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枪老太婆”建国后被退党 万里夫人说情也没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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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老太婆”建国后被退党 万里夫人说情也没用  

一个年轻党员突然发言:我不同意。她叫赖松,也是一个地下党员。她说凭什么说陈联诗觉悟不高?人家是20年代的老党员,和丈夫一起在川北斗争得那么壮烈,丈夫牺牲之后一直孤儿寡母闹革命,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一直坚持到解放,怎么会是觉悟不高?

市委组织部派来的人冷冷地说:过去的事情不能说明现在。赖松站起来:你代表谁?你代表组织还是代表你个人?你说话负不负责任?来人沉默。

形势陡转,妇联的党支部书记边涛也站出来说话了(她的丈夫就是后来的国务院副总理万里),她明确地向组织部的来人表示了自己的意见:你是代表组织,可是你也不了解情况。我是支部书记,很多情况连我都不了解,我觉得就凭这样的材料开除一个同志的党籍,很不慎重,我也不赞成。

但这一切反对都没有用,市委已经收到了妇联的专案小组整理出来的关于陈联诗的材料。这份材料既没有通过支部,也没有通过党组,由态度坚决的妇联主任直接递到了她的丈夫——市委书记手里。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后来说:“这份材料给人的感觉,陈联诗简直就像一个反革命。”

组织部副部长也是地下党中九死一生活过来的干部,他很熟悉陈联诗,可他不能为陈联诗说话。他拿着材料去和其他地下党的同志们商量,最后一咬牙说还是做做工作,让老大姐同意“劝退”吧,“劝退”毕竟比“开除”要强。

这一天是1952年6月16日。后来知道:如果她坚持不写这份“退党申请书”,她不但会在大会上被正式宣布开除党籍,永远不许重新入党,还会被开除公职,不予安排工作。于是,所有的功劳都没有了,所有的牺牲都一笔勾销。

逆境自强

1953年春天,陈联诗到了重庆市民政局位于郊区小南海的一个妇女教养院。她踩着雾气浸湿的千级石阶,慢慢走向山顶的一座破庙,那里住着一群需要改造的“社会渣滓”,她们都是些和新社会格格不入的女人,对于前途已经失望:发牢骚,闹事,不听调配,拒绝参加学习和劳动,自己到附近农村去找“出路”,导致有一天47名当地农民到教养院“求婚”……

长期颠沛流离的地下斗争生活和刚刚遭受的政治打击,使得五十好几的陈联诗身心交瘁,她很瘦,经常生病。但她带着这些把自己和男人都不当回事的女人学习《婚姻法》,带着习惯了游手好闲的她们去植树,锤碎石子修公路,还去为她们解决形形色色的“思想问题”。她在这里工作了1年,得到了各种各样的嘉奖,到1954年1月离开的时候,她被当地群众选为区人民代表。

教养院给她写了一份很详细的鉴定,盖上了公章,后面还很慎重地署上了每个领导的名字,又盖上了他们自己的私章。在陈联诗一再要求下,每个人都给她提了意见,意见中的优点是“党性和组织性极强,阶级立场鲜明。对党的事业无限忠诚,深入群众生活,关心群众疾苦,吃苦耐劳热情积极……”缺点是“常常陷入事务主义,凡事都要亲自过问,批评时应该注意群众的觉悟程度,没有很好地坚持生活制度,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病况和年龄……”

这份鉴定中反复用了“党性和组织性”这样的词汇,显然所有的人都把她当党内的同志一样看待,表明了他们对于陈联诗被“劝退”的不理解。她刚来不久,党组织就开始讨论她重新入党的问题,院长两次动员她写申请,可是她已经伤透了心,等到缓过气来,把申请交上去的时候,已经要离开这里,去医院治疗她日益严重的肺结核病。教养院的党支部来不及讨论她的入党问题了,以后漫长的申请之路就这样开了头。从那时起,她留下了42份要求重新入党的申请书底稿,有的平静,有的委婉,有的激愤,有的悲凉。她一直都在不停地写,毕竟她“同意退党”的前提条件,是党组织答应过她能够“重新入党”。

