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塑造秦可卿这个形象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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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塑造秦可卿这个形象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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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曹雪芹塑造秦可卿这个形象的真意 

[史海钩沉] 

曹雪芹塑造秦可卿这个形象的真意 


毕全忠  2009-07-22 04:43:07  尘土网 


《红楼梦》中秦可卿这个形象向为研究者所关注。围绕着秦可卿这个人物,曹雪芹放置了很多谜团。破解这些谜团,才能更深入地了解《红楼梦》的思想艺术成就。近年来又有个刘心武先生作惊人之笔,谓秦可卿之原型为康熙废太子胤礽之女,隐于贾府,《红楼梦》内容隐含乾隆朝争夺王权的重大政治阴谋云云。要知这种“政治阴谋论”是否可信,也须破解谜团,弄清楚曹雪芹塑造秦可卿这个形象的真意是什么,以及他是怎么构思的。本文以八十回本《红楼梦》为据,对此作些分析。 


一、秦可卿的身世 


本来她的身世作者在第八回中是交代得很清楚的。她是个弃儿,是她养父秦业从“养生堂”即孤儿院抱养的。养父秦业“现任营缮郎”,“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可卿长大后即嫁与贾家的贾蓉为妻。她是孤儿院出身,养父又是“营缮郎”这样一个小吏员,家世是很低微贫寒的,文化修养也不会很高。显赫的宁国府怎么会娶这么一个人做长孙媳妇呢?刘心武先生据此认为秦可卿一定大有来头,是“废太子之女”的一个依据。刘先生的推测是否对,答案就在《红楼梦》书中。前面说到她养父秦业“素与贾家有些瓜葛”,什么瓜葛,作者没有说明。营缮郎是工部营缮司(清朝正式的名称是“营缮清吏司”)的吏员。宝玉之父贾政就任过工部主事,后又升任员外郎(员外郎相当于今天中央部委的副司长,而不是刘心武先生所说的“副部长”。相当于副部长的是“侍郎”)。工部有四司,贾政是不是营缮司的主事和员外郎,秦业是否为贾政的属员,书中未说明。但都是在工部任职,如有交往是很自然的。因此秦可卿嫁到贾家不是毫无来由的。更重要的是贾府择婚也并不是一味讲门第富贵,这在第二十九回说得很清楚。二十九回写贾母到清虚观祈福,清虚观张道士给宝玉提亲,说那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都配得上。贾母却说:“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贾母重视的是长相和性格。给宝玉择妻是如此,给贾蓉择妻应当也是如此。贾母在贾家有最高的权威,婚嫁问题上她的意见是决定性的。而秦可卿的袅娜模样和温柔性格正合贾母的心意,其袅娜风流也正适合贾蓉这个花花公子的口味,出身贫寒就不是问题了。很明显,秦可卿嫁到贾家并无可疑之处,丝毫没有“废太子之女”隐于贾家的根据,更非隐藏“政治阴谋”。 


二、秦可卿是怎样的形象 


秦可卿的形象可用一句话概括:《红楼梦》中第一美女。第五回中以贾母的眼光说她“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第八回作者说她“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风流”。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当警幻仙子把她“许配”给贾宝玉时,说她乳名“兼美”,宝玉见她“其鲜妍妩媚有似宝钗;其袅娜风流,则又如黛玉”,是兼有薛宝钗和林黛玉两人之美。在她婆婆尤氏这个庸妇眼里,秦可卿简直是天下最好的儿媳。但这个“袅娜风流”的第一美女是个淫妇。先看作者自己对她的态度。她这么美丽温柔,又死得这么早,本来是很让人怜惜的,可是作者曹雪芹对她却没有丝毫怜惜之意,有的只是贬责。首先给她的姓名就明白的说她“情可亲”又“情可轻”。作者对她的态度集中体现在第五回中。《金陵十二钗》及《红楼梦曲》对其他女子的品格、命运都有所赞叹和怜惜,唯独对秦可卿既无赞叹又无怜惜。十二钗中秦可卿图像是悬梁自缢,判词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说她是“幻情身”,与别的情欲之人相逢必定要淫乱,是贾家败落的“造衅”者。对她的自缢身亡毫无怜惜之意。再看《红楼梦曲》,第十三支《好事终》是说她的:“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孼总因情”说她既美貌,又擅弄风情,是败家的根本,对她也毫无同情怜惜之意。 


