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新闻网详细报道“热烈欢迎书记载誉归来”前后

用“打油诗”迎李书记返乡
转自腾讯网http://news.QQ.com（原分三页，插图多，因这些图在其他文章中已有了，只保留了一幅，文章责何为一页。--五柳村）　 2007年11月02日09:23 　来源：南方新闻网
10月23日，在苏北邳州，无数市民度过了一个热闹的下午。这一天，村民放下了农活，学生走出了课堂，护士离开了病人，干部搁置了公务……他们齐聚在邳州境内的323省道上，夹道欢迎载誉归来的市委书记李连玉。
类似的场景曾在不同场合下千篇一律地出现：封锁的交通，震耳的鞭炮和鼓乐，激动的人群，亲切的官员。只是，这一回却引发了广泛的质疑。
是老百姓的自发组织，还是邳州市一场声势浩大的行政动员？
是发自肺腑的爱戴，还是个人崇拜？
在这方面，官方说法与民间议论固然有截然对立的一面，就如同对李连玉及其倡导的“邳州模式”，一样的毁誉参半。
编辑 陈宇 美编 郑佩芬 《南都周刊》特约记者 吕频 见习记者 陈鸣 江苏邳州报道 (《南方周末》记者朱红军对此文亦有贡献)
李连玉档案
姓名：李连玉 性别：男 出生日期：1959年12月
籍贯：江苏丰县人 文凭：大学学历 职称：高级政工师
岗位：1975年8月参加工作，曾任丰县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丰县县委常委、副县长，邳州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市长，邳州市委书记，现任徐州市副市长、邳州市委书记。
《现场观看欢迎代表归来》
下班路过新客站，看到警察站成片；
赶紧路边来观看，以为有人在枪战。
人多我又向前走，漫天烟花在怒吼；
所有道路都封锁，肯定不是欢迎我。
所有目光都向西，警车开道真牛X；
记者赶忙往前跑，哦，原来是欢迎LI代表。
代表下车笑盈盈，一一握手忙不停；
谢谢各位老百姓，下次还去北京城。
路北握完到路南，环卫工人围成团；
苦了警察和记者，赶紧跟随保安全。
代表握完上了车，周围烟花炸开锅；
外人以为是过年，不知又花谁的钱？？
兴师动众去又往，低调回来又何妨；
每位代表都这样？邳州现象要推广！
——某网友发表于2007年10月23日
“欢迎李书记载誉归来”
10月23日下午，距江苏省邳州市区10多公里的赵墩镇中学，学生赵宇(化名)的高兴事儿是不用上下午的数学课。两点多，他和中学初一初二的近两百名学生就开始在校门口列队集合，按照要求，他们统一穿着绿白相间的校服，系着红领巾，带队老师告诉他们，这是为了欢迎“书记爷爷”。
下午五点，一个学生用路边杂货铺里的公用电话大喊着报告：“李书记就快来了！”学生们在323省道徐州向邳州市区一边站成一排。
323省道两侧整洁的围墙挡住了杂乱的村貌，据说这是出于书记的设计；路边高悬“庆祝***胜利闭幕”、“高举伟大旗帜”的簇新标语牌，则是市委办公室前一天的布置。学生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任务也是来自市委办公室的要求，10月22日中午，市委办通过电话和口头发出通知，要求书记必经的两个乡镇和各市直属机关做好欢迎准备，并具体指明参与人员要统一着装，要布置横幅、发放小旗，准备不少于5000响的鞭炮。

邳州市政府新址正在加紧施工，占地广阔的大院里，五六台大型推土机和两台吊塔昼夜施工，一进大院就是灰瓦白墙红字的“为人民服务”照碑。 见习记者 陈鸣 摄
书记就是兼任徐州市副市长的邳州市委书记李连玉，他从北京参加党的***完毕，这天下午4点30分已乘D31次列车从北京到达徐州，市长孟铁林及市四套班子领导比群众迎接得更早，书记一下火车即送上了鲜花，同时送上的还有拥军模范、80岁老人庄印芳的一篮柿子，寓意“柿柿如意”。
一列车队驶近赵墩村，领先的大客车车头上装饰着彩绸。车停处鞭炮炸响，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下车向人群招手致意，在他的胸前，一个鲜红的牌子一晃一晃，那是***的代表证。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学生们挥舞着小国旗、党旗高喊，村里的舞狮队伴着鼓点开始欢快地舞动，一些彩纸从书记头上纷纷落下，两名专门挑选出来、成绩优秀的学生上前献上玫瑰花篮。
