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之凤凰于飞 作者:潇烟漠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1:20:28
文案:
18岁少女郑心竹做梦遇见神仙,给她一个任务,穿越到五胡十六国时代,见证慕容冲(小字凤皇)的一段历史。保证他不会因为不堪欺辱而自杀,又要保证他起兵称帝以后28岁被杀。穿越以后,先到了前燕,与慕容冲等小伙伴一起过了两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两年后前秦破燕,迁徙20万鲜卑慕容人氏赶往长安。383年淝水之战,秦败。前燕复国,郑心竹阴差阳错下回到现代,好像变了一个人。但是她又做了一个梦…… 她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不知道应该爱还是不爱……
一梦难醒只道穿
郑心竹是名高三的学生,家有父母双胞胎弟弟。她其实长得很漂亮,但是智商一般,成绩很差,以至于老师家长都认为想上大学基本无望。相貌比她还要好看几分而且成绩一流的弟弟从幼儿园起就和她同班,他读书不用功,成绩却是超级棒,让郑心竹觉得命运都是偏心眼的。
对于郑心竹的学习成绩,在铁杵磨成针也不见成效之后,老师都放弃了。即使她再如何地奋发图强努力用功,还是无法门门及格,运气好点时候基本上都及格,结果最后还检查出老师错判了一题。就拿历史来说,除了“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三分魏蜀吴,二晋前后沿,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后,皇朝至此完,”以外,要是再让她多记住点皇帝年号谥号,颁布什么法令,实施过程结果意义,那就等于白问了。
但是她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文章,别人看她文文静静的表情下,却是满脑子的天马行空。她想问题的时候会习惯性的咬自己的食指,有的时候非常的用力,等到痛得受不了了叫出声来才发现大多数时候是白咬了,问题也没解决。
父母对她并不是那种你无用我无视的态度,他们会笑眯眯看着她说:“女孩子,学习不好没关系,反正现在读不了本科读专科实在不行去读个中专,我们家心竹长得漂亮,找婆家是不愁的,学习实在无关紧要。”这样说的时候他们的笑容是和蔼的,没有一点的违心成份,这就让郑心竹更加抬不起头来。特别是当他们转向正在一边吃吃笑的皮肤过分的白,眉眼过分的漂亮的弟弟,语气一下子变得严厉,表情严肃地说:“雅兰,现在快考试了,时间紧张,不许逃课,要是老师再来告状说你不上自习或者和女孩子出去约会,我一定不会轻饶你!”。
郑雅兰就会不满地看着姐姐,朝她挤眼,明丽的眼眸满是戏谑。郑心竹撅着嘴不肯理睬他,她心里是郁结的,不是人家看到的大大辣辣没心没肺的模样。
老弟比自己风光百倍,她从来没有男朋友,他女朋友多得数不过来;她成绩不好,他成绩年年都是年级第一,保送最好的大学都没有问题;她身高一米六,他却一米八七,皮肤和她一样白,一样细腻,为人却又比她更加有魅力,讨人喜欢。
家里的亲戚以及见到她们姐弟的人都会不住地对父母称赞,“ 你们好福气呀,这样一双漂亮的儿女”然后又毫无例外地说,“你们儿子可真出息呀,以后肯定大有作为!女儿这么漂亮肯定嫁个好婆家!”
就连名字,她也觉得无法接受,曾经问过爸爸,“为什么不是我叫雅兰,他叫心竹?你看他的名字人家总会当成女孩子,一个男孩子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一点都不像话。”妈妈就会笑着说,“谁也没有我们心竹漂亮,十八岁正是一朵花呢!你看看,这白嫩肌肤,水灵灵的眼睛,秀气的鼻子,红嫩的小嘴,我们心竹最漂亮了!”爸爸笑呵呵地看着她,说名字是写好放在桌子上让我们姐弟自己抓的,是她自己先抢着抓了自己的名字。郑心竹唯有叹气,这是什么世道呀?
高考前夕,大家都埋头题海,她却几乎无可事事,因为她无法对付那应接不暇的题目,一套题目没有做完,七八套又堆下来,埋头在高耸的书本试卷堆里,几乎无人会注意她。
唯一让她觉得自己有点用处就是在汶川地震那段时间,学校成立了专门的地震爱心小组,她便成了小组最热心最忙碌的组员,搞各种活动募捐,捐款捐物,组织献血。本来她一腔热血一定要去现场救灾帮忙,可是却被爸爸批评了一顿,“你去了能做什么?就是去给灾区浪费粮食,抬不动砖,见不得血,不懂护理,你说你除了添乱,你去了能做什么?……”然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心里郁闷无比,即使妈妈再怎么哄她开心,她也无法释怀。
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可是她却找不出自己除了妈妈说的嫁人有什么用,嫁人也不见的自己就能做好,班里很多男生都笑话她迟钝,笑话她不够讨人喜欢,她能嫁什么人?
让她觉得自己更加矮人一截的事情还有一桩:已经18岁了,但是女孩子人生的第一抹红却迟迟不来,妈妈为了这个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带她看过很多医生,吃过各种中药,最后也没有什么效果。她自己不觉得什么要紧的,反而觉得很轻松,不用像同学们那样担心什么时候来那个,提前多少天准备,而且有的因为那个来了肚子疼得简直受不了。
但是这样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却是非常的不正常,大妈们总是用近乎怜悯的异样眼光看她,让她觉得自己像老鼠一样,每次回家总是先看看有没有熟人,没有就一溜烟跑回家,有人就磨磨蹭蹭躲着熟人。
乱七八糟她无法理解无法释怀的事情开始堆积在心头,比高考的山还要高还要重,让她每天有点精神恍惚,脸色苍白,开始做噩梦。从第一次梦见以后每天晚上都毫无例外梦见相同的情景:在一个似乎是黄昏的时候,她独自走在一片葱翠莹绿的竹林,幽幽暗暗,风吹过,竹涛阵阵,忽然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直冲过来,金光璀璨,亮过白日太阳,让她头晕目眩,跌倒在地,挣扎起身却看到大鸟变成一个男子背影,身材颀秀,风仪静好,黑发拂动,白衣胜雪,飘逸出尘若仙,却又不让人看见脸。
他不知道吟唱着什么,声音哀婉迷离,让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想一探究竟。她细细地听,隐约听得是:凤凰栖青竹,无心莫相问,凤兮千年泪,凄凄只待君。郑心竹怔怔地看着,只觉得心头激荡着莫可名状的情愫,如激涛拍岸几乎无法自抑,她想走上前去,男子却渐行渐远,声音幽幽邈邈传来,“心竹,我一直在等你,即使千年,我终要等到你,留住你的身体,灵魂终究会回来的吧?”郑心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遗失了心中最珍贵的东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可是却觉得如果失去了就是自己一生都浑浑噩噩失去自我。她抬脚追上去,场景却骤换,瞬间血雨腥风,充满腐烂气息的累累白骨中伸出无数只没有血肉的枯爪朝她抓来,拖住她的衣襟脚踝,冰冷的触觉如同湿滑瘆人的蛇从脚踝蜿蜒上行,将她拖进飘着无数白骨的粘稠猩红的血池,彻骨冷寒灭顶而来,她极力的挣扎,却看到凤凰于飞在天际,伸出手却慢慢的被拖进血池底。
挣扎着醒过来,浑身湿淋淋的,心跳如擂,照了照镜子,面色苍白如同鬼魅,自己又吓自己一跳。
这晚照例如此醒来,不敢再睡,便坐在书桌前发呆,想着自己梦中那白衣黑发的男子,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他的消失让她觉得若丢魂魄仿佛跌进那白骨血池?风吹来,抬眼去看,外面月影婆娑,梧桐清影摇曳,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杏树却是疏影横斜地投影进屋。看着美好的月色,心情却没有丝毫平复,隐在月光投下的树影里,慢慢地又觉得眼皮沉重,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洞穴,前面有团白光,不禁慢慢地朝白光靠拢了去,明亮的晃眼,里面金光灿灿,伸出手去,手却穿了过去,身子也漫在白光里,白光罩过来将她漫入其中。
郑心竹心下不禁大奇,难道又做梦了?竟然不再是惊悚吓人,反而宛若仙境!茫茫的雾仿若山间清雾湿润清爽,带着淡淡的清甜气息,沁入鼻尖令人神清气爽。中间的白雾慢慢散去,郑心竹透过细微的轻烟看清中间一个浑身散发淡金色光芒的紫发垂地,青衣飘逸的美人,朝她莹莹一笑,美人朝她轻轻招手,待她站起来却见比自己高了很多,便知是个男子。
“你是神仙?”郑心竹凝眸端望,伸出手去碰触他周身的淡金光芒,触手温润,男子举步朝她走来,牵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软凳上,没有看见凳子,可是坐下去,却软绵如絮,竟然是云朵聚形成凳。
“我在做梦吗?”郑心竹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心里觉得满满的很充实,“不是做梦,如果做梦你不是应该做那个一直纠结你的梦么?”男子淡淡一笑,竟然知道她的困扰。郑心竹讶然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他对上她充满疑惑的眼眸,仍是清柔一笑,“因为我是神仙呀!”
“神仙?那我如何不是做梦?”郑心竹更加疑惑,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淡然飘渺的透着清甜的雾气,又有一种清清的缠绵香气若有似无,袅袅不绝。伸出手去似乎可以将周围的雾气聚拢成形捏在手心,雾气湿润柔软轻轻的涨满手掌。
对上她疑惑的眼神,男子右臂轻舒,飘逸的水袖在眼前飘过,眼前就成了自己的房间。郑心竹惊疑不已,然后场景变化又回到充满云雾的所在。
“心竹,你来这里,是因为宿命,非你不可!而且还可以解开你的梦境。”他伸出手在空气中拨弄着虚无,却是聚气成形,一朵莲花轻盈绽放。一听到非你不可,郑心竹竟然莫名地悸动,是呀,活到十八岁,从来没有非你不可的事情,她总是弟弟的陪衬,别人觉得可有可无的人。
“是什么?”郑心竹急切地问,“不要着急,我慢慢跟你说,因为近来的天灾,使得天运地气有所改变,直接影响到了历史发展的轨迹,历史运转出现偏差,又反过来影响了后世,所以战争,天灾,人祸不断。逐渐的世界也会慢慢消失。”他微笑着, 眼眸却如无底深渊,幽渺深邃深不见底。
“我不懂,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能做什么?”郑心竹睁着黝黑的大眼不解地看着他,“因为你是解决其中一个问题的关键,你需要穿越到过去,完成曾经遗漏的那一部分。”他伸手替她拢了拢鬓间碎发,触手温腻,发间沾了湿润的水气。
“穿越?”郑心竹惊叫出声,忽闪的大眼满是不可置信,那只有小说里才能看见,如何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可是没有一点运气的人,没有好运气同样没有坏运气,就那样可有可无的生活了十八年的自己会有这样的奇遇?
看着她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他轻笑,露出洁白如玉的皓齿,“去吧,只有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你的世界才能平复下来,你也才会正常起来。”他朝她露出一个你放心的笑容,“等等!”郑心竹抓住他的衣袖急忙打断他,“我要去哪里?我还能回来吗?我――我对历史一点都不熟悉!”她急切地说出自己的担心。“没有关系,竹君,没有关系,只要是你就好,不用管历史,不用管它的轨迹,只要你置身其中了,历史就会朝着她固有的轨迹运转,完成了你的任务,整个世界就会平静下来――我们――都会平静下来……”他轻轻捏住她的手,将温润湿濡的雾气一同握进去。
“可是――我”郑心竹一点准备也没有,心里乱如团麻,一下子这么重要的任务落在身上,似乎要将她压垮的感觉。
“心竹,做你自己就可以,不用管其他的,只要做你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会自然而然的发生。”他牵起她的手,眼神温柔如水,如同碧波荡漾中清雅的白莲,敛进眼眸透入心底,让人的心淡淡的静下来。
“那――爸爸妈妈弟弟怎么办?我能回来吗?”她虽然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可是妈妈和爸爸却是爱她的,她从来没有被遗弃的感觉。
“心竹,你又如何得知你现在的生活不是你的梦呢?”说完他轻笑,“放心,你的家人都会好好的,关于你的一切,暂时会消失,这不是困难的事情。”他安抚地朝她笑笑。
“可以告诉我去哪里吗?”郑心竹虽然不能一下子从这样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但是却愿意勇敢地接受。
“你去的地方是五胡十六国的燕秦,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慕容冲安静地在苻坚身边过完那三年,不要让他自杀,保证他在二十八岁的时候被杀,就可以了。竹君,不要再做错了,没有可以回头的路再去选择,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然后不待郑心竹反应,轻轻地吻上她的额头,一点金光自唇间溢出,慢慢地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亮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渐渐的人影消失不见……
穿越千年遇到你
穿越是什么?如何穿越?郑心竹可没有经验,当她感觉到那温润略带凉意的唇触到自己的额头的时候只感到自己仿若置身一朵巨大的白莲中,白莲闪烁金光,周围是望不透的清雾,雾气扑在面上湿漉漉的,微张嘴巴能感觉到带了温软的清甜。白莲仿佛浮在水面缓缓随波荡漾,又如同浮在天空的云朵轻轻飘荡下落。意识到下落这个词语,郑心竹只觉得形势骤变,如同从云端上被打落一样急剧下降,似乎感觉到如同做过山车一样景色飞速闪过,耳边的风呼呼刮过,难道要让我直接摔倒地上?郑心竹心跳如鼓,特别是听到人声看见人影晃动,更加的害怕,只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保护中山王!”听得乱成一团的声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什么。郑心竹便非常狼狈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身上如同散架一样疼痛难忍,她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那个神仙了,让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竟然就这样将她扔下来。费力的睁开眼睛,却觉得如同跌进井里,透过叠叠黑影能看见湛蓝刺眼的天空,白云轻盈的露出一角,阳光在黑影边上镀上一层淡色金光,这是哪里?郑心竹心里充满疑惧,陌生的环境总是能让人无所适从,心生疑惧。
忽然黑影退开阳光大盛,在眼前形成明晃晃的刺白的光,郑心竹的眼睛无法适应,大叫一声闭上眼睛。只听得耳边传来哐当跨啦的金属撞击的声音,接着听见头上有个稚嫩的童音,“你们退下,让我来看看,”又听得一粗犷的声音道,“司马大人,还是属下捉了来,让皇上和大人定夺,”接着听见沉重的脚步声音,透过耳边的石板地板,格外的清晰。各种声音即使细微的也会被放大然后直冲入耳扩散开来,让郑心竹觉得震耳欲聋。
“大胆,本司马还不如你吗?”稚嫩童音再起,却充满恼怒。郑心竹直率的头晕眼花,又被明晃晃的光罩着,只说不出的烦闷欲呕的感觉。
“你们都退下退下,哈哈!收起你们的长矛,就她这么个小丫头?哈哈!笑死我了,”宛若泉水叮咚的清脆笑声在郑心竹头顶响起,微微将眼睛睁开一线,阳光已经不刺眼了,黑影散去,一个身着白衣的小孩子立在脚下,挡去了阳光看不清楚面目,但是他身上的亮晶晶的铠甲一样东西却晃了郑心竹的眼睛。
心中一个激灵,郑心竹马上想爬起来可是浑身疼得只坐了起来就动不了了。她的动作惹得对面男孩子又笑起来,郑心竹抬头打量他,才看清站在跟前的是个10岁左右的小孩子,却身穿铠甲,眉目如画,身材绮丽。
只见他双手叉腰笑眯眯的扭头对旁边人说道,“屈突堤,去告诉皇帝哥哥和母后,没有刺客不必大惊小怪,是个小丫头,”然后他靠近跟前蹲下来,“司马大人小心,”边上有人提醒,“多嘴,”他不满的扭头瞪了边上一眼,又回头审视郑心竹,郑心竹这才看清他的脸,一下子呆住了,她几乎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孩子,即使自己的弟弟也没有他这么清透明丽,莹白如玉的肌肤,在太阳底下闪烁柔和的光泽,清亮黝黑的眼眸波光流光,宛若极品水晶隐隐有光流动。
男孩子看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没有惊讶却是讶于她给他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黑白分明的清眸,仿佛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如同自己失落的什么现在终于找了回来,心底竟然升起一种无法言语的喜悦,这股喜悦如狂风暴雨袭过心头,竟然让他年幼的心有种痛却欢愉的感觉。
郑心竹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意,眼弯弯似弦月,心思百转,这是哪里?什么时候?他是谁?谁是慕容冲?……一系列的问题一起涌上来,让她几乎无法顾及周围。“代付,”他双手按在膝头上站了起来,“殿下,有何吩咐”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上前,“你带她去我的宫室,然后告诉太后,我要她做我的宫女,让他们不要再纠缠什么刺客,没有刺客,”代付答应了一声便来扶郑心竹,“小娘子(魏晋十六国年代,女子称小娘,男子郎,郁闷的称呼),请随我来吧,”郑心竹微微用力却疼的浑身如裂,不禁痛叫出声。那个男孩子皱皱眉头,略微一顿就过来一把抱起她,郑心竹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脸腾地红了,“你脸红什么?”男孩子朝她一笑然后抱着她往一边走,侍卫们立刻躬身让出一条通道,“乘我的云母车好了,”他轻笑看着怀里小小的女孩子,郑心竹这才觉得惊奇,自己尽管不胖,但是也不是他10来岁孩子抱的起来的,可是马上又发现更让她害怕的事情了,自己显然是变小了。被他抱在怀里就小小的一团,这样的认知吓了自己一跳,男孩子以为她被摔得吓坏了没有去管她。
“你呆在寝宫里等我,然后给我讲讲详细的事情,”他微微前倾身子朝她微微一笑,然后落下帐帷便吩咐侍从将车架回宫室。
郑心竹半趴在车厢里,听到外面一阵紧急的跑步声,接着有人报告,“司马大人,太傅大人及各位将军已经在武场等您了,请您去检阅军队。”然后便是马蹄声以及皮靴踏地的整齐的跑步声。
郑心竹打量了一下车厢,铺锦设几,宽敞明净。锦被柔软细腻,描金绣花,富丽非凡。车厢的窗户上贴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如同玻璃一样的东西,发出淡淡的微绿褐色,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外面的精致。
因为身上痛疼她不得不趴在锦被上,庆幸的是没有折筋断骨了。犊车辚辚,微风习习轻吹纱幔,前方的粉墙青瓦在纱幔漂浮的间隙映入眼帘,道路两旁是枝叶茂盛的翠绿槐柳,枝叶随风轻拂,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如有似无的清香,沁人心脾的清甜。抬眼望去却是庭院里伸出的枝丫婆娑的梧桐,桃花和红杏。
“小娘子,”那个瘦高弯腰的太监唤她,郑心竹听得别扭立刻道,“我叫郑心竹,您可以叫我心竹,”纱幔吹起她看见低头垂眼的代付,他虽然觉得奇怪,可是中山王的事情却是别人管都管不得的,“心――竹,吭――,中山王与太傅大人于铜雀苑检阅将士们,您暂时在宫内等候,殿下已经吩咐传太医帮您诊治,”说话的时候,老太监不时的抬头瞅向飘舞的纱幔,透过纱幔缝隙,郑心竹可以看见他微微笑意的眼睛,不禁脸上又红。
郑心竹一路上便仔细的问了代付一些情况,让她高兴的是那个男孩子就是慕容冲。这里是大燕的都城邺城,他们正去往皇宫,慕容冲有自己的司马府,但是因为皇帝特别是太后因为宠爱他,所以他却是住在皇宫里。
回到宫里免不了交待一番介绍一番,好在中山王的事情却是没有人敢管,太医令来看过也无大碍,只开了几个方子说熬点草药泡泡就可以了。郑心竹也觉得奇怪自己明明摔得拆筋扒骨的痛,可是却没有任何的伤口,连淤痕都没有。
郑心竹心里一下子还是转不过弯来,竟然就真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且自己还变成了个小孩子,碰见了一堆古人!
皇宫里雕梁画栋,气派非凡,就连这座宫殿也是富丽堂皇,铺陈奢靡,尽管她不认识,但是看看却满眼的闪金莹翠,宫室里弥漫着淡雅清透的香气,龙凤相合的熏笼里飘出袅袅而上的白烟,香气漫上细锦茜纱的窗棂处又波荡回来,使得清香如海涛一般渐浓渐淡。
虽然心有万千的疑问,可是躺在软绵绵的锦被上,嗅着淡雅的甜香眼前闪动着衣着鲜丽的宫婢,眼皮越来越沉,竟然慢慢睡去,意识模糊的前一霎那她还在奢望,是不是醒过来以后就会回到现实了,发现这都不过是做得梦而已。
在她睡着的时候太后和皇帝都打发人来看过,一看她就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子都笑嘻嘻的和宫婢们打趣了几句就回去了。等到大司马陪同太傅以及众将军阅兵,设宴,一切忙完以后已经清月高悬,满室清辉了。
郑心竹睡得极不安稳,心里念着事情,便会浅眠,任何分吹草动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粉嫩透白的脸,水波清莹的眼眸黑亮闪灿,背着那对高枝铜灯的光辉,他墨黑地发晕染出一层淡然的金色。“你醒了?”慕容冲眨眨眼睛朝她开心一笑,露出细白的牙齿,“你叫心竹,从今以后你都跟着我――”他不问她从哪里来,来做什么,只说她是他的人,这就是皇家的行事作风吗?郑心竹怔了怔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此亮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会死?心头竟然涌上一阵酸涩。
“你――就是慕容冲么?”她轻声道,微微伸出手去,手指触过闪烁淡金色的黑发。他已经换了衣服,不再是明晃晃的铠甲,而是轻柔细软的薄锦,衣袖领边是淡金色的云纹饰案。“我就是――不过,你可以叫我凤凰――”他双手撑住榻沿然后直起身来,“今天皇帝哥哥摆宴款待各位将军了,因为记挂你,我就早早回来了――”他转身去看推起的高窗外那一弯清月,明亮得闪着淡蓝色光晕的弦月挂在原处高高宫殿微挑的檐角,他年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对身后那个莫名到来的女孩子充满了好奇,她给他一种亲切的祥和的感觉,让他觉得似乎有了一个依靠―――
他一点不避讳礼仪尊卑,她的不懂礼仪,不明尊卑,莫名其妙的语言动作,他都觉得非常的新奇,如果成为他一个人的,又何必在乎合不合时宜?
皇帝因为高兴,大司马便得了诸多的赏赐,上好的蒲纹云锦,各色布帛,珍贵玛瑙,珍奇玉器,竟然满满的在门前对了一座小山。
代付和末子便吩咐了人来搬运这些赏赐,末子是慕容冲寝宫的宫婢,太后身边派遣来打理他身边大小事务。
慕容冲笑呵呵的看着那堆赏赐之物,然后看见那对玉器里竟然有几样好玩的物事,便着人都端到榻前。“心竹,你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他低头去拨拉铺锦漆盘中的玛瑙玉器等。郑心竹虽然身体无大碍,但是那么一摔她还是几乎吃不消,只能趴在榻上,不过现在却可以坐起来了,只是身子觉得没有力气,太医说是因为小孩子受了惊吓缘故。
慕容冲拨拉了半天眼光被一件物什吸引了去,连忙拣起来递到郑心竹面前,“心竹,你看,这个是不是很好――喜不喜欢?”他又扭头叫末子找穿的穗子以及链子出来,郑心竹一看竟然是块镂刻明月花形的玉佩,玉佩上笼着一层淡烟若雾的光晕,竟然让人有种看不真切的感觉。“这――是不是很名贵?”郑心竹左右端详着这块小巴掌大的玉佩,不禁惊奇于古人的造诣。
末子拿出一条多股细金丝编织而成的带子,穿过玉佩的穿眼,然后在下端系了几条穿了明珠玛瑙的垂绦流苏。莹绿的流苏金艳艳的带子,彩色的玛瑙,白莹莹的珍珠配上如笼寒纱的玉佩,显得那块清透的玉佩更加的莹润可人。
末子帮郑心竹系在腰间,“心竹,可要收仔细了,别弄丢了――”然后笑眯眯的去看慕容冲,慕容冲歪头瞪她一眼,“外面的东西都收好了吗?反正我也用不着,要是他们几个有人要,你就斟酌的赏了他们好了――”慕容冲又低头去看盘中的物事,觉得那串碧玉玛瑙手串很好,便吩咐末子,“把这个收了,送给七哥――”
“你怎么不给自己挑呢?”郑心竹觉得好奇,他一个王爷竟然把上好的都送人,自己却不挑拣什么,“你们戴了,我就喜欢的很。”他微微一笑身子倾过来,顺势躺在榻上。
“殿下――今天还去不去学堂?”代付弯腰低头上来请示,“今天不去了,学堂武场都不去,过几天心竹身体好了,我带她一起去――”他回过头来看郑心竹,虽然她看起来8岁的样子,可是她低眉垂睫的时候却沉静的如同月夜下盛开的青莲,淡雅清宁。
“参见太后,皇后娘娘,”殿外传来太监的尖细的请安声,然后一行人便鱼贯而入,“母后和皇嫂来了,”慕容冲一手撑榻沿,一跃跳下去,连声道,“母后,”声音同所有的小孩子见了妈妈一样,稚嫩娇气,郑心竹便看见一群华服丽人簇拥了两个高贵华丽的妇人进来,为首的那个年纪大些,旁边的十八岁左右,却是一样的云鬓高堆,金玉簪花,步摇生辉,身段风流,仪态婀娜。
年长的妇人宠爱的揽着慕容冲,满脸的欢喜,“凤凰,可喜欢皇帝哥哥的赏赐,母后亲自帮你挑了几样好玩的呢,”然后抬眼看着郑心竹,郑心竹对上她的目光,心里突的一跳,却又不知道怎么见礼,连忙跪在那里,满屋子的人都瞧着她,一下子觉得手脚无处可放,只得低了头,脸上冷汗密密渗出。可足浑太后扫了她一眼,小小的身子,一头发丝却是柔软闪亮,目光触到那枚明月清花玉佩不禁眉头微挑,但是又看不出她有什么危害的样子,便舒展了眉头,揽着慕容冲在绣墩上坐下来,“凤凰,这丫头来历你可清楚了?”
慕容冲看着郑心竹诚惶诚恐的样子,早笑得眼睛弯成一双新月,“母后,你以后让心竹不要见礼了,你看她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说完抬眼去看他的母后,可足浑太后最痛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只要是他喜欢的无不是千方百计弄来,既然他喜欢也权当给他作伴了。“凤凰,你喜欢就好,”然后她又抬眼看着郑心竹,“抬起头来,”郑心竹不经意地抬手抹了把额头,末子赶紧上前扶起她来,郑心竹抬眼对上太后笑眯眯的眼睛,震惊于她比春天的海棠还要艳丽十分的容貌,末子轻轻吭了一声,扶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郑心竹马上清醒过来,连忙低垂眼睫看着她华丽异常的燕尾裙摆。
“太后,这丫头生得怪水灵的,”皇后倾身对太后笑道,太后点点头,仔细端详了端详,然后说道,“你以后要好好服侍中山王,如果有半点差池,可仔细了,”她微微加重语气说道。“母后,您吓着她了,”慕容冲从可足浑太后的怀里挣出来伸手拉住郑心竹的手,“心竹,不用害怕,母后为人最是和善不过了,”郑心竹心里却是紧张的要命,如果他们要细问她从哪里来倒是麻烦的紧,那天她从半空掉下来,慕容冲却吩咐不许声张,任何人也不许问她的来历。
两小无双
很快郑心竹的身体便复原了,但是对于她来说复原不复原区别不大,她竟然要重新从8岁再活一遍,想想18岁的灵魂在一个8岁的身体里便郁结得很。慕容冲身为太后最宠爱的皇子,自然恩宠无限,阿谀奉承充斥周围,而他也根本不去辨别真伪。像她这样莫名其妙的来了,只要他喜欢,很多人都会恭维“天赐恩宠――”郑心竹心下无奈,她倒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知道这个天和自己那个天是不是同一个?