秦可卿必须是很美的,否则就起不到作者赋予她的使命。她淫,但淫而不荡,这才能负起作者给她的使命。如果她像“鲍二家的”“多姑娘”那么淫荡、像薛蟠之妻夏金桂那么淫毒,都不行。她又很温柔和平,还有相当高的品味,但不能与林黛玉、薛宝钗、探春等的高雅相匹比。她的品味是“香艳”。这集中体现在作者对她的卧室的描写上。第五回写贾宝玉到宁府赏梅,倦怠欲睡,秦可卿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宝玉便觉眼漾骨软。再看房中陈设:壁上挂的是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朝秦观写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卧具是“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盖的是“西施浣过的纱衿”,枕的是“红娘抱过的鸳鸯枕”。作者细致地描述这些陈设、卧具及香气,把秦可卿卧室的香艳渲染得无以复加,而又感觉不到富贵气。卧室是最能反映卧室主人性格、品味的,写卧室就是写人。卧室的香艳凸现了秦可卿的香艳,但不是凸现富贵。秦可卿香艳的卧室是导淫的温床,而秦可卿则是导淫之人。作者的真意在此。刘心武先生没有看懂曹雪芹的真意,认为作者要暗示秦可卿的卧室是“皇家级的”,以此作为秦可卿是“废太子女儿”的证据。这可是有如“刘姥姥进大观园”,是“刘老汉进秦氏房”,以为到了皇宫里了。皇家宫室是富贵,而不是香艳。 


作者对秦氏的淫没有、也不可能像写鲍二家的、夏金桂那样来写,而是间接、隐晦地“暗写”的,是“不写之写”,即所谓“春秋笔法”。首先是第五回中说她让宝玉睡在她的床上。还亲自给宝玉展被摆枕。从辈分说,秦氏是宝玉的侄媳妇,当别人提出异议时,她辩解说宝玉还很小。那么宝玉是否很小呢?从他梦中与秦氏“成婚”并遗精、后来很快又与袭人“云雨”来看,至少已经性成熟了。他与秦氏的弟弟秦钟同岁,而秦钟与小尼姑智能就发生过多次性关系,这是宝玉的陪衬。宝玉在梦中与秦氏“成婚”,作者暗示,秦可卿确实引诱宝玉与她发生了性关系。第七回焦大骂贾府里“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即隐含此事。经过秦氏的导淫,宝玉很快就跟袭人发生了性关系,从此也由情而淫。从后来的情节中可知宝玉又跟其他丫鬟有性关系。这一切,秦氏的导淫起了关键作用。 


秦氏跟她公公贾珍奸淫的事,已很分明了,不需多说。第十三回原来的回目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从脂砚斋的有关批语看,原来写她在天香楼因淫自缢的情节有四、五页之多,对她淫乱的情状写得是相当详细的。研究者公认这些情节是写她与贾珍奸淫,被人撞见,因而羞惧自缢的。这四、五页后来被作者删去了,改成她是因病而死的。至于曹雪芹为何要这么删改,下文再说。 


为了显示秦可卿的“淫丧”,作者又以贾瑞妄图勾引王熙凤通奸而淫丧作铺垫。贾瑞第十二回死,秦可卿第十三回死。秦可卿死后又以她弟弟秦钟的淫丧作补衬,于第十六回死去。秦钟跟他姐姐一样淫。他们的父亲秦业真是“情孽”,一双儿女都因情丧身。 


至此,秦可卿这个形象已经很清楚了,她是由情而淫的象征、淫孽的化身,贾家及其他权贵、豪门败落的精神根源。曹雪芹以秦可卿这个形象向人们显示,整个豪门、权贵阶层的“大厦”将倾,其症候与病根首先是道德的崩溃,普遍的精神病患。连贾宝玉这辈年轻人也染上了,不能幸免。曹雪芹这些思想是统领全书的,秦可卿是曹雪芹上述思想的体现者,从这个意义上说,她是统领全书的人物形象。这是曹雪芹让她承担的第一个使命。 