赵墩镇是此次欢迎活动的第二站，风头却盖过了前一站碾庄镇，据说为此后者的干部颇为耿耿。有传言说参加此次欢迎活动每人可得补贴10元，但一位到场的村民对此坚决否认，他说：“老百姓就是图个热闹。”
过了赵墩镇，车队驶向10余公里外的市区，省道收费站旁，交通局的值勤干警们在书记临近时齐齐敬礼，任书记检阅他们的笔挺制服和白手套。在市内，世纪大道主路已被封闭，警察维持着秩序，机动车只能走两侧辅路。5点20分，市人民医院新区分院里一时空空荡荡，70多名医生护士都在街上迎候书记，其中包括从总院临时调来的30多人，所有人穿的都是下午刚刚送来的簇新工作服。
车队到达人民法院门口时，天色暗了下来，大楼的亮化工程被特意打开，法院职工在路旁整装列队，两辆警车一前一后用车灯照着人群，方便书记看清人们的激昂神态和横幅上的字眼。
“李书记您辛苦了”、“欢迎李书记载誉归来！”人群中有人把这些话高喊出来，很快很多人也跟着喊。旁边超市里的顾客和售货员都涌了出来，有人高举起红旗在空中招展，呼啦呼啦地响。
书记一路步行和人们握着手，连说谢谢，路北握完又迈步走向路南，好几百名环卫工人已经等候在此，一见书记走了过来都将他团团围住，两名年轻的女清洁工向书记献上一面党旗，上面密密麻麻签着环卫所员工的姓名。
车队边走边停，人群最密集的三公里道路，走了一个小时。欢迎的终点站设在迎宾馆，各个乡镇、机关的数百名干部和两组军乐队聚集在那里，红地毯从宾馆门口一直铺出将近50米长。
书记健步踏着红地毯，在众人簇拥中走进邳州迎宾馆，馆内烟花齐放，把夜空渲染得十分漂亮，据说其价值超过一万元。“这排场搞得太过了，又不是欢迎中央领导。”人群里有人说。
所有这些热烈的场景，都被镜头忠实地追随着，当晚，邳州市电视台播放了欢迎书记归来的新闻，第二天，邳州政府网刊载了系列现场图片，拍摄者是广电局的一名工作人员、徐州市摄影家协会会员。当地多家网站很快也予以转载。
至此，一切都笼罩在欢乐的主旋律中，谁都想不到，在随后不受控制的传播中，旋律会变调。
不受控制的传播
10月25日，许多论坛出现了转载自邳州人气旺盛的门户网站邳州网的图片，在照片主角李连玉志得意满的形象下，跟帖评论却是一片嘻笑怒骂，戏谑如“太牛了！”“芙蓉书记！”的评语频频出现，严肃的则批评说，刚刚结束的***明明提倡求真务实的工作作风，党代表却为自己组织如此大张旗鼓的欢迎活动，公开与***精神唱反调，令人震惊。
面对扩大化的传播所导致的意外反响，邳州地方官员起初试图撇请自己的干系，10月26日出版的香港《星岛日报》引述市委办一名官员说，活动是老百姓自发组织的。
但这只是在网上激起了又一波强烈的声讨，照片为证，如此盛大、统一、有序的场面，无法让人相信是没有预先组织的自发活动。又有人提出可能是下级在拍领导的马屁，但同样无法取信于人，有网友说，如果真是那样，领导最恰当的做法就应该是拂袖而去，而不是像照片上那样陶醉消受。
地方官员不得不开始含糊其辞地检讨责任。邳州市委办公室一位官员说，欢迎的尺度没有把握好，让好事变成了坏事。更让他在意的是传播的失控，他说，邳州政府网缺乏必要监管，部分工作人员轻易发表照片，今后要加强网站的内容审核。
管理者们迅速加强了对当地网络的监管。10月26日晚，政府网上已看不到关于欢迎仪式的新闻，在邳州网邳州论坛里，一个曾上传欢迎仪式照片的摄影者说，为避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他已经自己要求将相关帖子删除。
接下来，邳州政府网删除了所有与李连玉***活动有关的消息，邳州论坛发出“重要通知”：“关于此次李书记归来的照片、文章以及网址链接等，大家不要再发了，以后见一删一”。
在该通知下，许多人回复表示支持，宣称“邳州人要维护邳州的形象”、“不应该落井下石”，另外一些回复则被删除。
但在邳州官员势力不及的地方，这组照片仍在被迅速复制。尽管传统媒体对此一片沉默，但网络再次显示了巨大的传播能力，***的新闻余波竟然被恶谑热潮所掩盖，这是许多人所不愿看到的，而身处风波中心的人对此只能后悔和无奈。
