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才强:逼近“挟尸要价”真相(南方都市报 201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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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近“挟尸要价”真相

类别:深度调查   浏览量:1405   版次:AT04   版名:深度周刊 纵贯线   稿源:南方都市报   2010-09-01
作者:占才强 原创   手机看新闻 全国订报编辑此文  

    事发近一年后的宝塔湾,醒目的警示牌依然形同虚设。南都记者占才强摄

    虽然不至于用人头保证,但是可以用我的人格保证,我没有去刻意造假。为什么现在成了一个完全解不开的谜呢?

    ——— 拍摄者张轶

    外面的人不了解,对我们渔民来说,船就是我们的家,(尸体)怎么能往家里拖咧?

    ——— 船主圣德义

    当时王守海离岸边应该有15米,他要说什么话,岸边不可能听到。

    ——— 冬泳队队员向家斌

    “挟尸要价”,原《江汉商报》摄影记者张轶所摄,照片素材来源于2009年10月24日湖北荆州3名大学生救人牺牲事件。照片中王守海牵绳立于船头,绳子另一端在水中,系着一具英雄的遗体,文字说明称其说“……说好的三万六,钱到位了再往上拉……我只听老板的……”该照片今年8月获中国新闻摄影最高荣誉“金镜头”奖后,引发关于真实性的巨大争议。

    摄影记者张轶赶到现场的时候,船已经停止了打捞。捞尸人王守海蹲在渔船的舷边,正清理滚钩。500多个“J”形铁钩,系在一条50来米长的粗尼龙绳上,已纠缠一团———这之前,下午4点10分许,这些铁钩将第一具遗体刚打捞上岸。

    争议此刻已经开始。泊在岸边的渔船,在周围躁动的大学生和围观群众,包括张轶看来,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第一具遗体捞起后,长江大学的钱还没送到。张轶说他看到,学生跪着向王守海哭诉同学是为救人才下去的,这个场面被他事后反复回忆,“摧毁了我对人性存在的美好愿望”。

    而王守海却没有这些记忆。他,连同船主圣德义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均称,并没有学生向他们跪求。将船停在岸边,仅仅是整理滚钩———它们要逐个滤开才能再次打捞,这个过程通常需要半个小时。他们也并不知道钱的事,大学生救人也是后来才得知。

    船再次驶入江湾。张轶的镜头准确记录,下午4点45分,第二具遗体头部露出水面。1分钟后,遗体手腕被绳打结固定在船边。

    4分钟后,下午4点50分,最大的争议时刻到来———穿白衬衣、站在船头的王守海,挥动右臂停在空中的一瞬,被站在岸上的张轶摁动快门,定格成一幅注定会载入中国摄影史和中国新闻史、成为永久话题的争议画面。

    信息紊乱的下午

    2009年10月24日下午,和张轶一起骑自行车从报社赶往现场的,还有同事黄海(应要求为化名)。在位处荆州市区的《江汉商报》,张轶当时是一名摄影记者,黄海则是社会新闻部的文字记者。如今,这两名记者都已离开《江汉商报》。

    这天恰逢周六,正在报社加班的黄海和张轶接到另一记者打来的电话,说宝塔河有人溺水,两人遂分别骑上一辆自行车,赶往两公里外的事发地。社会新闻部主任杨大明(应要求为化名)也随后赶到。

    到宝塔湾后,黄张作了简单分工,各自分头采访,但都没离开嘈杂的岸边。当时关注的焦点,还是溺水大学生的身份和落水经过。黄海注意到,有学生和群众指责两艘渔船上的渔民见死不救———但这两艘是停在岸边打鱼的渔船,而非事后赶来捞尸的载有王守海的两艘船。

    “当时并没有注意挟尸要价,挟尸要价是后来搞出来的。”黄海说的“后来”,是指事发近10天后,11月3日,由张轶拍摄、署名“真真”的“挟尸要价”照片经《华商报》首发,并辅以“捞尸者牵绑尸绳谈价”的报道刊出,“挟尸要价”概念始才出街。在大学生舍己救人的英雄行为反衬下,“不救活人,只捞死人”的王守海们顿为千夫所指。