她的第二个使命在第五回里。这回的回目,庚辰本为《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戚序本为《灵石迷性难解仙机,警幻多情秘垂淫训》各执一端,庚辰本执全书大构,戚序本执淫情,都不恰当。我拟为《游幻境曲演红楼梦,垂淫训情迷通灵玉》,庶几更能反映作者的构思。正是在秦可卿香艳的的绣榻上,贾宝玉由秦可卿带领到了情迷世界的“太虚幻境”,”“警幻仙子”向他出示了书中众多人物的“命运档案”,给他预演了全部《红楼梦》的梗概。就是说,全部《红楼梦》是在秦可卿香艳的卧床上发生的。作者这样的构思既巧妙,又意味深长。 


三、秦可卿的病死所隐藏的秘密 


研究者们对曹雪芹原先写的秦可卿因淫自缢而死津津乐道,对曹雪芹改写后秦可卿的因病而死,却不见有透彻的研究。殊不知曹雪芹的改写包含深意,隐藏了很大的秘密。因此,关于她的病要专门来说。 


第一次提到秦可卿生病是在第十回由她婆婆尤氏首先说的。尤氏说可卿“这些日子不知是怎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说话也懒待,眼神也发眩”经多个大夫诊治,病却越来越重。第五回宁府中梅花盛开,应当是早春时节,她还是好好的,有说有笑,还张罗宝玉在她床上睡觉。到了秋天就病成这样了。这是耐人寻味的。后来请了一位叫张友士的大夫来诊治。问题就在这个张友士的诊治里。 


对张友士看病的描写,显示曹雪芹是颇懂医术的。先说脉息。作者写张友士把了秦氏的左寸(心)、左关(肝)和右寸(肺)、右关(脾),说了脉象及相应的症状,却没有提到左尺(肾)和右尺(命门,右肾)。肾为生命之本,属水,又与性直接相关。秦氏性淫,病又这样的重,肾阴亏虚,肾水已枯竭,不能滋养肝木,元气已伤,这正是经期延长乃至停经的主因。这些在脉象上一定是有征兆的,而且肯定是凶险的。医生为什么不说肾脉呢?这不是医生或曹雪芹的疏忽,另有原因。因为肾脉与性、房事有关,那时医生给女性诊病,一般不说尺脉即肾的脉象,尤其是给青年女性特别是淑女、贵妇看病,更是讳言肾脉。但尺脉还是把的,只是不说脉象,是心中有数。 


再看张友士的方子开了哪些药,这大有讲究。不研究药方就看不出问题。方中各味药如下(括号内是笔者所注):人参(补元气、生津液,主治虚脱、虚喘、崩漏失血、惊悸及一切元气虚弱、气虚少津等症)白术(健脾益气,主治脾虚泄泻)云苓(即云茯苓,益脾安神,主治脾虚泄泻、心悸失眠等症)熟地(熟地黄补肾阴、益精血,主治肾虚阴亏、头晕目眩、遗精崩漏等症)归身(当归补血活血,主治血虚、月经不凋、闭经等症)白芍(调肝脾、和营血,主治血虚、月经不调、崩漏等症)川芎(活血调经)黄芪(补气)香附米(调经止血,主治月经失调、痛经等症)醋柴胡(清热凉血,主治虚劳发热、骨蒸、盗汗等症)怀山药(和胃,助消化)真阿胶(补血、滋肾阴,主治喘咳、血崩及产后诸症)延胡索(即元胡,活血止痛,主治腹痛、痛经等症)炙甘草(调和诸药)。药引用建莲和红枣,导入诸经,且亦补心补血。 