邺城的皇宫迎来第一缕朝阳,淡金色的阳光洒在粉墙青瓦之上,皇宫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风吹过,桃花树下花雨纷乱,风卷了柔嫩的花瓣穿过庭院飘进宫室内,带了若有似无的清清浅浅的气息。
“心竹,我们去学堂啦,七哥他们肯定等不及了――”慕容冲一大早就开始吩咐宫婢们准备东西,弓形的弹弓,弹珠还有其他的小玩意都塞进书包里,书却没有一本。跟随了大队的侍从,没有不乘车而是步行去学堂。
“殿下,那么多王爷,我该怎么见礼呢?您是不是提前给我介绍一下?”郑心竹还是不习惯宫里这么多的人,而且个个都是头顶大大的头衔,见到的任何一个恐怕都要行礼,还是先问清楚的好,“不用的,见了他们有什么好行礼的――”他回头对代付道,“代付,你去请示皇帝哥哥,也给心竹封个官做做,”然后他歪头笑眯眯地看着郑心竹,一听说封官吓她一跳,连忙摆手道,“殿下,千万不要这样,”慕容冲笑得露出细白的牙齿,“做官还不好?这皇城里的人哪个不是想尽了办法要做官,太傅大人凭这个可是赚得府里放不下呢――”他说完轻笑嘴角微微挑起,左边却是高于右边。郑心竹经过几天的相处发现他很多的小动作,生气的时候嘴唇紧紧抿着,眼神清冷,眼睛微微眯起;如果开心了就会笑得露出牙齿,眼睛弯成新月状;若是轻笑却无笑意那是他心里不舒服。
“卖官鬻爵的事情,每个朝代都是有的――”郑心竹提着裙摆,总是不习惯这长长的裙摆,本来她把裙摆剪短了的,但是慕容冲却眯着眼睛盯着她,吓得她愣是没敢穿上,还是让末子帮她穿了这身淡蓝色衣裳配了翠绿色的燕尾和围兜。他抬眼看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凤凰――凤凰――怎么这么慢-快点了,我们来弹弓比赛了,等下去武场,上次输给你,我可不服气――”一个眉清目秀的和慕容冲差不多年纪的绿色华服戴步摇冠少年急匆匆的冲过来,后面跟了两个小太监。
“七哥――”慕容冲面露喜色,欢快地迎上去。济北王慕容泓抬眼却去看了郑心竹,“凤凰,这就是他们说的从天上掉下来的丫头?”他走到郑心竹跟前,微眯了眼睛抬手勾起她的下巴,郑心竹抬头看见他一双戏谑的眼睛,心里不甚喜欢,便借着见礼的时候悄悄退开去,“见过王爷――”慕容冲哈哈一笑,“凤凰,小丫头也不过如此呀――”然后去挽他的手,“七哥,你不要逗她,她害羞的――”慕容冲却来牵起郑心竹的手。慕容泓伸手落了空,面色微微尴尬,却不说什么,只趁着慕容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瞪了郑心竹一眼,从他的眼神里郑心竹读到了各种莫名的情绪,小孩子就是麻烦,她也使劲得瞪回去。
穿过木雕的走廊,外面是淙淙流水,繁密树木,风吹来淡淡的花香混了青翠的树叶香气扑鼻而来,穿过廊道便到了一处殿门,那便是学堂了。
还未进屋,便听得闹声沸反盈天,小孩子咯咯笑声,追逐打闹声,噼里啪啦的东西坠地声,小太监们讨饶声,混在一起从洞开的大门直冲入耳。
慕容冲他们一走进去声音马上小下来,几个侍从模样的人跪在地上请安,几个比慕容冲还小的小孩子笑嘻嘻的跑过来,“凤凰哥哥,凤凰哥哥”地叫,慕容冲伸手摸摸他们的头,然后冲后面的小太监点了下头,小太监便从捧着的包里拿出很多的蜜饯,宫廷点心,小玩具之类东西,那些小孩子有的是不受宠妃子生的,有的是没落王爷的子嗣,很少吃到这样的宫廷食物,所以每次都等了慕容冲来分给他们,然后拿了便笑嘻嘻的跑出去玩了。
白发苍苍的汉人教书师傅却在一侧跪坐在地上摇头晃脑的读书也不管别人听不听,他自读自乐。还有几个年长点的少年跪坐在一起聊天,个个都是衣饰华丽,气度非凡,郑心竹来了这些日子觉得最惊奇的还是这皇宫里到处都是长得极为漂亮的男子。
“来,我们比赛弹弓了――”慕容泓来张罗,接着又有几个人走过来,就有人告诉郑心竹这个是吴王家的慕容宝,慕容麟,那个是宜都王的最宠爱的慕容凤云云。郑心竹小心翼翼地一个个飞快的看过去,慕容麟面目俊秀,却文文静静,慕容宝同样的俊秀年纪大点,眼睛却是滴溜转,扫过郑心竹几眼。慕容凤年纪不如慕容冲大,但是眉宇间却是英气勃勃,风姿飒爽,一身火红锦衣加上步摇金冠,显得更加的面色粉白,眸若春水。
郑心竹注意到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却没有来要蜜饯点心,看他的穿戴估计是家世显赫了,一身的行头却是超过慕容泓几分。他看见郑心竹打量她,不禁也扭头看她,他淡褐色的眼眸犹若清清琉璃。
“凤凰――,我们今天换个赌法了”慕容泓眯着眼睛歪头瞅瞅郑心竹,“换什么?”慕容冲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口,然后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镶了金玉宝石的小弹弓。“就赌她了――”慕容泓虚空朝着郑心竹摇摇一指,郑心竹心下一咯噔,心里恼恨这个小P孩没事找事,抬眼朝慕容冲看,他抿着嘴眼睛微微眯起,拇指不停得摩挲着镶在边缘的宝石。
慕容麟笑嘻嘻的看热闹,慕容宝想说话被他拉住,“济北王,这又不对了,赌的自然是物件,心竹却是凤凰哥哥的侍婢,自不在此列,”慕容凤抬眼看看郑心竹,然后扭头对对慕容泓说道。“侍婢自然和物件差不多,凤凰,难道你就不舍得了?”慕容泓瞪着慕容冲,“凤凰怎么会不舍得,再说大司马也未必输给你不是?”慕容麟笑道。
“七哥――”慕容冲轻声唤道,慕容泓歪头看他,“凤凰也有舍不得了?还以为,凤凰对兄弟从来都是慷慨大方了”慕容泓笑道,语气里的讥讽却是分明可见。
慕容泓为庶出,在太后皇帝面前向来不受待见,慕容冲小小年纪做了大司马,更是威风八面,仗着皇帝太后宠爱向来不把人放在眼里,对兄弟却又是向来和善,大方的很,好玩的,好吃的从来都不吝啬,而且兄弟占了他的便宜他又从不告状,所以慕容泓倒是吃准了他的脾气。
郑心竹看着慕容冲纠结的眉头,知道他弹弓上肯定比不过慕容泓,他一个10岁左右的小孩子,被人惯坏了,受人一激不想答应又不想被人说小气,竟然急得满头是汗,郑心竹心下不忍,忙抬了袖子帮他擦汗,“殿下,太后指令我要好好服侍殿下,别人若要领了去,自然是要太后应允的,自己哪里做得了主!”郑心竹一句话慕容冲一下子回过神来,“是呀,七哥,母后赏的人,我却是做不了主了,”然后回头朝郑心竹眨眨眼睛。
“殿下,这里有皇帝赏赐的碧玉玛瑙手串,倒是可以拿来一睹了”郑心竹恼恨慕容泓,把慕容冲本就给他留的东西拿出来做赌资。“先拿来看看!”慕容泓朝她伸手,却看见她腰上的明月清花玉佩,冷哼了一声,郑心竹从包里掏出那串手珠,一粒粒大小相等的珠圆玉润的玛瑙碧玉,清莹温润,一看便知是珍贵的贡物,他却是从未见过,心下不悦,便想夺了来。
“好呀,我们便赌这个了-”他回头看向慕容宝几个年纪稍大点的,“你们几位也来吗?”慕容宝摇摇头,“我年长你们几岁,自然帮你们做裁判,贺麟却是可以,”他拍拍慕容麟的肩膀。
小太监们在规定的距离内摆好了高腰铜壶,然后开始轮流射弹丸,郑心竹看他们的弹弓竟然和弓类似,只不过小巧一点,忍俊不住偷偷笑,这样的话弹丸偶尔会碰到弹弓上,慕容泓有好几次弹到自己。后来论胜负的时候却是慕容凤赢了,慕容泓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若是济北王喜欢,凤自当奉送,”慕容凤却不去接那串手珠,而是看向慕容泓。慕容泓扫视了一圈,却不推拒揣进怀里。郑心竹看见慕容麟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慕容宝却是面带微笑仿佛一切于己无关。
她走到慕容凤跟前悄悄对他说道,“等下跟你说好玩的,”郑心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年纪和自己现在差不多的小孩子特别亲切,让人喜欢和他亲近,他淡淡的笑容,深褐色的清眸,彰显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什么好玩的?”慕容凤眉眼带笑地盯着她,发上的步摇随着头的动作轻轻颤动。
“去习武场吧,”慕容宝招呼他们,“今天难得吴王家世子在,说要指点指点我们,”说完便带头朝廊道走去。慕容冲他们向来喜欢在武场闹成一团,他朝郑心竹点了下头然后领着他们跟着慕容宝朝武场走去。
出了学堂往西行,青石板的驰道宽敞平整,两旁槐柳成荫,宫墙内伸出的清清梧桐弥漫着清甜的气息,蝴蝶在头顶飞旋然后隐入隔壁的桃花中去了。
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的,慕容凤却一直走在慕容冲身后,不曾逾越,慕容泓却是一会跑到前头拽着慕容冲说这个说那个,一会落在后头问郑心竹的事情。
郑心竹却不愿意理他,因为他对于下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盯着她的时候仿佛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她只是卑微到尘土里的沙子。
“心竹,你说什么好玩的?”慕容凤兄弟少,平日里很少闲散,却见一个小姑娘浑身透着股子说出处的灵动洒脱,便觉得亲切。“我们做更好的弹弓,”郑心竹偷眼去看慕容冲,他正在前头和慕容宝他们讨教功夫,并不管她。
从青石道拐进一座园子,院子里密密的高高耸立的杨树,白清的桦树,旁边却是座花园,里面繁花似锦香气馥郁,香甜清透直入肺腑。
场中早有人在那里等候了,慕容冲和慕容泓一直是练习的对手,对练的过程中慕容冲总会被慕容泓碰到哪里或者踢到哪里,他也不介意,练武本来就有所磕碰的,不过他却是尽量的不用实力打在慕容泓的身上。
一个青色锦衣的18岁左右的年轻人,郑心竹听到慕容宝叫他大哥,知道他是吴王的大儿子慕容令了,慕容令是慕容家族年轻一辈的翘楚者,文武全才,相貌俊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和这一般小孩子们在一起,即使是容貌绝色的慕容冲在青春少年的慕容令身旁也比不过他周身散发的蓬勃生气成熟的俊朗神采。
慕容冲看郑心竹面带笑容偷眼看慕容令,心里觉得不是很高兴, 抬脚踢她一下,朝她瞪瞪眼睛,郑心竹脸一热,知道他的意思,自己8岁的小丫头看帅哥看得有点移不开眼睛还是第一次。
凤相依
慕容令点拨他们功夫,郑心竹觉得无聊,又不想看他们打来打去,便朝慕容凤使个眼色,然后两个小人便悄悄的溜到一边去。花园的边上一片人工池塘,里面荷叶清清,碧波荡漾,水鸭在碧水中嬉戏捉弄,岸边上是低垂的杨柳,迎风的垂槐。风吹过,皱了一池碧波,送来吟吟淡香。
过了荷池,在花园后面是一片挺拔杨树,碧绿的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郑心竹仰了头东瞅西瞅伸手比划着,最后看中了一棵工整的Y状小枝桠慕容凤不解地看着她指指点点嘴中念念有词,却听到她问,“你带小刀了吗?”郑心竹仰头盯着枝桠,随口问道,“给-”慕容凤从靴子里掏出一把朴实无华的小刀,郑心竹拔出刀刃却觉得一股凛冽清透寒意扑面而来,刀刃如一泓秋水莹澈清透,“真是一把好刀-”尽管不懂,却还是下意识的去称赞。“嗯,不过就是没有镶嵌宝石,要不可以送你了――”慕容凤笑吟吟地盯着她,“为什么送给我的一定是镶金嵌玉的?我也没有说我喜欢金玉呀――”郑心竹一本正经地盯着他,他却低头看她腰间的玉佩,没有言语。
“这个朝代的小孩子都是令人看不透的,一点都不像小孩子,”郑心竹心里感叹,然后将小刀插在腰上,将裙子在前面打了个结,双手一搓,蹭蹭就爬上树了。慕容凤没有想到她表面沉静爬树却非常的利索,吓了一跳,“呀”了一声,郑心竹虽然学习不怎么样,长得也是一副文静女孩子的样子,但是爬树爬墙掏鸟窝却不比弟弟差一点。不一会她便爬了老高,“心竹,你小心点,你早说我爬上去就好了。”慕容凤担心的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却是伶俐无比。
郑心竹爬到自己中意的那块枝桠处,然后拿出小刀,比划了一下,倒还是大斧头好用,不过也将就,结果一用力之下小刀却是锋利无比,几下便切断树枝而且因为倾了身子去切树枝,一手抱着的力道变小了许多,最后那一下用力太大不但切断树枝而且切过劲切空了,跟着树枝便掉了下来。
“啊!”郑心竹惨叫着,手舞足蹈,慕容凤一见她掉下来,也顾不得了,挥手拂开树枝,伸手接住掉下来的小人儿,她手里却拿了小刀乱挥乱舞,一刀朝他头顶削过来,吓得他一身冷汗,低头堪堪避过刀锋,头上的步摇和一片黑发却被削了下来。双手抱着她没有多余的手去抓她的手,连忙抬腿抵住她的腰,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扶住她,这才稳住那把锋利无比的小刀。
幸亏慕容凤尽管年纪小小可是武艺却是不凡,不是慕容冲慕容泓能比得了的,否则刚才肯定是慕容凤做她的肉垫搞不好还要戳个窟窿出来。
郑心竹吓得脸色苍白,抬头看见慕容头发半披下来,吓了一跳,“对――对不起,”郑心竹连忙去看他的头发,慕容凤心中一紧,连忙从她手里将刀子顺了过来,她拿着刀子还真是让人胆战心惊。
郑心竹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觉得丢人极了,咬着嘴唇内疚得看着他的头发,“啊,把你的头发割散了,真是不好意思,没有想到刀子那么快,我竟然一切切个空自己掉下来了,幸亏你在下面救了我,谢谢你慕容凤――”郑心竹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胳膊,“心竹,你可以叫我道翔的,”他抬眼仔细看看,她没有受什么伤,不过发丝在跌落的时候乱糟糟的,想必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想也不想顺手把她的头发拢了拢,这小丫头自己弄了半天结果越弄越乱,所以郑心竹要帮他弄头发的时候,慕容凤委婉地谢绝了,步摇坏了,他将剩下的也摘下来,断了的头发便散在了脸颊边上,黑发映衬着白皙如玉的皮肤,越发显得明眸皓齿,俊逸非凡。
“我帮你弄吧,”郑心竹想起一个头型非常的适合他,然后将他那些碎发在头顶聚拢了,在耳后头上的地方轻轻挽了一个小发髻,然后用金色线绦绑了,碎屑的额发拂下来晃动在眉梢,后面的黑发如泼墨一般披在肩膀上,郑心竹心中一颤,想起自己以前梦里的那个黑发披肩的背影,连忙别过头去看地上的树枝,他们可都是小孩子呀!郑心竹心里告诫自己,尽管古代人比较早熟,可是――作为现代人的自己却无法接受小孩子―――不过来到这里却发现很多男人都是十岁多点就做爸爸了,她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想想自己那个时代尽管开放了,可是也法定22岁呢!
“心竹,你砍了树枝下来要做什么?”慕容凤等她弄好头发,却在她眼眸中捕捉到一丝别于她小小年纪的眼神,不禁心头一荡,说不清楚什么感觉。郑心竹连忙收敛心神,责怪自己对着小孩子犯花痴,真是丢脸。
“这是做弹弓的材料呀,”郑心竹轻弯红唇,然后拎起那根树枝,从慕容凤手里拿过小刀,看见他紧张的样子,不由笑起来,“你紧张什么,要不就躲一边去,我不会削到你的,”她轻笑,看到他脸微微一红,然后开始修剪树枝,估计好比例将多余的去掉,这样又修修砍砍,竟然就出来一个现代弹弓的模型。在枝桠处挖好轧印,可以用来栓牛筋,剥皮去丝以后竟然也是滑顺莹润。然后找了一块粗糙的砂石开始将那些毛毛刺刺的都磨掉,慕容凤惊奇的看着一根树桠在她的手中变成一个一根腿两个脚的奇怪的东西。
“来,把你弹弓上的牛筋拆下来给我,”郑心竹将弹弓打磨的差不多了,然后要他的弹弓上的弹力筋。他原来的弹弓成弓状,牛筋很长,这样缚在新的弹弓上竟然有的多。慕容凤看得眼睛清亮,“你等等,我在去砍一根过来,”然后也不用撩衣服一跃跳到树上,然后爬上去砍了一棵枝桠下来。郑心竹看着他飞快的上去,砍树枝下来,总共不过几秒种,深深惊讶于古人办事的效率。
而且他更是一看即会,用了很短的时间一个弹弓就做好了,他做得却比郑心竹做得更加精致,缚好牛筋,郑心竹佩服地看着他,这古代的小孩子聪明的有点变态,她听说过慕容凤的事情,年纪小小就非常懂事。父亲乐于修宫殿,他却不甚喜欢,带他同桌吃可口饭菜,他却说外面饥民众多,在美菜肴难以下咽,他――绝对是个社会主意的好苗子!
“道翔,你可真不简单,”郑心竹真心称赞他,然后伸手拿他做的弹弓仔细打量,虽然很简单的小东西,可是不同的人做出来的还真是不一样,他做得不但精致小巧,而且工工整整,切口整齐圆润。朝他一笑便将他做的弹弓还给他,“你还是用你做的吧,你做得比我做得好多了,”慕容凤却将她做得那个颇为拙劣的弹弓揣进腰间的书包里,“那个好看点的,你拿回去给凤凰吧,虽然他一定会做哪种金玉材质的,不过也得有个样子比划不是――”郑心竹也不和他争,反正会做了,随时都可以做。
“来,我们比试一下,”郑心竹一手稳住弹弓,一手随意的拉着弹力十足的牛筋,他们都是用动物的筋做成拉筋,不过毕竟不如现代的顺手,如果再宽点就更好了。慕容凤朝她笑笑,摸出弹弓和几颗弹丸,却见郑心竹蹲在地上找什么东西,后来看见她在捡那些如指肚大小的小石子。
虽然慕容凤第一次用这样的工具,不过却几下便顺了手,郑心竹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他几乎百发百中,郑心竹毫不怀疑射箭的话他肯定是书里说得那种百步穿杨之类的神功。
“心竹,这些你从哪里学来的?你们汉人的做法吗?”慕容凤摆弄着小巧的弹弓似乎无意地问道,郑心竹虽然看似普通,可是给他的感觉却是非常不一样,她说话经常匪夷所思,让人摸不着头脑,偶尔来一个他根本没有听过的词语。
“偶尔出去玩的时候,一些乡村小孩子们在用,我就学来了――”郑心竹随便编了个借口,她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她一个来此未来的人,解释起来麻烦可多了。
收拾停当回到武场的时候,那群人也在休息了,慕容冲右边脸颊微微肿起来,慕容泓的眼睛却是青了,慕容麟他们没有伤。一看见他们两个人从后面转出来,慕容泓冷笑了一声,“道翔倒是会钻空子了,凤凰,你的丫头挺自在呀!”他就是看不惯郑心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却让慕容冲得了宝贝一样。他们都扭头看着走过来的两个小人,慕容凤披头散发,梳个奇怪发型,却是满脸笑意,与平日的严肃谨慎倒是不同,郑心竹发丝散乱,笑意莹然。慕容冲盯着他们,微眯着眼睛,“回去啦――”他的脸颊痛得厉害,郑心竹来看他却挥开她的手,拿眼瞪她。郑心竹只当他被打了心里不痛快,便有点恼怒的看了一样慕容泓,肯定是他打的,慕容泓却一脸鄙夷的望着她。
郑心竹看场中还有几个人在较量,慕容令和另外几个年纪稍大的年轻人,他长身玉立,身手不凡,在人影中拳脚翻飞,青衣来去如梭,郑心竹不由地又看了几眼。
“回去了,”慕容冲心里不高兴,脸上就显出来,他总是喜形于色,与那几个年轻人不一样,然后也不和别人打招呼起身就走,心竹和随从们赶紧跟上去。
回头却见慕容凤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他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飞扬,如果他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郑心竹感觉慕容冲正在瞪着自己,连忙回过头来朝他笑笑,却见他眼中怒火隐现。
她却不知道他为什么闹别扭,小孩子的心事就是不好猜,郑心竹哄了他半天他也不见好,便不来理他了。
他也不去请安,皇帝太后都不去见了,绷着脸躺在榻上赌气。末子来问他,却被他吼了出去,宫婢太监们都不敢去招惹他。“心竹,殿下是怎么啦?受气啦?”末子小心翼翼地问低头整理书包的心竹,郑心竹整理了书包,又开始研究自己那身罗里罗嗦的衣服,都好几天了还是弄不明白。“我也不知道呢,估计是和人打架输了吧,”郑心竹没有抬头随口说道,却没有听到末子的回答,抬头看见末子满脸惶恐的低头站在旁边,回头一看却是慕容冲满面愠怒的站在那里。他换了素色的锦衣,站在斜射入屋的夕阳里,如同金色夕阳中静静开放的百合,不过却是怒放。
“你说谁大家输了?你看见了吗?你――”他一生气一摔衣摆抬脚转身回去躺着了。郑心竹小碎步跑过去安慰他,小孩子就是要哄的,却走得急了点,踩到自己还没有完全脱下的裙摆,一下子便趴在那堆衣服里,惹得末子她们忍不住偷笑,末子连忙来扶她,却见慕容冲早冲过来弯腰将她拽了起来,“你可真笨――”他将她拎起来径直放到帷幔后头的榻上。
郑心竹看着他右脸颊微微肿起,有点心疼,这样一张美丽的脸,给人弄得青了肿了的真是煞风景,末子早递上来药膏。郑心竹从那个镶嵌宝石的雕花乌木箱子里拿出那个末子交待的清莹剔透的宽口小瓶,打开里面是翠绿晶莹的药膏,触手清亮,“殿下,涂点药膏脸就不疼了,”郑心竹轻轻的扳过他的脸,让他面对着自己方便抹药,在夕阳的斜晖里,他的脸更是晶莹剔透的白,细腻的如同没有任何杂质的白玉,触手却是温润细腻,鼻尖仿佛嗅到淡淡的清爽的香气自他的发中袖间若有似无的弥漫出来。
轻轻地把药膏涂匀,薄薄一层。“凤凰,你七哥为什么总跟你过不去呀,”郑心竹看着他,尽管说不要紧,可是他还是疼的咬着牙,齿间嘶嘶的抽着冷风。
“习武的时候难免有所磕碰的,哪里就是故意的?我也经常不小心打了他,”他却不以为意,“今天他的眼睛就被贺麟给打青了,吴王家的二郎武功却是个个的,”他嘶了一声轻轻躲了躲,郑心竹便放轻力道,不知道慕容凤比他们怎么样。“你们做什么去了?”他却又斜眼来瞪她,两人靠得很近,几乎脸贴上了脸,“帮你做弹弓了――”郑心竹放下药膏走到案几旁边去掏摸书包。然后将那个精致的小弹弓扔给他,
慕容冲接过来掂在手里却不知道什么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然后试着拉拉牛筋,倒是像弹弓,却比弹弓小得多,眉头一皱,“这是什么东西?”“弹弓呀――”郑心竹朝他一笑,然后摸出几个弹丸走过去递给他,他拈起一颗然后瞄准了一个小太监的帽子,嗖的打过去,吓得小太监跌在地上,帽子却被打下来了。
他眉头一挑,“真是个好东西,”他眉开眼笑,坏坏地瞅着郑心竹,“还有你――你也是个好东西――”,郑心竹没注意竟然接口道,“我才不是东西呢――”说完听得一屋子的人笑起来,她脸一红,马上反应过来,然后伸手去挠慕容冲,“你却是个坏东西――”慕容冲却怕摔着她,忍着痒和她闹成一团,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小女孩的清香,他的脸红了。
轻轻推开她,“不许闹了,要不我就要反击了,你可别害怕――”他说着屈起手指,作势要来挠她,郑心竹吓得立刻爬起来跳下矮榻赤着脚跑出去。
小儿女自娇娆
整日里陪了慕容冲不是读书玩闹斗鸡习武就是去捉弄一些宫人,倒是也相安无事。空闲了郑心竹却是极为勤奋了解这个朝代的人文风俗以及皇宫礼仪,但是她本来不是非常智慧之人记忆力也不是过目不忘,时间长了还是似懂非懂的。
邺城的皇宫并不是特别大,没有郑心竹看过的紫禁城那么恢宏,但是宫内殿,堂,亭,台、楼、阁、廊、榭、轩、舫、馆、桥等却是让她应接不暇,独自出门有点心惶惶然。有次慕容冲捉弄她,让她独自去常去的园子给他送东西,然后暗中让小宦者跟着她,她却转来转去竟然转到了铜雀苑去,最后回不来了,慕容冲躲在她身后笑个半死。逼着她记熟了好几条常走的路,才肯让她自由活动。
还有让郑心竹不习惯的就是他们每天起床太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宫婢太监们就开始忙碌了,慕容冲虽然是小孩子,却是每天早起,坚持早起请安的习惯,这就让郑心竹每天昏昏欲睡挂着两只熊猫眼。有次顶着明晃晃的月亮,慕容冲没由带随从只带着她去请安,“凤凰,这么早呀!”郑心竹打着呵欠,睡眼朦胧,如同醉八仙。“不早了,大臣们早就上朝去了,皇帝哥哥说我不用上朝,可是也不能太懒散――”他边说着加快步子跳上台阶步上雕廊的木地板。过了一会却没由听见动静,听不见她呵欠连天的声音了。慕容冲回头却不见了郑心竹,吓了他一跳,叫了几声,没有答应。他急忙回头走,却在廊道下的台阶上发现她睡得正香,枕着胳膊趴在台阶上,小小的后背一起一伏,像极了睡熟的小猫。慕容冲心下变得软软的,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了回去。
这日,慕容冲照例给可足浑太后请了安,却带了随从和郑心竹转到一处园内。园内亭台楼阁,绿水繁花,香气馥郁。穿过水榭步上长廊拐出园子进了另一处阔地,宽敞肃静,园内却是繁花似锦,绿树成荫,紫藤翩然若蝶,一串串垂下紫色瀑布。
“公主,中山王殿下到了”一个衣着光鲜的宫婢看见她们便向屋内通报,又有几个美丽宫婢迎上来,行到殿门处,一个容貌娟丽的宫婢伸手掀起蒲桃纹锦制的华美门帘。慕容冲朝郑心竹一笑便抬脚跨步进去,“皇姊,可有些日子没有来看你了呢,你有没有想我呀!”郑心竹听得他撒娇的声音暗自偷笑,举目望去却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华服美丽绝伦的少女,出水芙蓉面,盈盈秋波眸,云鬓高耸步摇生辉,长长垂曳的锦衣叠叠层韵,却是比那个太后皇后更加清丽的女子。
清河公主搂着慕容冲却见一个容貌清丽眼波水灵的小宫婢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得轻笑出声,“凤凰,这个女孩子我可是没有见过了,你什么时候有了随身侍婢,我倒不清楚了,”说了便撒开慕容冲的手来拉起郑心竹的手细细地打量,吓得郑心竹赶紧行礼,清河却拉起她,“凤凰可是求了太后,你都不用见礼呢――”说完又对慕容冲笑道,“凤凰,你还是把她给了我吧,我一个人却是闷得很,”她回眸轻笑。
慕容冲却撩起衣摆一下子坐在绣榻上,伸手拈起银碗中的鲜红莹润的樱桃便放进嘴里,甜美脆嫩的口感让他眉开眼笑,“皇姊,我可不敢让她跟着你,你不知道,她笨手笨脚的,衣服自己都不会穿,走过无数次的园子还是会迷路,若不提着裙裾她就要摔跤,我那天看眼前没个支使的人,让她帮我拢两下头发戴个步摇冠,她没把我的头发扒光,我看呀――”他顿了顿又抓了几颗樱桃放进嘴里,眯着眼睛嚼了两下,吸吮了甘美的樱桃汁曼声道,“想过得舒舒服服的,还是不要留她在你身边的好,”
他说完端了银碗递到郑心竹跟前,“皇姊这里,你也不必拘谨,来吃吃看,这可是进贡来的,皇帝哥哥特意赏赐皇姊的,我们宫里都没有呢――”说着便将银碗塞到郑心竹的怀里,清河公主放开郑心竹,帮她把银碗仔细的放在手里,看着慕容冲轻笑道,“偏生凤凰会嚼舌头,皇帝哥哥有的哪样还少了你,前几天我可听说没有什么缘由的便赏了你一堆的锦帛玉器,我宫里的各色纹锦都用不完呢,你也不必在送过来了,”她顺势坐在慕容冲旁边的绣墩上,面朝郑心竹笑道,“明明是他不稀罕这些东西,偏生又来说别人偏心,”说完抬手丝巾掩口轻笑。头上的步摇金簪轻晃不已,在空气中划过丝丝金影。
“心竹,你可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也说来给皇姊听听,”慕容冲斜倚在榻上,双手交叉支在脑后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郑心竹又扭头对清河公主道,“皇姊,你不知道,她却与慕容凤挺投缘,我们在习武场习武,他们却偷偷跑一边去自己玩耍,对了――她还会做这么个东西――”他伸出左手做成现代人照相最多的手势,然后右手在两指之间比划拉牛筋的动作,“说这是弹弓,”清河诧异不已,“弹弓?是哪里学来的?汉人都是这样弹弓么?可也没听说晋国是这样的――”她顺手捡起放在雕花乌木桌上的绣花绷子,一对并蒂莲花已经完成了大半,荷叶青翠,红莲灼灼。
清河公主抬眼看了看郑心竹,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不说话,也不吃樱桃,便道,“心竹,吃个樱桃吧,这个时节还不是樱桃成熟的时候,能吃到可是你的口福呀!”郑心竹笑了笑便捻起一颗鲜红欲滴的樱桃放进嘴里,却是甘甜清爽,不禁目露赞色。“过来这边坐,”慕容冲拿脚踢了踢他,自己往里让了让,郑心竹便顺势坐下,“皇姊,她见了生人老实得跟门前那棵桂花树似的,要是熟悉了又跟个野猫子似的,嫌我们宫内睡得早起得早,竟然领着一帮宫婢宦人们不知道折腾什么,经常大半夜我看见他们还笑的嘎嘎的――”说着他翻了个身,拿膝盖顶顶郑心竹的腰,“心竹,也给我和皇姊讲讲,让我们也高兴一下,”郑心竹被他膝盖轻触的地方痒得厉害,便往外靠了靠,“我可以教你们翻花绳,”说着将手里的银碗放到乌木桌上,然后在头发上拉下一跟翠绿的带子,两头一系然后在手上绕了几下出了一个花式。
清河看着新奇竟也放下绣绷来看个究竟,郑心竹给她讲解了一下,她便心领神会,伸出纤纤素手挑,勾,翻,竟然将丝带翻在手上,定睛一看却又换了花式,不禁觉得好玩,郑心竹看他们兴趣满满的样子,便接着翻下去,又指点着清河来翻,女孩子做这样细巧的游戏向来有天赋,几下过来,清河竟能翻出新的花式了。
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婢也觉得好玩,便在一边绑了丝带互相翻花绳,翻绳本来就是女孩子的游戏,简单易学,上手便能自有发挥,几个人竟然玩得不亦乐乎。
“给我翻一下,”慕容冲看着好玩,坐了起来,伸手便要来翻,郑心竹给他讲了讲,他却不听,“就一根绳子,还能出什么花样,”然后伸手勾进去,不管郑心竹的劝告,“就是这样了,你撒手吧,”他自信道,“殿下,这样可是要散架了,”郑心竹微笑地看他,他却点头,用胳膊来拐她,“你快点吧,”结果一撒手,却是环环脱扣,变成一圈绳子。
“不玩了,女孩子的玩意儿――”慕容冲将绳子往郑心竹怀里一丢,清河却觉得非常有意思,捡了起来继续玩。郑心竹看着他们一帮公主宫女太监的竟然都在玩,心里不由得同情他们,古人看来真是娱乐贫乏呀。男人除了读书,习武,逛烟花巷,好像没有什么消遣,大不了就是斗鸡,都蛐蛐,下棋之类。女人更不用说了,绣花,照顾孩子……
慕容冲做不来这样女孩子的游戏,有点不开心,郑心竹笑笑便对他说道,“来,我给你弄好玩的,”慕容冲一天好玩的,便蹭得坐起来,“什么好玩的,快说给我听!”清河连同几个宫婢太监听说有好玩的也不禁停了手来听。郑心竹便把在家里经常玩得扑克说给他们听,54张牌,各张牌的大小,以及管辖,常玩的几种:够级,升级,吊主,保皇,跑得快,五十开,4A4 ……简单介绍了一下,他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在讲细节的时候遇到一点麻烦,因为他们并不认识1,2,3,4,……这些东西,如果大写又太罗嗦,后来先教他们念会“尖,J,Q,K”等发音,然后画出来一个个给他们看,这种游戏他们却是一学就会,清河却又不感兴趣。
醉里不知国事重
慕容冲便吵吵着要回去做扑克牌了,便辞了清河公主领着随从们回自己寝宫。小孩子对于新鲜事物一旦接受便兴致盎然,马上召集了小太监宫婢们开始准备扑克牌。
郑心竹也不知道他会弄什么材料做扑克牌,因为古代没有那么硬的纸壳,但是当慕容冲做出来以后她才彻底的佩服了他们这些古人的效率和创造力。比现代的扑克牌稍微厚点,稍微大点,但是却更加的硬挺,郑心竹拿起来却发现不能折,不能像现代这样噼里啪啦的洗牌,不过却也凑合。
慕容冲要她将一张张扑克牌的画面画在纸上,由他一张张誊在扑克上,郑心竹握着那只软塌塌的毛笔犯了愁,自己钢笔字都写不好呢,还毛笔字。“你不是说你会写字的吗?”慕容冲一手摆弄着桌上的雪白厚实的宣纸,一手把玩着狼毫笔顶端的流苏,笑眯眯地看着她。浓郁的墨香混着一点臭臭的味道,郑心竹皱皱眉头,然后抬手拔下头发上的一根小细簪子,握成铅笔状,也不管慕容冲他们惊奇地看着她,就趴在纸上画来画去。鼻尖充斥着浓浓的墨汁味道,金簪笔尖很流畅,可是却总要蘸墨汁,好不容易写完了抬起头来,慕容冲一看扑哧地笑出声来,只见郑心竹额头,鼻尖,脸颊上全是黑色的墨迹,郑心竹看他笑得露出闪着玉泽的牙齿,不禁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我脸上怎么啦?却惹得他笑得更加的欢畅,“你变成小张飞了――”,末子笑吟吟地拿着铜镜过来,郑心竹一照镜子里一个黑面小包公,连忙跑去洗脸。好不容易把脸上的油墨给洗掉了,回来的时候慕容冲却画得都差不多了。
他的工笔画画得不错,特别是大小王,画得有几分皇帝皇后的味道,除了那几张电话号码的牌,其他的已经全变了模样,郑心竹左看右看的也就凑和了。“我们先玩够级,需要6个人一起玩,我们刚好做了四副牌,”然后慕容冲便召集了几个小太监宫女。郑心竹详细的给他们讲解够级的规则,慕容冲吩咐了小太监记下来,准备拿到学堂去和他们玩。
先玩了几圈,等到大家都记住规则了,便开始玩真的。“如果输了要怎么样?”慕容冲满脸欣喜,手里摆弄着扑克牌,看着郑心竹,“往脸上贴纸,或者输钱,或者喝水,或者干活,怎么都行,反正都是自己定的,也没有规矩――”
“那我们就贴纸好了――”慕容冲笑嘻嘻的开始让他们准备,郑心竹见过他们的钱,经常都是物物交换,钱很少,所以估计他们也不流行赌钱。
郑心竹玩扑克往往都是开始的几把运气特别好,总是能赢,连捎带闷带打点的话能得好几张贡,但是慢慢的就不行了,到了最后郑心竹为首的宫女们便落了下风。但是总的来说慕容冲也没有赚了便宜,虽然他们占点先,但是却没有通力合作,所以尽管他赢得多,却被同帮拖了后腿。
玩了半天,小太监和宫婢们却是要去做活计了,中山王可以无所事事,他们如果偷懒太久却要被内务查办下来。慕容冲便缠着郑心竹和末子还有老太监代付玩,他想单人打单人的,便又玩单人独打跑得快,这样几十把下来郑心竹变成了一张条状的脸,上面便几乎没有可以贴纸的地方了。
慕容冲笑呵呵的,眼神清亮,在贴满纸条的郑心竹面前左看又看,比划了几下却没有地方下手,“殿下,这纸也很贵呢,还是不要浪费了,”郑心竹眼睛几乎看不到外面了。“把嘴巴张开――”慕容冲命令她低下头看见她紧抿着唇,“不是吧?”郑心竹心里哀号,真是自作自受呀!后来慕容冲还是贴在她的嘴唇上,省了他的唾沫了。
转天他便带到学堂里去,几个小孩子便更加地不读书了,一味地玩扑克,只要中山王玩的,各家王爷府上便都流行起来,只不过玩法却都通过学堂讨教了回去,这样闲暇时间贵族王公们也有了打发时间的消遣了,茶余饭后倒是兴致勃勃。
整个皇宫沐浴在初夏的阳光中,明媚和暖,翠叶环绕绿柳成荫,宫墙在阳光中闪烁出耀眼的光辉,宫殿檐角的宝铎在风中发出铮琮的撞击声,胡桃油浸过的瓦当在阳光下发出清幽的光芒。
皇帝慕容暐侧卧在高阶之上铺就华丽细锦的五重席上,饮着艳丽侍婢递上来的美酒,左拥右抱毫不顾忌。
下面太傅吴王等站了一地,慕容冲却把郑心竹打扮成个小太监让她站在一边。郑心竹听说皇帝除了皇后等还有后宫佳丽四千余人,后面宫殿层层叠叠,住满了艳丽妩媚的妃嫔美女。偷眼望去,却见皇帝青衣锦袍,玉面生春,年轻美丽的脸上却是纵情酒色留下的虚浮。
“皇上,我军与晋国开战以来,战况不利,还恳请皇上能够三思让臣下带兵迎战――”吴王慕容垂拱手上奏,“吴王――这里又不是朝堂之上,何必总是拿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扰陛下?现在的战事顺利的很,有乐安王足够了,”太傅慕容评回头讥讽道。慕容垂本名慕容霸,一日跌下马摔断了门牙,先皇帝本就不喜欢他,所以赐名慕容缺,他嫌缺不雅观,便自更为垂。郑心竹想着听来的故事,歪头去看他,却见他目光如炬直射自己身上,吓得她一个激灵赶紧低下头。
“皇上,虽然我大燕兵多将广,但是对于边防之战却是万万忽视不得,”吴王苦口婆心道,皇帝有点不耐烦的挥挥手,“王叔多虑了,我大燕威名在外,物产丰富,又有众多的将士,小小晋国哪里是我们的对手?”他抬眼扫了一下下面站的人,看了看慕容冲又将目光落在太傅慕容评身上,“上庸王自当多与吴王沟通一下,不可杞人忧天。”皇帝喝干高脚玉杯中的酒液又着人来倒,吴王依然不甘心上前一步,“皇上,如今百姓缺水严重,若一味地卖水敛财却是置百姓于水火之中呀!”吴王话一出口,太傅哼了一声,“此事陛下早已知悉,水源欠缺,百姓用水,自当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太傅冷冷打断他。“两位王叔莫要生气,今天找了大家来,原为了热闹热闹的,饮美酒,赏歌舞,何必搞得不欢而散?”底下几个大臣便附和上庸王连声称是。吴王气得脸色发白,“皇上,今日宫中盛传一种玩了叫做扑克,上至王公大臣,下至百姓士兵都好此耍,实乃玩物丧志之举,还恳请皇上遏制此不良风气,”郑心竹听得他如是说,心里深觉内疚,头更低了。
“好了好了,吴王若是觉得和我等无趣至极,还是请回吧,”皇帝挥挥手,令吴王退下了。“你们也都散了吧,不在朝堂之上,以后就不要来烦朕了,不是还有太傅大人吗?”皇帝如此说,下面的人便都散了去,吴王更是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凤凰,上来坐吧,”皇帝慕容暐看着他们都散去,然后招呼慕容冲,慕容冲本来也不喜吴王,听得他说些许的不是,撅着嘴小步跑上去,“皇帝哥哥,吴王真是惹人厌,”皇帝轻轻一笑,让侍婢帮他斟了酒,“凤凰,我们当及时行乐,他哪里懂得这些!”慕容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看见屏风后面一袭青衣轻拂,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躲在后面,站在下面看不清楚,如今却能看见轮廓。
“皇帝哥哥,后面那个人是谁?”他抬手指指屏风处,皇帝面色微微一怔,现出一丝尴尬,拉下他的手,岔开话题,“下面的那个孩子可是你带来的?”他抬眼扫过郑心竹,郑心竹早就站得腿脚有点麻木,好在这皇宫竟然一点都不诡异森严,心理压力倒是小了许多。
“就是那天掉下来的那个女娃么?”他饮一杯酒轻笑道。
皇帝青色锦袍,白色的中衣在深深的大殿里被窗棂投进的阳光荡出深浅不一的颜色,他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容貌却是端丽至极,脸上现出浓浓的疲态,特别是饮酒以后,有点昏昏欲眠。
“皇帝哥哥,你现在越来越容易瞌睡了,而且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玩了,”慕容冲定定看着眼前的皇帝,长长的睫毛轻轻阖上,倚在美丽的宫婢怀里,竟然沉沉睡去。
他叹了口气,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举步走下来,郑心竹立刻跟上去,快出殿门的时候,郑心竹回头看见一个身形秀丽的少年跪坐在青年皇帝身边,不禁心中一紧赶紧跟在慕容冲的后面走出去。
“心竹,我们去找七哥他们一起玩,”他一出殿门,金色的阳光投射在他的身上,精致白皙的脸上漾起轻快的笑容。“少年不识愁滋味――”郑心竹心头划过这样一句话。来到这里的这些日子,她见到的几乎都是奢靡华贵的景象,皇帝心血来潮大队仪仗出游赏春、夏季开始登临漳河沿岸赏水,斗鸡台上聚众游乐,动辄便在铜雀台摆下千人宴,宴请那些达官贵人。或者在宫里将众多的美女聚在一起,丝竹弹奏,琴笙和鸣,莺歌燕舞,醉生梦死,只在今朝对月饮,不问明朝何烦恼。经常是灯火通明,通宵达旦的玩乐,事无巨细全由太傅大人处理。
皇宫里到处弥漫着或浓或浅的甜腻的香气,从宫殿精致无比的熏笼里飘出来,混合了淡雅的花香清澈的草木香气,熏得人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初夏为了避暑,花园的凉亭,四处的水榭亭台楼阁都装上了细锦混了细竹编织的帘子,以及轻纱幔帐,风吹过,花木摇曳,轻纱曼舞,端的是天上人间。
郑心竹躺在六角攒尖凉亭内的竹榻上,飞檐挑出垂下细碎的流苏丝绦,轻薄纤细的纱幔用丝绦缚住绑在刻花纹饰的亭柱上。慕容冲玩得倦了便在一边的榻上睡着了,郑心竹看着眼前这个同行同止的男孩,想着他将来的命运,没由的心中伤感起来。
世事难料到谁也不能肯定地说我明天会如何如何,她至今还会恍然梦中觉得自己醒来会在自己的那张床,妈妈叫她起床的声音,爸爸的报纸,弟弟的音乐。可是眼前实实在在存在的这个人,这座皇宫,又真真的打碎了她的幻想。阳光透过薄薄似雾的轻纱,在亭内筛出细细的光晕,投在他白瓷一样细致明丽的脸上,让郑心竹赶到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那种不可思议在空气中流转渐渐的弥漫到心坎里去,化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锦心笑口
学堂里。
“你输了,不许耍赖-”慕容凤拉住慕容泓要往他脸上贴纸条,慕容泓却不肯让他来贴,“道翔,你给我站在那里,”他边躲开慕容凤的手边喊。慕容冲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闹,慕容泓每次输了都是要人闹个半天才肯就范。
慕容凤今天穿了素净颜色的锦袍,越发的显得俊眉飞目气度不凡,因为头发被郑心竹给削了一片去,如今倒是随了郑心竹帮他梳的发式,头上绑了一个发髻然后戴了小小的步摇金冠。
慕容冲让小太监将扑克收起来,玩了半天也乏了,半眯着眼睛把玩腰间的玉佩。
郑心竹看他似乎要睡着怕他在外面睡了回了寝宫却又睡不安稳便对他说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郑心竹学习不好,但是却喜欢看跟学习不搭边的书,看多了也记了一些在脑子里。“讲笑话?说来听听――”慕容冲睁开眼睛然后手拉住郑心竹的胳膊坐在起来。
“我们先说好,不许着恼了,”郑心竹朝他笑笑,先给他提个醒,慕容冲盯着她清灵水润的眼睛,“我什么时候恼过你?”然后趴在几上让她快讲,几个小孩子听说要将笑话也凑过来听,有个小孩子招呼了慕容凤和慕容泓。
“邺城一家百姓养了一头猪,这头猪很聪明,一天它独自上街,却不小心转到了皇宫的大门口,大门口竟然没有人,它左看右看,你们说它要干什么?”郑心竹讲完便站起来走到靠近门口,倚在雕花的门框上。
“他一定是想进皇宫,”慕容泓抬头瞪着她,“这猪也知道皇宫好呢!”然后扭头对边上的一个小男孩“你说是不是?”小男孩想了想,“我觉得它可能迷路了――”“它要回家――”“它饿了――”什么答案也有,慕容凤看着她仿佛躲在门口,便不说话,慕容冲白了她一眼,“哪里好笑了?”他伸出指头敲打着桌面。
“嗯,猪也是这么想的――”郑心竹一说出来,慕容凤笑得差点呛着,几个小孩子停在那里愣了一下回过味来,“哈哈!”有的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慕容泓拿眼瞪郑心竹,“你过来,”郑心竹却不肯,知道慕容冲拿眼瞪她,她才磨磨蹭蹭地过来,“罚你再讲一个,否则就收拾你了――”他伸手抓住她的手,不肯让她逃到一边去。
郑心竹想了想,他们都是小孩子,如果太出格的不能讲,就讲个小孩子的吧,清清嗓子开始讲,
“ 从前有位很爱美的少年郎,经过一家衣服店的时候看见一只鹦鹉,鹦鹉翠绿的羽毛非常可爱,他便朝着美丽的鹦鹉道,‘鹦鹉我好看吗?’