也就在这个时期,事情起了戏剧性的变化:“三反五反”运动开始了。妇联生产部长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遭受的斗争场面更加残酷——她被关进了黑屋,没有任何人听她的辩解,不久也被逐出妇联,下到了基层工会。还有一位以激烈的姿态斗争过陈联诗的女人,在陈联诗走后的3个月也被开除了党籍,被送到民政局“改造”。她也爬上了千级石阶,在破庙里住了3天哭了3天,她说,陈大姐啊,我怎么知道她们整完了你,就来整我啊!陈联诗也哭,却沉默,最后长叹一声说:等吧,事情总会弄清楚的。

恢复党籍

被妇联“扫地出门”的陈联诗,依然受到很多人的关心。时任西南文联副主席的邵子南为她的那些故事着了迷,将她调到重庆市文联的美术家协会,陈联诗终于重新拿起了她热爱的画笔,成了一个专业画家。她还是市里的政协委员,其间好像文联的党组织也曾经打算过为她解决”组织问题”。

可是经历过一次次运动之后,人们的“阶级斗争觉悟”在不断被提高,以至每次重新审查她的档案时,都会发现新的问题。人们发现不但是陈联诗自己的经历很“复杂”,连华蓥山这支队伍也“说不清楚”:游击队为什么偏偏要去和那些地主“土匪”的队伍联合起来打军阀?为什么不直接打出共产党的红旗,和一切无产阶级的敌人作坚决的斗争?于是不但游击队的性质无法确定,就连廖玉璧的烈士身份也无法确定,陈联诗的党籍也就一直被搁了下来。

1960年初夏,陈联诗因患恶性淋巴癌住进医院,文联组织班子对她的革命回忆录进行了最后的抢救。重庆市委专门下了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抢救陈大姐的生命。这在国民经济已经发生困难的1960年,对于一个受过“处分”又“经历复杂”的老人,算得上特殊中的特殊。她的床前经常围绕着党政要人,他们安慰她,赞美她,鼓励她和病魔作坚决的斗争,只有当陈联诗拉着他们的手,要求解决自己的“组织问题”时,他们才支吾其词或者沉默:革命的过程中有很多问题是不好解决的,其中包括面子问题。

后来,有一个人终于也来看她了,这个人就是原妇联生产部长。此时的陈联诗,癌细胞在全身到处扩散,喉管也因为一次抢救被切开,几乎说不出话来。

生产部长轻轻地走到陈大姐的床前,拉住了她的手。这只手瘦骨嶙峋,手腕上还戴着那只碧色的玉镯,那是当年她的丈夫给她的定情物。生产部长突然就哭出了声来。陈联诗也在无声地流泪。她默默地取下了手腕上那只碧色的玉镯,要将它戴到生产部长的手上。

生产部长后来这样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完全没有想到老大姐会这样。我知道她虽然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却一直保留着书香世家的修养和鉴赏水平,她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啊。我吓坏了,连忙拦住她,说陈大姐我不能要,你留给你的宁君吧。陈大姐着急了,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给我比划,意思是宁君她有一只,这只一定要给我。她拉住我的手,费了好大的劲才给我戴上了,我……”她已经泣不成声。

生产部长一直把那只玉镯包在一块精致的手帕里珍藏着,后来在“文革”抄家时被抄走了,一直没有下落。

1960年7月21日,陈联诗让人代她写下了最后一份入党申请书,即第42份入党申请书。第二天,她在安静的蝉鸣中,乘鹤远去。

1982年8月16日,《重庆日报》在头版头条的一篇重要文章中郑重宣布:为地下党老党员陈联诗同志平反,并恢复党籍。此时离她“退党”的时间,整整30年零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