿色的菜地和黄色的玉米地,空气中满是农家肥的气味。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走入农村。每走到一个路口向当地老乡问路,总是被一群群的蚊子包围。

岳晨琳是一个小女孩,9月11日被送到ICU病房,在接受了10天重症治疗之后,其家属决定放弃治疗,在回家的路上,小晨琳因呼吸衰竭死亡。

在小晨琳短短10年的生命中,只留下了两张照片,这是其中之一

9月20日晚,当我走进那个农村小院时,小晨琳已被安葬在自家在村东头的田地里。根据当地的风俗,小孩子必须在当天下葬,且不能有任何祭奠。所以,没有守夜、没有白色的丧服、没有哭闹,只有精疲力竭。

在小晨琳下葬的同时,亲人们的悲痛也被暂时埋葬在生命的某个角落。

回忆起在濮阳人民医院度过的10天,师宪应更多的印象是,夜深的时候穿梭在ICU病房前的蟑螂、病人的尖叫和医生一遍遍说的“没有希望、不可能出现奇迹、准备后事……”。

濮阳市人民医院的大多数患者都来自周边的农村,所以,病人家属没有钱来买个床位,大多数家属都选择夜晚在病房门口铺张床单,席地而睡。病房附近的厕所除了方便只用,也是家属们洗衣服晾衣服的地方。小晨琳的家属就这样在ICU门口睡了1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