鹦鹉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先生,先生你真丑――’
男子生气道,‘你再说我打你-’
第二天他又经过那里,又看见那只鹦鹉,鹦鹉朝他轻蔑的扬扬头,‘先生,先生你真丑――’男子气呼呼地骂他,然后威胁鹦鹉,‘再说我扒光你的毛――’然后威胁的伸手去拽它的腿,‘鹦鹉惨叫一声:哎呀娘呀!你想摔死我呀!’郑心竹一皱眉头学得惟妙惟肖,众人一听轰得笑起来,郑心竹继续讲,
“男子便笑着走了,可是第三天又经过那里,那只鹦鹉仍然高傲的看着他,而且将腿藏在翅膀底下,男子看鹦鹉不敢说话,笑嘻嘻的要走,鹦鹉摇摇头挑衅道‘先生先生――”
男子看它叫他就做出威胁的样子,鹦鹉却慢慢低下头道,“我不说你也知道――’”
郑心竹讲笑话的时候绘声绘色,特别是说我不说你也知道的时候,头微微歪着,眼波流转,嘴角微微的漾起丝丝笑意。几个小孩子早就笑得前仰后合了,联系到第一个笑话,一个小孩子看着慕容泓道,“济北王,我不说――你也知道哈哈!”却被慕容泓摁住胳肢得只求饶。
“心竹你可真不简单,即会做弹弓小玩具,又会翻绳玩扑克,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呢?”慕容凤迎着照进来的阳光,眼眸如同阳光洒下万千碎银的粼粼湖面跳动的波光。“郑心竹,你说,你什么不会?不许说很多,要一句话概括,否则――哼――”慕容泓瞪着她,眼睛里充满威胁。郑心竹不知道为什么慕容泓处处针对她,每次看她都不顺眼。
“济北王,一个人不会的事情多了,怎么也说不完呀――”边上被他痒痒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男孩盯着他,“她不是厉害么?自然要会了――”慕容泓轻哼了一声,斜睨着郑心竹,慕容冲却不帮她说话,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她,慕容凤也是好奇的看她怎么说。
“我不会我不会的东西――”郑心竹如同绕口令一样说了句,众人嘴巴里重复了一下却觉得确实是这样的,慕容凤爽朗一笑,“可不正是了!果然答得好!”慕容冲抬眼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微微挑起来。
几个小孩子看郑心竹会讲很多笑话,便缠了她一直讲。
时间在郑心竹淡淡的微笑中,众少年开心的笑声中慢慢溜走,夕阳西斜,阳光低低的照在窗棂上,透过窗纸滤过一层淡淡的金色。
散了以后慕容冲又让郑心竹讲了很多,他都一一记在心里,然后拐进太后宫里却给太后讲了。可足浑太后看着小儿子开心的模样心里觉得满满得都是幸福。如果他不开心,她又如何肯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呆在皇宫里?
天气热起来,宫殿里都是笼着清爽淡雅的香气,雕花的窗户都是向上支起,晚上细竹锦帘都挽上去,任晚风裹卷着庭院里湿润的鲜花木叶的香气飘荡进来,熏香里添加了专门驱蚊的东西,郑心竹竟然感觉不到任何的蚊子。
慕容冲闹了一阵子在太后的软塌上睡着了,高枝铜灯投下的清冷光晕淡淡的笼住他,像夜色下静静开放的睡莲。太后着人专门给他扇着扇子,去带了众宫婢以及郑心竹到了侧殿。跪坐在锦席上的太后面色清冷严峻,盯着跪在下面的一个宫婢。
“勒马丽娥,我却不知道你吃着皇宫的饭,却成了别人养的狗了――”她清冽森寒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让郑心竹觉得从头到脚的寒冷。“太后――”下面的宫婢俯身在地,声音颤抖地不成声调。“你以为我是不知道么?你仗着皇帝多看了你几眼让你在跟前伺候,便不把我们都放在眼里了――”她冷声道,那个宫婢更是抖若筛糠说不出话,太后的残酷她却是极为清楚,“你将皇帝和本宫的消息传递给人,他便没有料到今日么?”太后冷笑道,却不多说,只吩咐道,“将她拉到后殿去,杖毙-”冷酷的声音一出,那宫婢却来不及求饶就晕了过去。
太后扫视了站在下面的一圈人,目光在郑心竹脸上停了一下,“你们在皇帝,皇子身边侍候的,不管如何都应该尽了自己的本份,若是以为自己得了脸了忘记了自己的分寸确是万万不该,若是有人做了他人的探子来监视宫内的境况,那除了死却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众宫婢胆战心惊的连声答应,郑心竹似乎能听到惨叫的声音隔了重重宫闱轻飘飘的钻进来,心里恻然不已。
她虽然得慕容冲欢心,对下面的宫婢们却是极为亲和,而且和她玩耍多了,大家也都会和她说很多事情,甚至找她帮忙什么的。其中也包括很多关于太后的消息,太后远远不是表面的雍容华贵,气度清闲,受她折磨的宫婢很多,大家也只能偷偷的流泪,更加小心翼翼的做事情。她曾经因为莫名的原因将吴王的段王妃在狱中活活折磨死,后来又将先皇的段昭仪活活杖毙,幽禁了她的养子慕容温。下面的宫婢因为照顾慕容冲不周到的被杖毙着不可胜数,所以末子才会想尽办法的讨好郑心竹让她逗慕容冲开心。
这皇宫确实不是外面看到的那样光鲜灵秀,那粉的墙,青的瓦却原来是无数宫人的青春和鲜血滋润起来的。
自从吴王规劝不得后,太后和皇帝却是更加的讨厌吴王,加上上庸王在皇帝和太后面前的煽风点火,让皇帝和太后恨不得吴王永远都不要出现在眼前才好。
郑心竹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去太后的宫殿,每日里跟着慕容冲打牌,讲笑话,去学堂,习武场,倒也快活。本来慕容冲还缠着郑心竹做其他好玩的,郑心竹因不想让人抓了太多的把柄,却不肯告诉他更多,只说自己也不会了,然后在扑克牌上变花样。
风雨雷电起苍黄
盛夏的天气在烈阳炙烤下更加的闷热透极,没有一丝风,天边如同有一只巨手慢慢将大块的墨黑的云朵推到头顶上,越积越厚越积越多,风像有人关了起来又一下子放出来一样,剧烈作响,黑云压顶风欲摧,满园的花茎树木在狂风中摇摆挣扎。一道紫蓝色的闪电在远处天际划过,如同扯碎了天空角落,惹怒了天宫打翻了琉璃盏,顿时雷声大作。紫色的闪电彼此交错在浓黑的天空狠狠划过,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开。
郑心竹和慕容冲本来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躲荫凉,却没有想到夏日的雨来的那么快,雷电交加便是暴雨倾盆。郑心竹被那撕破黑暗天际的闪电以及轰然作响的雷鸣弄得心惊肉跳,扭头去却看到慕容冲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竟然是怕打雷的,郑心竹虽然也怕,但是毕竟18岁的人不会那么胆小,伸手握住他的手,慕容冲的手心轻颤不已,冰凉湿濡,感觉到她的手心的温度,慕容冲用力的握紧她的手。
郑心竹只觉得闪电从眼前闪过,雷声便在耳边轰鸣,回头却看到后面不远处一棵高高的槐树如同被一条紫色的火焰缚住,咔嚓的霹雳,高耸的槐树便从半腰折断,郑心竹心中大惊,立刻扯住慕容冲的手冲进倾盆的暴雨中,刚逃出去,哄然巨响六角攒尖的青瓦凉亭便被压塌了半个角,站在几乎睁不开眼睛的雨中,慕容冲吓得几乎昏过去,郑心竹紧紧的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兜头泼下的暴雨将两人的衣服泡的透湿,活动更加不便,雨水冲进眼睛嘴巴,咸涩的腥气夹杂着雨水砸在地上飘起的尘土气息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几乎辨不清方向,头上却是雷声轰鸣闪电翻飞,慕容冲拉着她躲在树底下不肯走,“殿下,-这里不安全,快点走”郑心竹急得赶紧拖他,他却几乎迈不动步子,“凤凰,凤凰,快点离开这里――”郑心竹急切的拉着他,他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身体却滚烫,慢慢的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郑心竹吓了一跳,半拖半扶着他,逃出那片花木繁密的花园,倾盆的大雨浇在身上,几乎让他们裹足不前,好不容易拖着他挣扎到花廊门口的地方却再也支撑不住,加上繁琐的衣服贴在身上,绊住脚步,两个人跌在泥水里。
慕容冲牙关紧闭,面色如纸,喷溅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溅上点点泥水。郑心竹把他半抱起来,“凤凰,凤凰,快醒醒――”却又着急那些宫人们怎么不来寻找他们,他们难道不知道他怕打雷吗?
“心竹,心竹,凤凰――”一个焦急的声音自外面传来,“道翔,道翔,我们在这里――”郑心竹听得慕容凤叫她,立刻用尽力气答应,虽然全力却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慕容凤却在倾盆的大雨中听到她微弱的呼喊,立刻冲了过来。后面竟然跟着慕容泓,慕容泓要来拉郑心竹,她扶着慕容冲道,“济北王,你力气大,还是把司马大人背回去吧,”慕容泓看看牙关紧闭的慕容冲,便蹲下去,慕容凤低头蹲在泥水里扶起虚弱的慕容冲将他放在慕容泓的背上,慕容泓临起来的时候小声在郑心竹耳边道,“你欠我一个人情,记住了”然后背起慕容冲转身便走。慕容凤要背郑心竹,她却摇摇头,“我自己能走,”她一开口雨水便灌进她的嘴里,几乎呛住喉咙。
不过慕容凤还是紧紧的扶起她,让她几乎是靠在他的身上,还没有到宫殿便遇上来寻找的宫人们,一看慕容冲的模样他们吓了一跳,立刻派人却寻了太医令。
众人手忙脚乱的将慕容冲安顿下来,末子他们立刻帮他换了湿透的衣服,门口卷进来的雨丝令郑心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只觉得心头升起一股冷意,连忙和一个宫女去内室换了衣服,
自有侍婢拿了慕容冲的衣服给两位王爷换了。
“快去报告太后吧――”慕容泓嘴角勾起眼睛盯着着末子,末子身子一软吓得跪在地上,“济北王,千万不能告诉太后,否则-否则”说完泪水便滚落下来。“你以为不告诉太后太后就不知道了么?”他厉声道,“济北王,还是先等太医令来看了再说,何况如此大的雨,太后出门也不方便,”慕容凤抬眼看看慕容冲,他面色苍白,现在擦干了又泛起薄薄一层潮红,扭头看见郑心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关切地看她一眼。
郑心竹上前试试慕容冲的额头,烧的滚烫,太医令还没有来,这样大的雨,就是去了再回来也是半天。连忙吩咐了人拿湿毛巾覆在他的额头上。郑心竹碰到末子的手觉得她颤抖的厉害,知道她害怕什么,她也害怕的紧,太后可能一怒之下把他们都给杖毙了。
太医令被几个太监匆匆抬进来,仔细诊断过之后却说是连惊带吓加上被雨淋才发烧昏迷的,惊吓的成分居多,醒过来就不要紧了。众人松了口气,慕容泓却拽过郑心竹走到门口,郑心竹轻轻的挣开他的手,“济北王,您有什么吩咐?”郑心竹小心翼翼看着他,怕他一个不顺心跑去告了状。
“你只要记住你欠我一次,我便不去告诉太后,”慕容泓伸手撩起檐下泼落的雨帘,风卷着雨幕飘落在两人身上,在发丝上笼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好!”郑心竹唯有答应。“不要忘记了?”慕容泓缩回手掸掸手上的水滴,也不和别人打招呼便冲进雨幕远远地跑去了。
“心竹,不要紧吧?”慕容凤走过来关切问道,“不要紧”郑心竹朝他莹莹轻笑,快步走过去看慕容冲。
药已经煎了来,末子一点点喂他喝下去,然后将他放平躺下,抬眼看郑心竹。郑心竹拍拍她的手,他们已经嘱咐宫里的人不许出去乱说,否则太后知道了肯定要办他们的不力之罪,只有等慕容冲好了,事情才能松口气。末子又特意去准备了重礼送给太医,留他一边歇着等雨停了再走。“大人,外面问起来,只管说是心竹淋了雨,着了凉,才让您急匆匆的赶来的,”末子殷切的交待,太医看慕容冲也没有大碍便爽快的答应了。
“道翔,谢谢你,要不是你找到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郑心竹让宫婢倒了茶亲自捧给他,慕容凤连忙接过,微微倾倾身子,却道,“其实是济北王先找到的,他说你们可能在那里,我们才寻了来的――”慕容凤并不邀功。
一阵大风吹来,吹起满室的纱幔,层层叠叠飞扬曼舞,风中夹杂了雨后泥土芬芳的气息,雨停了,天空却还是乌沉沉的。慕容凤抬眼看看天空然后便向他们告辞,郑心竹站起来,“我送送你――”然后将手里的棉巾递给末子。
经过暴风雨的洗礼,院子里那丛蔷薇花凋零了一地,绛红的花瓣飘在石板地上的水泡里,是凄艳的美,花瓣随了急速流泻的雨水飘了满院都是,那柔嫩的花瓣糟了狂风暴雨早就不复先前的娇艳,即使美丽也是一种惨烈凄婉的痛意。
两人都没有说话,穿过扑满水气的廊道,木板发出钝钝的声音,不复先前的铿锵清脆。廊道边上的草木枝叶摇曳着滴滴雨水,清新凉透的雨水冲刷过的枝叶香气扑面而来,谢了残红却润了青绿,一物一极生。
穿过廊尾下面是宽阔的紫藤架,飘了满地的淡紫色蝴蝶一样的花瓣,满架的紫色瀑布已经稀疏了许多,青翠的叶子却是愈发的葱茏莹翠。
一道风吹来,反而清透了许多,乌沉沉的天空滑然撕开了一个口子,清亮如水的光线倾泄而下,洒落在远处宫殿高高的青瓦上,雨水反射了清莹的光线如同粼粼的画面明丽耀眼。
“心竹,回去吧,凤凰估计要醒了――”慕容凤抬眼看着郑心竹,流泻而下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清莹白皙的脸庞点缀了如同褐色琉璃一样的双眸,滢滢若有波光在里面流转,心中一叹,便告辞离去。
回到内室,慕容冲却是醒了过来,看见郑心竹眼睛瞪得大大的,朝她遥遥的伸手过来,郑心竹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心中大是不忍立刻上去扶住他。慕容冲握住她的手,手心却已经凉丝丝的,“心竹,我做了一个梦,可是却模模糊糊的非常奇怪,”郑心竹轻轻的将大大的靠枕靠在他的背上,“做了什么,说来听听――”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已经好了许多,却是来得快去得快,醒过来就好了。
“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有很奇怪的四方的东西会跑――”闭眼想想,却又不记得了,“我忘记了”他笑笑。他醒过来,末子他们都松了口气,“殿下,刚才因为雨大,没有立刻禀告太后,现在是不是要去通报一下?”末子过来请示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估计母后会知道,也不要紧,你就去告诉她一下好了,说我只不过淋了一点雨,没有什么大碍,好了自然亲自去和她说――”不过想到那劈断的树枝却是心有余悸,想了想又道,“如果太后问在哪里淋得雨,就说快到宫殿了,跑得慢了几步刚好浇了――”手却抓主郑心竹不肯放松,他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不害怕了。
“我是不是――”他脸微微一红,垂下眼睫,郑心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小孩子都会怕雷电的,我也很怕呢,”安抚地拍拍他的胳膊,他白皙的脸上却升起淡淡的红晕,只得干笑。
末子回来说,太后他们正在议论那株被雷击的槐树,太傅大人也在。他们好像说天生异象,必出妖孽,然后意有所指。太后听说凤凰病了就要来看,末子说就是被雨浇了,现在已经好了,没有大碍,加上太傅大人在,她才没有过来,只是厉声的吩咐他们好好照顾殿下。
朝堂之上因为那株被雷击的槐树举行了一番辩论,或说自然现象不可无中生有,又说天将迁怒云云,最后皇帝便答应去祭拜祖庙。
为了祭祀的事情由忙活了一阵子。等到一切忙完已经时至秋天了。
孔雀台上凤凰飞
秋高气爽的时候,天空是凌厉的刺眼的蓝,如同幽深的蓝宝石一样溢光流彩让人只能眯起眼睛来膜拜天清旷远的震撼。
园子里洋溢了成熟的果子的气息,火红的柿子,酱紫的李子,抱团紧蹙的葡萄,在花园的角落里弥漫出成熟香甜的味道,慢慢的蔓延到整个园子,俨然成了花园的主角。亭台楼阁,舞榭花坊都摆满了成熟的气息。
水晶白玉盏,琉璃玛瑙杯,这个时候都盛满了晶莹可人的葡萄,红枣,石榴……
慕容冲的宫殿里,即使他不喜欢水果,那么也是摆满了最新鲜最可口的上品果实。他摆弄着那些晶莹圆润的葡萄,然后一颗颗剥了皮去了籽放在银碟里给郑心竹吃。郑心竹便享用着美味的葡萄笑得眉眼齐弯。
“明天早上可是要早起的,”慕容冲手里拈着那枚葡萄却直接送进她的嘴里,然后拿过手帕擦擦手,便吩咐了末子把吃不完的水果放在那里收好了,免得坏了,末子心里暗笑,宫里的果子那天不是新摘了送过来的,哪里会留到过夜,不过他既然这样吩咐却也不去解释。
“早起来做什么?”郑心竹站起来伸个懒腰活动一下关节,这跪着确实不是长久之计,简直虐待!
天还黑洞洞的,慕容冲便把郑心竹摇醒了,“快点了,起来了――”郑心竹正在做梦捡钱呢,捡的眉开眼笑的,被他一下子摇醒发现什么也没有,不由得叹了口气,眼睛瞪着他,“这下床气可要不得――”慕容冲早已经穿戴整齐,依然是白色描蔷薇花的细锦袍子,金色的步摇冠,他也不待那些宫婢来帮郑心竹穿衣服便拿了衣服往她身上套。郑心竹迷迷糊糊地任他折腾,却觉得身子一轻,他抱起她往外走,“放我下来,”郑心竹还是禁不住的脸红,他笑嘻嘻的放下她,拉了她的手,“快走,我们不和母后皇姊一起乘云母车,我们骑马去-”身后自有一大群的宫婢太监们跟着。
“凤凰,到底去做什么呀?”郑心竹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神神秘秘的根本不肯透露给她,“去了就知道了。”
他吩咐了大半人去跟着太后的云母车,自己却领了几个随从带了郑心竹骑马去。他坐在她的身后,将她半围在怀里,跃马飞驰而去。
天黑蒙蒙的,借着那即将逝去的月光却能朦胧的分辨方向景致。秋天的风凉爽惬意,纵马驰来却是凉意袭人,他温热的气息笼住她,竟然让她不再害怕。虽然马跑得快,却是极其稳当的,穿过宫门进了铜雀苑。“我们要去铜雀台么?”郑心竹想歪歪头,声音便被迎面而来的风击碎了。
铜雀台位于冰井台和金凤台的中间,却是最富丽堂皇,远远望去如同慢慢天际振翅欲飞的大鸟,待到近了却看见顶端的铜雀舒翼若飞,神态逼真。铜雀台的楼阁有五层之高,在当时已经算是最高的建筑,在台下引漳河水经暗道穿铜雀台流入玄武池穿过城南居民区自城门流出。铜雀台与其他两台之间有高高的浮桥连接相通,一眼望去却是蔚为壮观。
皇帝的銮驾还未出宫,台上只有守卫的将士们,看见司马大人领兵的头领便来见礼。“司马大人,已经都按上庸王的吩咐安排完毕――”慕容冲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便让他们退下了。
铜雀台上的宫殿却依然金碧辉煌,高枝铜灯,雕花的灯笼,点燃了黎明前的清冷。
靠在栏杆上,看见皇帝的驾辇,大队仪仗,太后的云母车仪盖,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驶了过来,马车辘辘,牛车辚辚,高高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穿戴崭新的铠甲的士兵队列整齐,踏地铿锵有声。
慕容冲赶紧迎上去,早有人在大殿准备了美酒佳肴,新鲜水果。皇帝却要他们摆到殿外的广场上来,“在此欣赏日出才是极致”皇帝伴在太后身边,旁边簇拥着美丽华贵的皇后,千娇百媚的妃嫔。后面跟来文武百官,王公贵族,这边皇帝到了铜雀台,宫内却还有源源不断的队伍行进过来,在铜雀苑内列队守卫。
清河公主身体微恙太后让她休息了,吴王却也告了病假不肯来看日出。
站在铜雀台上,整个邺城皇宫大好江山尽收眼底,远处浩淼飘荡着粼粼如波的浮游空气,雾蒙蒙的如同站在山巅看大海苍茫。
郑心竹在一帮小孩子里看到慕容凤,他没有同宜都王一起,而是领了一帮年纪小的孩子。看见她倚在栏杆上,他便走了过来,“原来是看日出,却没有想到如此多的人?”郑心竹朝他笑笑,脸上掩饰不住困意。
“是呀,主上经常如此雅兴,想到了便要做出来,如此一番,倒是颇为消费了――”他抬眼望着台下的官兵,云集的牛车马车,台上战列的百官,走在最前头的皇帝太后。他们在宫婢们准备的软塌上坐定了,便开始赏赐美酒佳肴,“独乐乐,不若众乐乐,各位爱卿,朕希望可以与爱卿们同喜同乐,一同观赏这江山美景。”皇帝举起高脚刻龙玉杯,在面前举举然后一饮而尽,各大臣齐声称颂谢恩。
慕容冲本来在太后的旁边,但是回头却不见了郑心竹,便告辞了跑出人群,看见她和慕容凤倚在栏杆上聊天,便踱了过来,慕容凤看见他过来,连忙见礼。“怎么没有看见吴王以及几位哥哥?”慕容冲似乎随口说,慕容凤轻轻一笑,“吴王说是得了风寒,出不来门,几位哥哥自然在家伺候不敢出门。”慕容冲却冷哼了一声,太傅和太后告诉的却是他不满天子带百官赏日出,说是奢靡游乐,败坏法度。
慕容泓本来想溜出来玩,但是却被人盯着呆在皇帝左右,出门的时候母亲便叮嘱他要处处小心留意,不要惹了太后皇帝还有中山王。太后不厌恶但是也不喜他,他若有个什么小动作,她便觉得心烦,所以跟着慕容泓的侍婢时时提醒规劝着他,让他不得自由,只好恨恨盯着一边正在自由聊天的三个小孩子。
正在聊天的郑心竹却听得那边清朗明脆的声音却是皇帝着人起丝竹,奏声乐,一时间琴瑟笙箫,悦耳清叮。一队翩然起舞的美丽女子,轻声吟唱曹植的铜雀台曹植
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阕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云天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获逞。扬仁化于宇宙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差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
永尊贵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皇。御龙旂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
思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当唱到最后的时候,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下面大臣齐声道,愿陛下江山永固,天佑我大燕……
郑心竹听得恻然,曹魏也说愿其永固,可是到头来可是做了古!
耳边萦绕着丝竹笙箫乐声,君臣欢乐的恭维声音,耳边传来猎猎旌旗拂动声音,不时得有小鸟飞过啼鸣。天色稍稍亮起来,被通明的灯光照的变成泛着晕黄的青色,远处天际露出点点的白,几丝黑云浮过却没有透亮的清爽。一望无际的视野在脚下绵延,黛青的山,墨黑的云,东方没有红霞万丈没有金光闪烁,却是萎靡漠漠的飘起浓灰的云朵,一阵秋风扫过,浓云密了,竟然滴下几滴清凉入骨的冷雨。
“下雨了,下雨了!进宫殿里面――”声音开始嘈杂,皇帝太后在大臣的簇拥下躲进了大殿里,铜雀台有100多个房间,一些将军带了士兵也躲进去,但是人员众多,即使被分流进了冰井台金凤台却还是很多人站在凄风冷雨里,冻得哆哆嗦嗦。
慕容冲他们三个也躲在殿内,坐在太后和皇帝后面的帷幕内玩耍,慕容泓带了个小男孩子瞅了个空子也钻过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扑克便拉着慕容冲和慕容凤一起玩,郑心竹没有想到皇帝心血来潮浩浩荡荡的一番兴致,却都败在了这场清雨之中,就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天气预报的人员,竟然在皇宫“倾巢”而出观赏日出的时候下起来秋雨!
