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赛?中国音乐美学原范畴研究(八)庄子天乐论?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5:31:22

杨赛 中国音乐美学原范畴研究(八)庄子天乐论 二

二、宾礼乐

   

站在“守拙保真”的立场,庄子对儒家音乐美学展开了全面批判。《庄子·杂篇·渔父》:

 

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1](卷十)

 

庄子所谓的真,是人内在的本性。真即性,它的对立面,是儒家所说的伪。关于伪,论述较全的是荀子。儒道两家论性,有一个共识,性是先天的,伪是后天的。《荀子·性恶》:“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庄子·内篇·人间世》:“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

儒家认为,伪是由于人具备思维能力与选择能力的结果。《荀子·正名》:“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从性到伪,是一个过程。《荀子·性恶》:“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从性到伪,是一种积极的修养选择。化性起伪的核心,就是要践行礼义。《荀子·性恶》:“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为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

《荀子·性恶》:“凡人之性者,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今将以礼义积伪为人之性邪?然则有曷贵尧、禹,曷贵君子矣哉?凡所贵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然则圣人之于礼义积伪也,亦犹陶埏而为之也。用此观之,然则礼义积伪者,岂人之性也哉?所贱于桀、跖、小人者,从其性,顺其情,安恣睢,以出乎贪利争夺。故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天非私曾、骞、孝己而外众人也,然而曾、骞、孝己独厚于孝之实而全于孝之名者,何也?以綦于礼义故也。天非私齐、鲁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于父子之义、夫妇之别,不如齐、鲁之孝具敬父者,何也?以秦人之从情性,安恣雎,慢于礼义故也,岂其性异矣哉?”儒家的理想,就是性伪合一,乐者以为乐。

然而,在庄子眼中,性与伪是对立的,不能并存。《庄子·杂篇·庚桑楚》:“道者,德之钦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庄子·外篇·知北游》:“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庄子·杂篇·徐无鬼》:“凡成美,恶器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庄子借渔父之口,对孔子说:“惜哉,子之蚤湛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庄子认为,孔子所提倡的伪,是有背于大道的。真是实际的,伪是空洞的。《庄子·杂篇·列御寇》曰:“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如休之。难治也。”性与道相系,伪与失相连。庄子认为,儒家的礼乐违背了事物的本性。庄子用钩、绳、规、矩、胶、漆来比喻这个道理: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待纆索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者也;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庄子·骈拇》)[] (pp.237-238)

 

礼乐导致了人性与情的分离。

 

故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行仁义,圣人之过也。(《庄子·马蹄》)[3](p247)

 

性情相合,即庄子所谓的本真状态。《庄子·缮性》曰:“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6](p405)《庄子·庚桑楚》曰:“汝欲反汝性情而无由入,可怜哉!”[6](p598)儒家所提倡的仁、义、忠、乐、信等价值观,都是导致天下大乱的根源,与事物的本性完全相违背。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偏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庄子·缮性》)[6](p402)

 

庄子借盗跖之口说:“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6](pp.778-779)由情入性,性情相合,达到整个社会的大治,本是儒家最高的社会理想。《礼记·乐记》曰:“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P1535)王充(27-97)《论衡·本性》曰:“情性者,人治之本,礼乐所由生也。故原情性之极,礼为之防,乐为之节。性有卑谦辞让,故制礼以适其宜;情有好恶喜怒哀乐,故作乐以通其敬。礼所以制,乐所为作者,情与性也。”[](P43)王充对孟子、告子、荀子、陆贾、董仲舒、刘向诸人的性情论一一进行了批驳,而对世硕、公孙尼子的性情论则持赞同立场。[6](PP.43-46)庄子用情性相离来说明儒家礼乐的效果,实际上是要从根本上动摇儒家的礼乐理论基础。在庄子看来,儒家的礼乐体制,就像钩、绳、规、矩、胶、漆一样,约束了人的性与德,使人失去“常然”。庄子还有一个更为形象的比喻:

 

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鱿鱼攸      ,随行列而止,委虵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譊譊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庄子·至乐》)[6](p456)

 

鲁侯将鸟迎到庙堂里,用《九韶》来招待它,用的是对待自己的方法而非对待鸟的方法。先圣所设定的礼乐并没有照顾到个体的实际情况。所以,庄子认为,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就必然要“宾礼乐”。

 

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庄子·天道》)[6](p354)

 

五色、五声、仁义、辩术都是人性的枝蔓,都会使人失去本性。

 

是故骈于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多于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棰辞,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庄子·骈拇》)[6](pp.231-232)

 

蔡仲德先生说:“《庄子》音乐美学思想最显著的特色是推崇自然之乐。”[](pp.150-177(蔡仲德 2003有人把道家的音乐美学思想称为“自然乐论”。[](张冰 2007)甚至还有学者将之与法国启蒙主义思想家卢梭(J.J.Rousseau.1712-1778)的“返于自然”相比较。[](杨永贤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