    黄海和张轶赶到现场时,第一具遗体已被捞起并送走。但整个采访过程中,黄海并未目睹大学生跪求渔民救人的场面。他看到的是,有大学生向赶到现场的消防队员跪地请求,但对方似乎无能为力。大学生跪求渔民的场景,黄海是在事后的视频中看过,但跪求对象是打鱼船上的渔民,时间应在他们赶到之前。这也被事后的诸多媒体报道所证实。

    入冬后那个江水冰冷的下午,岸上人声嘈杂,各种信息紊乱且头绪繁杂。初来 的 记者甚至没能分清打鱼的渔船和捞尸的渔船,而对捞尸背后另有指挥者甚至也一无所知。诸多核心信息在事后剥笋般一层层披露后,才渐渐大白于天下。

    奔忙人丛的黄海和张轶其时并不知道,在他们到来前,当天下午约4点10分,王守海、圣德义、王文柱将第一具遗体拖上岸后,39岁的岸上老板陈波很生气,指着船上3个人说:“你们是第一次搞这事啊。”此前,陈波与长江大学文理学院基础部副主任李启文已谈好打捞费,每具遗体捞起来1.2万,捞不起来6000元。协商并无异议,但当天周六,会计没有上班,几位在场老师凑了3700元押金,买了价值300元的烟和矿泉水。

    王守海等3人没有应答。开始清理滚钩,准备第二次打捞。这时陈波又跟长江大学文理学院基础部副主任史千里协商,要求将第一具尸体打捞费1.2万元付清。史千里说钱已在路上,马上就到,又当陈波面给会计打了电话,让马上送钱来。陈波这才又下到岸边,渔船开始第二次打捞。

    上述被官方披露的诸多信息,黄海也是事后才知道。据此他认为,现场是存在挟尸要价的,“钱不到位,我不给你捞,搞起来就漂在那里,并不急着捞上来,这算不算是挟尸要价呢?”

    但王守海不这么认为。2010年8月25日,面对南都记者的采访他坚称,整个打捞过程,自始至终他都没和陈波联系过,更没有得到陈“钱不到位,就不捞尸,或不急着捞上来”的授意。

    屡获大奖与屡受质疑

    据官方口径,第二具遗体约在30分钟后打捞出水。张轶镜头记录的时间是下午4点45分到4点51分。

    打捞船为两艘,一艘圣德义的,一艘王文权的。王守海站在圣德义船上,同船的还有王文柱。另一艘是王文权和冯炳昌。两只船分别扯着尼龙绳滚钩的一端,约4点45分,穿白衣服的方招头部浮出水面。

    4点46分,王守海牵着绳缆一端,王文柱俯身用绳子为遗体的手腕打结,固定在船边——— 这个举动在后来遭致非议,激愤的全国网友在网络漫天飞舞地指责:为什么不把英雄抬到船上?

    2010年8月27日,船主圣德义在他的家中接受南都记者采访,对这一举动给出这样的解释:“外面的人不了解,对我们渔民来说,船就是我们的家,(尸体)怎么能往家里拖咧?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是不吉利,以前捞尸也都是这样,不光我,其他渔民都一样。”在场的老伴则说:“难道英雄就不能泡在水里了?就不能用绳捆住手了?”谈到捞尸费又说,“难道是英雄就可以不给钱了?”

    4分钟过后,下午4点50分,王守海做出“挟尸要价”照片中的挥手动作。张轶在同一分钟内还拍下了另两张图:王守海挥动的手落下,和颔首伸臂指向船头。

    这就是最大的争议时刻。争议最高峰的到来,却是在事隔10个月后,2010年8月18日,张轶所拍“挟尸要价”以评委全票通过,摘得有“中国荷赛”之称的中国新闻摄影最高荣誉“金镜头”奖。评委认为,这是一幅揭露社会公德缺失的纪实力作,挟尸要价的行为突破了社会道德底线。

    然而次日,获奖照片——— 准确地说是再次——— 受到了质疑。最强劲的声音发自长江大学宣传部部长李玉泉,他当天在博客上发文《一张假新闻照片,〈挟尸要价〉夺得中国新闻摄影最高荣誉》。

    李认为“挟尸要价”照片被错误解读,会误导社会大众。图中主角王守海当时的行为并非“挟尸要价”,而是在“牵尸靠岸”。并建议有关部门核实照片真实性,撤消该照片获奖资格。