皇帝只要能够行乐却不管在哪里,所以下雨他也无所谓,反而兴致更高,命人打开了殿门观赏铜雀台上的秋雨。殿门打开,秋风裹杂秋雨袭来,点内高枝铜灯烛火摇曳一下子熄了大半,冷冽的秋风侵寒入体众人不禁都打了个寒战。
太傅还是借了这个机会处死了几个官员,有负责天文有负责农业军务方面的,借口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妄负皇命之类,这本来就是排除异己的一种大好手段,朝堂上下太傅却远远凌驾与皇帝之上。慕容泓因为在大殿上玩扑克被太后狠狠教训了一顿,气得他狠狠地盯着慕容冲和郑心竹。
国难临头斗不休
秋日的邺城皇宫,风卷残云,叶落残秋。秋风在树梢打着卷漫过宫殿高墙青瓦,挑檐上的宝铎铿铮嘎鸣,殿门挂的厚厚的锦帘也被吹得乱拂不已。
前线的战况却是越来越不利。
其实在建熙十年(皇帝慕容暐年号)四月,晋国大司马桓温已经亲率步骑5万自姑孰出发开始北伐大燕,先派建威将军檀玄进攻湖陆,俘燕宁东将军慕容忠。皇帝慕容暐派了下邳王慕容厉为征讨大都督,统率步骑2万人和晋军战于黄墟燕军大败,慕容厉单骑逃回,燕高平太守徐翻举郡降晋。晋军前锋邓遐和朱序又在林渚打败燕将傅颜。慕容暐又派乐安王慕容臧统率诸军抵抗,慕容臧深感不敌。于是,派散骑常侍李凤去前秦求援。七月,桓温进驻武阳,前燕旧将、故兖州刺史孙元率宗族起兵响应,桓温到达枋头。
枋头里皇城邺城几百里,但是晋国的连战连胜却吓坏了皇帝和太傅慕容评,他们便商议迁都城回故都龙城。只有吴王慕容垂极力主战,他上奏,“皇上,枋头离邺城尚有距离,臣请战,若不能胜,则到时候再商议迁都也不迟呀!”慕容评太极为不信任,告诉皇帝他肯定是有私心,想趁机抓住兵马大权,此人不能重用,连先帝也说,必不是久为人下者。青年美丽的皇帝略微思忖了一下,却认命吴王代替慕容臧为南讨大都督,率征南将军慕容德等5万步骑抵御桓温。
太傅却害怕战情不利与太后商议向前秦求救,于是皇帝又派散骑侍郎乐嵩往前秦求救,并答应以割,让虎牢以西的土地给秦为条件。
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慕容冲也不想着玩耍了,却在武场勤于习武。“吴王13岁的时候勇冠全军,我已经11虚岁了,也可以上阵杀敌了,”他站在园子里拿自己那把精致的窄刃刀使劲地刺着旁边的枝叶,“可恨太傅竟然不让我去,”他沉着脸,手上却用力的戳刺。郑心竹静静地站在一边看他,她没有去过战场,但是她却肯定他去了也无非就是给人添麻烦,劳兵劳力而已。“心竹,我要离开皇宫去找吴王叔,”慕容冲语出惊人,吓了郑心竹一跳,
“殿下,您现在年纪尚小,而且前线战事激烈,恐怕没有多余的人来照顾您了,您应该等到自己练好武艺,熟读兵法,能够独自带兵打仗的时候在去也不迟――现在去了,反而让燕国的将士施展不开手脚了――”郑心竹胡乱的安慰他,怕他像皇帝那样心血来潮。
“司马大人――好消息”代付喜滋滋的小跑过来,见礼完了便垂首站在旁边,“什么好消息?不是不是吴王打了胜仗?”慕容冲脸上漾出一层兴奋的红色,“殿下圣明,正是如此――而且秦国也已经出兵了――”代付微微弯着身子,尖细的声音透出一股喜悦。
“太好了,我们不用迁都了,心竹――”慕容冲高兴的跳起来,然后来拉郑心竹的手。郑心竹却觉得那个阴影是越来越近,他的磨难也许正在靠近――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因为吴王的胜利皇城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景象。
十月,天气冷起来,寒风开始凛冽,吴王凯旋而归。皇帝派太傅以及大司马慕容冲在城门迎接凯旋的吴王将士们。
慕容冲穿戴一新,雪白泛金的战袍,明光铠甲泛出明晃晃的阳光,乌黑的发丝在白玉生辉的面庞轻轻拂动。身后黑压压的都是士兵,旌旗,仪盖,皇帝派了自己的仪仗迎接凯旋的将士。两旁站满了邺城的百姓,看着远处飞驰而来的马队,身后尘土飞扬气势非凡。吴王身穿黑色战衣铠甲,威风凛凛,百姓们高声的欢呼高叫,“吴王,吴王!”声音此起彼伏,浩荡高扬,在人们头上飞旋入空旷的秋日晴空,声音激荡回旋,回音阵阵。
慕容冲只觉得热血沸腾,好像自己亲临战场一样,吴王神采飞扬,朝百姓挥手致意,百姓们更是热情高涨,高声地叫着这个让他们不用颠沛流离做亡国奴的吴王。穿了太监服饰的郑心竹站在一群随从中间,只觉得周围的热浪直逼夏日烈阳,看来偶像和粉丝之间存在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
太傅慕容评看着百姓高涨的反应,嘴角扯起一丝森寒的冷意,他本就富态红润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的红。
吴王打败晋国大司马桓温的事情如同长了翅膀举国上下皆称吴王乃国之栋梁,全民之福,成了全民以及将士们心中的大英雄。
“母后,太傅大人,吴王这次能够凯旋归来,皇帝哥哥一定要好好赏赐他了,吴王真不愧是皇爷爷称赞的人呢――”慕容冲不由得在太后和太傅面前称赞吴王。尽管他们一直告诉他吴王不好,而且吴王也总是干涉他们,他对他没有什么亲切的感觉,但是男儿建功立业却要像吴王,他小小的年纪心向往之。
“凤凰,你和心竹到外面去玩吧,母后和太傅大人在闲聊一会,”可足浑太后朝郑心竹使个眼色,太傅虽然衣饰华丽,但是却体态微微发福,又好酒肉美色,所以在俊男如云的慕容氏的男子里面,却是最为普通不过。他笑眯眯的盯着郑心竹,但是她却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到愤怒,吓的她赶紧拉着慕容冲往外走。
“也不知道为什么,吴王回来了,却进宫反而少了,他家的几个哥哥也不常进宫了,”慕容冲对于一些玩耍失了兴致,总想有人来教他习武之类的事情,“心竹,不管怎么样,你都会陪在我的身边的吧?”靠在秋叶飘洒的林间围栏上,慕容冲看着悠悠秋水,叹了口气。郑心竹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他好像变了很多。她一直以为他是被宠坏了的任性的可爱的单纯的孩子,但是他幽幽的叹息却像深秋里凋零的花朵。
吴王的胜利威名,让太傅慕容评惧怕不已,而且吴王为了奖励麾下将士,上奏请赏,“所募将士忘身立效,将军孙盖等摧锋陷陈,应蒙殊赏”,太傅大人却瞒住不报,吴王深感不满找到太傅理论,两人吵得不欢而散,太傅便与太后密谋毁其战功欲杀之。消息却不慎走漏,皇宫里的水深且混,任何的宫婢太监,都可能是别人安插的眼线。
尽管有人劝慕容垂起兵反燕,但是他却感念手足大义不肯落人口实毁自己于不义,后在其子慕容令劝说下逃往故都龙城,希望可以得到皇帝明察到时自可以洗脱罪名。
十一月,吴王借出城打猎之机,带了诸子逃往龙城却在邯郸时候出了差错,慕容麟回马密告太傅,太傅上奏皇帝,说尽谗言,皇帝派出西平公慕容强率精骑追之,慕容令断后,慕容强不敢追赶。后决定西行投奔秦国,慕容垂遂率部西行,至河阳,斩津吏而渡。遂自洛阳与段夫人,子慕容令、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慕容恪之子慕容楷,舅兰建,郎中令高弼一起投奔前秦,只留可足浑太后之妹长安君可足浑于邺。乙泉戌主吴归率兵追击,被慕容令击退。
得到吴王奔秦的消息皇帝大怒,太傅更是添油加醋说吴王早生异心云云。此后的燕国更加的纲颓纪紊,腐败没落,皇城的奢靡比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容冲更加的依赖郑心竹,他觉得只有她才是真实的,她静静的对着他笑,她陪他读书,习字,习武,她不像周围那些人只是一味的巴结宠溺他,她虽然沉静,可是却有自己的想法,她是他的最贴心的朋友,让他觉得真实而可靠。少年的心看不透世事的艰险,在蒙昧不清的皇城,深陷恭维与宠溺中,要保持自己那一丝丝的自我该有多难?
那年的时光过得特别的快,来不及感受幸福喜悦心酸苦痛,一切都消失的太快,灾难来得又是那么的突然,谁都没有准备好!
寒冰消融,春暖花开,电闪雷鸣,秋高气爽又是一年冬天……
这次的冬天越加的冷寒,凄风凌厉,即使穿了厚厚的棉袍,捧着暖暖的手炉,还是觉得冷。年少的慕容冲来不及体会这冬天的滋味,世界变整个的颠覆了,一夜之间长大……
秦国攻燕,慕容令做先锋,却逃回燕国,皇帝和太傅恨他们叛逃,而且现在他逃回来,吴王却在秦国深受重用,便将他发配沙城,后来举兵欲反,慕容麟再次告密,慕容令被诛。纷乱复杂的变故如同放幻灯片一样让郑心竹应接不暇,又是十一月,秦苻坚和太傅王猛攻入邺城。
早在六月秦初攻燕时候,边境送来急报,太傅慕容评却根本不当回事,将急报扔进废纸堆了,讥讽小小秦国不自量力。待到十月出兵与秦军对垒的时候,却又封山占泉,将水卖给自己的士兵百姓,一匹绢两石水,失掉民心军心,王猛几乎毫不费力,摧枯拉朽之势一路逼近皇城。
苻坚见了凤凰
秦兵已经兵临城下,皇帝御驾亲征了。
“心竹,快跑,我们骑马出城去,皇帝哥哥御驾亲征了,我们赶紧去找他,”慕容冲急匆匆拉着郑心竹的手往外跑,“凤凰,也许――”郑心竹不知道该怎么说,皇帝肯定是跑了的。“凤凰,你这样不行――”郑心竹连忙找出几套平民的衣服,那还是和他一起偷偷跑到邺城大街上去玩的时候慕容凤帮他们准备的。
郑心竹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她收集的一些珍贵的玉器金器首饰如果逃出去肯定可以抵挡一阵子。“心竹,你背了包袱做什么?”慕容冲讶异看着她,“我们去找皇帝哥哥,他什么没有?”
“凤凰,我们要跑了,去逃亡了,你不是大司马,不是殿下了――”郑心竹来不及和他解释,自从吴王逃走的那刻,她就觉得心慌得很,没有想到穿越过来,却这么快就做了亡国奴,甚至来不及理清来不及接受这样的安排。
“心竹,我们跑了,母后和姊姊怎么办?”他挣开郑心竹的手,迷茫地看着她,“凤凰,国亡了,家破了,这个时候就是逃走一个是一个了,”郑心竹使劲地拉着他往外走。
“心竹,什么国破家亡的?我们刚才从母后那里出来,她不是好好的吗?她什么都没有说,皇帝哥哥和太傅大人一定会把秦人赶走的!”他定定站在那里,说得斩钉截铁,郑心竹却没有遗漏太后闪躲的眼神,颤抖的手。皇帝一定是撇下他们跑了。
“凤凰,我们先偷偷去大街上看看,如果没有事情就当出去玩了,要是真的发生什么,我们在偷偷回来接太后这样好不好?”郑心竹哄他。
“好,就这样-”慕容冲这才换上衣服,和郑心竹匆匆往外跑。郑心竹来到大燕的这几年也做好了一些准备,了解了晋国的一些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逃到江南去,那里山明水秀,战争也少。“凤凰,如果我们能去江南多好,他们都说江南如诗如画,有人作诗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我真的很想去看看”说道后来她几乎哽咽,虽然18岁了,可是她也没有机会去看碧波青荷的西湖,体味细雨缠绵的江南。
“等皇帝哥哥打跑了秦人,我带你去江南,我们偷偷去,他们不会知道的――”慕容冲面色清峻。
皇宫里到处可见慌慌张张的宫人,有的携包带裹的出逃,有的垂头抹泪,慕容冲也来不及追问他们,两人就匆匆出了宫门。
宽阔的驰道上冰雪覆盖,失去了皇宫高墙的阻隔,寒风凛冽,冻得郑心竹打了一个激灵。出了宫门,郑心竹拽着慕容冲捡小巷走,听得大道上马蹄踏过青石板路上的薄冰清脆嘎然。传来士兵的吆喝声,百姓的的惊叫声,孩子的哭声。慕容冲的脸变得更加的白,映在灰墙白雪之间,是一种令人心酸的凄然。
“心竹,你先到城外去等我,我回去找母后――”说着就要往回走,郑心竹两忙拉住他,“凤凰,现在不能回去,而且城门肯定也被把守起来,我们――根本跑不掉,还是呆在邺城百姓中的好,”慌乱之中,不会有人来管两个小孩子的。慕容冲却不肯,执意要回去,“凤凰,如果你回去,我们就跑不掉了,再也不出来了,我不想回去――”可足浑太后与她无关,她不可能为了一个阴险的老女人回去送死,可是她却不能不管慕容冲,真想打晕他呀。
“那里两个小鬼,肯定有问题――”巷子一头传来士兵的叫声,郑心竹心中一紧,心跳如雷,却强自镇定,慕容冲却拉了她往另一边跑,“站住――”后面的兵卒便喊边追过来。跑到巷子与大街相接的地方,慕容冲硬生生的停了下来,郑心竹一个收势不住,惯性滑在冰地上。慕容冲赶紧扶起她,身前两匹高头大马,白色骏马上是一个眼眸深邃充满睿智的身穿绛红色战衣的俊朗中年男子,枣红马上坐着一个头大脸圆相貌普通的青衣男子,但是眼神却是极为的清亮深邃,浑身散发出一种莫可名状的尊贵气势。
后面的士兵已经追上来,郑心竹心里突突得跳,面前马上的两人朝他们一笑,那个大头的男子问道,“你们两个小孩子跑什么?摔痛了吧?”他转头看着郑心竹,郑心竹在他的注视下觉得背后巷子吹来的冷风更加的刺骨透心,慕容冲刚要说话,郑心竹抢先道,“我们出门玩耍,却没有想到很多官兵,我们害怕了,所以想跑回家去,”郑心竹一手握着慕容冲的手,一手紧紧的捏住一角,强自镇定,看那两个人气势凌然的样子一定是大官了。
“景略,你看他们像什么人家的孩子?”大头男子看着慕容冲歪头问那个相貌俊雅的男子,“主上,宫内――”说完他们哈哈的笑起来。
后面的士兵一看到他们马上跪下来,“小人参见陛下参见太傅大人――”郑心竹一听这两个名字心跳如鼓,心中连叫“完了,完了!真是倒霉!本来还以为可以逃到南方去躲在诗画江南安安稳稳躲过几年,说不定就可以回到21世纪了――”
令她心惊肉跳的是慕容冲天不怕地不怕的瞪着大头皇帝苻坚,他正在笑盈盈的打量郑心竹,一个面似沉静却眼波流转的女娃娃,似乎觉察到男孩的怒气他扭头看他,刚才因为一直在注意那个女孩子竟然没有看旁边的男孩,细看之下,却觉得说不出的感觉,就如同清晨那第一抹霞光,自天际俯射大地,让人爱慕却又觉得遥不可及,一种让人一见之下便心生爱慕,那种让人心生爱慕便忍不住据为己有的冲动在心底蔓延。这个孩子如同莹白清凉的雪花,纯净清莹,让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古代的冬天比21世界的冬天冷得多,而且衣服也不是十分的避寒,到处都是多余的累赘,郑心竹不自觉的笼住袖笼,却觉得手心里都是汗,冷风吹过,只觉得背上冰凉一片。
“你叫什么名字?”苻坚盯着慕容冲左手揽住马缰绳,右手拇指摩挲着马鞭上的棱角。“我乃――”不等他说话,郑心竹立刻慌乱地打断他,“我们――我们是宫里做事的兄妹,因为大人们攻进城来了,所以便想逃出去――”郑心竹故作娇憨的笑道,“陛下,这个丫头倒是伶俐可爱――”俊朗的王猛笑道,“丫头,跟着我做个女学生怎么样?”郑心竹一听做他的学生,看他的样子斯文有礼,加之相貌儒雅,肯定比那个大头小眼的皇帝好,立刻跪下道,“多谢大人收留,只希望做大人家的丫头就好了,”心里也顾不得骂自己磕头虫了。
“心竹――”慕容冲踢了下她的屁股,然后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拉起来,“凤凰,我这不算卖国贼呀,反正燕国,秦国,最后都是中国――”郑心竹心里嘟囔了几句。
“你们几个――”苻坚吩咐后面那两个士兵,把他送到皇宫去和慕容暐的家眷住在一起,然后又指指郑心竹,“把这个小丫头送到王大人的营部去――”
慕容冲却猛地抓住郑心竹的手,愤怒地盯着苻坚,苻坚一愣转头对王猛笑道,“看来景略还是等等了――”然后吩咐人将他们送到皇宫里。
郑心竹觉得奇怪,他们怎么会知道她和慕容冲从皇宫逃出来的,抬眼却见慕容冲脖子上的晶莹青翠的玉佩又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明月清花玉佩,不由得暗自后悔,这样的配饰别说民间就连王公大臣有的也不多,一看就是外番进来的珍贵贡品。
被送回皇宫去却见太后皇后等都被拘在一起,住在后面的显阳殿里。太后本来以为慕容冲和郑心竹已经逃走,现下却见到他们被人送了回来,顿时万念俱灰,搂着慕容冲期期艾艾的哭泣起来,心肝宝贝的叫着。清河公主面容萎顿呆坐在绣墩上一言不发。
郑心竹垂手立在一边却在打算怎么出逃,回来的时候发现殿门口宫门口都有侍卫把守,肯定不好走,她有点心烦,加上侧殿里几个妃嫔宫婢的哭哭闹闹的,让她觉得凄凄惨惨烦闷无比,这些宫里的人,平时就知道吃喝玩乐,陷害有才干之人,真正到了危机时刻除了哭泣就没有别的本事了,陷害忠良的本事可是一点施不出来了。
虽然大殿里生了炭火,但是郑心竹还是觉得有点清寒,不由的笼住袖笼,将手罩在嘴巴上呵气,白白的呵气边萦绕在周围。不知道其他的王公大臣们怎么样了,想起慕容凤不知道他有没有逃走,他父亲带兵的将军据说是逃了的。没有看见慕容泓,估计像其他的皇子公主一样随了母亲在侧殿住着。
第一夜里格外的难熬,不管是谁都不知道明天怎么样,是要被坑杀砍杀还是如何处置觉得前路渺茫,很多人都是哭哭啼啼一整夜,大多数的人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那厚厚的宫闱,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士兵会跳进来将他们一群统统杀死。
过了几日发现他们并不来骚扰他们,只是将他们圈禁在此既不加以杀戮也不来施加羞辱,大家才都慢慢的放了心。后来皇帝也被送了回来,大家看皇帝也安然无恙都不禁松了口气,也许亲王不会杀死他们。
郑心竹却没有忘记自己的出逃计划,急切地想逃亡江南去,去江南这本来也是18岁的她的一个梦。
是夜。
繁星闪烁,弦月淡淡。郑心竹领着慕容冲偷偷的溜出去,显阳殿没有什么宫墙,都是用片片的花园木廊树木隔开,守卫们就会比较分散,但是到了正门口就会比较麻烦。“凤凰,我们悄悄的,逃出去,你不要吱声,跟在我的身后――”郑心竹回头朝慕容冲笑笑,慕容冲神色苍白,自从破城那日他就有点心不在焉,却比以前更加地依赖郑心竹。
星光下他的面色惨淡,那种令人心碎的白,星光点点映进他黝黑的眸子,却如同幽深的清潭。心下怜惜,便紧紧拉着他的手,让他不要害怕,她领着他大摇大摆的走到门口,守卫的士兵看见两个孩子出来,粗声粗气道,“快回去,主上有令不允许任何人出宫――”他将长矛轻轻一横便挡住二人的路。
“我们是王猛王大人的侍从,那天两位将军送我们进去探听消息的,约定今日却向王大人汇报的,”郑心竹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壮着胆子厉声道,“耽误了大人的事情,你们担当的起吗?知道主上为什么把太后皇帝圈禁起来是什么意思吗?要是耽误了大人的事情,唯你们是问!”她说得有板有眼一本正经,而且气度不凡的样子,让侍卫一时没有底,两人互相对望了一样,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一个眼波流转水灵清透,一个虽是男孩子却是面色如玉美丽非凡。
郑心竹看他们有点不确定了,立刻道,“这样好了,你们派个人给我们带路,送我们去见王大人好了,忘记告诉你们了,王大人是我的老师,”郑心竹一只手拉着慕容冲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挺起胸脯,下巴微微漾起,白皙的脸庞在星光和门楼的灯笼的照映下显得光彩夺目。
两个士兵商量了一下便派了一个人跟着他们,一路上碰见巡逻的侍卫,郑心竹便假装和一起的士兵很熟悉的样子,然后还歪头对过路的士兵们轻笑朝他们摆手,他们见有个粉琢玉雕一样清灵俊雅的女孩子朝自己打招呼又看有护卫跟从,以为是哪位将军或者大人家的儿女,自然也和他们招呼。而随从的侍卫看见她和他们那么熟络的样子,过去的那些侍卫又是王大人的亲兵,便完全的信了她的话。
慕容冲跟在她的身旁不由得觉得好笑,竟然将连日来的憋闷都抛在了脑后,更加紧的握住她的手。
“士兵大哥,你们奉命守宫门,是不是也不允许乱走动呀?”郑心竹边走边回头问那个士兵,似乎无意的,“我们都有自己的腰牌,每个士兵一块,如果有上级的命令拿了腰牌是可以出去的。”他朝她笑笑,非常憨厚。
“噢!”郑心竹应了一声。
寒梅著花未?
清冷的星光叠叠荡荡的洒下万千的水钻一样璀璨光芒,宫殿的灰墙青瓦在星光下明明暗暗,胡桃油浸过的瓦当如同洒满碎银宛若艳阳下万顷波光粼粼跳耀。
郑心竹边走边想办法摆脱身后的士兵,嗅到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清香,似乎慕容冲身上传来的,但是风一拂来,香气却骤浓便计上心头。
侧脸看看慕容冲朝他微微一笑,万千的星光点亮了她水灵的大眼,“王大人说了,他让我们顺便帮他折几支含苞的、绽放的清梅回去,刚才我闻到香气,却是想起来了,差点给忘记了――”然后朝慕容冲使眼色,慕容冲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却全然的相信她。便跟在她身后,郑心竹领着他动转西转,但是那个士兵却还跟在身后。
随着靠近,梅花的幽香越来越浓,转眼便到了矮墙边上那一丛腊梅怒放的地方,“这可真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郑心竹为了分散士兵的注意力,附庸风雅的念了首王安石的诗。
那士兵素闻王猛王大人才高八斗,学识渊博,现在更加相信郑心竹是他的学生了,“凤凰,我们找几枝疏影横斜的,有含苞嫩蕊的有正当怒放的,折了回去给大人观赏――”然后朝慕容冲使眼色,慕容冲捏捏她的手心便围着梅花开始转。
“将军大哥,把你的刀给我们用用,”那士兵不疑有他,便递了过来,郑心竹拿着那把细细的刀,掂量了一下,迟疑了一秒,还是返身去找梅花。
星光淡月洒满梅从,盛开的淡梅如同片片雪花闪着莹润清透的光芒,郑心竹走到后面找到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自己却又没有胆量,便趁着折梅花的空荡弯腰,偷偷递给慕容冲,他手一摸到石头,脸唰的变得煞白,清辉洒在他脸上比那白梅更胜几分。
感觉到他的颤抖,郑心竹叹口气决定还是自己动手但是自己从小到大,可是没有活生生杀过什么呀,慕容冲却将石头拿过去,藏在身后,朝她淡淡一笑,郑心竹却看出他笑得有点勉强。“哎呀!割到手了――”郑心竹惨叫道,那个士兵不明就里马上跑过来关切问道,“怎么啦?不要紧吧,快去包扎一下――”然后弯腰去看郑心竹,慕容冲手颤抖的厉害,但是还是抡起石头一下子把他砸晕了,看着他倒在地上,慕容冲身体一软跌在地上,郑心竹也是心砰砰地跳,“凤凰,我们都是善良的人吧?善良的人应该会有好报吧?”郑心竹只觉得地上湿漉漉的冰凉透心。
“心竹,”慕容冲紧紧的抱住郑心竹,心跳得厉害,却又觉得安宁。“我们快拿了他的腰牌,已经晃了一大圈了,很多人估计也不怀疑我们了,”郑心竹微微一挣,慕容冲搂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慕容冲趴在地上悉悉索索的去摸士兵的腰牌,摸出来以后便揣进怀里,还是站起来顺手拉起郑心竹,拍打她身上的湿冷的雪泥。
郑心竹又捧起那几株梅花,然后和慕容冲小心翼翼的从梅丛里钻出来,慕容冲走在前头,却站在那里不动了,郑心竹不明白他怎么停在那里不走,“凤凰,快走,我们得赶紧出城了――”却觉得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手伸到背后往后推她,从他的肩膀望过去,郑心竹当场傻在地上,“怎么,我的学生,折了红梅怎么也不给我送,所以我亲自来取了――”清朗的声音,俊雅高大的身姿在星光下轩然屹立,郑心竹差点没有跌在地上,只觉得冬天的夜里可真是冷,风吹过,梅枝摇曳生姿,寒风却是刮得脸生疼。
“这两个少年倒是有雅兴,景略,和我们挺像,这么晚了出来看梅花,对了――丫头,你那首墙角数枝梅的诗很好,你自己做得么?虽然不是乐府却别有韵味――”大头皇帝和蔼地冲他们一笑,目光定在清冷如月的少年身上,尽管没有月亮,可是这漫天的繁星仿佛是为了衬托他而存在。
“你――你们早就知道啦?”郑心竹结结巴巴的几乎说不完整,她从后面钻出来,慕容冲却向前微微跨出半步,挡住她的半个身子,苻坚微微眯起眼睛,灿若天空最亮的星辰。
“既然你这么急着做我的弟子,我可是不忍心拒绝呀!”王猛轻捋下颌处的靑髯,笑道。“大司马想必功夫应该不错,不知道做我的侍卫怎么样?”苻坚微眯着眼睛淡淡的看着慕容冲,慕容冲冷然的哼了一声。苻坚却不以为意,侧头对着王猛笑。
“来人,先把这两个孩子带到我的寝宫去――明天再做安排――”苻坚回头吩咐随从,却又扭头对王猛道,“景略,我们再走走,这满丛清梅倒是一番好景致,”然后又回头对郑心竹道,“你可还有什么好的句子说来听听?”郑心竹看他面带微笑,虽然相貌不美,可是却不可憎,“若是有月亮,那么当是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了”她把记得的诗句胡乱的说来他听,“景略,这个丫头有点意思,说得句子是好句子,但是却不知道什么诗格,倒也不俗――”说着两人哈哈一笑,相携散步去了。
郑心竹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说不出的诡异,这两个人,两个大男人,竟然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一起散步,真是吃饱了撑的,为了发泄她逃跑计划失败的郁闷,她便一定认为他们两个搞暧昧,如果让她回去了,她一定要告诉人家他们两个不正经的关系。
士兵们把他们带到苻坚住得琨华殿,王猛却没有阻拦,料定两个孩子也做不成什么大事情。苻坚出兵打仗没有带侍婢,基本都是一些太监随身伺候,一听皇帝交待安置两个小孩子,他们莫不尽心尽力。
坐在炭火旺盛的暖阁里,郑心竹叹气不已,“出师未捷,再回牢笼――”她嘟囔着,慕容冲静静地坐在那里,面色沉郁,郑心竹知道他国破家亡的心里难受,从大司马沦为阶下囚是不舒服。她心生不忍,俯身安慰他道,“凤凰,别害怕,秦王不会杀我们的,我看他人好像不错的样子――挺和气的,”她心里知道皇帝都是一时一变样,指不定什么时候看他们不顺眼就给他们拖出去咔嚓了。
慕容冲没有说话,但是他却害怕他们把郑心竹抢走,如果这样他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心里越是担心越是害怕,“心竹,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他使劲地握住郑心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凤凰,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郑心竹看着他恍然的眼眸,心里没由来的发紧,觉得自己应该要保护他,毕竟来了如此久都是他照顾自己。
皇帝苻坚回来的时候却没有管他们,只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瞧瞧,两个孩子已经牵着手并头入睡了,轻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张让人难以描述的倾国倾城的脸上,心里涌上难以言语的情愫。高枝铜灯的蜡烛洒下淡淡的清辉,混了窗棂处滤过的星光,在他的脸上蕴染出一层淡淡的珠光的柔色,慢慢的弥漫在房间里,蒙了他的眼睛温润柔和的蔓延在他的心房,心没由的紧了,痛了,觉得仿佛什么东西会碎,不由得抬手抚上心口。
他紧紧的抓住那个女孩子的手,是他在乎的 ?―――
他静静地跪坐在一侧,看得痴了――
心却更加的紧了――
对于第一眼打动我们的美丽存在――
总是希望独自拥有――
何况并非无法企及――
毕竟他还是活生生的存在――
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心一直那样痛―――
填满它的就是―――
皇帝轻轻扯出一抹微笑,手抚上郑心竹的脸颊,“这个女孩子,应该可以利用――”他轻笑。却不料郑心竹睡得轻浅,有人动她,马上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皇帝摸她的脸,吓得自己立马坐起来,她一动慕容冲就醒来,马上一拳扫过来。
虽然快,虽然虎虎生风,可是――皇帝浅笑不已,在他的手心里,他的拳头温润细腻,柔软到心底去。慕容冲被他抓住拳头,憋得满脸通红,苻坚却轻轻一笑,放开他的手,又看向一旁脸色发白的郑心竹,“你不必做王大人的弟子了,跟我回宫了――”说完脚下用力起身,扬长而去,气得慕容冲脸色苍白。
慕容冲经过夜间的时候坚持要回去显阳殿也母后他们一起,苻坚也不坚持,顺便也要去安抚一下那也后宫妇孺,便乘了銮驾领了慕容冲和郑心竹去了显阳殿。
冬日的邺城皇宫,大雪不久之后的天气越加的清透明爽,却是艳阳高照,向阳的瓦脊上积雪基本消融不见了,明晃晃的阳光在宫墙青瓦上洒了眩目的碎金绚彩流转,背阳的宫殿青瓦上的白雪却在艳阳的照射下开始滴滴嗒嗒的融化,融化的雪水顺着昨夜挂在屋檐下的冰溜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显阳宫内殿群林立,本来是故燕慕容暐为了安置他4000美人大量修建的宫室楼阁,现在满宫的后妃住了进去倒也不挤。
苻坚心情大好,鼻尖仍然萦绕着清淡素雅的梅花的香气,细辨之后却发现是慕容冲的身上传出的若有似无时浓时淡的清馨。
显阳殿的人一通报秦王的銮驾进来,慕容暐便领了人颤巍巍地叩拜在地,口称,“故燕慕容暐叩拜大王――”慕容冲死死盯着他几乎滴出泪来。“平身吧――”苻坚笑了笑,眼睛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慕容暐颤巍巍的站起来,两手在下腹处不知所措的搅弄着不知道如何放置,苻坚看他紧张无措的样子,淡然一笑,“卿不必如此拘礼,待过些时候,且随朕去长安,那里已经为卿等建好侯府,大家以后自是一家人――”苻坚笑了笑,目光扫过,却看到可足浑太后身旁一个姿容姝丽的女子,华丽的锦衣,眉若青黛,目似秋波,身姿盈盈若柳,模样却有几分像慕容冲。
慕容暐看见他眼睛盯着清河公主,慌忙躬身道,“陛下,臣之母亲可足浑氏,旁边乃臣妹慕容嫣,小字嫣然,”苻坚笑了笑,眼睛余光却扫了一下慕容冲,只见他脸色苍白的没由一丝血色,嘴唇紧紧的抿成薄薄的一抹粉红。
苻坚又讲了一些安抚故燕皇帝的话,无非是封官封侯,让他们安心度日,迁往长安,自是当作一家人一样款待之类的话。
举家迁长安
待到腊月里的一天,秦使来报,故燕宫室贵亲皆一同迁往秦都城长安。苻坚带领众将士返回长安却留王猛镇守邺城王猛在邺城选贤举能,除旧布新,安定人心,发展生产,燕国旧地六州之民如同旱苗逢雨,欢欣雀跃。王猛本欲留下郑心竹,后来发现苻坚有意带她回长安,便也作罢。苻坚封王猛清河郡侯;又赐予美妾、歌舞美女共五十五人,良马百匹,华车十乘,王猛却固辞不受,苻坚叹然作罢,习惯了王猛的推拒。
离开邺城,故燕的皇亲贵胄们看到秦人宽带百姓,法简政宽,百姓比先之更加地安居乐业,不禁心有戚戚焉。
来时大军无数,去时又带了鲜卑4万户二十余万人,牛马嘶鸣,浩浩荡荡,列出长长的一望无际的队伍。一路上冰天雪地,坚硬的道路,冰冷刺骨的寒风,使得那些养尊处优,娇生嫩养的达官贵人不堪其苦,开始的时候非常缓慢。天气寒冷,心境凄凉之余,也有不少人生病罹难死于路上,也只得就近掩埋,恸哭上路。
北风生硬地刮在脸上,如同烈风卷了砂子扫过脸颊,冷硬生疼。前路却是茫茫无边无际,路远心慌。
郑心竹和慕容冲坐在苻坚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裹了厚实帷幕的马车上,同其他的慕容族人远远的隔了开来。车外面用厚厚的帷幕罩住,窗户也用厚重的帘幕挡了,车厢里铺着柔软厚实的锦被,竟然如同出游一样舒适惬意。郑心竹有点着凉裹着厚厚的被子,又嫌车厢里闷得很便将身边朝北的车窗掀开一角,让凛冽干冷的风灌进来,却又觉得舒爽了很多。
慕容冲脸上笼着淡淡的忧伤,他以为苻坚一定是看上郑心竹,所以才那么热切的带她进宫,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保护她,他死死的捏住衣角,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郑心竹抬眼看着这个十二岁的大男孩子,他的个子高了很多,却是更加的俊美秀雅,比精心描画更加俊美万分的容貌清冷淡静,不知道为什么郑心竹心里就那么几个字反反复复“红颜多薄命――”,“咳咳,咳咳咳――”从车窗里抢进来的来的风让郑心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慕容冲抬眼看她赤红的脸,连忙伸手拉帘子,郑心竹却抬手拉住他的衣袖,“凤凰,去了长安,不可在当自己是大司马那样任性,要处处小心才好――”郑心竹知道他的脾气,受不得人激受不得人冤枉更加受不得侮辱。他将头探在窗口挡住灌进来的冷风,风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大不了还有死――”他迎着风狠心道,声音却又被风都灌进肚子里。扭头却看见苻坚在前面不远处骑了马,不时地回头看,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心中愤懑更盛。
“凤凰,刚好是北风,把北边的帘子放下来吧,车厢的帘子打开透透气,虽然感冒了,可是我还是想呼吸新鲜空气。”郑心竹抬手更加紧地裹住被子,可真冷呀,但是对于憋闷的车厢来说她倒宁愿冷点。
慕容冲却不肯开车厢的帘子,只是把朝北的窗口帘子放下,开了朝南的窗户。郑心竹朝窗口挪了挪,外面一望无际的白茫茫一片,许是刚下过雪,路上还有风未吹尽的积雪。苻坚怕后面的故燕旧人行路艰难,着人在前面扫雪开路,倒是大大的免了后面行路人的辛苦。
这苻坚许是一个心慈的君王,历史上可不曾听说那个国君这样的优待俘虏,更多的是坑杀或者流放,可是他却将他们迁到自己的家里去,也许不是心慈,也许是为了监管方便?郑心竹心智一般,看不透他的谋略。
