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人们对日本的一些误解

最近我在一些帖子中回答大家几个有关日本的问题时指出，国内媒体对日本的报道有不少误导。我指出日本近年以来不景气，但人们的生活水平却在不断提高。日本的工资虽然有所减少，但相对于每年应该涨的工资幅度来说，不过是相杀而已。并没有人们所流传的那么可怕。TH先生不服气。说我是信口开河。他说：看来你真是个幸运儿，怪不得有如此信心。
那就不知道是你的感觉有问题还是你接触的人群有问题，日本的专门的社会调查所展示的零bonus时代和临时工急增是在说谎了。日本景气时代，在日本举办的国际会议都是极其奢华，大批的公司巨资赞助，在风景区提供别墅，高级宾馆召开会议，提供豪华的banquet和旅游，而现在这些公司的别墅纷纷卖出，而且会议的规格大大降低，公司的赞助费很少，好时光已不再。个人消费方面，百元店和二手店生意红火，大型百货公司生意清淡。
应该承认，TH说的都是实在情况。但是并不能代表日本社会的全部。不错，许多公司为了减低成本，不像以前那么张扬了。但是并不等于他们就没有实力。日本依然是全世界人均所得最高的国家。日本的消费确实是“百元店和二手店生意红火”，但这主要是因为从中国和东南亚进口的东西十分便宜，质量也有了明显提高。而这实际上反过来提高了日本老百姓的消费水平。
在日本，无论是消费还是其他方面，这几年来明显出现了两极分化。一方面是低端消费品大量出现，另一方面是高端消费品大受欢迎。三菱地产等有名的房地产公司，这几年在东京都心部开发高档楼房，房价从2亿到18亿不等，一开始的时候，开发人员考虑到不景气的市场环境，还担心卖不出去，没想到推出市场后竟然立时完买。现在东京都心部的再开发成了风气。房价都在七八千万到一亿元以上。所谓高档楼房，在我看来，跟上海的高档房子没有什么区别。还没有上海的小区绿化。物业保安。面积也只在70-100平米之间。我在上海徐汇区买的房子，折合日元只花了1200万日元，如果在东京，至少要1亿元左右。差别只有土地是70年的使用权而已。东京的房子现在已经跌到原来最高价的三分之一了。还是这个样子。所以我说上海房价还有上涨空间的理由即源于此。
其他方面的消费也是这样。廉价商品好销，只要是因为质量被人们所普遍接受，而不仅仅是因为经济拮据，贪图价钱便宜。从中国进口的东西，一般都是日本的外资企业在中国加工的商品，连大葱，土豆都是如此。在设计和质量上跟日本产的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区别，但价格却要便宜三分之二。你说他们为什么不买？如果质量不行的东西，再便宜他们也不会要。甚至连一个农村的老大娘，在吃的方面，别提多讲究了。不吃大米，要吃玄米。实际上就是粗糙的带颜色的大米，据说是为了健康。玄米并不好吃，但价钱却比精米要贵得多。喝的牛奶不是喝加工过的低脂肪牛奶，就是从特定产地直接送来的原产奶。每个人的特殊要求各有不同。无论多贵，决不迁就。他们一方面在百元商店卖廉价品，贪图实惠。另一方面买欧美各国的进口名牌，追求时髦。而这在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矛盾。大街上走的普通的女高中生，手里拿着意大利名牌皮包，在英国是只有贵族才能买得起的东西。最近，伊势丹推出进口名牌商品的大展销，价格奇贵，但人气空前。跟百元商品的热销恰好成为一个鲜明的对照。
日本公司职员的工资这几年来虽然略有减少。但因为有工会的努力，减少幅度并不大。主要是加班费明显减少了。对消费略有影响。日本人的工资和奖金大都是要用来交银行贷款的。平时的零花钱主要靠加班费。在泡沫时代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拿十几万二十几万加班费都不稀奇。现在不景气了，虽然还是照样加班，但是领不到加班费的比较多，所以对一般的工薪阶层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是，整个工资系统并没有太大的变动。虽然有些公司实行与业绩挂钩的浮动工资制，但几年下来，并不成功。有些公司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按年龄逐年递增的终身制。在日本，公司可以分为三四等，年龄分三十，四十，五十。一等公司三十来岁600-800万，四十来岁800-1200万，五十来岁1200-1500万。二等公司三十来岁450-600万，四十来岁600-800万，五十来岁800-1000万。其他的可以依此类推。你如果想要知道一个人的收入，只要看看他在什么地方工作，并搞清楚他的年龄就可以知道个大概了。