    浏览李玉泉的博客会发现,这并非他的第一次质疑。早在《华商报》首发“挟尸要价”照片及相关报道后,2009年11月16日,他就在博客发表了《“牵尸谈价”:不能不说的事实真相》,对报道所称“捞尸者用绳牵拽水中的大学生遗体”是为了“索要更高捞尸费”,给予“澄清”和反驳。

    “挟尸要价”在《华商报》首发时,图说配文为:船头着白色衬衫者陈某与老师、学生牵着尸体谈价。这个将王守海误作捞尸老板陈波的图说,后来转载时得到修改。2009年11月5日《南方周末》再次配发这张照片,但记者杨继斌《“挟尸要价”另有其人“见死不救”渔民被冤》的报道立意却是厘清被误传的信息,对“挟尸要价”主角也作了客观的呈现。

    并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是,“金镜头”也并非“挟尸要价”所拿第一个大奖。此前,从2010年1月到8月4日,“挟尸要价”先后获第18届金镜头比赛暨华赛中国作品初评年度最佳新闻照片奖、2009中国瞬间中国新闻摄影大赛(第三届)一等奖、2010全国摄影艺术展览评选记录类银奖。8月5日,李玉泉又发表“就张轶‘挟尸要价’照片获全国摄影艺术展记录类银质奖致评委会的公开信”,再指照片涉嫌造假。

    但李玉泉被掷于舆论的风口浪尖,还是在“金镜头”揭晓之后。在张轶通过网络公布了其它的百余幅照片后,8月21日,李的博客也公开了一组“被迫公布的照片”,并连续推出《要价与挟尸要价》、《徐穗辉:照片能否命名为〈挟尸要价〉》(转)两篇博文,强调“要价”与“挟尸要价”是两个不同概念。但随后李和他的博文一起,就再无音讯。

    被谩骂的宣传部长

    连日来,长江大学宣传部部长室的大门一直紧锁。南都记者三次到访,均未见到办公室主人。在李玉泉位于荆州市油苑小区的住所,敲门也无人应答。宣传部副部长朱行书告诉记者,李部长到外地出差了,他给记者的手机号也一直关机。一位院级领导则告知,“这个事以后”,李玉泉被安排到外地休假去了,换了新手机号,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在网络搜索“李玉泉”等相关信息时会发现,李玉泉早被大量的网友“人肉搜索”,其个人手机、家庭座机、办公室电话、家庭住址被一一公诸网上。网民以谩骂居多,“没有人性的东西”、“经人肉搜索,得知八凌打捞公司陈波是李玉泉的干爹”、“我只能说李部长,你会被淹死的,被全国人民的口水淹死的!”

    李玉泉博客2009年11月1的一篇博文《求真,求实,是新闻的灵魂》,也被网友跟帖道,“你不配谈‘求真,求实’,我为你感到羞耻。正是你这种人衬托出了英雄的孤寂与悲哀。”

    被视为代表某些利益集团而进入公共视线的李玉泉,所承受的舆论压力,由上可见一斑。8月23日,还有网民爆料称,李玉泉曾担任八凌打捞公司董事长,此经媒体调查后证伪。

    李玉泉的身份,是饱受非议的主因。外界不解大致有二:一是“挟尸要价”的针砭指向,与长江大学并无干系,相反,长江大学是孕育救人英雄,被无良打捞公司“敲诈勒索”的对象。其二,身为荆州市最著名学府的宣传部部长,与地方官员必定“关系非同一般”,而“挟尸要价”刺痛的是地方神经,李玉泉“跳出来”是否受当地所使?张轶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也直言疑惑,“引起争议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是我没想到是长江大学的宣传部长来质疑真假问题。”

    公开资料显示,李玉泉,长江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传媒大学研究员,荆州市人民政府咨询委员,曾任博盈投资公司独立董事。

    在李玉泉所住油苑小区,长江大学城建学院院长许成祥是其好友,“10·24”遇难大学生之一的陈及时,就是城建学院土木工程专业学生。

    “说真话难。”许评价李质疑后所遭遇的公众态度。许曾作为访问学者到美国居住一年,“我在美国,工厂的工人也会抗议,但不会搞人身攻击。事情还没了解清楚你就开始发言,谩骂攻击,很不理性。”