北方的农田里大多都是麦田,墨绿的麦子伏在黝黑的土地上,积雪落在上面形成了黑白不匀的斑驳。路上鲜有行人,城与城之间,座落了很多的村落,胡人的帐篷,汉人的茅草瓦房,在青天白日间清晰可见,远处天边白云悠悠,但见袅袅炊烟懒懒的爬起。
“真想看看普通农民的生活,”郑心竹趴在窗口眼光迷离,幽幽叹道,慕容冲没有听真切,待要问她,却见她懒懒散散的没有精神。
“扎营休息,明天一大早便上路――”打马跑过的士兵敲着锣鼓扯了嗓子喊着,吓了郑心竹一跳,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外面冰天雪地,远处炊烟袅袅,夕阳西斜,竟然如同回到了老家,心里一阵高兴,张口道,“妈!我饿了――”却猛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见慕容冲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只觉得再也难以忍受,控制不住心头的无奈和酸痛,谁说穿越是幸福的?没有了最亲的人,她只觉得孤独到想一直睡下去。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一丁点的刺激也能让自己泪眼朦胧,她忍不住泪珠滚落下来。
“心竹,心竹――”慕容冲以为她害怕,以为她病得厉害,连忙抱住她,“心竹,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他紧紧地搂着她,使劲得几乎要将她勒到心坎里去。
“下车吃饭了,吃饭了――别死赖在车上,挺尸呀――”外面一个粗鲁的男声叫起来,一柄长矛挑开帘子,看见里面相拥的两个俊美的娃娃,愣了一下,旋即放松了口气道“下车吃饭了――”慕容冲怒视着他,“我们要在车里吃――”“唉!你还以为你是皇帝老子呀,谁伺候你?!”那个面目粗犷浓眉大眼虬髯胡须的汉子朝他瞪眼道。
“毛当――,不可对故燕大司马无礼,”身后一人走过来,青衣青帽声音平和文雅,却是秦王苻坚,叫毛当的士兵一愣,马上见礼。苻坚朝他摆摆手,然后走近两步更靠近车厢,微微倾了倾身子能够探头看到郑心竹,“心竹,病得厉害吗?我吩咐太医令来给你诊治了,让他们帮你熬药,冷么?要不要加被子?”他关心得如同温言软语的父亲,郑心竹心下感动,“谢谢陛下,不用了,”然后转身对慕容冲道,“凤凰,我们下去透透气可好,我坐得身子都麻了――”
慕容冲拿眼瞪着苻坚,苻坚盯着他有那么几秒钟,最终笑了笑,慢慢走开一点,慕容冲跳下马车,欲伸手去接郑心竹,苻坚却人高胳膊长将她轻轻的抱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顺手替她拉了拉衣领,然后将自己脖子上一条狐狸皮毛围脖拿下来围到她的脖子上。
郑心竹想推辞,但是感觉到他淡淡的笑容底下却是无法抗拒的威严,立刻改成谢恩。“不要你假惺惺装好人――”慕容冲紧皱着眉头,眼睛充满怒气,苻坚扭头看他,眼睛聚敛浓浓笑意,却又渐渐的变淡,玩味地盯着眼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俊美的胜过这自然界任何一处美丽所在的脸庞,心下叹了口气,“如果是你们征战了别个地方,你们会这样仁慈的对待他们吗?战争的残酷,你知道多少?”他的声音依然是轻轻的,但是却透出浓浓的警告。
郑心竹连忙拉住慕容冲,“你不是要去看看你三哥,七哥,母亲和姐姐吗?我们快去――”然后朝苻坚行礼告别,苻坚却抬手在郑心竹耳边将她的头发轻轻拢了一下,手碰到慕容冲被风吹过来的发丝,冰冷清透,他似乎想反手抓住那尾发丝,但是最后却将手抽了回来。
慕容冲拉着郑心竹匆匆地往后走,“心竹,那个皇帝不是个好人,不许让他靠近你,”慕容冲扶着郑心竹,走得有点急匆匆的。郑心竹却没有那样的意识,她却觉得作为一个皇帝,苻坚比慕容暐好的多,而且除了慕容冲对于慕容宫廷她没有任何的好感,她不觉得苻坚对她有那样的意思,虽然她没有恋爱过,但是她知道苻坚看她的眼神,只是长辈看小辈,绝对不是那样的 感觉。因为他的眼神清澈和蔼,温暖真诚,没有一丝的阴翳。
慕容冲看她不吭声,停下脚步瞪着她,“凤凰,别胡思乱想,我们寄人篱下,不能总想着什么都占高枝,你对皇帝不能那么无礼,也许他一个不开心就可以杀了我们,我们全部人的命,你看――”郑心竹朝前抬抬下巴,“这估计二十多万人,基本上慕容所有的族氏都在于此了,如果他不开心,那么就将是血流成河――你,我,你的皇帝哥哥,母后,公主姐姐,都将是这路上的累累白骨,多少年后谁也分不清谁了――”郑心竹说得有些着急,被风一呛便剧烈的咳嗽。
慕容冲侧身替她挡住吹来的风,眉头紧缩,眼神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如果――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怎么办?――难道――连死――也会成为――一种奢侈?他的心突然痛得几乎停止跳动,如同这腊月里的冰雪,淡薄的身体似乎挡不过那凛冽的寒风,刺骨冰凉,他痛得几乎要弯下腰去,只觉得什么东西在胸口翻涌,最后面朝北,任飞旋的冷风吹干面上那星星点点的脆弱。
慕容暐面色憔悴,沉闷,说得很少,皇后和太后陪在他的身边。清河削痩了很多,但是饮食和车厢布置都不错,看来是有人特意交待过。
郑心竹没有在这群人中发现慕容凤的身影,暗自担心,却也无计可施。慕容泓本来就不受太后待见,也没有马车,只能跟在慕容暐他们的后面步行。那些在一旁监管的秦国士兵本来打仗就窝火,现在还要照顾他们,都是憋了一肚子闷火,路上没少拿他们撒气。
慕容泓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见慕容冲和郑心竹,慕容泓抬眼狠狠的盯着他们,眼神里有不屑、鄙夷、憎恨、嫉妒、……
“七哥,他们打你了?”慕容冲一看慕容泓脸上的伤痕,心痛地冲过去,慕容泓却轻轻推开他,冷哼了一声。“你小子给我老实点,”旁边那个士兵粗声粗气的吆喝他,慕容泓愤怒地瞪着他,“小爷我爱怎么怎么着,难道要你们这些氐狼来管?”那个士兵和他别扭了很多天了,打也打过来,看他还是不服气,又挥了拳头来打,“住手――”郑心竹马上喊道,“秦王为人宅心仁厚,治军严明,而且已经声明优待我们,你若是总这样来欺负我们,我们便去找了大王说个理去――”郑心竹盯着那个士兵,那个士兵一看是个小女娃子,病怏怏的,脸颊潮红,却是一脸正气,不禁咧嘴一笑,“这小子欠揍,要是都象小娘子这样,就不会了――”说着伸手来摸她的脸颊,慕容冲看他垂涎地笑,心里窝火,啪得打开他的手,士兵一看这几个孩子竟然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便要上来打,慕容泓却不管不顾的和他扭打在一起。
虽然慕容泓也才13岁的样子,但是却有股子狠劲,拼命之下那个士兵竟然被他扭打地直叫唤,然后又来了几个士兵一脚踢在慕容泓的背上,慕容冲立刻冲上去,最后竟然乱打成一团,几个慕容家的年轻人,和那些士兵扭打在一起。
郑心竹急得不知道怎么好,可足浑氏在那里撕心掏肺地哭,慕容暐却唯唯诺诺地不敢上前,最后毛当带了几个人从前面打马过来,“干什么呢?大王有令,闹事的士兵按军法处置,不许为难慕容一家子,要优待―――”然后狠狠瞪了慕容暐他们一眼,慕容暐更是垂首躬身不敢说话。
郑心竹连忙上去扶起慕容冲,只见他头发凌乱,衣服扯破,脖子上一条血痕,郑心竹赶紧掏出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拭,痛得他嘶得一声,可足浑赶紧搂过他,然后带他去擦药。慕容泓被打得最厉害,脸上的伤更多了,本来俊美的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淤青。郑心竹走到他身边,看看他的脸不由得叹气,“你等着,我去找药膏来给你抹,大冬天的,这样好得慢,容易冻坏了,”“不用你可怜我――”慕容泓冷冷道,“慕容泓,我从来没有资格可怜你什么,刚才为什么又却和他打架,我是不是要谢谢你?”郑心竹冷冷地摔下一句转身去取药,“我每天都和他打――”他倔强得扭头去吹那冷冷的风,几个士兵去领了罚,然后换了管他们的将士,他们也不来管他。
郑心竹看可足浑在给慕容冲抹药,便去清河的车上讨了治淤痕的药膏,郑心竹帮慕容泓抹药膏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斜睨着眼睛却也不看她。看着他脸上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淤痕,郑心竹没由来的觉得心酸,“为什么不收敛一下你的脾气,总是那么暴躁――”郑心竹尽量小心的不弄痛他,他也强忍着没有一丝抽冷气的模样。“要你管?”他冷冷道。
郑心竹知道他看不惯自己,也不和他多说,“至少现在在别人的眼皮底下,你也该稍微收敛一些,免得总是受些皮肉之苦――”郑心竹还是免不了多劝几句。然后将药膏塞进他的手里,“有时间自己抹抹,大冷天的,不要生了冻疮,以后每年都犯,有得你难受的――”说完又咳嗽起来。
“你病怏怏的,又出来做什么?不好好呆在你的马车里?”他夺过药膏冷冷讥讽她。“大象无形,至刚易折――”郑心竹想起自己看到的这个句子,随口说出来,她觉得慕容泓就是这样,敢冲,却暴躁。“哼――女子之言――”慕容泓不肯理她,独自到一边去。
郑心竹叹口气,回头去找慕容冲,毛当已经来催他们回去了,郑心竹他们的车离慕容暐的有段距离,他们远远的在前面,中间隔了秦军携带的辎重。慕容冲辞别慕容暐和可足浑氏,眼中泪光点点,郑心竹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却是清澈透亮。
冰火两重天
夕阳在西空坠落,惹怒了漫天红霞,残阳如血,映红了半天西天,压在背井离乡前路茫茫的鲜卑慕容氏心头的沉重感觉让他们无心赏景闲话,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躲在帐篷里休息。
郑心竹看着那西落的夕阳,已经隐进远山大半个圆脸了,最后剧烈的跳动了一下迸发出万丈的金光,一下子把漫天的红霞镀了一层金光。夕阳整个没进黛青色的远山里,绛色的黄昏转成深蓝的黛色夜幕,
雾气一层层的包裹了来,被风呼啸着愈加的冷透衣袍。苻坚将郑心竹和慕容冲安置在自己的大大的帐篷里,怕那些一般的帐篷冻坏了他们,几个谋士劝阻,他却哈哈一笑,“他虽然是慕容氏也不过是个孩子,能如何?即使休息在御帐内也不能说明什么,卿等多虑了――”
关中平原浩淼无际,外面北风呼啸,耳边风声作响,帐篷里生了火炉,熊熊的火焰照红了慕容冲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火焰在他眼眸中跳动,长长的睫毛微微震颤若蝶。他将郑心竹安置在火炉旁边,与苻坚隔了开了,苻坚笑笑不语,他本来跪坐在厚厚的毡子上,看见郑心竹和慕容冲却是靠了大大的抱枕坐在那里,舒服惬意,不禁也学了他们的样子,觉得很是不错。
“心竹,一路上这风萧萧车辚辚的,倒是累坏了吧,”他随手拿了本书,到底是什么却没有看,就是那样拿在手里,眼神却随着那跳动的火苗飘动不已。“谢陛下关心了,陛下仁厚,堪比尧舜禹汤,”郑心竹在火炉旁不用裹被子也觉得有点热,加上自己竟然不断地拍人马屁,心里有点汗颜,慕容冲嘴角轻扯,眼神却是清冷。
“男儿志在建功立业,杀戮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能大同一统,仁政全国,泽被苍生,那――自是好的――若是因为没了皇宫失了荣华生出了怨愤,原是不明至极。”后面的话似乎说给慕容冲听,慕容冲微微耸了耸肩膀,眸光清澈英华,“哪个又是贪了荣华,你原该杀了我们,或者流放了我们,却把我们象赶牲口一样赶紧你那座都城里,难道我们却是要感谢将我们圈养起来的人不成?”说到后来,却是止不住的抑郁自眼中流露。
“我只道仁心可换心,若是将心比心,我能体谅汝等心境,但是我之心境汝等却又未必体谅了去――”说话的时候,他倚着靠枕,眼波幽幽,似乎看着炉火又似乎看那火光映红的脸。
郑心竹未曾想他一介国君却肯如此温和平气地说话,倒觉得着实佩服,她一直以为是王猛王大人托付他照顾他们,见他一路上行止有礼,待人温和,从不曾疾言厉色或者编排任何的不是,倒觉得和那个淝水之战中骄傲自负的皇帝一点都不搭边,想到千万英雄千百次征战,耗尽生平,最后也不过是青史上那么一段,对于苻坚,留下的最多的也不过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一种奇怪但是却宁静祥和的气息在温暖的帐篷中隐隐流动,郑心竹想着令人伤感的历史,眼前的人对于她其实都将是俱往矣,千年之后,连抔黄土都不是!慕容冲紧紧地盯着她,吃了药又在帐篷里发了汗,病倒是好了很多,此时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火光中莹莹璀璨。苻坚拿了书却没有看一个字,瞧着他专注的眼神,心头却是莫可名状的酸痛,如果苦心经营最后也仍是一团泡影,那么也许,他不介意――这一生残忍那么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清冷起来,如同帐篷外面凛冽的寒风,打着卷从头顶上刮过,帐篷的帷幕便剧烈的抖动。
一路上,风雪漫天的时候,他们便停下休息,天气晴好的时候便加快行程,由于苻坚特意体恤慕容一族,使得他们少收了很多风霜之苦,一路上倒也没有死掉多少。
从寒风凛冽沸沸扬扬鹅毛大雪的腊月走到了煦风拂面冰雪消融的春天。当第一缕春风吹过面庞的时候,人心都是欢悦的,心头的寒冰也变的温柔。
郑心竹跟在苻坚身边倒读了几本书,虽然很多文字晦涩,但是她倒看得进去,偶尔也会问问苻坚,苻坚却也极其认真地给她讲解,接触下来,郑心竹觉得苻坚不但善于征战,却同样学识渊博,一个氐族君主能做到对汉文化如此推崇,倒是让郑心竹心里更加的钦佩几分。
八百里秦川,极目无边。行经之处,麦苗返青,从草色遥看近却无,转眼就到了春意盎然繁花乱人眼。官道两旁有人栽种的桃树却早早地盛开,璀璨绚丽,远远望去如一片红云染红了半边天。
车厢上的帷幕都撤掉了,换上了轻纱幔帐,春风拂来,空气中弥漫的漫天桃花的蜜甜原野的青草泥土芳香幽幽渺渺的飘进来,又卷了漫天的柳絮迷了人眼。
“这一路行来,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朕才倍感欣慰,”苻坚乘了马走在郑心竹他们的马车一旁,抬手举起马鞭,指点江上,笑容灿烂。“朕不辞征战,不远千里,其实无非也就是为了千秋功业,这千秋功业也无非就彰显在百姓的生活富足上――”苻坚抬手拂了拂飘在脸颊上的柳絮,手掌轻轻遮在前额,望着那片怒放的桃源,“古人说得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旁边一人立刻恭维道,“桃花开得如此富丽生姿,也自得陛下之荣宠,若无这安定富足,又哪有如此繁盛景象,”苻坚也不接口,只轻笑,扭头却去看车厢里,郑心竹面带微笑,朝他轻轻点头,慕容冲却是冷着脸一脸鄙夷。
“心竹可愿意做个关于桃花的词来?”苻坚看了一眼爬到车厢外面的郑心竹,郑心竹却想着英雄红颜俱往矣,千年以后荒草冢,听见苻坚问她,随口就道:“只道此时花玉容,人面桃花两相映,莫道红颜英雄老,唯有桃花笑春风,”随意了改了自己熟记的一首诗,念出来以后,才觉得不对劲,抬眼看苻坚,他却并不着恼,“莫道红颜英雄老!是呀,春光易逝,韶华最是难留,我辈自当珍惜这大好时光,有生之年才能完成统一大业――”苻坚说得激动,抬眼远望,眉眼间尽是豪情万丈。
郑心竹看着他激扬的模样,却硬生生压下心头涌上的凄凉,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本来就不该产生任何的感情,包括怜悯,因为――她不能改变什么,不能带走什么――最终只是一个过客,最终他们都是千年风中一粒沙。
慕容冲仿佛累了,除了郑心竹,他几乎什么都不看,不听。他微微地闭了眼睛,靠在车窗上。如漆丝滑的发飘出车窗,宛若摊开一匹上等的黑色丝锦,如锦柔软,却比锦更亮泽。苻坚慢慢的让马慢下来,感觉到那发丝在手心里滑过,风吹过,发丝却如水流去,徒留吹不走的空虚在心头。透过窗口可以看见他微眯的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春天第一缕嫩色,脆弱柔软,那白嫩的面颊淡淡的柔光便胜过这世间所有的颜色。心头微颤,只觉得什么东西在心头蔓延蔓延―――慕容冲觉得阴影挡住窗外的阳光,微微睁开眼睛,却看到苻坚骑马在外,看见他睁眼看他,苻坚朝他微微轻笑,慕容冲却眯起眼睛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苻坚轻轻念道,最近郑心竹正在看他的诗经集子,知道是小雅出车里的句子,意思说“春天的日子漫长,春天的草木茁壮。黄莺儿到处歌唱,采蘩的满载满装。”旁边立刻有人来喝,“陛下所言极是,出车正好应了我们现在的情景,”苻坚却轻轻摇头,“我只说这春天清明旷远,让人忍不住想直抒胸臆,表达那份因为爱慕春天而生出感叹,若说阳关泽被,莫过于‘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了’若能将恩宠安宁遍及所有苍生,那――才是为帝为君的本分呀!”
“朕常常生恐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业,大计从头来,青春不复在,转眼却是十几载春秋过去,我们的功业却才只是垒砌了一层基石――”他驱马前行,远远地将郑心竹他们的马车甩在后面,宽大的青衣在风中激荡饱满,猎猎生风,如同天边一片青云。
行了两个多月月,远远地便能望见长安,长安笼在遥远的湛蓝的天际,远远的高耸入云的杨树桦树,近处那密密的杨柳,迎风摇曳,荡漾生姿。
路上的积雪早就消融了,路面便松软下来,渗了雪水的路面踩上去软绵绵的散,近乡心更切的秦兵加快了步伐,故燕鲜卑慕容却是凄凄惶惶,来到全然陌生的都城,在征服者的眼皮底下苟且存活,压在心上的不止是国破山河,而是一生如履薄冰的生活,在卑微里让自己更加卑微地挣扎。
长安至故乡远
长安城外远远便能望见旌旗飘扬,将士们欢呼的声音震天响,反观慕容氏族满面仓皇,那种狼狈凄凉无处躲藏,震耳的欢呼是对他们国破家亡的时刻提点,让他们时刻不忘: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屏障,祖宗的家业,浴血奋斗得来的家国都不复存在。
虽然春意渐渐浓郁,鲜花次第盛开,柳絮飞扬,但是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依然春寒料峭,加上舟车劳顿,步履艰难,大多的人身体虚弱,不胜凉意。
从长安成浩浩荡荡迎出了几十里,可是后面的士兵却还是络绎不绝的列队出来。队伍的最前面,是苻坚的御辇,威武的仪仗,华盖云集。一排的氐族亲贵朝着打马跑来的苻坚遥遥下拜,“恭迎陛下凯旋归来,吾等恭祝陛下富泰安康,愿我大秦荣华昌盛――”
故燕慕容一家颤巍巍地站在苻坚等将士的身后,局促不安地接受着对面秦国贵胄们眼光的巡视。
苻坚扫了一眼,看着太子以及众皇子,自己的众位兄弟,一班朝臣――他连忙翻身跳下马,微微弯腰扶起太子,“诸位爱卿平身,今日凯旋王大人功不可没,也多多仰仗了诸位爱卿忧国忧民,快快请起――”太子站起来,王公大臣也都谢恩站起。
太子他们见到苻坚回来,无比激动,围上来央求他讲讲精彩的事情,苻坚回头吩咐阳平公苻融,巨鹿公苻睿,太尉李威一同安置身后的鲜卑众人,自己携了太子等人先行入城,去拜祭祖庙。
郑心竹知道苻融是苻坚的弟弟,文武全才,相貌俊雅,二十多岁年纪;而苻睿却是苻坚的儿子,与慕容冲差不多大,虽然没有苻融那般俊美但是却也英俊不凡,自有一种高贵气势。太尉李威与王猛有点类似,高大威猛,相貌儒雅,气度不凡,一脸的睿智。
慕容暐带了众人颤巍巍的给他们见礼,苻融却故意给他们难堪,他鄙夷地看着这些跪在脚下的鲜卑人,却是极不情愿安置他们,如果不是苻坚有令,他恐怕最乐意的事情就是直接将这二十几万的人就地坑杀。苻睿挨个的看过去,笑嘻嘻的,燕国也不过如此,轻而易举的被王猛拿下,实在是窝囊之至,这群鲜卑人,除了相貌好看,却是草包一团。
他们没有发话,鲜卑人便只好跪在那里,慕容暐身体本就虚弱,感觉到对面秦人的敌意,竟然心生恐惧。慕容冲从未给人下跪,被郑心竹拉着跪在湿气浓重的泥地上,心里愤懑不已,歪头看了眼郑心竹,她却平静地如同什么也没有,再扭头看看三哥慕容暐,身子抖的如同风中的柳絮,不由自已,可足浑年纪大了,加上国破打击,长途跋涉的劳顿,早已疲惫憔悴不堪,心下凄然,竟然觉得万念俱灰。
郑心竹觉得身旁的慕容冲动作太大,抬头看他,吓了一跳,却见他猛然抬头怒视着站在前面的秦人,郑心竹连忙伸手去拉慕容冲,却看到苻睿抬头朝她扫来,他看到郑心竹的时候微微有点惊讶,她不是鲜卑人,看模样倒是汉人女子,却列在鲜卑人的贵族行列,不禁心生好奇。又见她似乎和那个俊美绝伦的少年关系不一般。
冷冷一笑,“王叔,我却觉得这群白虏心里不服得很,”一声白虏将全体的慕容氏死死地定在地上,屈辱,愤怒,绝望在眼睛与泥土之间激荡。太尉李威扫了他们一眼,“还是让他们起来的好,陛下宅心仁厚,善待他们,我们却是不必多生为难――”然后便让他们都平身。
慕容暐率先站起来,身子一晃旁边的屈突堤赶紧扶住他,慕容暐躬身作揖道,“谢阳平公,巨鹿公,太尉大人――慕容暐带众人谢过大人――”他身子低低地弯下去,轻轻的颤抖,胸口传来的不适,让他咳嗽出声。李威看看他们,“慕容侯爷莫再客套,主上已经封您为新兴候,还望新兴候放弃前嫌,同修一家之好――”李威拱手见了礼,那两位王爷却是冷眼没有表态,慕容暐连忙卑恭的还礼。
返回长安的时候,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走了很久才轮到慕容他们,后面二十万人鱼贯而入,踏入长安稳固敦实的城门,便感觉到温润和煦的春天早就来到长安城里。青石板的宽阔平整的驰道,两边欢呼雀跃的百姓,朝着赳赳昂然的士兵扔着手里的鲜花,桃花,杏花,软软的,带着淡淡的清香飘落在众人的头上。慕容男女的俊雅清丽,让长安的百姓惊叹不已,他们也把鲜花投向他们,然后指点着哪个漂亮,哪个华贵。
慕容氏如同丧家之犬,垂头夹尾小心翼翼的走在百姓之间的青石板大道,视线越过黑压压的人群可以看到前面粉墙青瓦的一片宅院,宅院气势不凡,满园春色,红杏一枝迎面开。“新兴候,前面便是主上为各位准备的新兴候宅邸,其他的王爷贵胄,自然有其他的园子,我们自当一一安排了去,”李威言语客气。
慕容暐少不了躬身作揖,极尽卑微。
“夜间,主上在未央宫宣德殿设宴款待各位,到时自有人来接待――”李威又详尽的吩咐了侍卫一些大大小小应该注意的事情,便又去安排其他的慕容氏。
这成千上万的慕容贵族,一一安排下去,还有十几万的慕容百姓,安排下去也非一朝一夕,幸亏王猛早有提议,所以倒也不必临阵慌乱,全部安排在周围的新造平民区内,仍然隶属慕容贵族管辖,供养他们。
郑心竹随着慕容冲慢慢地走在慕容暐可足浑氏身后,新兴候府是宅院连绵,里面亭台楼阁,花苑别院,别致不凡,看来苻坚真心善待他们。
郑心竹挑了一处僻幽之处,院内几杆清竹,几颗海棠,两株桂树,一丛梅花,园子不大,却也别致清雅。
慕容暐他们在前厅闲话,郑心竹却和慕容冲早早地回到别院里,说了一会子的话,又觉得有点疲累,便早早的休息了一下。
待到晚间苻坚派了人来请他们去参加酒宴,却特意交待带慕容冲和郑心竹去,慕容暐不明就理,但是却知道苻坚对郑心竹格外上心又不敢不从。唯独慕容冲耍性子不肯去,“凤凰,如今我们背井离乡,需仰他人鼻息,既然进了长安,又哪里轮得到你来逞英雄?”慕容暐的脸色有点不好看,虽然他非常宠爱这个俊美无双的幼弟却又不能不顾忌寄人篱下的无奈。
可足浑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泣不已,全然没有了高贵典雅气势凌人的模样,慕容暐的妻子小可足浑氏忙步上前安慰道,“凤凰原该体谅一下咱们的难处,你贵为我大燕司马,他们请你去本是应该的,”慕容冲却扭头看着郑心竹,“可是她呢?心竹又不是达官贵胄,凭什么却指名要她去?”慕容冲赌气拉着郑心竹便往外走,“慕容冲――”慕容暐气得声音都抖了,忽然又想起什么,面色软下来,身体微微前倾,几乎哀求道,“凤凰,我们二十多万慕容族人,难道你――”他神色凄然,常叹不已。
郑心竹自觉没有义务为他们担当什么,但是苻坚却待她如若上宾,每次都是和颜悦色,宛若长辈,而且感念他的仁德宽厚,便劝了慕容冲一起去。但是郑心竹作为那孩子却又不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宴会上,最后 便穿了慕容冲的衣服,虽然大点但好在锦袍本来就是束腰裹带的倒也无妨。
绝世白纻舞翩然
慕容暐带了故燕旧部一行人来到新兴侯府门口,来接引的浓眉小的侍从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嘟嘟囔囔的。慕容暐连忙作揖道歉,“人员众多,便耽误了时间,实在是对不住了,敢问将士尊姓大名?”那士兵抬眼扫了他们一圈,看见上面吩咐的那两个小孩子在后面才瓮声瓮气说道,“什么尊姓大名的,叫我米大重就好了――”他话音未落,郑心竹和慕容冲扑哧笑出声来,慕容暐等人却极力地忍住,不肯表露出一丝的轻狂。慕容暐连忙向米大重道歉,“幼弟年小不懂规矩,万望将军海涵――”米大重却不乐意了,“海涵,什么是海涵?真是罗利巴索,婆婆妈妈,你们这些亲王公候的,就是扭扭捏捏的不爽快,老子本来有酒喝,结果因为你们耽误了好多碗了――快走,快走――”说得慕容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氛尴尬异常,那些跟随了慕容暐的旧部气得也是几乎忍不住。
慕容暐只得陪尽了小心,然后带了众人上路,慕容冲心里憋闷的很,从前那么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三哥现在却对一个小卒陪尽笑脸,觉得异常的难过。
郑心竹握着他的手,让他不要太难过,她想起鹿鼎记里的郑克爽,即使皇帝封再大的官,也在别人的眼睛里,也是降臣微不足道。
一行人上了几辆马车,米大重却让郑心竹和慕容冲坐他的车,他看着那些冒酸气谨小慎微的贵族就不自在,“连主上听见我的名字都要发笑,”.米大重驾着马车扭头对郑心竹道。郑心竹心下暗笑,幸亏不是大米虫!米大重赶车的时候余光多扫了几眼慕容冲,心里更加鄙夷,“这慕容一家,感情除了长得好看,也没有什么能耐呀!”因为急着去和弟兄们聚会喝酒,所以他将马赶得飞快,后面的车紧跟着,马嘶鸣,鞭梢清脆,车辘辘,疾驰在宽阔的驰道上, 冲过牌坊一直冲到宫廷前面的止车门,便下了车步行。止车道两旁是密密低垂的槐柳,在春风如剪中抽出翠绿的枝叶,在如水夜风中轻轻摇曳。
过了止车道穿过重重宫阙,踏着逶迤相连的阁台廊道经过殿台楼阁林立的北宫桂宫明光宫,便来到巍峨耸立富丽恢宏的未央宫北门。
天上月朗星稀,驰道以及宫墙等距挂了照明的灯笼,灯光映着粉墙青瓦,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故燕皇帝和随从举头仰望未央宫的宫殿楼群,却又比邺城皇宫更加的连绵跌宕,望不到头。
米大重领了他们踏过宫门,步上阁廊,穿过殿群,入了内廷,便到了位于前殿后面高台之上的宣德殿。
郑心竹走得有点迷糊,七拐八拐地记不住来时的路,只觉得宫殿密集的未央宫,楼群高耸,气势威严。宫内的繁花嫩叶发出春天月夜特有的新鲜香气,宣德殿前面几株桃花半开未开如同含羞娇怯的少女开得遮遮掩掩,在如水的夜色中轻舒枝头,淡然沁脾的香气混融了殿内传出的溶曳熏香越加得使人莫可分辨,此花自与彼花同。
慕容冲紧紧的牵着郑心竹的手,漫不经心地跟在众人后面。还未到大殿门口便听见有人在门口招呼,“新兴候远道而来,辛苦,辛苦呀!”郑心竹细看之下却是李威,他穿了青色的锦袍,极为谦恭的与慕容旧部见了礼,慕容暐他们自然少不了愈加谦卑。
李威亲自掀起细锦门帘将慕容暐他们让了进去,待看见郑心竹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咦”了一声,郑心竹朝他行礼便被慕容冲拉了进去。
殿内铺陈豪华富丽堂皇,铺了崭新的皂色如地毯一样的厚实宽大的细锦地衣,地衣的四角压了鎏金博山香炉,山形镂空的炉顶飘出如云似雾的熏香白烟,犹如仙气缭绕。站立两侧的着了崭新青色朝服的高官大臣高声谈笑,眉飞色舞,待看到慕容暐一行默然而入,谈笑声戛然而止。
阳平公苻融抬眼看了看他们,鄙夷不屑,却又高傲的将头仰了回去,站在他下首的苻睿瞪着圆溜灵活的大眼扫了他们一圈,看到郑心竹着了少年服饰,嘴角微微翘起,听的父王说起这个女孩子,一看似乎普通女孩子,眼睛清亮,肤色如玉,但是相处下来,却是犹如淡淡的暖阳,轻松而静美。
苻融和几个侄子苻睿苻晖苻熙等更加大声的说话,几个人也会意大声的附和,他们最看不起这群慕容降臣。
慕容暐他们看到现为秦国徒宾候、冠军将军的慕容垂,双目几欲喷火,慕容垂却只是虚虚点头见礼,并不搭腔。慕容暐率众人朝苻融他们行礼,苻融轻哼着,扫了一眼他们,哈哈大笑,然后大声道道,“若不是徒宾候领路,故燕慕容评卖官鬻爵,封山占泉的,此刻我们恐怕还无缘得见慕容一家呢――等到请来慕容评大人,可一定要奏请主上好好嘉奖二位,”说完笑得张扬得意,苻睿等大臣更是笑着附和。听得他们如此嘲讽,慕容暐等却是肝胆俱裂,心酸不已,狠狠瞪了一眼慕容垂,他面沉如水,并没有什么表示。
随着一声通报,苻坚领着太子苻宏、贴身的太监宋牙步履从容地步入大殿,众人连忙跪下行礼,苻坚面带微笑,目光扫过慕容一族,目光在郑心竹身上微微停滞了一下,余光却去看那穿了青色锦袍的面色冷峻的雅丽少年,轻轻一笑,抬手一挥道,“诸卿平身――”然后领了太子自纹锦地衣上面步上丹陛在垂着轻透淡薄的青色帷幔后的五重席上长身直跪,然后又让人 招呼了慕容一族入席。
宋牙将慕容暐引到右手边的第一张重席上,下面依次是慕容垂,慕容冲等,看到郑心竹他微微一愣,却见苻坚朝他微微点头,将郑心竹安排在了慕容冲下首。苻坚着宫婢们一一斟满美酒,他双手端起白玉羽觞举至与下巴相平处,朗声道,“得诸卿之力,定邦国之兴,今欢迎慕容,此后愿为亲睦一家,”说毕将觞中酒一饮而尽。
郑心竹端着漆瓷的酒杯,只见酒杯色彩明丽鲜艳,溢彩流光,心中甚是喜欢,如同能带到现代,应当是值很多钱。却忽然觉得对面两道视线注目自己,抬头去看,却是苻睿微眯了眼睛在看自己,别人已经仰头将酒饮毕,心中一惊,连忙举杯饮酒,却不意这酒竟是蒸馏的白酒入口辛辣入胃如火灼烧,辛辣冲鼻,不禁咧嘴皱眉,连声咳嗽起来。殿中众人的目光唰的聚到她身上来,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把酒杯跌在地上。
加上跪了半天,膝盖肿痛,脚跟酸麻,再也直不住身子。歪头去看慕容冲,他正在看自己,碰上他柔和的目光,郑心竹微吐舌头朝他做个鬼脸,慕容冲微微叹气,她到现在也无法完全遵循庄重场合的礼仪。
慕容冲饮过酒之后,白玉般的脸颊上腾起一层淡淡的粉红,在大殿通明的烛光下分外生动。郑心竹呆呆地看了半响竟然没有留意苻坚和众大臣说什么。
忽然对面的苻融引身长立,双掌一击,便听得宛若鸟鸣啾啁,清脆可爱的声音传来。淡淡的若有似无缠绵清甜的香气幽幽传入鼻中,沁润腑肺。瞥眼却瞧见五个身穿白衣身姿轻盈婀娜的美丽宫婢从一处飘出,随着音乐的清朗明澈,白衣飘飘的伶姬翩然而舞。
周围大臣睁大眼睛,不自觉的惊咦出声,叹道,“竟是风靡汉人达官贵族的白纻舞――”郑心竹凝眸端详,舞姬们身穿轻罗雾縠般的洁白舞衣,轻宽飘扬的长袖,身佩玉缨瑶珰,脚踏珠靴,腰系翠带,姿容娥婉,竟似自己电视上看到的飞天。
一时间十三弦古筝拨弄出清脆铮铮的声音,如泉清流,如溪淙淙,如月色中宣德殿青檐下那宝铎琮铮随风动,又如百鸟和鸣向风引颈高歌。在清脆潺潺的琴声中,舞姬白衣飘飘如同蓝天上清润微动的白云,一朵、一团、一片――一不留神却又成了漫天白雾朦朦。
一时间清脆流动的声音,却是筝、瑟、笙、竽,琵琶同,舞姬最开始清云一般的舞步慢慢地随着声音的婉转清脆,典雅华丽的交汇慢慢的飞旋轻舞,掩袖回头半遮面,拂袖莹莹亦生辉,飞袖如云白雪飞,扬袖轻舒漫天舞,霎那间,那似急还缓的清脆琴音,宛若飞天的舞姬,大殿中明明没有风,可是那雪白的长衣广袖飞若流水,旋若疾风,大殿中几乎飘满了清白的流云,如风涌动,如浪涛涛,众人似乎能感觉到那白纻轻拂脸颊,那淡淡缠绵的香甜气息萦绕心田,众人似乎都看花了眼,呆呆的,长大了嘴巴,除了琴声舞动衣袖声音,世界一片宁静――眼前只有那白的衣,青翠的腰带,闪亮的环佩,舞姬举手投足,溢光流彩,脚上的明珠,腰间的环佩翠带,浅笑轻颦却是恰到好处,眼眸波光盈盈,与琴音一起逐流水,与舞姿一起流转乾坤,秋水眸,白衣袖,潺潺音,环佩翠……
众人如痴如醉,渐渐的琴音好似倦了和着舞姬的缓慢舞姿,在扬袖曼舞之中几近消失,一声清朗明脆若春冰撞击,若明珠在玉盘中激荡的声音婉转悠扬的响在众人耳边,却是唱了诗经。鹿鸣,只听得清音潺脆,歌喉旖旎,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
歌声消失的时候,琴声颤悠了几下便也飘渺在轻轻垂下的白云广袖之中……
当乐师,舞姬,歌者出来谢恩恭祝陛下国泰昌隆的时候,众人仍旧沉醉在痴痴的想望中――
“好!当之无愧的倾城独立世所希――”郑心竹看得入迷,竟然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浮在曾经记在脑海中的诗句,待她喊完,众人才恍然大悟,又觉得这句诗恰好配得上这场精妙绝伦的华美盛宴,秦人不禁都转头细细打量她,看她年纪轻轻,美目如画,却是女子模样的少年郎,和身边的故燕大司马慕容冲,却是比翼其花,各有所长。故燕旧部却是觉得心生荒凉,如果此前不是沉迷于宫廷中的靡靡之音,又如果沦落到在别人的庭院里听曲赏舞?