这个药方有几点要分析。第一,所开之药确实符合秦氏的病情,确实是为秦氏治病的对症之药,绝不是如刘心武先生所说的“藏有暗语”,令她于“熟悉之地归身”即自杀“归天”;第二,用了熟地黄和阿胶补肾阴,可见秦氏肾阴亏虚,肾水枯竭;第三,用了好几味止血、补血、治崩漏之药和治产后诸症之药的阿胶等,这是很奇怪的。本来秦氏已两个多月没有月经了,为何还要用止血药?为何要用治崩漏(子宫出血)之药?为何又要用治产后诸症之药?这是有关秦氏病情的疑团。答案有吗?有的,就隐藏在本回!张友士给秦氏看完脉跟贾蓉等说病情,他说:“大奶奶这个症候可是那众位耽搁了。要是在初次行经的日期就用药治起来,不但断无今日之患,而且此时已全愈了------”玄机就藏在这“初次行经”这四个字里。这“初次行经”断不是指秦可卿青春期的月经初潮。说已婚妇女“初次行经”,都是指产后初次来月经。那就是说她以前曾怀孕过。但书中说“秦氏身无所出”,没有生过子女。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小产过,或堕过胎。如果是一般的小产,没有特殊原因,医生给她治病时她家人必定会说明的。可是书中没有一字提及。由此又可断定:她怀孕是不正当的,怀的不是丈夫的孩子,因此秘密堕胎了;堕胎引起子宫出血即“崩漏”,而且神情极度忧虑、疑惧,诸多病症因此而得。这样一来,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由于隐瞒了怀孕与堕胎,别的大夫给她治病时没有弄清病因,没有对症治疗,所以越治病越重,以至于耽搁了治疗时机。但这个张友士确实“有识”,没有被瞒过,看出了秦可卿堕过胎,子宫出过不少血,又没有在月经重来时得到对症治疗,才病到如此地步。他看准了病根,所以给她开了很多止血、补血、治崩漏、调经等治疗产后诸症的药。治疗是对症的,但为时已晚。因此,秦可卿是淫乱怀孕、秘密堕胎种下病根,又没有及时治疗而死的。这就是秦可卿的真实病因。这“初次行经”是张友士在谈秦氏的病被别的大夫耽搁了的时候不经意说的,因此读者、研究者常被瞒过。《红楼梦》常于“不经意”中隐藏玄机,这是曹雪芹的艺术特色。 


至于她怀的是谁的孩子,更是谜团。有一点可肯定,她是“乱伦”怀孕的,否则就不会秘密堕胎了。历来的研究者都只说她死后贾珍反应异常。实际上有三个人反应异常。一个自然是贾珍,过于哀伤,一定要大办豪华丧事,不像是死了儿媳妇,是第一个嫌疑人;另一个是贾宝玉,一知道秦氏死了“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接着不顾一切阻挠包括贾母的阻止,直奔秦可卿灵前痛哭,完全不像是死了侄儿媳妇,他的嫌疑不比贾珍小;第三个是秦氏的丈夫贾蓉,却不见有任何哀伤,死的完全不像是他妻子,丧事中除了名分上是死者丈夫外,不见他有什么行为,完全像个局外人。因此有理由推断,秦氏怀的如不是贾珍的那就是宝玉的孩子,反正不是贾蓉的。 


那么秦氏怀的究竟是谁的孩子呢?这个“无头案”能不能判清呢?能够的!答案就在第十三回。这就要提到一个人,这个人向来更不被读者和研究者所注意。这个人是秦氏的使女。她因见“秦氏身无所出”没有生子女,自愿做可卿的义女,“誓任摔(率)丧驾灵之任”。一个仆人自愿做死者主子的义女,情理上还说得过去。问题是她的名字叫“宝珠”。“宝珠”与“宝玉”极相近,都是“宝”字辈,外人看来会以为她与宝玉同辈兄妹或姐弟。奴仆的名字与主子的名字相重,在贾府这样的豪门是不允许的。除了这个宝珠,贾府中没有一个奴仆的名字与主子名字相重的。这还不算,再说“珠”字,是“玉”字旁一个“朱”。“宝珠”分明就是“宝玉朱(珠)”,与贾宝玉的名字完全重了,这更是不允许的。但曹雪芹居然给这个使女起了这个违规的名字。这不是曹雪芹的疏忽,而是他隐藏玄机。“珠”又常用来比喻腹中胎儿,如称妇女受孕为“暗结珠胎”,称高龄妇女怀孕为“老蚌怀珠”等等。因此,“宝珠”隐含“宝玉珠胎”之义甚明,暗示秦氏与宝玉“乱伦”“暗结珠胎”,不得不秘密堕胎,因此病死。利用名字谐音暗示人的品性,或用他物隐含姓名,这是《红楼梦》中常用的手法。如“凡鸟”隐“凤”字,暗指王熙凤;“两地生孤木”隐“桂”字,暗指夏金桂;贾政的清客卜固修、詹光、单聘仁隐含“不顾羞”、“沾光”、“善骗人”之义,等等。这种例子太多了,“宝珠”也是其中一例。这桩“公案”既明,很多疑团就迎刃而解了。曹雪芹在写秦可卿丧事的纷繁中,“不经意”地插进一个宝珠来,所藏玄机瞒过了多少读者和研究者! 