当然，我这里所谓的一流公司是指三菱商事，三井物产，以及著名大银行。我见过三菱商事27岁的年轻职员拿650万，原来的第一劝业银行的35岁的支店长拿1500万的年收。二流公司指NEC,新日铁，东芝等著名的制造业公司。
接下来顺便再说说日本人的一个普遍倾向。据我所知，日本人在国内和国外的人格是不一样的。有很多日本人在日本国内时规规矩矩，可是一到国外就猖狂起来。有一次我在上海大剧院看戏，身后坐着一个日本妇女带两个女孩。这个妇女时而大笑，时而发出各种怪声，整场戏的演出过程中既不老实，也不安稳，简直一幅旁若无人的样子。我多次想起来制止她，都被我妻子阻止了。像这样猖狂的日本人在中国经常可以看到，但是在日本却绝不会发生。以前在周作人的文章中也谈到过这种现象，可见这是一种有历史，有传统的普遍现象。日本人只要一到国外就露出狼的本性，而在自己的国土里，却都是一条条忠实的狗，跟我们中国人见到外人就缩起头来，见到中国人就放纵无忌，正好成为一个鲜明的对照。
而这是什么缘故呢？
原因当然有很多。但是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恐怕就是日本公司对海外派遣人员的优遇是分不开的。据我所知，日本的大公司给海外的派遣人员的待遇相当优厚。国内的那份工资照发，国外的补贴就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资，而且还不用交税，足够他在国外花天酒地的了。大约1997年前后，我曾经教过三菱商事的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几个年轻职员汉语，他们后来被派到北京事务所，单单公司为他们租的房子就是每个月相当于50万日元的亚运村的公寓。另外还有一个三井物产的四十多岁的职员，被派到上海担任支店长，他因为带家属赴任，公司为他在虹桥地区租的别墅，每个月的房租就相当于日元120万，带有室内游泳池。如此优厚的待遇，一般的日本公司职员还不肯去。因为中国是第三世界，大家都觉得是去受苦的。公司没有办法，规定4年一换，等于是一种高价收买政策。这就是日本公司的现状。这些人在国外过着王公贵族般的生活，当然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最了不起的了。
但是，他们在日本国内就只是最普通的一般职员。谁都得老老实实夹起尾巴过日子。你要是目中无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闹成笑话，下不了台。有一个朋友曾经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他住在东京一座比较好的住宅楼里，每天看到一个衣着很不起眼的老头在门前的人行道上扫地，以为是大楼雇的清洁工人。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后来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才知道这个老头就是他们住的这座大楼的房东，他就住在大楼的顶层。他除了这座大楼以外，还有好几座别的房产。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亿万富翁。所以说，在日本，谁都不愿露富，生怕哪一天被坐在角落的真正的大人物看了下不了台。
此外，日本还是一个很传统的国家。有钱并不一定赢来尊重。有些东西是钱所买不来的。田中角荣曾经申请过府中高尔夫球场的会员资格，被拒之门外。那是一个贵族玩的地方，田中虽然作到了总理大臣，但是因为他原来出身低微，贵族社会并不接纳他。所以说，在日本富是买不来贵的。并不能凭兜里有几个钱就能够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的。整个社会自上而下有一个稳定的系统，谁也不能乱说乱动。
而我们中国人就不一样了。“王后将相宁有种乎。”“成者王侯败者贼”。一切都是可以变动的。所以中国人只要见到中国人，就有一种安心感，就可以试图着骑到对方的头上。不用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网上曾经流传过这样一个有趣的例子，在国外坐飞机的时候，中国人也是规规矩矩排队的。但是，只要这趟飞机是飞往中国的，中国人就立刻乱了套。决不肯老老实实的排队。有人笑称这是因为快到国内了，在作一种热身运动。其实在我看来，是每个人都觉得终于又到了中国人的圈子中，本来缩起来的骨头又不知不觉地伸展开了。所以说他们是本性复萌，我以为更为贴切。
转自「在日生活网」中的「中日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