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纪念上山下乡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20:26:45
 

作者:孙行华

很久以来,我很怕还乡,很怕见老房东,很怕参加老知青的聚会,很怕以“庆祝”的形式纪念上山下乡。

往事不堪回首,青春苦不堪言。

过去的经历里充满了太多的伤害,太多的苦难。之所以有时还要写一写青春的祭文,只是因为,那不是我一个人的苦难经历

认识历史,了解社会,把我们身上的烙印洗去,把社会上的不人道铲除,把所有类似我们所受的苦难,全部了结在后代们的脚前。每当看着眼前的小孙孙,我觉得我、我们肩上负有撇清“上山下乡运动”概念的使命。

上山下乡的苦难早就在知青下乡多年之前就埋下了。从伟大的领袖亲手发动一连串政治运动,展开对知识分子的迫害,对科学知识和技术的蔑视,对现代生产方式和市场经济的抵制,对人文和传统文化的损毁伊始,暴烈的文化大革命就早已势在必然,红卫兵运动和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就无可避免了。

上山下乡运动的积极意义不是没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武装斗争就是从农村包围城市,动员一批相信马克思主义的旧式青年知识分子,到农村去发动群众夺权。中国的革命,不管是新民主主义还是旧民主主义都必须依靠农民。但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则不同,上山下乡大体上是对在领袖领导下闹够了造反的红卫兵的冷处理、对知识青年的整体流放、对过去教育路线的刀砍斧断。因此这次运动的主角——知识青年基本上与专政下的劳动改造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在几篇博文里面都提到,农村和农民给予了正在发育成长的知青们许多书本上没有的中国的知识,锻炼了我们知青的筋骨与意志。我们知青也给中国的农村和农民带去了近现代的生活方式和城市文化。知青有自己用努力获得的文化和劳动业绩,也发生过许多破坏和损害事件。

我很庆幸当年自己不曾懈怠——作为被打倒的民主党人干部的子女也只能不懈怠。自己努力劳动,做成了农田和牧场上的一条好汉。我学会了很多传统的农业技术和现近代农业科学。我曾经创造了一把镰刀一天割了7.6亩莜麦(还自己需捆扎码垛)的生产纪录,一天手拔了3.2亩小麦,肩抗248斤的麻袋上粮垛,自己能把200多斤的麻袋上肩-----我会牧马、放羊、使牛耕地、赶三套马的大马车,还是能磨面、能抽水的出色的柴油机手。总之,几年里我学到了不少,没有白白浪费生命。

有时候,到乡村生态村去度假,问现在的青年农民,会用牛耕地吗?不会?会赶马车吗?不会?会扬场簸谷吗?不会?会骑马放牧吗?也不会?!我不禁要问,那你们还是农民吗?!

固然,现代农村已经超越我们熟悉的那个农业生产的阶段了。但是说实话,我现在真看不起近郊区(许多农村也如此)那些既不会农活,懒惰得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能吃国家政策和搬迁款的农村青年们。

新农民们认为这很自然,不可理解、疑惑而遗憾的,是我们知青们。我们曾经熟悉的农村和农业生产不再了,那时我们费尽力气学会的生产技术成了过眼云烟。而当我们回到城里,城里业已非昔日可比,一切变得陌生而无情,需要已经过了最佳学习年龄的知青们从头学起。当年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们就这样在农村,在城里都成了时代的弃儿,这怎么能不让一代知青们愤慨而无奈?这里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让我们为几十年前的苦难经历念念不忘,而庆祝、而纪念吗?

我从内蒙的半农半牧村落出来后,还当过工人、干部、工程技术员、教师、美术创作员、文物保管员,最后做了记者。近年回到所谓第二故乡,过去教过的学生们请我吃饭。那时的孩子们都已经近五十岁了。一位女生站着敬酒,说:当年离开中学(我教过小学也教过中学生)去上大学,大学的老师为我熟悉城市生活习惯,特别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倍感惊奇。我很自豪,说别看我是偏僻的小地方来的,我的老师们可大多是北京城里来的知青!感谢老师们不仅带给我们知识文化,更感谢老师们教给我们北京话、北京风俗和北京城市生活方式,这让我们一生受益匪浅。我代表学生们为此敬北京的老师一杯。

那一刻,我忽然对自己曾经是上山下乡的北京知识青年万分自豪,心里好像重新燃起了青春的火焰。

我端着酒杯的手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