不管是原先写秦可卿自缢而死,还是后来改写她因病而死,曹雪芹的真意都是写她“淫丧”。秦可卿淫丧是体现曹雪芹创作意图的一大关节。情本可卿,情欲本来是普遍的人性。可是情欲这普遍的人性到了贾府这样的豪门大族,就“可轻”了,腐变为淫欲了。作者通过秦可卿这个人物,形象地说明贾家这样的权贵、豪门外表看来还是富贵华丽,但内部心子已腐,普遍地患了“道德崩溃症”,精神疾患已入膏肓,贾宝玉等下一辈也感染上了,已无药可救了,覆灭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他对当时社会的深刻观察,是《红楼梦》思想的深刻之处。刘心武先生却说秦可卿是“废太子胤礽之女”,她兄长弘皙“争夺王位的政治阴谋”受挫后派“秘密使者”张友士来,用药方“藏暗语”“令她”“熟地归身”死去。这样的穿凿不仅太离奇,而且抹杀了曹雪芹对当时社会的深刻思考,贬低了《红楼梦》的思想性和艺术价值。戴着“政治阴谋论”的有色眼镜来看《红楼梦》,《红楼梦》就扭曲变形了,所见无非“政治阴谋”,看不出曹雪芹真正的创作意图,看不到这部伟大著作的思想深度,也不可能真正认识《红楼梦》的艺术成就。 


四、曹雪芹为何要把秦可卿自缢身亡改写成因病而死? 


关于写秦可卿如何死的问题,第十三回有脂砚斋的三条批语。庚辰本总批是:“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大发慈悲心也。叹叹!壬午春”。甲戍本眉批是:“此只十回,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甲戍本的回后批语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的)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到之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历来的研究者都据此认为是脂砚斋因怜惜可卿而叫曹雪芹改写的。我却认为问题不这么简单。我认为曹雪芹这么改,是他构思的重大变化所需。这就要说到秦可卿承担的第三个重任了,就是用她的死搭起一个大舞台,在这个舞台上演出了反映当时社会各阶层情状的多幕精彩戏剧,形形色色很多人物登台表演,而主角便是王熙凤。 


《红楼梦》反映社会生活的方面十分广泛,人物众多,涉及各个阶层,需缜密构思。曹雪芹构思了几个大的情节来展现社会生活图景,组织人物活动,塑造人物形象,其中最重要的是秦可卿的丧事和元春省亲这两个大事件。元春省亲虽然热闹,但主要反映后妃生活及贾府的豪奢,涉及社会生活的面较窄,对人物塑造所起的作用也不大。秦可卿的丧事写了三回之多,在涉及社会生活的广度和人物塑造的成就方面则大大超过了元春省亲。贾府豪族内部的结构、秩序,贾府与众多王公贵族、官吏与太监权贵等等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勾结,都在秦氏的丧事中展现出来了;大出丧的场面,僧、道法事,普通百姓的街谈巷议,到铁槛途中所经农村的乡村风情等等,构成了当时社会生活生动的风俗画。更重要的是作者让各种嘴脸的人物在秦可卿丧事这个大舞台上作精彩表演,最突出的是王熙凤。凤姐这个形象一大半是通过她操办秦可卿的丧事来塑造的。办理丧事,荣、宁两府居然找不到男性的主子来主持,而要一个不识字的女性来主持,这对豪门大族来说是不正常的,叫做“牝鸡司晨”即“母鸡打鸣”,是不祥之兆。而王熙凤则利用这个机会充分展示了她强烈的权势欲和出众的管理才干。办丧事中间,她还利用贾家权势干涉一桩婚姻,害死两条人命,得到三千两银子的贿赂,暴露了她的贪婪、残忍、虚伪与爱弄权。王熙凤性格在这个舞台上表演的淋漓尽致、栩栩如生。这场丧事实在事关全书大构。因此,秦可卿必须死,真是“秦可卿以死搭台,王熙凤趁机表演!” 