党代表的系列光荣
邳州隶属江苏徐州市，历史上曾是著名的农业贫困县，近年来却异军突起，经济指标迅速提高，在苏北地区独树一帜，被誉为欠发达地区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典范。徐州市政府号召其他县市向邳州学习，现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组部部长李源朝在原江苏省委书记任上时，也曾多次给予肯定。
10月23日下午，邳州各界热烈欢迎李连玉书记参加党的***归来。环卫工人献上了签满他们名字的党旗，少先队员献上了鲜花，白衣护士身着崭新的护士服，青壮年舞起了都市难得一见的龙狮，还有交通、法院等员工的热情等候和庄严的敬礼。这一天更有满街的标语口号：“热烈欢迎李书记载誉归来”、“李书记您辛苦了”。李连玉不时挥手致意，与群众握手，亲切交谈。
23日，这些照片先在邳州政府官网首发，邳州论坛当晚转发，25日国内论坛开始广泛转发，26日，香港《星岛日报》对此事进行了报道。由于引发巨大关注和质疑，这些照片随后遭到删除。
2001年被当作邳州起飞的始点，正是李连玉开始担任市长、主导邳州发展思路的年份。2007年6月，李连玉获选党的***代表，是该地自1928年建立县委以来，成为全国党代表的第一人，全国2000多位县级书记中，据称只有不到20人当选党代表，整个苏北地区的数十名县级党委书记中，更是只有他一人。
所有热烈的场景，都被镜头忠实地追随着，当晚，邳州市电视台播放了欢迎书记归来的新闻，第二天，邳州政府网刊载了系列现场图片。当地多家网站很快也予以转载。
至此，一切都笼罩在欢乐的主旋律中，谁都想不到，在随后不受控制的传播中，旋律会变调。
邳州媒体报道说，李连玉的当选被当作中央和江苏省委对邳州发展成效的肯定，同时也是对他个人业绩的肯定，是邳州全体人民和他个人的共同光荣，他赴京参会则是“全市政治经济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围绕这一认识，在他赴京开会之前，当地举行了一系列的庆祝和欢送活动，包括：10月10日，拥军模范庄印芳老人率众敲锣打鼓，游行市区，为李连玉送上一块“人民的好书记”的绣匾；10月11日，李连玉率市级领导班子畅游正在建设中的新区，该区新落成的“世界第一”喷泉首次开启，水幕激光映射出“热烈庆祝李书记当选***代表”等字样；10月12日下午，教育系统代表为他举行欢送活动；同样是在10月12日下午，市四套班子领导又齐聚隆重欢送。
关于教育系统的欢送，邳州政府网的报道称，师生们都是自发前来，“师生们群情振奋、无比欣喜，纷纷用发自内心的话语表达他们对李连玉书记的祝愿和感谢。”
然而，一位参与该活动的中学女教师却在博客上留下一篇记载，说自己先是被学校指定参加座谈会，到了现场才知道是为了欢送书记，做了一回没有出场费的群众演员。关于当时的场景，女教师写道：
“……L书记致辞，其间我一直在笑，对面的L书记就很激动地一直看着我说话。我想他一定以为我被他感动的吧，其实，我一边点头一边跟旁边老师说的是：呵呵，真好笑！真好笑！”
这篇博文和流传在当地网站上的一首打油诗一样，折射出当地人某种不被承认的心态点滴，这首名为“十送代表”的打油诗中没有一句对书记的褒扬，也没有丝毫自豪之意，而是列举了堵车、危桥、旅游景点无人问津、商业城没有客户等地方民生和经济疑题，结句是：“十送代表呀么到北京，到那里别说你光听！”
李连玉可没有不说光听，***期间，他在会议上的表现被邳州地方媒体当作头等题材。10月19日，总书记***到江苏团参加讨论，邳州电视新闻中出现了他发言的画面。10月22日，邳州政府网报道说，他先后接受了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国经济网、中国产经新闻等多家“主流媒体”的“大篇幅”采访，他在人民日报一篇头版报道中的谈话被说成是文章的“点睛之笔”。
邳州电视台和邳州政府网给人的印象是：李连玉在***上十分活跃，而且很受肯定和重视，这甚至被当成了某种信号。“李书记在***表现得很抢眼，他会不会被调走呢？”10月23日，在一个当地网络论坛里，有人这样问。