    据许对李的了解,“平常我跟他接触多,(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学地质的,也做科学研究,因为爱好到了宣传部。发现照片有错误,经过调查,发表下看法有何不可?说他背后有什么利益部门指使,据我所知,这是他的个人行为,不存在谁让他这么做。而且早在照片刚发表时,他就质疑了,并不是得了奖有了很大影响后才质疑的。”许介绍,李玉泉是安徽人,相对荆州本地也是外地人。

    李玉泉的质疑者身份,许认为也是恰当的。据其介绍,“10·24”之后,长江大学将“结链”救人的12名英雄大学生组成了一个特别班,而李玉泉是这个英雄班级的班主任。“他本人虽不在现场,但他有条件占有很多的一手资料。”

    李玉泉为英雄班班主任一事,在长江大学网站能查到相关报道。2009年最后一天,“10·24”中12名救人大学生组建成一个特别班,由副校长李家宝任指导老师,李玉泉任班主任。这也是长江大学有史以来第一个特别班级。

    许成祥个人也认为,“挟尸要价”的说法确为不妥。他透露,在“10·24”发生前一周,2009年10月17日,长江大学一名大学生也是在江边出事,也是陈波的公司打捞的,当时价格也是1.2万。“七天前一万二,这次还一万二,就这个市场价,双方经过协商,也没有反对,怎么会成‘挟尸要价’了呢?”

    “你政府不作为,长江边每年都淹死人,没人捞,渔民就去捞,就形成这么个市场价。有的网友说,捞尸这个东西很简单,不该漫天要价,我也反对天价高价,但这是在长江打捞,不是在河沟、池塘里捞,捞尸要几条渔船,要用滚钩,那是在长江打捞中华鲟、河豚那种大鱼的,好捞为什么那么多部门都捞不了?很多人不了解情况,就在那里指责,会伤及很多无辜的人。”

    捞尸船停顿多久?

    船在向岸边靠近,或者并不急着向岸边靠近———下午4点50分,王守海站在船头,不经意的挥手之间,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有表达,这一瞬,成为事后最大的谜团。

    向家斌挤在人群中,身形墩实的他戴着眼镜,举着相机,守候在岸边。彼时,他并没有留意,自己的形象被许多举起的摄像机或照相机摄入镜头。其中包括张轶。事后,他在张轶公布的照片中,发现五六张上面都有“自己”。向是宝塔湾冬泳队队员,也是队医,当天整个下午他都在岸边,目睹了捞尸全程。

    但对王守海在船上挥手的动作,向已搜索不出任何记忆。“当时王守海离岸边应该是有15米,第二具尸体浮起来后,就停到水中,他根本没有意思把船靠上岸,也没有按时把那个学生给送上岸。因为那个时候他的老板还在岸上和老师谈价,钱还没有送过来。”

    向的说法得到记者黄海的佐证。在岸上采访的黄也注意到,“当时他们捞起(第二具遗体)后,的确有停顿,没有马上往岸边靠,停顿时间我现在记得不太清楚了,不是两三分钟那么短,应该是比较长时间。”黄认为,王守海等人有拖延的故意,“他不是第一次捞尸体了,以前也(可能)搞过这事,钱不到位,我就不给你,按之前的那样,搞起来就漂在那里,不捞起来,就那样的(意思)。”

    2009年11月7日,荆州市公安局、长航公安局荆州分局、“10·24”事件调查组曾联合发布了一份情况通报。对这个过程的描述为:“大约30分钟后,第二具遗体被打捞出水。因挨了陈波的训斥,这次王守海手拉着滚钩绳子,王文柱怕遗体滑落,用一米多长的绳子将其遗体手腕固定,圣德义开船。王守海让圣德义慢慢将船开到岸边,不要太快,圣德义就将船绕了一圈。围观群众看到这个状况便起哄,陈波连忙跑下去叫王守海三人把遗体拖到岸边,王守海三人这才将遗体拖到岸边让学生拉上岸。陈波见第二具遗体上了岸再次找史千里要钱,史千里解释说钱马上就到。打捞起第二具遗体以后打捞船就停下来开始整钩,等陈波的命令。”

    然而2010年8月25日,王守海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对此全予否认。72岁的捞尸老人认为,整个打捞过程,他没有接受任何来自于陈波的“命令”。他的手机,只是在家中被通知捞人时,接到过陈波哥哥陈新打来的一个电话,其后就再没有接到过电话。而捞尸过程,也没有与陈波有过交流。