众人连忙朝着丹陛中的苻坚和太子苻宏叩拜,口中歌颂谢恩,苻坚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有如此精采绝伦的表演,不禁心头大喜,忙叫众人免礼。“如此精彩无比的乐曲,阳平公费心了,此后可作为宫中常备礼乐――”苻坚一时高兴,又痛饮几杯。
“陛下――万万不可――”郑心竹一看却是那个太尉李威,只见他朝丹陛稽首在地,“陛下,如此华丽奢靡舞乐,只应天上有不是凡间音,若是陛下将此奢靡艳丽之技大肆地流之于我大秦,那将是社稷不幸,大秦之没落呀!但凡奢靡颓废之王朝都是从这靡靡之音而起,精妙但是少见,才得现天音妙处,才体现我大秦丰富,若是如同饮水吃饭一般平常,却属不宜,还望陛下三思――”李威一番长叹,郑心竹却是觉得奇怪,这听个音乐跟江山社稷有何关?现代人谁不听音乐?哪个少了音乐能觉得轻松自在?音乐是舒缓紧张情绪调节生活必不可少的!
谁知苻坚却朗声道,“太尉所言甚是,朕深以为戒――”然后又命人赏酒给太尉,顺便教育了太子。
但是苻坚还是非常的高兴,看着慕容一族惊奇讶异的神色,他就知道即使以奢靡著称的慕容暐也不曾见过如此奢华靡丽的舞乐,开心之余又大赏苻融。
歌舞过后,苻坚便让众人自由聊天饮酒,让慕容一家熟悉一下这满朝文武以后便是一殿之臣。一时间,大殿内觥筹交错,酒香四溢,高鬓金簪的华服丽婢,婀娜多姿的穿梭在大殿席位之间忙于倒酒,添菜。
少年尽是热血郎
郑心竹看他们都在饮酒聊天,便朝慕容冲使个眼色两人偷偷地溜出去。殿外的桃花却比来时路上的桃花开得晚,现时多是满树蓓蕾,也有几枝向阳的争先的开了,在溶溶月色下清透灵动,细白石子的小径从宽阔的青石板路上延伸出来,步行其中,鼻间嗅着淡淡的桃花夹杂的青草露水的气息,舌尖都弥漫着一种酥软的甘甜,伸手仿佛可以触到柔软润湿的空气,草丛中的虫鸣悄然入耳,唧唧啾啾煞是可爱。
她不象故燕的慕容一家,有着深深的国破家亡,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凄惶,她穿越了古代,只是为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故事,顺其自然的走到最后,那就是她的职责所在。一回头,却看到慕容冲站在桃树下,清月的光辉笼罩着他,青色的锦袍在风中轻飘,露出白润生辉的一截颈项,如同月中的桂子,遗世独立。
“凤凰,”郑心竹轻声地唤他,“这不是个令人快乐的世界,但是我们得背着它,往前熬,凤凰,随遇而安,可以吗?”她伸手握上他的手,他的手在春风中透出清爽的凉意,指尖传来轻微的颤抖,他紧紧的拥抱她,“心竹,如果――”话到嘴边却是喟然长叹,他含着金匙出生的皇子,从来都是一味的宠溺,赞美,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天差地远,竟然不知道如果往下走,如何保护认定的感觉,他不再是大司马,不再是皇子,他有什么力量来保护心中难以割舍的那份情感?
感觉到他的颤抖,郑心竹轻轻的抬手抚上他的背,透过丝滑的细锦,能够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凤凰,我们要坚强,不管如何,我们――都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郑心竹学着电视上看来的战争年代里人们常说的话,这样不知道对他――有没有用,她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肩膀,这样一个孩子,在如此年幼的时候,亡了国,失了家,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你们在做什么?”苻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大殿里出来,双手笼在袖笼里,站在不远处睥睨着他们。郑心竹轻轻地松开慕容冲看着苻睿,连忙见礼,“参见巨鹿公――”,他却慢条斯理地整理被风吹散的衣袖并不答话,慕容冲拉起她却往一边走去。“慕容家的人都是这样傲慢无礼的么?”苻睿冷哼了一声便讥讽出口。“你们苻氏却要处处炫耀么?”慕容冲不甘示弱,他受够了秦国从王公贵族到执辔士卒都趾高气昂的不可一世的模样。
苻睿看着慕容冲那张比月色还眩目的脸,愈加地看不惯,“要是不服气,我们去比试了,真功夫来见高低,如何?”他冷冷道。郑心竹就觉得不妙,慕容冲最受不得人家激,连忙拉他,他却冷冷开口,“好!最好不要有人仗着人多就好――”苻睿哈地笑了一声,“你们倒是人多,还不是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一甩衣摆,举步朝细白小径走下去,“这边来,不要到时候有人凄惨的哀号让人以为我欺负俘虏,”慕容冲怒气冲冲地跟上去,郑心竹连忙小跑跟在后面,“凤凰,凤凰,”她急急唤他,无论胜负对于慕容冲都没有一点好处,输了被更加恶毒的侮辱,赢了却也结下梁子,以后也不见得会好过。
苻睿在前面领路,顺着细白小径,钻过花丛,步上小桥,拐过几个弯,到了一片空旷幽静的阔地。他稳稳地站定,微微勾起嘴角看着匆匆跟来的慕容冲和后面小跑的郑心竹。苻睿跟了苻融,邓羌都身经百战的将士学功夫,而且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了,他才不将身体秀祈看似弱不禁风的慕容冲放在眼里。郑心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朝苻睿施礼道,“巨鹿公,实在对不起,我们没别的意思,巨鹿公英雄年少,威武不凡,我们自当认输,”然后又转头朝慕容冲道,“凤凰,别让你三哥和母亲担心,我们早点回去――”说着上前拉慕容冲的衣袖,慕容冲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一边,“怎么,有人要跑么?胆怯了?”苻睿却在那里煽风点火。
慕容冲拉着劝他的郑心竹来到一株腊梅旁边,“心竹――你在这里等我,”然后帮她把因为跑得太快有点散乱的胸前衣襟整理了一下。“凤凰,别去,不要惹他――”郑心竹拽住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心竹,不管我和不和他打,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不管我输赢,他都会羞辱我们,心竹――”慕容冲的脸上漾起一种无法描述的神色,在明亮的月色中淡淡的红色清晰可见,紧皱的眉头剧烈的抖了一下。郑心竹叹了口气,松开他的衣袖,她知道留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他的煎熬,看着从前自己敬爱的皇帝哥哥像个卑微的小丑,看着自己的母亲憔悴不堪,每天接受那些有意无意眼神语言的羞辱,让他不堪忍受。
忍无可忍,是无需再忍还是回头再忍?郑心竹看着慕容冲转身朝苻睿走去,他的身姿似那风中淡雅明丽的清梅,风吹发动锦衣飘拂,站在他对面的苻睿笑嘻嘻地看着他,嘴角笑意更浓。两人隔了几臂距离对峙下来,慕容冲微眯的眼睛似乎看不见对面的人,只能看到他轻扯的嘴角挂着那丝鄙夷的笑。
郑心竹紧张地站在一边,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对立,没有说话,没有动手,可是她却觉得说不出的感觉,如果现在冲进来一个人,一定以为那两个男孩子有毛病,似乎含情脉脉。郑心竹可不是耽美小白,所以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流窜的怒气。
空气中的风似乎急了起来,卷着浓郁的花香袭来,耳边除了风声虫鸣,没有任何的动静。风吹起两人的衣袖,激荡如鼓,猎猎作响。当慕容冲的衣袖飘向苻睿的时候他已经出手。愤怒的慕容冲,高傲得不可一世的苻睿,两个十多岁 的少年,在春天如水月色中,拳来脚往,衣袖翻飞。如果不是清楚他们在打架,郑心竹会怀疑他们在跳舞,他们如同月光下轻风中的杨柳,又如狂风中岿然挺立的青松,动若脱兔,静若磐石。郑心竹只觉得眼睛开始发蒙,因为她几乎看不清谁是谁,她从来不知道慕容冲的功夫这样好,她一直以为他被慕容泓打得鼻青脸肿肯定笨得厉害。
郑心竹分不清胜负,慕容冲踢了苻睿很多脚,苻睿也回了他很多拳,“好了――好了――不要打了,”郑心竹赶紧冲过来拉架,开始还看他们轻松自如的样子,后来却简直不讲章法的乱打一团了。
“永昌!”(苻睿字,作者杜撰的,)一声威严洪亮的声音略带了愠恼在不远处响起,郑心竹回头去看却是苻坚领了苻融苻晖几个人站在那里,一队举着灯笼的随从一溜排开。苻坚一脸愠怒,盯着扭成一团的两个少年。苻睿虽然年少气盛,但是却最钦佩自己的父王,听得他生气的声音,立马便停手,他停手慕容冲便也放开。
郑心竹连忙见礼,然后急急地去看慕容冲,只见他发髻散乱,衣袍扯裂,脸颊肿起,嘴角渗出一丝血迹。郑心竹连忙掏出手帕去擦拭他嘴角的血渍,听得苻睿一声冷然哼声,却看到他比慕容冲也好不到哪里去。
苻睿见了礼,苻坚却不肯饶他,说慕容一家现在也是大秦子民,不可再说见外生分的话,不许做伤害两家感情的事情。然后罚了苻睿两个月的俸禄,又让他改天亲自到新兴侯府去道歉。苻睿狠狠地瞪了一眼慕容冲,却又不敢说不字,郑心竹马上就想到他去新兴侯府道歉的情形,还不得把慕容暐他们吓死。
郑心竹连忙上前施礼道,“陛下,小孩子切磋切磋也没有什么,不必如此当真,道歉的事情还是不要的好――”苻坚凝目端望慕容冲,他倔强地仰着头,脸颊微微肿起,心下不忍,又抬眼瞪了一眼苻睿,“以后大家都在一处,不可再生为难,要和睦相处――”然后吩咐先送慕容冲和郑心竹回新兴侯府。
慕容冲和郑心竹经过苻坚身边的时候,他微微侧头,却也只瞥见一抹青色的身影,笼在宽大袖中的手不由得握成拳头紧紧地贴在大腿外侧。
苻晖鄙夷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不满道,“父王,儿臣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对这么白虏如此优待,照我们说,早该杀了干净。”阳平公拱手施礼道,“陛下,臣弟也觉得――”还不等他说完,苻坚摆摆手严肃道,“如果我杀了归顺的慕容氏族,那不是毁我大秦名声?外藩等族,还有谁会归顺于我?此事切不可再提――”
苻融苻晖和苻睿自觉碰了一鼻子灰觉得没趣,“叔父,王猛大人那次力劝父王杀了慕容垂,而且慕容令叛逃,慕容垂逃走被抓,父王竟然又放了他,还好言好语宽慰他,这――”苻晖一摊手,我看我们现在还是先算了,等王大人回来再做打算。
“听说主上对那个小丫头很是上心,估计要将她纳入后宫――”苻融沉吟道,“不可能,”苻睿那么大声的反驳吓了苻晖和苻融一跳。“永昌,你怎么啦?”苻晖疑道,“不过也对,父王不是向慕容暐提议亲和一家了么?慕容暐同意将他妹妹清河公主送给父王做妃嫔,看来这慕容暐也是想尽办法了――”苻晖冷笑道。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走远了,身后漫天的清辉泼洒如银……
出了皇宫,郑心竹和慕容冲默默地走着,她想随意走走,便谢过苻坚派的人独自走了,随从本来不乐意,但是郑心竹坚持说就在新兴侯府附近了,自己走回去不要紧,他们才同意。
皎洁硕大的明月高悬天空,微微仰头就能看见,周围一圈淡淡的白云蕴染出柔和的黄色,又融了深蓝幽渺的天空颜色,洁白外面一层黄,黄色外面却是淡淡幽然的蓝。
长安街道静谧宽敞,空气中荡漾着一种幽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夜色却是悠凉如水,郑心竹抬头看着星空,“不管几千年,这头上的天却是不变的吧?那么这天空的星星静静地看着世间变幻,皆是那样宠辱不惊――”她幽幽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凤凰,你知道牵牛,织女星吗?”慕容冲仰头望去她眼睛的方向,淡淡道,“你们汉人,总是生出如此多的让人伤感的东西,”“你看牵牛织女看上去如此的近,中间隔了一条银河,但是却又不知道几千万光年!”郑心竹顾自说着慕容冲不懂的东西,他也早就习惯了,他不计较她从哪里来,那些本来就不重要。
忽然眼前黑影闪过,郑心竹吓了一跳,惊叫出声,慕容冲连忙抱住她,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因为惊吓微微的颤抖,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服阵阵传过来,他忽然想永远这样,感觉到她的每一丝变化,不止是玩伴朋友那样,这样莫名涌上的想法,吓他一跳。
“凤凰,我们回去了,明天没有事情的时候我们可以早点去逛逛长安城呢,既然来了,就不要总是拘束于过去的那些痛苦,我们要朝前看,凤凰――开心一点。”郑心竹站到他对面的地方,抬眼朝他笑道。
生死相依银戒指
回到新兴侯府的时候,慕容泓正站在大门口,他抱了胳膊懒散地倚在大门口右边的那株枝丫婆娑的粗柳树上。似乎站了很久,月光透过细削的柳叶在他的脸上投下明与暗的斑驳。
远远看见两个人影有说有笑地走近来,他冷冷地看着他们,“七哥?”慕容冲赶紧跑过去和他打招呼,“三哥他们呢?”慕容泓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郑心竹,然后却看到慕容冲脸上的伤,“谁?”他怒道,“什么?”慕容冲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你脸上的伤,是谁打的?苻坚让你们去挨打了?”他一下暴怒起来,声音不自觉地高上去。郑心竹害怕人听了去,连忙打断他,“没有了,他和人切磋功夫,别人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然后对慕容冲道,“回去抹点药膏吧,要不明天还要厉害了――”
慕容泓跟他们来到清幽僻静的别院,屋子里摆设简单,屏风后面低低的火炕铺了米色的竹席,堆了几条染花的棉布被子,几个大大的抱枕,几张矮矮的案几,却没有比慕容泓多什么东西。郑心竹找了药膏帮他抹,自从跟着她,她的包里就常备着药膏之类的东西。慕容泓斜倚在靠枕上顺手把玩着郑心竹的形状奇怪的包,上学总是见她背着,细锦里面套了棉布夹里,上面绣了淡雅的梅花,开口的地方两条条子,他随意的翻腾里面的东西,却有好多华贵精美的玉器金簪步摇等物件,这丫头逃命竟然还搜罗了如此多的宝贝没有给人搜走,心下暗笑,拿出来对着灯光细细地看。
“你要是喜欢,就随便挑好了,反正也不会有大用处,估计没有人会买的――”郑心竹瞥见他摆弄她在邺城皇宫里藏起的慕容冲给她的东西,慕容泓却扔回去,玉器相撞发出清琮的声音,“我不要,”他懒洋洋地倚在那里,郑心竹却看见他袖笼中手腕上那串玛瑙翠玉手珠,正是那次打赌的那串。
慕容冲现在擦药膏已经不叫痛了,紧紧咬着牙,等到抹好了便和慕容泓在一边说话,后来去给可足浑请安,郑心竹却不肯去,自己留在房间里。
换了衣服,只着白色的中衣,郑心竹信步走出房间,来到夜色清凉的院内。在一棵缀满花苞的桃树下坐下来。
春天的风格外的清婉,草丛里小虫叽鸣,空气中荡涤着淡然若无的香气,属于长安的庭院的味道,和邺城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和自己的家也没有不一样,千年后的月亮也不曾改变模样。
不知道妈妈爸爸和雅兰怎么样了,想起雅兰,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小的时候和这个弟弟几乎形影不离的玩耍,他就象慕容冲一样粘她,但是雅兰却是邪气的很,总是捉弄村里的大伯大妈,却又让人打骂不得,他眨巴着漂亮的笑眼,脸上绽放甜美无比的笑容,黑亮的眼睛盯着那些大人,他们便只有喜欢他了。
他们一直很亲密,没有任何的秘密,好像是到了什么时候?郑心竹叹了口气,他和她生分了很多呢,他不再和她一起玩耍了,然后就交女朋友了,各种各样的女孩子围绕在他的身边。郑心竹其实也有人追,但是每次有男孩子接近她,雅兰就会揽着她的肩膀眼睛眯眯地瞪着那个男孩子,男孩子一看他美丽的盛气凌人没有任何道理好讲,倒抽了一口气,尽管知道是她的弟弟,也不敢再接近郑心竹了,因为他会冷嘲热讽,郑心竹本来就不喜欢交什么男朋友,她觉得一家人在一起已经很快乐了。男朋友也不见得有什么用,无非就是说说话,一块上学,雅兰也可以陪她的。
在那个世界里,你们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郑心竹忽然觉得心酸的难以忍受,那皎洁的月亮已经偏西斜去,光辉洒在远处楼阁的青瓦上,月光碰碎在瓦片上,给瓦片镀上了一层银辉,院内的树木花卉枝叶都披上银色的纱帷随了清风缓缓飘动,枝叶在月光下婆娑,几杆清竹葱茏苍翠,梧桐摇曳,沙沙作响,郑心竹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入睡前那一夜,窗外树影摇曳,窗内月光明澈,她被噩梦惊醒―――
也许明天醒来我已经回到了那里,心下却又想起需要完成的那个任务,告诫自己保持精神的集中感情的独立,不能被古人影响,也不能对他们产生任何的感情,不能因为怜悯同情做出任何的破坏和改变历史的行为。
因为慕容暐他们回来,慕容冲又耽误了一些时间,慕容暐回来的同时还带回了苻坚的诏书,大意说,愿意与慕容结为一家,聘娶慕容暐的妹妹慕容嫣为夫人(一嫔妃封号),然后又说慕容冲年小为了不让新兴侯劳心劳力,着跟随慕容嫣进宫教导,又招郑心竹进宫做太子等皇子陪读。慕容暐一口气将苻坚繁琐冗长的诏书念完,慕容冲几乎没有明白什么意思,慕容暐脸上难掩一丝喜悦。自然叫了慕容嫣来与可足浑好好的对她进行一番说教,然后又让慕容冲回去告诉郑心竹。
郑心竹没有任何的反对,随遇而安是她来到古代最早学会的一件事情。
秦王赏赐的华贵富丽的蒲桃文锦、斑文锦、凤凰锦、朱雀锦、韬文锦、核桃文锦、云昆锦、列堞锦、杂珠锦、篆文锦、列明锦、如意虎头连壁锦、绛地交龙锦、绀地句文锦,各种纹饰的华丽整齐的锦帛整整齐齐的象小山一样堆满前厅,还有一盘盘的珍贵玉器,珍珠玛瑙,金银首饰,绚烂耀眼。
慕容冲看得憋气,便拉了郑心竹出去玩耍。没有乘车,也没有了随从,两个人反倒自由轻松。“凤凰,我打听到长安西市东市非常热闹繁华,我们去看看吧,”郑心竹知道慕容冲不开心,他的眉头微微地皱着,即使笑也是轻扯嘴角,淡然一抹。
慕容冲穿了天青色的锦袍,颜色是雨过天晴,天空那一抹淡蓝清莹的颜色,衬着他白玉精致的脸庞,走在街上便引来无数行人的注目。几个华冠丽服的男子,一群金簪锦衣的女子,被他吸引了挪不开眼,迈不动步。
慕容冲的脸一下子冷下来,郑心竹知道他不喜欢人家说他长得好看漂亮,特别是秦国人人未曾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男子,自然是一见之下便更想再看几眼。
路上就有女子调戏他,“郎君哪里来?家住何处?”边上的人便应道,“如此殊丽的人儿自然是从邺城来,现在住在新兴侯府――”然后他们便看了他吃吃的笑。郑心竹感觉到慕容冲身体僵滞,似乎要停下来发作,连忙笑道,“凤凰,快走吧,我们去市集逛――”然后拉着他就跑。她穿了淡粉色配淡蓝色的锦衣,与慕容冲的天青色锦袍,飞舞在风中,引得边上的那女老少驻足痴望。
长安的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却远远超过邺城,高高的市墙将市集圈起,郑心竹他们信步走进繁华的西市,西市其实是五六个市集组成的,不过却不象现代的市集那样自由,他们都是集中开门关门,有点象农贸市场,郑心竹心里觉得好笑。
慕容冲看市集上人群众多,怕郑心竹一个不留神找不到人,所以紧紧的牵着她的手。郑心竹只觉得应接不暇,似乎比现代的集市还要热闹,有点象逛庙会。往来的穿了华服的贵人,棉麻衣服的百姓,两旁各色货物玲琅满目,有南方来得茶叶,精美瓷器,各种纺织品,也有藩外来得各种皮货。各色的衣服迎风招展,精美的女子用品,发簪,丝带,黛粉,胭脂等都是极尽精美。有个小贩为了招徕顾客又说又唱,竟然有点象数来宝。
郑心竹只见他手里拿着两块牛髀骨做成快板的模样,外面栓了密密麻麻的小银铃,一打一下清脆叮当煞是好听,细听之下只听他似唱又念道,
“过往小郎美娇娘,瞅瞅看看莫着忙,武家小一东西棒,随你挑到心花放――
胭脂官粉娥眉黛,金簪珠钗白玉带,不是小一我瞎掰,不信您就快来买――”
郑心竹觉得好玩,慕容冲竟然也面露笑意,“一个小贩竟然也可以这样开心,凤凰,平凡之人自有凡人的快乐,我们去看看――”高兴地拉着慕容冲往那边看,那个叫武小一的小贩看见两个花容月貌的少年往他这边靠拢,一男一女正好可以做生意,马上改口道,
“眼前花香一阵阵,小一我是直发晕,以为王后正驾临,细看却是美人云――
戴上我的金玉簪,抹上我的红玉兰,描上青黛娥眉弯,讨得郎君心里欢――”然后冲着郑心竹和慕容冲笑,郑心竹看他中等个头圆圆脸,轻薄的唇,眼睛亮晶蒜头鼻儿,不由得扑哧一笑。学着他的样子道,“你个小贩真可爱,模样好笑嘴巴乖,骗得人家笑口开,你就可以做买卖―――”,
武小一一看这个女孩子竟然也能顺口来几句,不禁来了精神,“小娘小娘你莫笑,美人韶华容易老,今天娇艳似妖娆,明天就是满头包――”说完就笑,郑心竹心下奇怪,却听到慕容冲笑道,“为什么老了是满头包?”武小一哈哈一笑,“你想呀,等到你小夫人年纪老了,眼睛花了,看不见路了,出门就摔跤,那还不是满头包?”说得慕容冲笑得爽然,露出细白的牙齿,看得小贩眼睛一花,心头一震。“这你可说对了,没有老呢,她都摔跤,”然后回头双手扶住郑心竹的脸蛋,“还好没有什么包――”郑心竹听得小贩叫她是他的小夫人,脸上一红,正待辩解,慕容冲却扳着她的脸笑盈盈的看着他,他笑得开心,如同万里晴空没有一丝阴翳,竟然忘记了反驳。
“你侬我侬情深重,郎君出门娇娘送,你说明日把我迎,回头却是无影踪―――哈哈!”小贩打趣他们,慕容冲牵着郑心竹的手来看小贩的东西,确实花样繁多,女子装饰之物一应俱全,但是一样样看去却也没有什么精巧之处。却见郑心竹正呆呆地看着一件物什,顺了她的目光看见一枚小巧朴实的圆环,象戒指却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随手拈起来,似乎银质上面刻了几个字,一圈五瓣梅,字体太小根本看不清,有的地方有点锈迹斑斑,只能模糊的辨出,“生死相依”其余的便看不见了,只有细致的梅花,戒指边缘确是刻了竹纹装饰。
“却是有点意思,”慕容冲仔细看看了,然后对小贩道,“我要这个了――”
“阿郎好眼光,”武小一看见他有感兴趣的东西,眉开眼笑,“一百钱――”“你抢呀!”郑心竹不满道,武小一一愣,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复杂神色。“一百不要,那就二百――”然后歪头去看慕容冲,慕容冲爱不释手,想也不想,“好呀!”武小一微微眯起眼睛,又去看郑心竹,“我们不要,什么东西没见过――”然后拉着慕容冲要走,慕容冲朝她笑笑,“心竹,我们要这个,”然后对小贩道,“我们身上没有钱,你去皇宫后面的新兴侯府,到时候我付给你,”
“这次没带钱?”小贩看着他道,“嗯?”慕容冲愣了一下,“没有钱不卖,”小贩伸手来拿慕容冲手里的戒指,慕容冲却当宝贝一样紧紧攒在手心里,郑心竹叹了口气,这样的破戒指在现代估计几块一个就够了,哪有那么夸张?