不过，在同一个论坛里有人指出，邳州电视台在19日的新闻中将央视新闻联播和江苏卫视的画面剪接在一起，“中间衔接得恰到好处”，故意制造误会。其实当日新闻联播并未出现李连玉的镜头，其他媒体的相关报道也均未提及他的名字。
“大家肯定以为李书记真是厉害……邳州电视台是名副其实地为李某人玩了一把参(方言，耍滑头之意)。”这位网友说。
接下来就是10月23日那场李连玉“参加***载誉归来”、各界群众夹道欢迎的空前盛况，稍微追踪一下就能发现，它只是一系列同主题戏剧的最后高潮，其上演不仅是早有筹划，对熟悉地方政治生态的当地人来说，也早在预料之中，只是这高潮的一幕，却意外地被搬到广阔的网络舞台上一次次重现，许许多多计划之外的看客蜂拥围观、指手画脚，让主角和导演有些措手不及。
留给李书记的问号
在一些和邳州相关的论坛，如百度邳州贴吧、西祠胡同邳州发展论坛里，相关帖子继续不断，网友们从欢迎活动引申开去，围绕着如何评价李连玉这个人以及邳州的发展状况而争论不休。
赞与弹两派对立分明。
争论中浮现出了一幅雄心勃勃的发展图景：大搞建设项目，大力招商引资，以求地方经济规模扩张，在区域竞争中占据领先位置。支持者夸赞城市面貌的迅速变化，强调只有强有力主导下地方才能迅速发展；而另外一些人却从实际生活质量的观察出发，忧虑农民失地、国企职工下岗、房价上涨等实际困难；还有一些人则质疑，这种一味求快大的发展模式是否可持续，地方财政为建设所承担的巨大压力是否为邳州的长远发展埋下隐忧，最激烈的说法是：崽卖爷田。
至于李连玉个人，历年来的各级官方媒体，普遍将他描写为清正廉洁、富于胆识、亲民爱民、造福一方的优秀干部，但这种描写和其他许多报道过于雷同，因而缺乏感召力。而在较生动的记述中，则突出了他对下级官员的严厉态度，暗示出他是一个意志强硬、锋芒显露的领导者。对此，许多邳州人的议论给予了验证，支持者赞美这样的强势人物，而反对者则猜疑，他刻意突出个人风格有作秀之嫌，更严厉的疑问是：他是否好大喜功，一味追求个人政绩？而这又似乎在此次风波中自以为得到了某种验证。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许多为李连玉辩护的本地人流露出浓厚的地方本位心态，在他们看来，指责领导人就是指责自己的家乡，就是妨碍邳州的发展，他们甚至因此反问：哪个地方都有问题，为什么只看到邳州的问题？
许多网友只是一时通过这次风波宣泄某种情绪的时候，邳州当地人被勾起的疑虑和反思却更加意味深长，领导者的个人风格决定一个地方的前途，在“一把手”仍掌握主要权力的地方政治情态下，百姓的心情或许被如此牵动并非偶然。
李连玉自己，则努力要脱出人们就此风波对他产生的种种评价。“(这是)手下人好心办坏事。我本人是很低调的，不做这种事。不能违背领导的意愿，去做违背领导心愿的事。我们要扎扎实实做事，不搞个人崇拜。”在接受国内某报记者采访时，他这样说。
此前他曾对某国外电台简单回应：“举办这种大型欢迎仪式是不对的，市委正在处理。”
“除外事活动外，禁止在领导人外出时组织迎送，张贴标语，敲锣打鼓，举行宴会”，这是1980年《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中就早有的明确规定，此次***报告中再次重申要“切实改进党的作风”、“反对形式主义”，大张旗鼓地举行欢迎活动无疑违背党的纪律和中央的要求，然而对此应该给予什么样的处分，却从无明确规定。许多人对李连玉的仕途画上问号，也并非来自对党的纪律的领会，而是出自对官场潜规则的理解：一个基层领导干部如此高调，是否“犯忌”？
对此人们只有猜测。邳州人事正面临换届，一切波动此时都非常敏感。
刊载了多篇相关评论的中国选举与治理网就此事件说：“我们只缺一个真诚的道歉”，而李连玉的一句话或许可以作为答复：“太关注这件事是不正常的。”
赴京开会之前的10月11日和之后的10月25日，李连玉都用于主持邳州新区建设调度会。征用大量土地、投入巨额资金的邳州新区，被称为邳州建设的一个重要里程碑，12月8日，邳州将在新区庆祝“东陇海第三大市”的建成，届时如果不出意外，邳州将迎来又一次盛大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