    黄海事后回忆时也说,王守海当时只负责捞尸体,真正谈价钱的只是陈波,这过程两人不可能存在“我捞起来,我送上来吧”这种沟通。但黄认为他们以前捞过尸体,可能会存在一种无言的默契。

    对船曾在江中停顿、绕圈的指责,王守海、圣德义向南都记者解释,当时江中的水并不平静,有回流引起的旋涡,船不能直行,只能绕着走。

    而从各方照片呈现的证据看,捞尸船在江中停顿的时间并不长。张轶公布照片记录的时间显示,王守海渔船在下午4点51分靠岸,画面中,岸边一位渔民和群众正将尸体搬至岸上。另一张长江大学公开的照片显示,4点52分,在岸上等待的师生将打捞上来的遇难学生紧急送往医院。这时,距离4点45分尸体头部浮出水面,最长只有7分钟。

    看过这组照片的许成祥表示疑惑:“挟尸要价”照片拍摄时间是下午4点50分,而4点51分尸体就运到岸边,“短短一分钟,王守海怎么可能是在挟尸要价呢?”

    认为“挟尸”一说乃乌有的李玉泉在其博客还举证了这样一个时间逻辑,“更为重要的是,《<挟尸要价>照片作者公布全套作品否认作假》一文公布的最后一张照片,是‘2009年10月24日17:37,岸上的陈波收到校方筹集的钱款’。也就是说,‘要价’的人,是在交还了打捞上来的遇难学生遗体40多分钟之后,才收到的钱。如果真的是‘挟尸要价’,能这般本末倒置吗?”

    他到底说了什么?

    也是在那一刻,王守海挥动手臂,被张轶相机定格的一瞬或前后,他到底说了什么。这也成了让当事人、媒体、外界公众抓狂纠结的话题。

    8月18日,流着泪的张轶站在青岛颁奖典礼的现场,背景屏幕为巨幅“挟尸要价”照片。此时,照片文字说明已改为:“……说好的三万六,钱到位 了 再 往 上 拉 … … 我 只 听 老 板的……”王守海站在船头,一只手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在水中,系着一具英雄的遗体。

    这次的图说所传递的信息,直接引语部分———“……说好的三万六,钱到位了再往上拉……我只听老板的……”这应是王守海站在船头所讲过的话。

    8月24日在与南都记者面对面时,张轶再次肯定地说:“我确定地说,他说了,钱还没到,我听老板的。我确定和确信他说了,因为他距离我并不远。他还说烟都不给一根抽,还捞什么?现在的关键是我没有证据。因为我没有录音。”

    张轶还说:“我能够保证。虽然不至于用人头保证。但是可以用我的人格保证,我没有去刻意造假。为什么现在成了一个完全解不开的谜呢?我也很纳闷,不是我一个人在现场,那天很多媒体记者,也有很多摄像的。”

    和张轶同在岸边的文字记者黄海,对是否听到王守海在船上说什么的问题,给出的回答是:“船上人如果说话的话,我这边听不到。当时船离岸边(的距离),就照片(显示的)那么远吧。”

    冬泳队员向家斌整个下午都在岸边,他很肯定地说:“当时王守海离岸边应该是有15米,他要说什么话,岸边不可能听到。”

    江汉商报社会新闻部主任杨大明后来也赶至现场,他也没有听到王守海在船上说什么。“当时我离了很远,现场很嘈杂,王说话除非很大声,否则很难听清。(现在要)追究王守海有没有说,说了什么,(可以说)谁都不清楚。”

    8月25日,王守海本人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说:“我没说什么话,就是指挥。(船头离岸)有三四米远。我那个手势,(当时)我就是指挥我后面开船的,我指着岸,叫朝着拢过去,对,就是朝岸边靠拢。后来有人说我是要钱,我都不懂(关于钱的事),哪里可能是谈价?”