慕容冲随手摘下腰间的玉佩,扔给小贩,“这个换你的行了吧,”小贩接过玉佩一看更是惊奇了,郑心竹趁他犹豫一把夺回来,“不和你换――”然后揣进怀里,小贩却哈哈一笑,“好啦,送你啦,小娘子就是小气的人。”然后若有所思的摆弄木盘里的货物。
“那你告诉你住哪里,我们回头给你送了去,”慕容冲弯腰问他。
武小一抬头对他笑道,“那也不必,这戒子本来不值钱,对于有的人来说价值连城,对于有的人说却是一无是处,既然喜欢,你就拿走吧,”
郑心竹看他竟然一下子那么大方,倒觉得不好意思了,从头发上拔下一根细簪子,足可以抵过他好几个这样的戒指了。武小一也没有拒绝,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盯着他们,慕容冲领着郑心竹走出几步去,听得小贩说了一句“熊妈妈是怎么死的?”“笨死的,”郑心竹顺口答道,说完了却猛然回头,盯着小贩,慕容冲不知道怎么了,也回头看她。
郑心竹有一种这样的场景哪里见过一样的熟悉的感觉,经常在偶尔的时候,说过某句话,听过某只曲子,见过某个人,做了某件事,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心下疑惑,可是小贩只是朝她笑笑,慕容冲便牵了她的手,“心竹,走吧――到前面去看看,集市里经常有耍杂耍的,你肯定爱看――”
难兄难弟
耍杂耍的很多,耍猴的,玩蛇的,耍鸟的,卖艺的,弹曲的,站在集市中央的十字路口,郑心竹有那么一瞬间的晕眩,仿佛一下子时光可以交错,眼前的景象仿佛梦中出现过,又似乎―――郑心竹笑了笑,以前总听到同学说他们总是有一种恍然的感觉,说第六感很强烈,能够梦到曾经的梦,那就是你的前生,说不定前生的前生,本来郑心竹坚决不信,不过想想自己连穿越都蒙上了,还有什么蒙不到的?所有的存在即是合理的,穿越也不例外。
“心竹,累了吗?”慕容冲看她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关切地问她,“出来半天了,要不回去吧,”慕容冲走进来眼神清明莹澈。
回到府里的时候,慕容泓正在找他们,慕容冲连忙迎上去,“七哥,找我什么事情?我们去逛集市了,本来找你一起去,但是他们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慕容冲想跟七哥讲述看到的好玩的,但是慕容泓却不感兴趣,他神秘道,“走,带你们去好玩的地方――”“什么好玩的?”慕容冲忙问,慕容泓却不容他多问,抬脚就往外走。
慕容冲连忙拉了郑心竹跟上去,郑心竹看他穿了箭袖的嫩绿色练功服,心里觉得不是很对劲,就怕他去惹事。
他领着他们七拐八拐地一会钻巷子,一会过大道,然后走了一射之地便来到一片高墙处。高墙外面有一排高高的白杨树,树冠宽大枝叶茂盛的梧桐树、槐树,主要是为了遮荫蔽日。慕容泓率先爬上去,躲在绿叶之间,尽管树叶还没有完全展开但是却与他嫩绿的衣服融为一体。
“你们去一那边的树上,”慕容泓指挥他们两个,“七哥,你神秘兮兮地做什么?心竹是女孩子,怎么爬树?”慕容冲还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慕容泓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女孩子怎么啦?她爬树可比你利索,”说着扔下一把小巧的弹弓和一个小袋子,弹弓的形状是郑心竹教他们做的那种。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慕容泓催他们。郑心竹看看这里是小巷子的尽头,等于是死胡同,看前面高墙大院的估计是大户人家,他可能看人家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她弯腰捡起弹弓和小袋子,里面竟然是一些小石子,用来打弹弓最好不过。她朝慕容冲笑笑,然后非常不淑女的将裙摆在下面打结,袖子也紧紧的绕在胳膊上打结,省的一会挂到树枝上。然后抱着树,蹭蹭的非常迅速地爬上去,找好藏身的地方,慕容冲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他竟然还不知道郑心竹爬树这么厉害。连忙也照着她的样子将衣服收拾了一下,连爬带跃地上了树,躲在郑心竹旁边。
却见郑心竹象傻了一样呆在那里,“心竹,怎么啦?”他扭头向她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却见苻睿苻晖正在高墙里面对练拳脚。慕容冲马上会意,朝着另一边树上的慕容泓示意,然后掏出弹弓和石子,“七哥,我们比赛,看谁打得多,”他小声地对相邻树上的慕容泓道,慕容泓伸出左手握成拳头朝他挥了一下,“开始――”然后麻利的瞄准射击,慕容冲也不甘示弱。
“凤凰,”郑心竹连忙拉住他的胳膊,“要是他知道了,以后你在宫里可就别想安稳了,”她不同意他们这样做,慕容冲被她拉住的空档就听见苻睿“啊”地叫了一声,“二哥,你打我做什么?”原来是慕容泓趁他们休息的时候瞅着苻睿转身背对苻晖给了他一石子,幸亏古代的牛筋没有那么弹力,如果现代的这种估计可以把他的脑袋打破。
慕容冲赶紧挣开郑心竹的手,这个时候慕容泓正在小声道,“凤凰,该你了――”慕容冲瞄准闭起右眼,左眼瞄准苻晖,在苻晖转身收拾东西苻睿刚好转过身的时候,石子嗖的打在苻晖的头上,“永昌――?”苻晖痛得跳了起来,“你太过分了!”他严厉地瞪了一眼苻睿,却又忍不住去揉脑袋,“别说,你现在这暴粒弹得更有力道了,你小子也出息了――”苻晖揉了揉没有和他计较,苻睿却一脸茫然,“二哥,我可没有碰你,倒是你,刚才打了我――”
苻晖一听他这样说就不乐意了,“永昌,――”苻晖有点生气了,微黑棕黄色的脸上都能看出红晕,“你打了我,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小时候也总这样闹的,但是你反过来诬赖我可就不对了――”苻睿和苻晖都是暴躁脾气,苻晖受不得人家侮辱冤枉的程度一点不比慕容冲差。兄弟两个人几句不和便拳来脚往了,两人功夫都不差,所以谁也赚不到便宜。慕容泓和慕容冲便瞅了空子,他们两人都不注意看不到的角度嗖的将石子弹到苻晖和苻睿的头上背上,这边兄弟俩对那边兄弟俩,慕容泓打苻睿,慕容冲打苻晖,竟然也是比赛得不亦乐乎。
只有郑心竹暗暗叫苦,那边苻晖他们性子火爆没有认真思考,略微一想就要知道不对劲了。果然,苻睿忽然停下拳脚,捂着脑袋,“二哥,不对――”苻晖一看他停下来也立马停下来,“认输了?”他也抽空去摸摸自己的脑袋。
“不是这个,我从来不知道你弹暴粒力气这么大,而且,三不五时的边出拳头边弹暴粒,什么时候这么厉害?”苻晖让他一说,也道,“你不也是――”苻睿马上叫不对,“是谁?”然后抬眼朝外面看,因为他总觉得打他的方向是从一个地方,即使是苻晖,可是他一直都忙于踢脚出拳的。
慕容冲和慕容泓看他们发现不对了,两忙收了弹弓然后隐在枝叶里不肯出声,郑心竹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慕容冲坐在她的前面枝桠上,郑心竹在后面的主干上,现在他隐身退过来刚好紧紧的将郑心竹挤在他和树干之间。慕容冲能感觉到她心脏的地方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回头对她轻笑,却不想郑心竹本来被他挤在树干上难受呢,刚好歪头出来一点,他回头过来的时候嘴唇边刚好贴上郑心竹的唇角,顺着她歪头的幅度滑过她的脸颊停在耳际。
他微微一愣停在那里没有动,郑心竹却没有想到会这样,一下子大窘,竟然忘记在树上了,惊叫出声,那边的慕容泓躲在枝叶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刚要制止他们,却发现苻睿他们已经发现了,“树上有人――二哥,快去追――”
幸亏墙高,而且在后院,离角门有点距离,他们不能直接跳出来,只能朝门跑,苻晖往外跑出来追,苻睿却站在那里看着树上。
慕容泓暗叫不好,“快点,他们发现了,赶紧跑――”慕容泓从背着苻睿的一面哧溜滑下来,却看见那边树上没有动静,急得他要开骂了。
郑心竹一惊立刻意识过来,自己叫了一声被人发现了,心下内疚不已,连忙推慕容冲让他先下去,但是慕容冲在那里要是爬下去就要被苻睿发现,她又被他挤在树干的地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好,急得一身汗。
远远地能看见苻晖带了人朝这里跑过来,慕容冲半扭身体回头抱了郑心竹,将她的头闷在自己的怀里,怕树枝刮到她的脸,然后自己用袖子护了头,然后腰身挺力,脚蹬了一下树枝,朝郑心竹身后的树空跃了下去。
郑心竹的裙摆散开,被树枝刷拉地挂掉一大片裙裾,也不管了慕容泓拉着他们就钻进小巷子。他才来了几天却如同土生土长一样,东钻西钻地没有让苻晖他们逮着。不过却远远的听见他们的声音传过来。郑心竹女孩子跑得慢,竟然距离开始拉近,又拐了几条街,躲开他们的视线,然后慕容泓一个速跑便冲上那边的青砖青瓦墙上,慕容冲抱起郑心竹往上一扔,吓得她干紧闭上眼睛,却被慕容泓接在怀里,他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将郑心竹放在墙上又连忙去拉慕容冲,他们刚跳进去的时候,苻晖等人也冲了过来,只看见一个衣角闪进去。
他旁边的侍卫大声道,“平原公,他们跑进那座宅子里了,我们快去搜,堵住大门别让他们跑了――”苻晖冷笑道,“跑不了他们,这宅子谁家的?”他急匆匆地往外面大门追,边上的人告诉他是旧燕降臣府邸,住了一些旧燕的皇亲王爷。
“追――”苻晖怒道,一挥手便冲过去。
慕容泓他们三个跳进墙来,抬脚便往前跑,又怕碰见人,小心翼翼得东看西看。“这是哪里?”慕容冲觉得和他们的宅子有点象,“估计也是我们从邺城来得,”慕容泓随口道,却还得小心的关注前方的情况。
“景烨,凤凰?”旁边传来一声惊奇叫声,郑心竹忙扭头看,却是慕容凤,他穿了白色的锦袍手里拿了一本书,静悄悄地立在那里,大家竟然没有发现。
“道翔?这是你们的宅子?”慕容泓叫道。
“对呀,我几次去新兴侯府拜见,却都没有看见你们几个,要么进宫要么出去了――”慕容凤走近来说道。
“道翔,快帮我们躲起来,”郑心竹可没有心情寒暄什么的,“苻晖他们在追我们,追上了估计要脱层皮了――”关键是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苻坚还要她和凤凰进宫呢,郑心竹两三句说明了情况,慕容凤略微一思忖便道,“躲不成,这里没有地方躲,他们进来肯定要彻底地搜,―――对――我有主意了,”他连忙道,“快走,跟我来,”然后领着他们快步跑到他的房间,然后让他的母亲和丫鬟赶紧来帮忙,来不及解释她们也不多问。
“他们估计知道你们是谁了,――”慕容凤略微一考虑便忙道,“母亲,你们帮凤凰和景烨化成丫鬟模样,脸上脖子上弄得脏点,玉陶,你去拿道敏的衣服来,小慧,你去院子门口外面,看见有人来了记得通报,大声点儿――”然后大家手忙脚乱的一通忙活,很快慕容泓和慕容冲就成了一个皮肤腊黄的满脸脓包的丑丫头,一个又胖又黑化了艳妆的丫头。郑心竹就成了一个浓眉大眼脸上长痣的男孩子,慕容冲看见慕容泓的模样忍不住乐出声来,慕容泓看见慕容泓更是憋不住,看见郑心竹忙道,“能看出来,眼睛太亮了――”郑心竹连忙面色一潭,做个小傻子状,嘴里叫道,“ 哦――哦――”逗得大家忍俊不禁。
然后慕容凤又去内室让她们把东西翻个凌乱,然后自己带了几个小厮,让故燕宜都王王妃和几个丫头在这里哭,就听见外面的玉陶和小慧哭喊道,“遭贼啦,将军,您来得可正是时候呀,我们好不容易大老远来到长安,没有什么财宝呀,结果给遭了贼啦――”“走开,走开――”然后就看见苻晖等人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慕容家的人,陪着他们搜了半圈了,现在搜到这里。
“慕容凤――出来――”苻晖怒道,慕容凤听到喊声连忙从后面的院子带了人跑回来,他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嘴巴里嘟嘟囔囔地,“这长安城,可是天子之都,大白天就要遭贼,真是没有王法了――”然后一看见苻晖他们,早有人通报说是平原公巨鹿公来抓贼了,“小民拜见平原公巨鹿公,两位这么快就知道我们家遭贼了?真是太好了,我和母亲在别的院里休息,结果丫头来说家里被偷了,她们也没有看清人影,只见三个贼人顺着后墙跑出去了,我追过去的时候早就不见了,正要出去报官呢――”
“慕容凤,一边呆着去,谁管你们遭不遭贼,我问你,慕容冲那个龟孙子有没有来?”他瞪着眼睛扫了一圈。看见慕容凤家的丫头一个个真是丑,门外头那两个稍微顺眼点,也一般模样,面前那两个一个胖一个黑,真是丑到家了。
苻睿没有说话,却眯着眼睛一圈圈地扫视着眼前的人,嘴角扯出一丝冷冷的笑。慕容冲听见他骂自己龟孙子差点忍不住,却看见郑心竹傻呵呵地咬着食指斜眼看着他 ,他便低了头使劲忍住。
“两位大人,小人可否问下,慕容冲犯了什么罪,让大人劳师动众跑到这里来找?凤凰哥哥从来了长安小人还没有见着,我们搬来长安,大家都各过各的,本本分分,很少往来――”慕容凤连忙解释道。
“我们抓他,哪里要和你解释什么?”他哼了一声,却又有点不确定是不是慕容冲,应该还有个丫头,三个人,但是如果能在这里找到慕容冲就算不是他,也打他一顿。
“我们搜――”苻晖手一挥,不待慕容凤答应就冲了进去,却发现屋子里一片狼藉,没有发现什么便退回来。不无讥讽道,“慕容凤,你们家好歹以前也是个王爷,你老爹不是把我父王在邺城的旧宅子也给推了盖新的了吗?怎么你们家的丫头就都是个个这么不堪入目?”
慕容凤做了个揖然后道,“您有所不知,我们从前的侍婢都没有带来,她们不是我慕容一姓,自然都留在邺城,现在这里里里外外的人却都是新找来的,有的是陛下集体招募来分到这里的――”顿了顿,他笑了笑,“所以,这丑――俊的,却都与我们无干,”他如此一说,气得苻晖眼睛一瞪,然后指着那个在一边咬指头的郑心竹,“这个可真是你们慕容家的人了,你弟弟?”他鄙夷道,“正是小人三弟,”慕容凤假装跑过去,拉着郑心竹的手,“不是不让你咬指头抠鼻孔了吗,当着两位大人的面,不得如此无礼――”
郑心竹翻了个白眼,傻傻一笑,抠得更厉害,然后朝着苻晖做出恶心的表情,翻白眼,伸舌头,差点没把苻晖恶心死,骂骂咧咧地,“真晦气,四弟,我们走吧――”他对苻睿道,苻睿却正在看郑心竹假装的傻弟弟,“我倒不知道慕容兄还有这样一个弟弟呀――”然后走上前来,弯腰盯着郑心竹,郑心竹的心咚咚地跳,但是却竭力的忍住,朝着他傻笑一下,然后伸出指头往他衣服上蹭,苻晖做出一副嫌恶的表情,苻睿却无所谓,慕容凤连忙上来拉开郑心竹厉声斥责道,“道敏,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如此粗俗不堪,”然后抬手在她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郑心竹立马做出发狂状,挥舞着手,“啊,啊!”地叫,然后却打慕容凤,慕容凤的母亲连忙心痛地跑过来跪在地上,“两位大人,就饶了我们道敏吧,他――天生有点――不聪慧,我们家怕他丢人,只说生下来就死了,从来没有见过外人,实在对不起――”连连磕头。
郑心竹连打带踢的撒泼打混,心里却是越发没有底气了,这个苻睿怎么这么精明,看起来鲁莽冲动的人却还这么仔细,郑心竹豁出去了,兵行险招,在地上打滚然后抓起石子来乱扔,惹得慕容凤来按她,她却将石子投到苻晖身上去,苻晖一时嫌恶地了不得,拉着苻睿就走,苻睿冷笑了一声,眼神扫过去然后便跟了出去,却回头看郑心竹,郑心竹以为他们走了,不期他猛然回头,嘴角还挂着来不及收起的笑容,全然落入他的眼睛,他没有说话,笑了笑跟着走了。
乔装打扮瞒过天?
他们一走,慕容凤便使眼色玉陶和小慧就跟着出去,然后站在院子门口外面玩了。他们一走,郑心竹跟没有主心骨一样瘫软在地上,然后看着满院子的人笑她,她抬眼去瞪慕容泓,却没有看出来哪个是他,他和慕容冲一般高,这样化了妆竟然分不出来,不禁佩服慕容凤他们化妆的技术实在高明。慕容冲笑了笑,走上前来,弯腰扶起她,“你还挺会装模作样,”他笑嘻嘻地看着她,“凤凰,你表现也不错,没有发火,没有露馅,”郑心竹表扬他,然后又瞪着慕容泓道,“你就为了逞一时之快,这样很危险,他们知道是你很可能找个什么借口给你咔嚓掉――”郑心竹有点生气。
“要不是你和凤凰不知道搞什么,他们哪里会知道?”慕容泓斜睨了她一眼,仰起头。郑心竹和慕容冲两个人脸微微红了,郑心竹立马别过脸去背对他们。慕容凤派了人去前院后院的看,知道他们走了,然后便让他们赶紧走,不知道苻晖会不会跑到新兴侯府去闹事。
他们连忙换了衣服,然后从后院的角门出去了,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情况。却在即将到侯府的拐角的地方碰到府里的小厮,是邺城跟了来得,慕容暐身边的人。
苻晖他们正在府里呢,郑心竹一听连忙带了两人拐出去了,然后东市西市的逛了很大一圈,还买了东西,当然是慕容泓付的钱,郑心竹奇怪慕容泓怎么会知道在身上放钱。
回到府里的时候苻晖他们已经走了,慕容暐吓得战战兢兢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苻晖也没有详细的说,只说慕容冲得罪他们了。慕容泓便说没有什么事情,苻晖和苻睿也没有大肆声张,尽管怀疑是他但是也没有完全的看见,说出去又怕人家笑话,所以事情倒是有点不了了之。
新兴侯府里到处洋溢着一片喜庆,如果说能成为喜庆的话,慕容暐请了母亲仔细的教导清河公主,让她务必要得苻坚欢心,他欢心了,他们才能平安无事。在长安城里,他们日日夜夜胆战心惊,如履薄冰,那些王爷贵胄们还在极力劝说苻坚赶紧杀掉他们,所以他们生怕朝不保夕。
但是他们能明说的却只有“清河,要尽心的伺候主上,让主上开心之类的话――”对于他们境况的担忧却不能说得太清楚一是怕清河有压力也怕她以前在邺城娇生惯养,受不得那些苦楚,再者怕人听了去。
清河跪在可足浑和慕容暐跟前,泣声道,“三哥,母亲,嫣然自然要替你们分忧――若有我能做的,我哪里会推辞半点――”说完流着眼泪磕头。
桃花榆荚斗芳菲的时候,长安城一片灿烂,到处都是甜蜜的香气,蝴蝶翻飞,柳叶低垂,道路旁的树木枝叶繁密,林荫阔达。
一日的傍晚,慕容嫣和慕容冲郑心竹坐了苻坚派来的华丽的云母车,周围云集的仪仗,浩浩荡荡的人马进了宫。路上百姓列队瞻仰,慕容嫣乘坐的犊车帘幕被风吹起,两边的人看到她浅笑清莹,眉目如画,宛若天上仙女下凡,不禁奔走相告,竞相来看。
队伍从新兴侯府浩浩荡荡,慢慢悠悠地行到北宫内的紫玉宫。紫玉宫位于最北的北宫的东面位置,穿过北门外的宫阙,进了北宫,沿着宽阔的驰道,经过一片宫殿,上了一片高地,然后下了车,坐了辇,拾级而上,富丽别致的紫玉宫便立于眼前,紫玉宫没有宫墙,但是位置比较高,所以非常明显。
紫玉宫有大大小小的宫殿10余座,最先看到的是前厅殿,穿过去前厅便来到后面居住的宫殿,正殿是慕容嫣的居所,正殿左右各有一殿,东西各有两殿。郑心竹打量了一下竟然像个四合院,只不过是雕梁画栋的宫殿而已,但是与四合院不同的是,它不是四四方方的,东西的宫殿方向成一定角度斜出去,这样东西面的宫殿也可以有阳光射入。各宫殿之间雕花的漆木游廊相连,在中间围出一大片花园,里面亭台廊榭,假山流水,繁花盛开,绿树成荫。
慕容冲住了东面的凤华殿,郑心竹住了西面的月华殿。
当苻坚看到装扮一新的慕容嫣不禁脱口道,“巧笑之瑳,佩玉之傩”,这是诗经里面的句子,苻坚自小学习汉文化,是五胡里面汉化最深的几个帝王之一,瑳本为形容玉色鲜白声音清脆,傩(nuo)本意为婀娜轻盈之态,柔媚娇慵的神态。苻坚看到的慕容嫣却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了。
郑心竹见过很多双胞胎,如果同性那么容貌相似,如果异性,那么就会出现男俊女丑,或者女丽男庸的情况,但是慕容冲他们姐弟却是有着几分相似,却又各有各的美丽。慕容嫣沉静的时候就像华丽的牡丹雍容典雅,但是飞眉浅笑的时候却又波光流转宛若风中与蝶嬉戏的紫藤花,一千种表情便是一千种媚态,清纯,娇柔,似水,似月,似蝶,似火……说也说不尽她的美,诉也诉不完她的倩。
但是慕容冲又不一样,你可以说他宛若月色风华如水,犹若清晨清透明亮的阳光,好似嫩叶轻蕊上的灵动露珠,堪比……说得再多都不能形容出心中感觉的万分之一,他的美张扬却又幽澜,就像你心中的那种矛盾,说服不了自己,纠缠却只是无益。他就如同你抓不住的风,捞不起的月,留不住的时光,剪不断的水流,给人深深的求之不得的苦楚,陷了进去就是飞蛾扑火。就说无价,就说倾国倾城,也唯有如此笼统的词汇才能稍微压住心头那种狂涌的倾慕,只有粉身碎骨的决绝才能表达自己心中感情的几分之一……苻坚看着他们的时候,几乎陷入痴迷,幸亏宋牙在旁边提醒,他才轻笑着揽住慕容嫣,然后让人带了另外的人去休息。
慕容冲看着华丽得不输给自己在邺城的宫殿,却只有冷笑,他不肯自己呆在那座宫殿里,一定要和郑心竹一起。宋牙连说带劝,慕容冲只是不答应。宋牙又不敢去打扰正在正殿与慕容嫣饮酒聊天的苻坚。
虽然古代的男子结婚都很早,象苻坚十岁多点就做爹了,但是慕容家的男子普遍晚婚,而且郑心竹觉得慕容冲就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哪里将就那么多,所以这次她也没有劝慕容冲,而且自己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聊得很,古代其实一点意思没有,皇宫尤其无聊,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想尽办法要进皇宫。
慕容冲与郑心竹这几年同行同止,同睡同吃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有的时候一时不见了郑心竹他就觉得没有了主意,失魂落魄的,好像连体人一样。所以即使宋牙哀求他,他也不为所动,苻坚娶了他的姐姐,却还把他们也弄进宫来,而且他看郑心竹的时候总是别有深意,他不会让他得逞的,慕容冲打定主意要看着郑心竹。
“心竹,你来帮我洗头发――”慕容冲自己能做很多事情了,但是却不包括洗头发这项,他的头发很长,又浓又密,缠缠绕绕的堆在铜盆里。郑心竹挽起袖子,但是这衣服还是碍事,后来干脆脱掉外衣。她把盆子端在阶梯上,然后慕容冲趴在放好的垫子上。他趴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却看不见郑心竹,头发密密地挡住视线。“凤凰,你的头发可真好看,又黑又亮,长长的却非常有光泽,”郑心竹便帮他洗头发边羡慕他,“你要是喜欢,我就总留着它,下一辈子还留着它,”慕容冲笑嘻嘻道。
“下一辈子早着呢,谁知道在哪里?”郑心竹撩起水湿透他的发丝,然后拿了专门用来洗头发的东西抹在头发上,用手轻轻的揉搓。“只要想着,下一辈子就在心里最渴望的地方,”慕容冲幽幽道,“凤凰,你要成哲学家了,”郑心竹笑道。
“什么是哲学家?好人还是坏人?”慕容冲蓦地抬头问,吓了郑心竹一跳,头发上的水便顺着他的脖子流下去,流进衣服里面,郑心竹连忙拿了棉巾给他擦,他的脖颈细腻白皙,闪着玉色光泽,锁骨精致明晰,用力擦过,雪白的肌肤泛起淡淡红色。
春日里风清花艳,慕容冲和郑心竹步下游廊的台阶,踏着鹅卵石小道穿过花丛,上了小桥,桥下流水清淙可闻,耳边传来唧唧啾啾的虫音,鼻尖嗅到浓郁的花香,信步来到花园一角的八角挑檐青瓦的凉亭里。
凉亭雕花的柱子上缚了青色透薄的纱幔,风吹过,下摆轻荡,厅中的博山香炉香早就熄灭了,中间摆了一重席一矮几,旁边一个稍宽的矮榻。
郑心竹在矮榻上躺下来,目光便落在正殿的雕花的细细的栅格窗棂上,里面烛光摇曳,映在细白的窗纸上一层淡红的光晕。
慕容冲自从和郑心竹在一起,很少跪坐了,因为郑心竹说跪坐会罗圈腿,就是腿不直。他不想在她心里觉得自己不好看,却很少跪坐,伸了腿坐下来仰头倚在矮榻上。这在那个时候是非常不文雅没有礼貌的坐姿,郑心竹看着他小声道,“这要是给他们看到,还不定要怎么说教呢,”慕容冲动了动身子,“随他们好了,”
他刚洗过的头发缕缕披散来,还带了微微的湿意,如云似雾的摊在郑心竹的身边,她坐起来,顺手帮他理了理,拿自己的衣袖给他擦了擦,“这风在晚上还是有点凉呢,要是受了风,又要难受了,”慕容冲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正殿,叹了口气,然后换了个方向坐。
斜上方一弯如钩的弦月如同美人弯弯的娥眉,他微微的抬起手,然后眯起眼睛,将眼睛眯成月牙那么细,眼中就只剩下那一弯淡月了。“凤凰,陛下让我们一起去陪太子他们读书,你可不要置气,没由的多赚一些伤痕在身上,而且如果闹开了,小夫人也不好做,你的哥哥也会为难,”郑心竹边捋着他的头发边说道。
他的头发滑润柔软,却又漆黑如墨,本来半干的头发很快就差不多全干了。出来的时候他们吩咐了宫婢太监们不许管他们,他们自己会回去,所以静静地坐了好一会,也没有人打扰。慕容冲的性子沉寂了很多,不象以前那样叽叽喳喳,特别是在郑心竹面前,再不是小时候的孩子模样。
郑心竹想起小时候给雅兰擦头发的情形,那个时候他的头发也长,雅兰自小就喜欢留长了发,不肯剪短,比她的长,雅兰经常会缠着郑心竹帮他洗,说她是姐姐要照顾他,用她的洗发水,护发素。而且他很不愿意别人摸他的头发,他那些个女朋友因为摸了他的头发被甩掉的不计其数。
想起自己的弟弟来不由得轻笑,手上的动作更加温柔,“心竹,你笑什么?”慕容冲更加伸直了背,舒服地靠在她的身上,“想起一个人来,不由自主的就笑了,”郑心竹把玩着他柔滑如丝的发梢。“男人?”慕容冲不由得有点紧张,“嗯――算吧,弟弟可不就是男人――”郑心竹坐起来刚好可以看到那弯钩月,小时候她也经常和雅兰一起看月亮,就是上高中的时候,他也会抽时间陪她去操场散步,然后指着那弯钩月道,“心竹――这弯钩月几千年都不会变―――”郑心竹觉得奇怪,“几千年关我们什么事?我们也就只有这几年,”然后她就会担忧成绩的事情,“我估计又要不及格了――雅兰,怎么办呀――”“成绩不好有什么关系?而且你那么聪明,成绩不好也不能说明什么――”雅兰望着钩月眯起眼睛,眼中便只有钩月。“可是成绩不好,不能上大学,那我找不到好的工作,就只能――”郑心竹声音越来越小,有点说不出的羞愧,“心竹,你怕什么?难道我会让你饿死吗?”雅兰哈哈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心竹,你放心,我会养着你的――”然后笑得如同那拂过的风,清爽熨帖。
“那以后你老婆还不得天天拿眼睛瞪我,巴不得我早点噎死――”郑心竹开着玩笑反手去抓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柔软细腻……
雅兰,雅兰――――雅兰是她的双胞胎弟弟,有着强烈的心灵感应的弟弟―――她会知道他把钱藏在她长久不穿的鞋子里,他知道她考试成绩一团糟最爱躲在哪里偷偷哭,她知道―――他知道―――
郑心竹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她再也见不到她的弟弟了吗?爸爸妈妈,他们都好吗?慕容冲感觉到她陷入一种似乎随时都能从空气中消失的状态,他回头看她,她的眼神在月色中迷离惘然,脸上现出一层薄薄的柔和的光泽,似乎要和月色融为一体,似乎要羽化而去,随时变为片片洁白的花瓣飘落一地。
“心竹――”慕容冲急切唤她,声音如同他的心一样颤抖的厉害,“啊!”郑心竹一下子醒过来的感觉,却没有立刻明白身处何地,轻声唤道,“雅兰,天亮了吗?”慕容冲心头一颤一种陌生的,却又熟悉得仿佛一直隐藏在心头的痛意慢慢地延展开来,弥漫到四肢百骸让他虚弱无力。“雅兰――是她很在意的人吗?”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种这一切其实都没有意义的感觉,仿佛自己早就是这鸿蒙宇宙中的弃儿……
不可忍又起争端
深夜。钩月也已经隐去,夜色是闪烁了深蓝的墨色,浓郁得化不开,苻坚踏出正殿站在游廊上,步下台阶,穿过□,曲径通幽的尽头那夜风轻拂纱幔的凉亭内,相依而眠的两个人儿仿佛不属于这茫茫尘世,清风一拂便似要随风而去。
他呆立半响,却终究没有勇气走上凉亭那几级台阶,最后长叹一声吩咐人给他们盖了锦被自己却回到大殿。慕容嫣睡得很甜,与慕容冲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真实而温软,美丽而动人,伸手轻拂细腻白玉的脸颊,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抚摸,将脸轻轻地更加地贴近过来。
郑心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月华殿的锦被上,慕容冲正站在门口的地方不知道看什么,呆呆地出神,“凤凰――”她轻声唤他,“雅兰是谁?”慕容冲似乎不在意地问道,“雅兰是我的弟弟,他很可爱――”说起雅兰,郑心竹就会不自觉地眉眼轻笑,“凤凰,弟弟小时候跟你很象――”说完郑心竹愣了一下,旋即一笑,她竟然没有发现,其实雅兰和慕容冲很多地方真的很象。
“我不要做你的弟弟――”慕容冲回头急道,“可是你年纪比我小,自然要做弟弟,难道还能做哥哥?”郑心竹边叠了被子,整理慕容冲换下来的衣袍。“我哪里比你小?心竹,我十三岁,你才十一岁,”他轻声叹道。郑心竹只是轻笑没有说话,我都十八岁加上两年,二十岁了,你哪里有我大?
“雅兰什么模样?”慕容冲随口问道,然后将自己洗过脸的水端到郑心竹跟前,郑心竹习惯和他一盆水洗脸了,就着就洗了脸,水撩在脸上的时候,她含糊道,“和你很像――”是很像,她心里莫名的叹息,以前没有比较,现在看来雅兰小时候也是如此的细致的眉眼,瓷白的皮肤,不过后来他因为她说他皮肤白以后做小白脸,气得他去太阳底下暴晒,然后脱了一层皮,便微微地有点蜜色。
慕容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洗脸的郑心竹,想问什么,却皱了皱眉,没有问出来,拿了棉巾子来给她擦脸。慕容冲自甫进月华殿起,便将那些宫婢都撵开,不许她们出现在他和郑心竹跟前,所以除了送饭收拾房间,她们都不来管他们穿衣洗漱的事情,苻坚听了只是一笑,让慕容嫣不用拘着他们,他们平时还要去学堂和太子他们一起读书。
苻坚一大清早便离开紫玉宫,慕容嫣派了人招呼他们两个去给太后皇后请安。慕容嫣换了发式,梳就了夫人发髻,垂下的发丝都笼在头上,更加的云鬓高叠,美人如玉。慕容冲看着姐姐那一刻,心头涌上一种酸,别过眼睛不人看,慕容嫣近乎幸福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
“凤凰,心竹,你们跟我去给皇后太后请安,”然后仔细检查了一下慕容冲的衣服配饰,慕容冲穿了青色华美精致的锦袍,戴了墨玉项坠,腰上挂了烟笼玉环佩,越发显得人如青玉,温润生辉,苻坚赏了他们这么多名贵的东西,看来对她应该还是很满意的,不禁笑起来。
皇后小苟氏使个温柔贤淑不张扬的女子,长相静美身材端丽,见了慕容嫣亲切的拉着她的手寒暄几句,然后便架了凤辇去右边的长乐宫给太后请安。太后是一个比较强势的女人,容貌美丽逼人,眼神犀利,嘴唇淡薄。
但是她对慕容嫣还比较满意,说只要让陛下满意不扰乱朝纲,无论如何太后都不会管,又赏赐了很多的珍奇玉器,丝锦布帛。
太后看见慕容冲和郑心竹的时候却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是看不清的凌厉,转瞬间便恢复正常。“慕容小夫人,你以后也不必日日来请,隔个几日我们便来话话家常即可,平日里你就和其他的姐妹多走动走动――今儿,我就不多留你了――”然后抬手轻拂了一下左耳坠,看着郑心竹和慕容冲,“这两个孩子,今天先留在我这里,他们还要去陪读,我直接叫人送了去认认路就好了――”
慕容嫣见太后如此说便不好在说什么,请安告辞,免不了要叮嘱慕容冲谨言慎行,别冲撞太后云云,郑心竹自是替他一一应承了来。
太后和气笑道,“丫头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然后朝着郑心竹伸出手,郑心竹觉得她没有恶意便放心上前,慕容冲跟着走近几步。太后握上郑心竹的小手,问她多大了,看了什么书,平日里喜欢什么,郑心竹觉得这太后怎么这么象大观园里的调调?还是毕恭毕敬地一一答了。
“心竹,你以后便跟了巨鹿公,做他的陪读好了,巨鹿公其实不小了,但是他这次竟然自己要求读汉书,倒是颇得陛下的欢心,”然后又歪头看站在下面的慕容冲,慕容冲站在那里,即使你再如何的想要忽略他,他的美还是会张扬到他站立的整个空间,太后盯了他半响,他却依然目光看着前下方,动也不动。
“凤凰,便跟着太子吧,太子年幼,你要好生照看――”太后微微浅笑,“你们便在我这里用膳,巨鹿公他们等下便来我这里请安――”
从皇子大司马做了别人的跟班陪读,这种苦楚慕容冲却不觉得,他的苦楚是郑心竹现在成了别人的跟班,不是他专属的了,让他的心发慌,发酸,发虚,想急切的抓住什么,或者得到什么保证,才能让他的心平和下来。
苻睿一个人过来的,他说太子今天不读书了,苻晖向来不喜读书,所以他很少去学堂,只有苻坚逼迫他了他才会去应付两天。
苻睿穿了青色的锦袍,看着慕容冲的装束不禁冷笑不已,慕容家的那个女人看来还是很有手段,连自己的弟弟也接进宫来,看来父王竟然非常宠爱她?看着郑心竹的时候,他朝她笑笑,笑容里却是意有所指,郑心竹却不明白。
苻坚笃爱汉文化,所以提倡大臣以及众皇子也学习汉文化,开设太学,广收学徒。太子各皇子却是在未央宫的玉华殿,本来让他们一起去太学府另辟学堂,但是为了方便苻坚随时驾临太子等学堂便直接设在了未央宫。
太子虽然才八九岁,但是却是一小大人的派头,他看看慕容冲不满道,“四哥,父王让如此俊美的人给我做陪读做什么?让我时刻知道他长得比我好看?我不要!”太子苻宏长得不甚好看,所以坚决拒绝如此俊美的不讲道理的慕容冲做陪读。苻睿原想让慕容冲回紫玉宫呆着,后来略微思索了一下就让他也跟着他好了。
王猛本也是太傅,但是他也只作为名义太傅从来未曾讲授什么学问,苻坚也吩咐拣那些汉人通学的书来给他们讲,虽然他最喜欢汉人文化,但是却不是所有氐族人都喜欢,所以很多人也都是做样子给他看。
“李大人,您还是讲点我们听得懂的,这些之乎者也,半天我还真是没有个头绪――”苻睿听那老师摇头晃脑背诵了半天的文章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李大人,治国是皇帝的事情,与我何干,我只管替皇上带兵打仗,您就甭给我讲什么治国齐天下的道理了――”苻睿讲线订古书往案几上一扔。
慕容冲更加地不喜欢这些东西,在那里盯着郑心竹淡笑的嘴角,郑心竹想起以前电视上看得老夫子之类的,“之乎者也一堆,结果大家都听不懂,便拿了戒尺打手心――”“那巨鹿公想听什么?”李大人抬手摸摸额头的冷汗,这才春天正盛,可是给他们讲课他却提心吊胆,这些个王爷皇子的,都是带兵打仗,粗鲁不堪,要是一个不顺心,他就挨一顿好打。
苻睿看了看郑心竹,“父王说你才情不凡,你说,讲什么有的听不心烦,父王又不会说我不学习汉学的?”郑心竹跪得早就有点坚持不住了,但是刚想坐下就看见李大人拿眼瞪她,他可是汉人呀,和她是完全一样的,给个面子,支持一下。郑心竹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然后随口道,“李大人,您就给巨鹿公讲讲诗经吧,这个陛下也喜欢――”郑心竹经常听见苻坚咏诵诗经里的句子,他看见慕容嫣的绝色美容,不是目瞪口呆的吗?
