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禁网门”背后一个县城的网络生态

江苏邳州网络生态非常发达，发帖被拘是一方面，论坛繁荣又是另一面

    “你见过这样的县吗？一个县就有十几家论坛，都搞网络监督，都活得好好的，政府想删帖要‘协调’着来。”9月16日，邳州某论坛站长向南都记者感慨。在过去的9个月时间里，邳州这样一个县的网络论坛里爆出的事件就5次上了各大门户网站的头条，其中最新的一次就是邳州市教育局的红头文件禁止教师上网乱说话的所谓“禁网门”事件。而当地一些网友并不赞成“禁网门”的说法，因为邳州可能是中国网络生态最活跃的一个县。

    南都记者 王星

    “我们绝对不会处理上传那个文件的老师，我们根本就不会去找他，发帖是他的自由。”9月17日，邳州市教育局办公室主任高福新向南都记者表示，文件中提到的3名老师也都在正常工作，他一再强调，文件的本意是好的，就是想引导邳州近两万名教师文明上网。南都记者了解到的情况，三名被刑拘的教师确实是因为骂人。但当地教师依然不满，因为只有骂领导才会被抓起来。

    南都记者获得的一份邳州市网管办工作人员《值班须知》列出的重点监控论坛就有8家之多“以邳州论坛为主，兼顾新邳州论坛、下邳论坛、运河论坛、邳州城市论坛、邳州论谈、邳州发展论谈、新沂城市论坛等。”值班人员的主要任务就是删帖子。

    老师被拘是因为“太不懂网络”

    实际上，文明上网的提法邳州市教育局早就有了，今年3月1日的《江苏教育报》报道《邳州积极引导教职工文明上网》，其中就提到“针对极个别教师在互联网上散布不实言论，甚至侮辱谩骂他人的不良现象，邳州市教育局前不久向全市广大教育工作者发出文明上网的倡议，强调文明上网是新时期教师的基本准则，要求大家恪守职业道德，维护共建网络文明。”

    “倡议发出后，邳州市广大教职工纷纷响应，并自发组织了文明上网签名、实名注册登录等活动。随着文明上网活动的深入开展，教职工们充分认识到，散布不实言论、造谣中伤他人既违规违法，也不符合教师职业道德要求。现在，该市教职工文明上网已蔚然成风。”

    南都记者向多所学校的教师了解情况，对这个文明上网的概念大都只有一个——— 不要乱说话，否则可能被拘留。至于里面提到的“实名注册登录”，并没有实施，在邳州某论坛管理员看来也完全没有必要，“我们现在监控手段这么齐全，有关部门想找到你太容易了，不用花钱搞什么实名制。”

    但也有经常上网的老师认为几个老师被抓是因为“太不小心、太不懂网络”，几个老师都是对网络不太了解，为了反映现实中得不到反馈的问题上网发帖，但却是在自己家发的，也没用代理，被轻松锁定IP。而经常上网的教师在发提意见的帖子时一般都是临时注册马甲、使用代理发帖。

    邳州有近两万名教师，教师是邳州网民最集中的群体之一，在各个邳州论坛上，几乎都专门设有教育板块。由于各种原因，邳州教育近年来矛盾重重，问题较多，也都反映在了网络上，以至于经常有教育问题成为邳州各大论坛的焦点话题。近两千名教师散步事件、邳州一中师生聚集事件等都曾引发巨大影响。

    邳州教育局最晚从2008年起就开始试图规范老师上网发帖行为，但最终在此次事件中自己成了舆论焦点。在红头文件发出第二天的邳州全市新学期工作会议上，局长鲁瑞冬在讲话也专门谈到了教师上网的问题。鲁瑞冬援引3名教师发帖被拘的例子，“教育工作需要也欢迎网络监督，但不希望看到不文明甚至违规违法的网络行为泛滥。我们希望现实中的教育领域是正气浩荡，网络上的教育领域也是正气浩荡！”

    “什么叫文明上网？”

    “文明上网？什么叫文明上网？发帖反映问题，后面有两句骂人的话，你就把人抓起来，这文明吗？”邳州某校教师程树(化名)质疑。

    南都记者了解到，3名被通报曾因发帖遭刑拘的老师，其实都是因为骂人，如果他们的帖子只是反映情况和质疑，就不会有问题“但你别骂他啊，你一骂他就抓住你了”，程树说，几个帖子他都看过，其中有两个骂得确实不堪入目，据他了解两人都是正常反映问题迟迟不能得到回应，所以发帖时已经带了火气。

    “但我有一个问题，咱们俩有矛盾，我上网骂你王记者了，你报警警察会抓我吗？不会吧？怎么当官的一被骂就报警，一报警就抓老师呢？”邳州一家论坛的超级版主说。

    这个问题没能得到回答，邳州市公安局网警大队大队长黄继法拒绝接受采访。而邳州市教育局局长鲁瑞冬据称在外开会，教育局办公室主任高福新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强调，教育局发那个《关于查处个别教师网络违规违法行为的通报》本意是好的，就是想倡导老师文明上网，但是后来外界抓住其中的几句话做文章，造成的影响他们完全想不到。但是教育局始终欢迎和支持媒体和网络监督，也是第一时间在网上做出了回应。