    圣德义在后面开船。他告诉南都记者,他当时离王守海约五六米远,“他讲什么,当时我在后面,听不清。他是在指挥我,他要我往哪边去,我就往哪边去。他指挥我靠岸,但说么事我在后面听不清。”

    渔船上共三人。王文柱就站在王守海的身后,一臂之隔。然而连续几天,公安县埠河镇三八村,王文柱家的大门一直紧锁,村民告诉记者,王文柱的渔船被武汉一家公司借调到宜昌,他也随船搞测量去了,一月后才能回家,电话也联系不上。

    另一艘打捞船上的渔民,也是三八村的王文权和冯炳昌。记者分别找到两人的家,但冯炳昌打鱼去了,住在江上,要到11月份才能回家。而王文权则回避了采访。

    2010年8月23日,在质疑声中,中国新闻摄影“金镜头”评委会赴荆州调查组发布了他们的实地调查结果。认定王守海客观上是挟尸要价的“参与和执行者”,照片的新闻是真实的,不存在造假。尽管照片中王守海手势存在争议,但“不再对此细节深究”。

    对有争议的王守海手势的意思及所讲内容,调查组走访后获得三种解释:1.当事人王守海称:手势是向其身后同船的船工做出的,是指挥让船往前靠;2.被访校方师生称:听到王守海在打这个手势时说:往后,闪开!是让岸边的人退后,让船靠岸;3.现场游泳爱好者称,那个手势就是“钱没到位,尸体不能捞上来。”这个说法与张轶的一致。

    经南都记者了解,调查组走访接触到的这名“现场游泳爱好者”,为宝塔湾冬泳队队员曾宪华。但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他却呈现了另一种说辞。他说,在打捞第二具尸体的时候他“刚好去洗澡了”,因此没有见证“挟尸要价”照片拍摄的那一瞬间。但是他回忆说,在洗澡完之后出来时,他看到船只“在靠岸前僵持了很久”,他向身边的人打听是怎么回事,“身边的人告诉我是钱没有到位”,“说是财务处的保险柜里只有两万多,不够支付,所以为了钱的事情在僵持”。8月27日南都记者再次到宝塔湾冬泳队找曾宪华时,冬泳队员告知“他到北京去了”。

    对“挟尸要价”照片展开调查的,还有张轶如今供职的单位《潇湘晨报》。在照片引起争议后,《潇湘晨报》曾派员赴荆州调查,据说已有结论,但未公开。8月28日南都记者联系到该报调查人员,但对方表示不方便对外透露。“在这个事件中,张轶和王守海其实都是受害者,公众舆论包括我们媒体在内,都应进行反思。”他说。

    这位接触过王守海的调查人员说,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见面后知道,其实王守海是非常善良的一个老人。张轶也是很年轻,刚毕业的一个年轻人,也很不错。他们都是做他们应做的事,但因为媒体,两个人都被推上风口浪尖。

    “真相抵达不了,只能靠近。”这位调查人员说。

    8月30日,在长江大学,一位关注此事的院级领导认为王守海和张轶都遭到了“绑架”,而“绑架者”不仅是媒体,还包括利益纠葛的某些部门。“不能正视和面对自己的错误,尤其是利益纠葛的时候,于是谎言和偏执就出现了。”

    “作为一张至少是存疑的照片,王守海却可能要被永远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他说,“许多年后,这张获奖照片还会被人翻出,遭人唾弃,而如果错了,那个老人并没有说那样的话,没有做那样的事,换作是你你愿意吗?谁又考虑过一个可能是无辜的,弱势的,不会替自己辩解的老人的利益呢?”

    编后语

    “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个调查?”

    当我们一遍遍核查“挟尸要价”相关细节时,经常会遇到同行这样的质问。

    是的,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调查?长江大学学生罹难近一年,“挟尸要价”产生了最大利益方:记者的照片获奖不断,近期更获得了“金镜头”年度大奖;也有最大利益受损方:照片中的渔民,千夫所指落了骂名;最重要的是,两者之间各执一词,互为指责,真相尚不明确。

    对于一起上升到道德层面的公共事件,照片拍摄者从“挟尸要价”中获得的利益,为使他人亦受公平对待,应经受公众的质疑。

    我们同时认为,对细节的忽视将导致事实的模糊、失真。重拾细节,尽可能地逼近真相,是我们的初衷。

    南都记者 占才强 发自湖北 http://gcontent.oeeee.com/6/d1/6d19c113404cee55/Blog/668/d0a04b.html http://epaper.oeeee.com/A/html/2010-09/01/node_52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