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院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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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院听书

许 锋《 人民日报 》( 2010年09月15日   24 版)

  南方的夏季是难挨的,仿佛很漫长,又没有风——南方似乎没有小一点的风,当城市有了风而且令碗口粗的树们禁不住摇摆乃至拦腰折断时,十有八九是周遭什么地方起台风了。台风是凶猛的,摧枯拉朽的,容易给什么地方造成莫大的灾难。城市里因台风带来的丁点儿凉意就显得“奢侈”,而且没有丝毫的“人性”了。

  南方的热不像蒸笼似的,不像戈壁似的,不像炼钢炉似的,是黏黏糊糊的、混浊的、均衡的热,从早到晚基本上都一样,热得人满脸油光光的,仿佛很意气风发的样子。实则心里痛恨着这鬼天气。于是聪明的北方人都是在冬季来南方度假,在夏季又兔子似的溜回到可爱的老家独享清凉。

  但我选择了南方,也就选择了她的脾性——诸多脾性中,天气算是最有特色又让人最无可奈何的了。

  南方的夏季似乎经常下雨,有时连着几天雾气腾腾的,水的灵性与包容肆意盈漾。但天气又多变,热,走在太阳底下如五雷压顶,脑袋闷闷的;冷,凉气袭人,非常爽;大雨瓢泼,开玩笑、发神经一般,“哗啦啦”地来,又“哗啦啦”地走,一些大叶植物有时竟成了避雨的用具。

  而北方的四季是分明的,该冷时就冷,该热时就热,不该下雨时,你就是眼巴巴地等,眼珠子都干涩了,也还是没雨。因此生活在北方,对于季节实在是不需要刻意等待的,春天去了就是夏天,夏天去了就是秋天,秋天去了,自然就到了冬天。由于四季如此分明,人们的衣装也早早就有了“四季”,穿衣戴帽,各有各的招儿,各有各的“风骨”。

  但夏天的玉岩书院,却那么凉气袭人。第一次去时,遇到了雨。起初只是大团的云朵黑压压地自远处挪移而来,心想不好,大约三分钟的工夫,大雨滂沱,极有力量,砸得雨伞几乎要破一些洞。我四处躲藏,只是云朵掩映之下全都是雨,也就乐得变成落汤鸡了——在南方,有时一不留神你就成落汤鸡了,倒不狼狈。

  黑云很快转移了战场,头顶的天空恢复了鱼肚子白,但地热蒸腾着雨,雾气梦幻般地飘游;也有稀稀落落的雨珠,或是树上落下的,或是风送来的,人便感到了些许的凉意,抬头时,正是书院。

  书院在高处,我在低处。书院的墙基本是墨色的,夹杂着灰白,砖缝里满是青苔,如沧桑的壮男稠密的胡须。书院是有些历史的,它的前身为种德庵,又名萝坑精舍,为宋宁宗嘉定十二年(1219年)广州萝岗进士钟玉岩所建。因了年代的久远,它是古朴的,屋舍凭山势而建,由上下两进和东西三间组成,依山傍水;因了书香与墨香的熏陶,它又是优雅和宁静的,从山上穿行而下的清泉进入书院时,还是那么清澈、冰凉,似乎与南方的夏季唱着对台戏,你从泉水的出口处洗心池那里捧一把扔到脸上,水珠如冰粒似的在脸上乱滚,真是惬意。这是没有污染的泉水,当地人称萝坑水,有不少村民或者游客用桶装水带回家烧茶,我也用矿泉水瓶装了一瓶,想回家烧开饮茶,应是十分甘甜。

  水流萦绕着书院,满耳都是叮咚叮咚的水声,但凡水流经过的地方,都是巨石屹峙,形态各异。一些人随着进入了书院讲学的地方,院前有两株植于宋代的古松浓荫蔽日,内有不少写景对联,有的刻在石壁上,有的悬挂在门廊上,有宋儒朱熹“忠孝廉节”题字,以及相传文天祥手书的绝句四首木刻和清代郑板桥的春、夏、秋、冬四时画竹刻等。当年郭沫若访玉岩书院时,也即兴题诗:“雪海香潮退,寻迹我到迟。萝岗半梅树,书院尽荔枝。”大清官海瑞也曾为萝岗题写一副对联:“石橙泉飞山欲静;洞门云掩昼多阴”。

  在广州这座繁华的大都市,年轻人爱好文学算得上是一件奢侈的事。但我和他们都是文学的“粉丝”。我们这些爱好文学的人,小的不过二十来岁,年长的已是中老年。在广州萝岗这片离市区不近不远的热土上,文学的青草正茁壮地成长。玉岩书院便成为文学“成长”的芳草园。

  书院的学堂里侧,有一块巨大的渗水的岩石,因了水锈吧,那里已是一片深红,仿佛透着精灵的光泽,也如一位饱读诗书的老者注视着我们。

  大家坐在讲堂里。那时真的很宁静,很清凉。有风。我敏感地搜寻着来自古代的学童稚嫩的读书声,那时的一些孩子,一定或者坐着,或者站着,在绿树、泉水、山岩,以及自然的光亮里朗声读书,何等的美好。读累时,在院里嬉闹,爬树,玩水,在岩石上刻字,涂鸦,性情平铺直叙,像极了孩子。

  在那样的一所书院,全国知名的作家循着古代的书香和墨香,在那里与一群热爱文学的青年一起谈论与文学有关,与历史有关,古往今来的故事与传奇。作家与讲堂便这样“联姻”了——有历史文化的玉岩书院,再有现代文化的说书人和听书人,玉岩书院自是生趣盎然的。

  南方的夏天便很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