    南都记者了解到，《通报》是8月27日下发的。据知情人士透露，有个别学校校领导拿到文件后当成了“尚方宝剑”，以此警告平常会提意见的老师“老实点”，招致老师反感，将文件直接贴到了网上，诉诸公议。

    9月4日，帖子出现在邳州论坛、邳州城市论坛、等多家当地论坛，虽然只是一个教育局的文件，但多家论坛还是很快受到压力，将帖子删除，很快又有网上发上来，再被删除。有网站接到发帖网友投诉，问为什么删帖。但帖子的影响已经出去了。

    “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一个文件、一个事情有不同的看法和理解，这很正常。”高福新表示事情已经基本结束了，已经做出了解释和回应，教育局也不会去查是谁把文件发到了网上，三位被提到曾因发帖遭刑拘的老师也都在正常工作。

    官员“就许批评，不许有赞扬？”

    “删也没用啊！你删了过一会儿他又给发上去了，你有啥办法？”邳州某局领导向南都记者抱怨，他们现在对待网帖的态度是能删就删，删不了也就算了。该局的工作是基本国策，但由于种种原因一向不被很多网友理解。近日，该局又因为一次执法事件成为当地网络论坛关注的焦点。

    “有一个网友说了句公道话，建议大家也理解我们执法者的难处，结果马上就被骂了，连着跟了好几个都是骂他的，骂的话太难听了，”这位领导说，“难道这网络就许你批评，不许有赞扬？”

    这位局领导平常浏览中国邳州论坛，“那是官方论坛，很正规，如果有群众反映问题，必须定时给予答复。”他说，对于邳州论坛等民间论坛，他看得就比较少，原因之一是上面经常有骂政府的话。

    同样是公务员的徐德来(化名)却经常上邳州各个民间论坛，“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每天都看，看邳州论坛最多。”在徐德来看来，邳州的网络很精彩，不知道是因为网络开放所以出点事情都可以爆出来，还是因为事情本来就多，最后给他的感觉就是总有新鲜的事情可以看。在短短一周内，邳州论坛上连续热议徐州某幼儿园教师体罚儿童事件、邳州“禁网门”、张丽事件、新沂(紧邻邳州)宝马车四次碾压儿童等多件大事。

    “你看我们这个大院，规模大吧？”徐德来站在窗边指着外面给记者看。这是一个堪称宏伟的建筑群，邳州行政中心，占地600亩，由二十多座建筑和一片内湖组成。市委、市政府位于中心，人大、政协紧挨着，然后各个部门分列四周“也是网上曝的，我当时就看了，后来事情非常大，你知道一个记者叫涂重航吧？新京报的，他把我们这个给报了，影响太大了。”

    今年年初邳州发生征地血案，运河镇河湾村村支书授意雇佣百余名社会人员强行征地，致使一名护地农民死亡，邳州当地论坛爆出来后，全国多家媒体数十名记者赶到，但只有新京报已经发了稿件，之后该报还报道了被称为“邳州中南海”的这个行政中心。

    如今，行政中心还是波澜壮阔地矗立在依然没有发展起来的新城区，一阵风吹过，柳叶婆娑，湖光璘璘。“但这个楼并不贵，”邳州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冯风(化名)告诉南都记者，“这是设计得好，外面看起来很好看，其实没花多少钱，里面也都是普通的办公室，并不豪华。”

    网管办24小时监控网络论坛

    因为工作原因，冯风需要经常浏览邳州的各个论坛，对于邳州有十几家论坛、网络监督搞的有声有色他很看重，“我们这儿网络确实不错，一个县能有这么多论坛、这么热闹确实不容易。”

    但是，主管邳州网络事务的邳州市网管办并不这么认为。

    “我不觉得我们这里有特别突出的地方，”邳州市网管办主任徐步对南都记者表示，“其实现在全国都一样，中央网站都直通中南海了。”

    而从南都记者获得的一份邳州市网管办《值班须知》上，删帖是该办的重要职责，“对重点帖子名称、栏目、ID等信息第一时间记录备份；协调删帖情况，包括时间、受话人、处置结果等进行详细登记。”

    虽然邳州各个论坛上曝光帖、质疑帖众多，不过网管办的“舆情摘编”重点关注的是“市领导高度关注、网民赞扬和建议、舆论集中支持等三个层面。”

    《值班须知》第一点明确要求———“坚持24小时值班”，不值班的人员也要“倾力支持值班人员工作，有时间积极协助监控”。

    网管办主任徐步认为，网络舆论监督、网民建议批评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就应该如此，“毕竟，这是个网络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