但是,要是如作者以前所构思的,秦可卿是因淫情败露自缢身亡,那就有问题了。因为这瞒不过人。曹雪芹写得很明白:秦可卿自缢后“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这种死法还能写大办丧事、大出丧吗?不能这样写了!再这样写这个“大舞台”就不合情理了,许多精彩表演也就没有了,《红楼梦》就会是另一个模样了。顺便说一句,如果如刘心武先生所说,秦可卿是隐于贾府的“废太子之女”,那也不会如此大办丧事以招人耳目的,这个“大舞台”也是不会有的。贾府中有一个地位比秦可卿高的主子也死了,就是她丈夫贾蓉的祖父贾敬。但贾敬是服“仙丹”荒诞丧命的,同样无法搭起这样的“大舞台”。这个“搭台”“重任”必须由秦可卿来承担。因此,秦可卿不仅必须死,而且不能像原先构思的那样自缢“淫丧”,而要改成“因病”久治不愈而亡。可是又要表示她是“淫丧”的,怎么办?于是在她的病因里暗藏玄机,隐藏着她的因淫丧身。这就是曹雪芹构思的变化。这样一变,比原先的构思更高妙,对贾府这样的豪门权贵揭露得更深刻。 


围绕秦可卿这个人物所展开的情节,是《红楼梦》中既重要又精彩的部分,充分显示了曹雪芹对社会的深刻观察与思考,也显示了他杰出的文学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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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秦可卿之“淫丧”:怀了贾宝玉的孩子 


毕全忠   


我的《曹雪芹塑造秦可卿这个形象的真意》一文(简称《真意》)在人民网发表后,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赞同的不少,还未见明确反对的,但也有朋友提出质疑。主要是对我说的秦可卿怀了贾宝玉的孩子这个论断提出质疑,认为是牵强附会。有位朋友说,自《红楼梦》问世以来,从与作者关系密切的“脂砚斋”到胡适、鲁迅、俞平伯以下至今,所有研究者都没有这么说,就你看出来了?因此不可信!是呀,我也感到纳闷。但我坚信我对曹雪芹创作意图的分析是对的。我的根据已在《真意》中说了,不再重复,这里只补充一点。 


秦可卿有两个丫鬟书中有名字,一个叫瑞珠,一个叫宝珠。秦可卿死后,瑞珠“触柱而亡”,也自杀死了。研究者们都认为瑞珠是原来写的秦可卿自缢而死的知情人,怕受迫害而自杀的,曹雪芹改写时没有把她删除干净,留下了痕迹。这种看法我认为只说对了一半。说痕迹是对的,但曹雪芹著《红楼梦》构思缜密,又“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不会如此粗心留下这些痕迹的。我认为曹雪芹是故意留下这个痕迹不删除的,他的意图是衬托宝珠。如果没有特殊考虑,作者在写作时可以随便把任何一个丫鬟安排为知情人,随便给她起个名字,再让她自杀。但作者却不但给她们起了这么两个名字,更安排瑞珠自杀,而不是安排宝珠自杀,其目的就是要留下宝珠“另有任用”,让她充当秦氏的“义女”。而让她当义女的目的,又是为了用作者为她安排的名字“宝珠”,以隐含“宝玉珠胎”之义。至于为什么说“宝珠”隐含“宝玉珠胎”,我已在《真意》中说清楚了,不再重复。


秦可卿死后丫鬟宝珠出来当她的义女,看似细小的事情,实则非常要紧。第一,秦可卿与贾宝玉到底有没有“乱伦”,至此点出来了,终于有了结论;第二,由“义女”“宝珠”给秦可卿“率丧驾灵”,实际上作者在暗示:是她亲女的亡灵在引导她走黄泉路。这种景象,既可以说是可怜、可伤之极,也可说是残酷、残忍之极,把她的“淫丧”形象化到了极致。只有领会到作者的这番苦心,我们的心灵才会被强烈地震撼,才会感受到《红楼梦》美学创造的成就和力量。 


曹雪芹对秦可卿是毫不留情的,在她死了之后还要进一步揭示她是“淫丧”。曹雪芹为何如此“残忍”?因为曹雪芹是把秦可卿作为权贵、豪门道德沦丧的象征来塑造的。“脂砚斋”因秦氏托梦给王熙凤叫她为贾府败落早作准备而怜惜她,“命芹溪删去”“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曹雪芹删是删了,改写后秦氏的“淫丧”写得是隐秘了,但揭露得更深刻了,更无情了,也更有艺术性了——她的“淫孽 ”“宝玉珠胎”的阴魂把她引向了“铁槛寺”即阴间。由此我们看到,一位伟大的作家是如何忠于他对社会观察,忠于自己的信念。他对权贵、豪门的揭露、鞭笞毫不留情,对他们的败落坚信不疑。即便别人如“脂砚斋”这样亲近的人怜惜秦可卿,叫他发慈悲,他也不为所动。这就是曹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