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 句句箴言

予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必须先用猛火煮之，然后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素已耳，如未沸之汤，遂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

予尝谓天下万物万理，皆处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图通，虔心内转，此乾道，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含度，此坤道也。

吾辈读书只有二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

我能教诸弟进德业一分，则我之有孝一分，能教诸弟十分，则我有孝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唯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之罪，幸甚幸甚。

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而此三者，将终身以之。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

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是不悌，但愿兄弟五人各明白这道理，互相体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名，是兄之罪，各个如存此心，则亿万年无纤芥之嫌矣。全家和则富自生，和气蒸蒸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

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之心不生，即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慎之，一生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六弟实不羁之长，乡间孤陋寡闻，断不足启其见识而坚其心志。且少年英锐之气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学，即挫之矣，欲进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不许肆业省城，则乃太挫其锐气乎？

于孝悌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

凡事皆贵专，求师不专，则受益也不入，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心有所专宗，而博观他途以扩其识，亦无不可，无所专宗而见异思迁，此炫彼夺，则大不可。

孙所以汲汲馈赠者盖有二故:一则我家气运过盛，大可不格外小心，以为持盈保泰之道，旧债尽清，则好处太全，恐盈极生亏，留债不清，则好中不足，亦处乐之法也。

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悌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作字是也，德业开增，则家私日起，至于富贵功名悉由命定，丝毫不能做主。

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平心而论，已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有不堪对人之处，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

欲立课程，多讲规条，使诸弟遵而行之，又恐诸弟习见而生厌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长兄督责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诸弟以课程，近来则只教以有恒二字，所望于诸弟者，但将诸弟每月功课，写朋告我，则我心大慰矣。

送王五诗二首，第不能解，数千里至书来问，此极虚心，余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

余蒙祖父余泽，频邀非分之荣，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惧修省，实无德足以当之，诸弟远隔千里外，必须匡我之不逮，时时寄书规我之过，务使累世积德，不自我一人而堕，庶几持盈保泰，得免速致颠危，诸弟亦常存敬畏，勿谓家有人做官，而遂敢于辱人。勿谓已有文学，而遂敢敢于恃才傲物，常存此心，则是载福之道也。

严丽生取九弟置前列，男理应写信谢他，因其平日官声不甚好，古不愿谢，不审大人意见如何?我家既为乡坤，万不可与人署说公事，致为官长所鄙薄，即本家有事，情愿吃亏，万不可与人构讼，令官长疑为倚势凌人，伏乞慈鉴。

男今年不得差，六弟乡试不售，乡堂上大人不免内忧，然男则正以不得为喜，盖天下之理，满则招损，亢则有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至当不易之理也，男毫无学识，而官至学士，频邀非分之荣，祖父母，父母皆健康，可谓极盛矣。现在京官，唯我家独享难得之福，是以男恐惧，不敢求非分之荣，但求堂上大人眠食如常，和家平安，即为至幸。望父母不以男不得差，六弟不中为虑，则大慰矣！

纪梁读书，每日百余字，与泽儿一样，只要有恒，不必贪多，承弟亦须常看《五种遗规》及《呻吟语》。来书说想发财，捐官云云，犹是浮躁习气，洗尽浮华，朴实谙练，上承祖父，下型弟子，吾于弟实有厚望！

季弟有志于道义身心之学，余阅其书，不胜欣喜，凡人无不可为圣贤，绝不系乎读书多寡，吾弟诚有志在于此，须熟读《五种遗规》此外各书，能读固佳，不读亦无所损，可以为天地之完人，可以为父母之肖子，但守此书，行一句，算一句，行十句，算十句。贤于记诵词章之学万万矣。

惨闻吾母病故，余德不修，实无才学而有虚名，自知当有祸变，俱之久矣。不谓天下损灭我身，而反灾及我母，回思我生平大罪不可胜数，一闻此信，真无地自容。

诸弟在家，总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权势，则家中子侄。最易流于骄，流于逸，二字皆败家之道也，望诸弟刻刻留心，勿使后辈近于二字，至要至要。

我现在军中名声极好，所过之处，百姓爆竹焚香跪迎，送钱米猪羊，来搞军者，络绎不绝，以祖宗累世之厚德，使我一人食此隆报，享此荣名，寸心兢兢，且愧且慎，现在愿官阶不再进，虚名不再长，长葆此以无咎，即是持家守身之道，至军中成败利钝，关乎国家之福。吾唯力尽人事，不敢存丝毫侥幸之心，诸弟禀告堂上大人不必悬念。

植弟前信言身体不建，吾谓读书不求强记，此亦养生之道，凡求强记者，尚有求功名之心，横亘于方寸，故愈不能记，若全无名心，记亦可，不记亦可，此心宽然无累，及觉安舒。

吾年来饱阅世态，实畏官途风波之险，常思及早抽身以免咎戾，家中一切，有关系衙门者，以不闻为妙。

尔幸托祖父余荫，衣食丰适，宽然无虑，遂尔酣拳逸乐，不复以读书立身之身，古人云：劳则善生，逸则淫心生，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吾虑尔之过逸也，余在军中，不废学问，读书鞋子未曾间断，惜年老眼蒙，无甚长进，尔今弱冠之年，一刻千金，切不可浪掷光阴。尔每次安禀，详乘一切，不可草率，祖父大人之起居，家之琐事，学堂之功课，均须详载，切切此谕。

凡人做一事，使须全副精神注此在一事，首尾不懈，无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做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我生平坐犯无恒的弊病，实在受害不小，当翰林时，应留心诗字，则好猎取他书，以扰其志，读性理书时，则染以诗文各集，以歧其趋，在六部，又不甚实力求公事，在外带兵，又不竭力专治军事，或读书写字以乱其志一生垂老而百无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