李大人一听诗经,眉开眼笑,一下子放松下来,“诗经好呀,”然后开始先笼统的介绍了一下诗经――风,雅,颂,他便着重来讲授风,雅两部分。苻睿其实汉学有一点基础,诗经也看过,不过都是不求甚解,为了糊弄下父王,现在老师讲这个他也姑且一听。
慕容冲的汉学基础却是比苻睿要好很多,他对于诗经在熟悉不过,所以懒得听,便转身到了窗户那边去看窗户外面的花园。春风和暖,百花盛开,莺蝶轻舞,花香漫天。李大人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去管他,苻睿懒得搭理他。郑心竹看他百无聊赖的样子,想去逗他开心,但是上学养成的习惯就是老师面前要毕恭毕敬,不能做小动作,所以她还是强自跪坐在那里。
休息的时候,苻睿看着慕容冲朝他道,“慕容冲,去巨鹿府帮我拿练功服来?等下我要去和二哥习武,顺便去军营走一圈,你去吧――”他吩咐道,嘴角轻扯出一丝不屑。
慕容冲听到他的话,身子僵在那里,没有动,苻睿生气地一下子站起来,甩了一下衣摆,“慕容冲,你想造反吗?”郑心竹一看他生气连忙站起来赔罪,“巨鹿公,哪有这样的事情,凤凰不过就是个孩子,哪里扣得上如此严重的罪名――”然后便想过去看慕容冲,苻睿哼地笑了一声,右脚一神,郑心竹急着走没有看到,便被他绊倒在地,一下子摔趴在地上,疼的她龇牙咧嘴。
慕容冲一看他把郑心竹绊倒在地一下子就愤怒了,冲过来扶起郑心竹便要去和苻睿打架,苻睿冷笑着看着他们,只要他冲上来,他一招手,那么就可以将他收拾个七零八落地。郑心竹紧紧地抓住慕容冲的衣服,“凤凰,凤凰,别冲动,听话――”说着话她一下子想起来小时候和雅兰一起,小学的时候雅兰和她长得都小,但是却是对漂亮可人的孩子,所以老师都很喜欢他们,班上的男孩子却总爱拿他们开玩笑,逗弄郑心竹,郑心竹小时候有点内向害羞,他们欺负她她就知道唯唯诺诺的掉眼泪,郑雅兰就会冲上去和他们打架,然后被他们打得白嫩的脸上都是乌青,尽管老师狠狠教训那些男孩子,但是郑心竹还是心疼地掉眼泪,雅兰就会笑嘻嘻地看着她,心竹,我不会让人家欺负你的,永远都不会,后来慢慢的,就只有郑雅兰打人家的份了,然后别人家的孩子告到家里去,爸爸要打雅兰,郑心竹都会拦着,说是别人先欺负他们的,爸爸却最疼郑心竹,她眼泪汪汪的爸爸就心软便也不打他了。
郑心竹不知道为什么,抱着慕容冲觉得他的身上有雅兰的味道,“凤凰,别冲动,不要给他机会――”郑心竹使劲的搂住他,慕容冲的身体渐渐的放松下来。“怎么?怕了吗?慕容冲我不知道你这个大司马却只是个胆小鬼,你们慕容家的人都打算夹着尾巴过一辈子吗?”他冷笑道。“你那个懦弱无能昏庸无道好色奢靡的皇帝哥哥现在却指望着你们在宫里给他挣条活路呢――”他就不信不能让他冲过来。
郑心竹死死地搂住慕容冲,声音里带着哭腔,“凤凰,凤凰”她急切的唤道,“就当你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她低声呢喃道。“慕容冲你要躲在女人的怀里一辈子吗?”苻睿火了,他朝着他们迈进一步,慕容冲再也忍不住掰开郑心竹的手将她轻轻推在身后然后在李大人的目瞪口呆中和苻睿打了起来,苻睿却没有叫外面的人进来,而且还让他们不许插手,因为如果一群人上来,他肯定郑心竹会鄙夷他,他不想让这个父王认为特别的女孩子瞧不起他。
“住手!他们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威严却充满怒气的声音,“永昌,你越来越放肆了,朕是如何告诉你的?”苻坚站在门口,怒容满面,死死盯着苻睿。苻睿从来没有见过苻坚如此大声和他说话,而且脸上却是冷冷的表情,他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父王――”他地声音小了下来。苻坚大步地迈过来,着急地,甚至有点沉重地,看着慕容冲脸上的伤痕,他似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抬手给了苻睿一耳光。
苻睿一下子蒙在当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苻坚,“父王?”他痛心叫道,几乎咬碎钢牙。苻坚放缓了神色走得慕容冲跟前,略微停顿一下,目光扫过他的时候心控制不住的抽痛了一下,接着却举步走到郑心竹跟前,郑心竹立刻跪下见礼,他立刻弯腰扶起她。慕容冲走过来毫不犹豫地将郑心竹拉开到一边,苻睿眯起眼睛恨意难抑地盯着慕容冲。苻坚似乎无意随口说道,“永昌,你要是再欺负心竹和凤凰,我看我还是把心竹封为公主的好,这样,和你是平起平坐的了――”苻坚冷冷道。
苻睿紧咬牙,脸上的痛苦无法自抑,如同突然爆发一样,大声道,“随便――”然后便冲出去。苻坚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叹了口气,让李大人平身,他看了李大人一眼,李大人却立马低头,“陛下,臣刚才让巨鹿公吓晕了,可什么都不知道――”苻坚忍不住一笑,“爱卿多虑了,小孩子斗气,有什么严重的――今天就到此吧――”然后他又转身对慕容冲道,“我看你以后就不要到这里来了,永昌那孩子脾气暴躁,总爱惹事生非,把你打成这样,你姊姊一定是非常伤心了――”然手伸出手,似乎要去碰触他的脸,慕容冲微微后退避开他的手,“多谢陛下关心,――”然后走到郑心竹身边站定下来。
苻坚看着郑心竹,轻轻一笑,“心竹,这皇宫,住得惯么?王大人还一直记挂着你,说你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孩子――你知道问什么?”郑心竹连忙施礼道,“陛下,王大人睿智韬略,哪里是我这个小女子想得到的――”郑心竹心里想的却是,很多人穿越,不就是因为那份与众不同吗?可是她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不同地就是笨点罢了。
这里的女子却是开放的很,那些华服贵妇结伴成群出去游玩,带了俊美的少年一起,而且很多女子出阁以前无所谓处女的说法,她们的开放有的时候让郑心竹觉得现代也比之不及。
“心竹,你是惟一一个认为自己笨的人,”他轻笑,眼睛也洋溢着笑意,“有若无,实若虚,”他瞥眼去看慕容冲,他却根本不来看他,轻轻叹口气,“景略说得是‘那个丫头让我似曾相识――’”苻坚看着郑心竹秀气的眉毛轻轻紧了紧,似乎对似曾相识这个词特别敏感。
苻坚招呼了他们坐下来,他长身直跪,不过看郑心竹他们却不喜欢跪坐的样子便也放松坐在脚跟上,这两个孩子好像永远不懂得礼仪是什么的样子,不由得让他心里涌上一种宠溺的感觉。
“你对似曾相识有什么感觉吗?”他随意问道,郑心竹将这个词在心头打了几个转让它沉了下去,“有人说,人是有生生世世,每一世如果有未曾完成的心愿,便有肯能在心底留下那样一种印记,待到转世的时候,做了一件事情,见到某个人,就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这也只是一种人们为了安慰自己的说法,也许那不过就是人们心头一种错觉――”郑心竹说出自己劝自己的话,那不过是一种错觉!
小段如花隔云端
慕容冲的伤痕让慕容嫣心疼不已,但是想到复杂的宫廷她又惊怕不已,慕容冲也打了苻睿,让她胆战心惊。她连忙给苻坚请罪,“陛下,是妾没有教导好弟弟,还请陛下责罚――”苻坚看着她拜倒在地的身影,连忙扶起,柔声道,“不管凤凰的事,我已经教训了永昌了,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们的――你――可以安心呆在紫玉宫里,”苻坚轻柔的声音让慕容嫣放了心。
苻坚走了以后,慕容嫣帮慕容冲涂抹药膏的时候又细细的嘱咐他不要惹事,在这里占不到任何的便宜。慕容冲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却是清冷,他觉得慕容嫣非常地适合这座宫殿,如同生来是适合一样。他轻轻的退开一点,慕容嫣愣了一下,手停滞在空中。郑心竹一看连忙接过药膏,“小夫人,凤凰累了就爱闹脾气,您别生气,我带他回去帮他抹药膏好了――”她随口而来竟然没有意识到和慕容嫣说这样的话是多么生分,如同慕容垂冲是她的弟弟,慕容嫣成了外人,慕容冲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却跟了郑心竹出去,留下慕容嫣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走出正殿的时候却看到两个环佩轻摇的丽人婀娜走来,郑心竹认识小可足浑氏但是那边的那位却不认识,她美得简直像是开屏的孔雀,小可足浑氏也算漂亮无比的女子,但是在她面前却成了完全的陪衬。那蒲桃纹锦穿在她身上,那金簪白玉佩在她身上就觉得物尽其用了,也许慕容嫣需要到了那样岁月的积淀有了岁月的妩媚才会象她那样成熟风韵无边。
郑心竹给可足浑见礼,慕容冲叫了声三嫂,但是对旁边的那位却看都不看,“这位是徒宾候冠军将军的段氏夫人――”郑心竹一听便知道是被以前太后赐死的大段王妃的妹妹,果然是国色天香,不由得对着美人笑了笑,见了礼。
小段夫人娇笑如花,打了招呼就朝着正殿门走去,门口游廊下的宫婢马上挑起细竹锦帘,将她们让了进去,边有人去通报了。
呆在皇宫里,一日重复一日,现在知道那些女人的青春是怎么磨老的了――
“凤凰,要是不开心,我们出去走走――”这皇宫真的很闷,他们不用工作,没有事情可消遣,看来米虫也不是多么舒服的工作呀!苻坚也没有说他们不能出宫,应该就是不限制他们了,慕容冲没有异议,他们便交待了宫婢们一声两个人出去了。
宫殿之间花香弥漫,温温暖暖的空气柔软香甜,出了北宫便朝北边走,慕容冲说要回去新兴侯府看看,但是回去了没有见到慕容泓,慕容暐却希望他不要到处乱走要遵守宫廷礼仪之类的话,他觉得无聊的很便领了郑心竹又走了。
他只觉得很多的东西都在慢慢的消失,具体什么他却又说不清楚,现在三哥好像和徒宾候关系很好,两位夫人经常出入皇宫看慕容嫣,从前地都过去了,他叹口气。
“凤凰,怎么啦?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了?”郑心竹玩弄着手上的拨浪鼓,是在街边上看见小孩子买,她也买了一个。“凤凰,你听,这拨浪鼓的声音多好听,咚――咚――可脆了!”她在慕容冲眼前晃了晃,慕容冲扭头看她,她笑语晏晏,脸颊生辉,细巧的耳垂下两个白玉坠子扑噜扑噜的晃来晃去,便捏捏她的脸蛋随口道,“心竹,你就是个拨浪鼓了――”一说完却发现郑心竹神色不对,她一下子呆在原地,“心竹,你就是个拨浪鼓了,还买什么?嘻嘻!”雅兰曾经这样说过,心中忽然漫过一阵分不清彼此分不清现实与混沌的感觉。
“心竹,怎么啦?”慕容冲伸手扶住她的脸颊关切道,“哪里不舒服?”郑心竹定定神朝他一笑,“我很好,凤凰,我很好――”我很好,就是――有点想家――郑心竹极力忍住心头的酸痛朝慕容冲笑。
“心竹?凤凰?”正在说话间听到有人惊喜万分的唤他们名字,扭头一看,却是慕容凤。慕容凤英雄少年,在秦人谋士中早有闻名,但是他的父亲慕容桓却带兵跑到辽东去继续反秦,所以秦人很多都不待见他,觉得他虽然年纪小却不能轻视。
郑心竹一看是慕容凤开心地打招呼,“怎么在这里碰到你?本来想着什么时候去找你玩呢!”她笑得眼睛弯弯似钩月。“你们被召进宫去,我便不能时常去看你们,你们都还好吧?”慕容冲只是轻轻笑笑,郑心竹却兴高采烈的模样,能看到个熟人真是太好了。
“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事情,道翔你领我和凤凰逛逛吧,我们都好久没有出来透透气了,都要憋得发霉了,”郑心竹夸张道。“可曾去了侯府?”慕容凤问道,“去了,不过景烨不在,也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我们就回来了――”郑心竹却是听到慕容冲的一个哥哥慕容亮在辽东被杀,怕他听了伤心,加上他觉得府里让 他觉得压抑就出来了。
慕容凤朝他们笑道,“我却是有的是时间,所以把长安大大小小的街巷也逛遍了,领着你们走走吧――”慕容凤自愿当向导。慕容冲的兴致却不甚大,他对于慕容凤表现出来的热情,以及慕容凤笑起来会说话的眼睛觉得说不出的感觉。他总是觉得郑心竹喜欢看慕容凤笑起来的样子,因为他一笑她便歪头去看他。
郑心竹看见慕容冲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辞了慕容凤回北宫去,慕容凤将他们送到北宫却在宫门口碰到苻睿。苻睿看着慕容凤冷笑道,“慕容凤,你那个傻弟弟呢?改天带来给我们瞧瞧呀!”苻睿看着他们三个,慕容冲一下子攒紧拳头,郑心竹的手笼在袖笼里悄悄地碰碰他,他才放松下来。慕容凤见了礼便恭敬道,“愚弟在人事往来方面略有不及,还是不要烦扰到巨鹿公的好――”苻睿冷笑道,“逆贼之子倒是愚钝的好,免得受了牵累,命不长久――”他话一出口慕容凤明眸大张紧紧攒起的拳头却又被极力的压下,“巨鹿公,陛下已经说过了,慕容诚心归顺大秦,朝堂之上,君王治下,便是一家人,还请巨鹿公不要再生为难了――”郑心竹忙上前劝,如果今天打起来,苻睿讨不到好处,但是难免他以后不报复。
“郑心竹,我向父王讨了你,看看你还帮着谁说话――伴读不行,那就讨你做侍妾,这样的名分,你该没得说了――”苻睿冷冷看着她,在他的眼前,她帮任何一个慕容家的人,可是跟他却是生分的很,他从来不去考虑客观的原因,只是觉得父王欣赏她,待她好,他也格外的看待她,那么她自然也应该会对他不一样,却不去理清近与疏中间要有多少路要走。
他这样一说慕容冲马上就愤怒了,只要关系到郑心竹他好像没有任何的忍耐力,慕容凤黝黑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即使波涛翻滚看到的只是睫毛轻颤。
郑心竹一愣,没有想到苻睿无缘无故没风没影的来这么一句,“巨鹿公,想这个事情,小女认为需要陛下的确认,”郑心竹觉得苻坚的这个儿子更加的会心血来潮,混说混做的,难道他不知道她才10岁的样子吗?他们氐秦还真是不一般,这点他倒象苻坚。苻睿本来也就是信口说出来的,有点后悔,因为他看到郑心竹眼中闪过一丝嘲弄。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多是温温柔柔,文文静静,如同一株悄然静立的睡莲,但是她却总在人家不留意的时候嘴角弯起那么一丝洞若观火一样的嘲弄。
“好呀,那你跟我去见父王――”苻睿随口道,慕容冲拉住郑心竹,慕容凤却微微跨出一步挡住苻睿,苻睿冷笑,“我带她去见父王,你们也这么大胆?”郑心竹轻轻抽出手,朝慕容冲和慕容凤笑笑,“我去去就来,你们放心好了,其实――陛下是个很好的人,”然后看了苻睿一眼,她讨厌他,是真的,但是她却从来不表露出来,她总觉得他的锋芒毕露,他的嚣张跋扈,自命不凡,不会给他带来好的发展。
慕容冲想跟着来,慕容凤轻轻的拉住他的衣服,“凤凰,我看苻睿就是吓唬的,你别多心――我先回去了,不管有没有事情着人给我带个话,”慕容凤轻声道,微微侧头去看郑心竹和苻睿走出的方向,轻轻眨眨眼睛,“我先回去了――”慕容冲却问道,“宜都王有消息吗?”慕容凤轻轻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而且――算了,我先走了――”慕容凤离去。慕容冲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想到新兴侯府里的慕容暐他们,他们哪里敢怎么样?
北宫高高的宫墙外面是整齐的槐树,树荫蔽日,影影绰绰,翠绿的树叶山跳动着万点金光,反映入眼,稍稍有点刺目了。
郑心竹跟着苻睿径直绕过北宫然后沿着驰道边上的吏道一直向南走,一路上她也不说话,她讨厌人家拿这样的话说,即使开玩笑也不行,她还想起来初中的时候有个男孩子半开玩笑地说让她做他的女朋友,接过被雅拉狠狠的打了一顿。雅兰!郑心竹叹了口气。
苻睿领了她曲曲折折地拐进御花园,远远看着苻坚的辇车,兴冲冲地走过去。郑心竹却停下来,因为她好像看到苻坚的车上还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尽管没有仔细看但是她却知道那是小段夫人,她的美姿容让人过目不忘,慕容垂抛下正室长安君,却带了这个小姨子逃跑,看来是对她非常好了,可是?
难道秦国人开放到这样了吗?郑心竹远远地看着,心里头却说不出的滋味,苻坚刚纳了慕容嫣做小夫人,如果又勾搭上慕容垂的老婆,――郑心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用那些粗鄙不堪的字眼去臆想苻坚他们的事情,她一直觉得苻坚是个仁君,开明大度、高瞻远瞩、审时度势、谨恭有礼、慕义怀德、善于纳谏、雄才大略而又完全汉化的一代君主,可是在英明的君主好像也过不了美人这一关。
清河公主十四岁入宫,在现代来说还是幼年,可以判他□罪,而且他现在又勾引别人的老婆,这可真是好德未如好色者多,即使他德行再好,可是色却又多于他的德了。郑心竹也不管合不合逻辑愤愤不平。
苻睿看见郑心竹不走连忙回来叫她,“怎么不走,害怕了?”他冷眼看着她,郑心竹勉力一笑,“巨鹿公,我们――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她转身想往回走,却不期撞上匆匆走来的一人,稳住身形一看却是苻坚跟前的谋士赵整。苻睿看他急匆匆的都顾不得看路,斥责道,“赵整,你如此急忙赶去做什么?这御花园也是你随便横冲直撞的?”赵整连忙跪下见礼,然后又急急地走过去,却是去找苻坚。
苻睿看了看郑心竹,“撞疼了吗?”郑心竹没有想到他还会关心自己,虽然声音有点冷语气有点硬,但是她还是能感觉道,“不疼,谢谢你――”苻睿却歪头去看赵整他们。
郑心竹和苻睿站在花丛小径处,那边的人看不到他们,但是他们却将里面看个清清楚楚。只见赵整跪在云母车前,不知道说什么,微微能听到苻坚的一两声传过来,却是生气抬高音量,不过只见赵整跪在那里,后来听不见苻坚声音,却看见一个华服钗玉,环佩玲珑的女子从车里下来,然后匆匆地走出来。
郑心竹赶紧拉了苻睿躲往一边,小段夫人脸色潮红额头见汗,提了裙摆匆匆而行,根本没有注意躲在一边的人。
“他们慕容家的人还真是不择手段,送了小的再搭个老的――”苻睿无限鄙夷道,郑心竹却没有反驳他,他又觉得奇怪,“怎么不吭声了,觉得我说得对了?”他冷眼睥睨着郑心竹,郑心竹叹口气,“如果陛下无意或者陛下不授意,你以为人家愿意把自己家的女儿妻妾的送到你们皇宫来?”
“那你呢?”苻睿冷冷道,“ 我是凤凰的侍婢,陛下要凤凰跟了姐姐进宫,我自然也就来了―――”郑心竹瞪了他一眼,“可是我却听说慕容暐他们是想将你也送给父王――”他哼了一声,“你看得起我也太看不起你的父王了――”郑心竹有点生气,“他才不是那种不辨是非的人,要纳个十岁的女孩子,而且,他对我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郑心竹觉得解释一个年长的男人对自己的感情这个话题很蒙,很可笑。看来皇帝的一举一动真是关系重大,你不知道的但是你表现出来的,下面的人就会臆测揣测圣意。如果不是苻坚在邺城看到清河公主表现出那样惊艳神色,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亲如一家,难道慕容暐会那么唐突的提出将自己的妹妹献上来?
不过这个冠军夫人怎么又?郑心竹觉得有些头痛,苻坚不是俊美的人,要说也只能说比较有人格魅力,令人有一种自然心生的信服,如果不是他看上小段夫人,她能如此的不顾礼仪的跑到苻坚车里去?
苻睿看她沉着脸不说话,风吹着她耳侧的鬓发,飘荡轻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头为什么是那样的感觉,一看见了,便觉得是自己的了,根本不去顾虑她有没有过去,有没有故事,就好像凭空出现了,是就她的了,否则她一个侍婢千里迢迢来长安做什么?如果郑心竹知道他这样的想法,恐怕会觉得碰到神经病。
最美那一轻吻
苻坚看到苻睿和郑心竹的时候,朝他们笑笑,招呼他们过去。苻睿看到父王招呼他非常开心,飞快地跑过去,郑心竹虽然觉得尴尬,撕扯着旁边的花叶,捏了几片叶子在手里没有意识的揉搓。
苻坚看见郑心竹站在离他比平时远的距离,忙招呼她,“今天怎么没有和凤凰一起,他自己出去玩了?”他声音温软和蔼,郑心竹连忙跪下,苻坚愣了一下,连忙让苻睿扶她起来,“心竹,这是怎么啦?受委屈了?”苻坚弯身从车里出来,纵身跳下来,“陛下,心竹年纪还小,不要给巨鹿公做侍妾――”她回答地很干脆。苻坚看了一眼在一边有点局促不安的苻睿,笑了笑,“一定是永昌逗你了,永昌,不是说了不许欺负心竹他们吗?你又不听了?”苻睿朝他咧嘴一笑,“父王,我就是逗她玩,她却当真了――”苻坚看着郑心竹,岁她说道,“心竹,你放心,你十五岁以前,不会有人逼你嫁人――”他的话原本是对郑心竹的安慰,可是她听着却比先之又来得难受,难道十五岁就可以逼着嫁人了?
苻坚轻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以来皆然嘛。”说完他哈哈的大笑,“而且我知道永昌对你另眼相看呢,”他不忘了推销自己的儿子,“永昌少年才俊,功勋卓著,可是很多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少年郎呀!”苻坚看着郑心竹说道。
“可是小女却听说两情相悦才是长久,对爱情的忠贞才难能可贵,”郑心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就这样的争辩了一句,没有象以前那样顺从。“两情相悦?忠贞?”苻坚轻轻念着这几个字,两情相悦?那他岂不是要等到天荒地老?苻坚忽然觉得莫名的烦躁,“就是你们汉人说的那种‘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忠贞感情吗?心竹,你懂吗?还是――”苻坚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反常态的逼问她,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可是在他的眼里她不是女孩子,她眼睛里闪现出来的光芒却是象慕容嫣那样,不一定懂男女之事,却也绝对不是懵懂无知。
“心竹,如果这个世间真有这样的感情存在,那么是不是要尽力成全?”他有点生气,成全了这些可是他怎么办?为什么要让他放手?一代帝王,难道抵不过如此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他早就在心底发誓,即便今生惟一一次实用强迫的手段,第一次做出让人不齿的事情,他也在所不惜!
辞了苻坚他们,半天以后郑心竹还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一下子傻了,竟然和苻坚对着顶了好几句,她不是一直坚随遇而安吗?而且到十五岁还有好几年,那么着急着愁做什么?她觉得自己太任性了,还特意去找苻坚道歉,但是苻坚却神态疲惫,眼神迷离,喝得醉醺醺的,说了没有几句将她打发出来。
郑心竹以为他如此英明的帝王是不会在意她一个小女子这么几句话的,然后就回到月华殿。慕容冲一直站在门口等她,远远看见她回来便迎了上去,有一种盼到月儿西斜,心儿沉沦的感觉,半天不见,他就无法安静地呆着,心里就觉得一点都不踏实。“凤凰,”郑心竹看见他走过来便开心地唤他,她觉得自己在慕容冲面前是最轻松的,什么都不要去想,不用猜他想什么,他的眼神清明淡静,与在邺城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
慕容冲拉着她的手一同走到花园中间的凉亭,他和郑心竹为了舒服将锦席下面垫了厚厚软软的垫子。垫子里面是郑心竹带着他游荡于整个皇宫的花园采来的惨败的各种花朵花蕊花叶,塞进垫子里,跪着躺着坐着却都是舒适无比。宫里很多人都开始模仿,也做了厚厚的垫子,因为夏季要来而来,锦被已经要撤下去了,这花垫子干净凉爽,而且弥漫淡淡的清香。
他们将垫子拖到凉亭外面的草地上,并排躺下来,闭上眼睛,世界便一片清明,只有耳边轻拂的风,只有那叽鸣的草虫,只有二人细微的呼吸声。“心竹,你说个故事听吧――”慕容冲鼻尖嗅着淡淡的清香,似乎是心竹发丝间传出来的,又似乎衣服上的熏香却又混了花草木的香气。
“讲什么呢?”郑心竹怕他听不懂,古代的故事她知道的有限,“就讲牛郎织女的吧――”他随意道,他就想听她的声音,在耳边叮咚如泉,一直滋润到他的心底。“怎么,你不嫌是无聊的玩意啦?”郑心竹一翻身胳膊支着身子半趴起来,俯视着他,他微闭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远处的照过来的灯光里,在漫天的星光下,挂着莹洁的光泽,淡淡生辉的肌肤温润如玉,风轻轻从背后吹过来,将郑心竹披散的发丝吹拂到慕容冲的脸上,几乎遮住了两个人的脸颊。慕容冲觉得痒得厉害,便翻身面朝她的怀里,那淡淡的清香便浓郁了起来,她的发丝便与他的黑发散落在一起,辨不清彼此。
“快点讲呀――”慕容冲见她半天没有吱声,伸手推推她的胳膊,然后一推郑心竹她便朝后躺了去,他拉过她的胳膊枕在头下。郑心竹看他一副孩子样,轻笑了一下,任由他枕着她的胳膊,然后开始讲,“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但是她也不知道牛郎织女说得那个朝代的时候,就这样讲了。
她慢慢地讲,慕容冲听得似乎睡着了,身体静静地躺在她的臂弯里,右手搭在她的腰上。“ 织女给牛郎生了一对儿女,他们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郑心竹结尾的时候似乎是自言自语,“你混编,要是过着幸福的生活,哪里会到了天上做星星?”慕容冲却没有睡着,出声点破她。“呀!你原来知道呀,那还要我讲――”郑心竹有点脸红,因为她讲故事总是会根据自己的好恶来编,她本来要让王母娘娘变成癞蛤蟆,让后让牛郎织女做天上的神仙的,但是她忽然不敢,因为她现在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了,如果让她不小心听了去那她生生世世恐怕都惨了,连个星星也没有的做。
“这也无非是好事的人,闲着没事,躺在天底下,无聊得很,便编出这样的故事来糊弄人了――”慕容冲随意道,“才不是,很多故事都是因为真有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被人们流传下来的――”郑心竹反驳道。“哪些呢?”慕容冲却又问她。夜风清爽,微微凉意,但是她的身体却温软暖和,他轻轻的搂着她的腰觉得心里很充实,满满的。
“孟姜女哭长城是真的吧?”郑心竹想起以前的一些典故,随口唱了句,“孟姜女哭长城,千古绝唱唱到今,梁山伯,祝英台……”她虽然成绩不好,但是嗓子却不错,所以歌唱歌得别有韵味,温软的,清爽的,豪气地都能唱出那么点意境出来。
“我就不信长城能让她哭倒,”慕容冲偏要逗她,他发现如果他不相信她了,她就会竭力的辩解,一直说服到他承认,说知道了为止。“长城当然不是她哭倒的,但是却是因为上天被她感动,所以才让长城倒了,然后―――便让她找到她丈夫的尸身,”郑心竹觉得很伤感的事情,在那种情况讲这样的故事几乎让她落泪。
“心竹,如果我死了,你会去找我吗?”慕容冲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仿佛随意说得,又仿佛在心头转了很久,他这句话让郑心竹半天没有愣过神来,想也不想道,“胡说,你这么小,哪里会死?我不许你死,你会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没有说完自己一下子停下来,想起他只能活28岁的话来,一下子悲从心来,她不是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吗?要和古代人保持距离吗?什么时候她会在乎他们的生死?会?她忽然觉得发慌,他不会死的,雅兰不会死的,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竟然是这样的话乱七八糟的绕来绕去。
“心竹,你多大了?”他轻轻问道,支起身子从上方俯视她,“二十了,怎么啦?”郑心竹随口道,却又猛然觉得不对,她的身体才十一岁,她怕慕容冲怀疑什么,马上想解释,但是眼前却一下子黑了起来,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好像满天的烟花在头顶哄然绽放,那样绚丽多姿的颜色可是细看却又什么也不见,只觉得耳边如同优美激荡的乐声响起,可是细听之下却什么也没有。鼻间只有温润清馨的鼻息,似乎能感觉到如同蝶翼一样的轻拂碰触到自己的睫毛,如同第一次吃到那样甘甜醇美的樱桃,细腻柔软,香甜可口……
□处,苻坚站在那里,听那双小人儿唧唧喁喁说了半天,听得自己都觉得痴了,可是当他想举步走过去的时候,却如同被人用利刃砍掉了手脚一样寸步难行,心中如同被重碾碾过,仿佛自己心爱的一直捧在手心的那件瓷器哄然碎了,声音大得可以让自己晕倒。
他就那样看着慕容冲俯身轻吻郑心竹,两人的发丝在风中轻舞,如同这世间最美的音符,却又是最残忍的将他的心片片凌迟。
他抬手抚上左胸转身离去,碰到了慕容嫣,力道大的将她撞地在地,他失魂落魄却顾不得扶她,匆匆大步沿着游廊跌跌撞撞地离开。慕容嫣吓了呆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啦,立刻爬起来,往前走便发现慕容冲和郑心竹正躺在草地上说话。
慕容嫣心里一阵黯然他等不得郑心竹长大了吗?他们一直说他对郑心竹另眼看待,但是她却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难道?慕容嫣一跤跌坐在地上,郑心竹和慕容冲听到动静连忙起身看,却见慕容嫣跌在地上,慕容冲连忙起来扶她。郑心竹脸红红的,心乱乱的,觉得什么东西正在失去,什么东西正在袭来,她根本辨不清是什么,只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慕容嫣的脸色煞白,如果是那样的话,慕容冲就要死罪了,她浑身颤抖,拉住慕容冲的手道,“凤凰,从现在起,不许你和心竹住在一起了,你要去凤华殿住,平时也不要离开紫玉宫,”然后她挣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姊姊,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要这样?”慕容冲不明所以急道。
“凤凰,如果不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如果你还感念母亲,三哥,那么就听姊姊的话――”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却去吩咐人将慕容冲的东西都搬到隔壁大殿,然后将郑心竹的东西搬到正殿里,住在她的隔壁。
梦里不知君为君?
苻坚一个人躲在玉华殿里,不准任何人打扰,宋牙送来的饭菜被他狠狠地扔出去,几个平时比较敢于纳谏的谋士想进去纳谏,却被他让人狠狠打了一顿。他憔悴颓废,将自己沉寂在那空阔华丽的大殿里,任由痛意铺天盖地的袭来。
慕容嫣听说苻坚在玉华殿大发脾气吓得要命,战战兢兢,派人悄悄告诉了新兴侯府,整个慕容家的人都胆战心惊,唯恐圣旨眨眼间便宣道府上。
慕容冲和郑心竹却没有感觉,虽然慕容嫣让他们分开,还派了人看着他们,但是他还是半夜的时候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跑进郑心竹的殿内,和她并排着睡。郑心竹没想到他能偷偷地跑出来,而且晚上他亲了她,让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好久,到他进来她也没有睡着。
“心竹,你睡着了吗?”慕容冲的头朝她的枕头上靠靠,她的枕头很大,他便和她枕了一个,郑心竹正难为情呢,所以根本不理他,翻了个身朝里面睡。慕容冲自从亲了她就觉得好像一个游荡了许久的游魂找到了自己的躯体一样,那样不可思议的感觉,如天地鸿蒙混沌初开,天地间第一次有了阳光,又如同暗室钻木取火亮起的第一丝火光,把他的心一下子照的亮堂堂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从懵懵懂懂中第一次体味到在一起的快乐,不再是那种一时见不着就觉得难受,而是觉得自己的心和她紧紧的拴在一起,不想有一丝一毫的生分,不想被任何的东西隔开。
“心竹,不要嫁给苻坚,或者苻睿,或者其他什么人,好不好?”慕容冲也翻过身在她脑后低低地说道,他枕着她的长发,传来阵阵清幽的香气。“凤凰,你好没羞,我才十一岁,哪里会想什么嫁人的事情,”郑心竹听他半天憋出这么句话来,不禁开口应他。不过她自己的心里有点别扭,因为她一直把他当作弟弟象雅兰一样亲密无间的弟弟。“心竹,我会长大的,你也会的,”慕容冲伸手搂着她的腰,脸颊蹭着她的发丝,柔软细腻,凉丝丝的非常舒服。
“凤凰,其实,你很像我的弟弟,我希望――”郑心竹还没有说完,慕容冲搂在她腰上的手用力一按左胳膊肘支起身子,压到郑心竹的头发痛得她叫出声来,慕容冲本来支起身子没有想到一着急弄疼了她又连忙去挪开胳膊,压在她身上的手又使不上力气,郑心竹转身过来的时候,他就趴在了她的身上。
郑心竹吓了一跳,连忙推他,“凤凰,别趴我身上,起来,”慕容冲却耍赖一样,将头贴在她左胸的地方,“我不起来,我听见你的心跳了,它说,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不诚实――”慕容冲嘻嘻一笑,嗅到更加馨香的味道,更紧地抱住她不肯起来。郑心竹一下子没有了主张,心里乱糟糟的,心脏更加不受控制的跳个不停,慕容冲笑得更加得意了,“我说吧――”他拖长了尾音轻声道。
郑心竹抬手摸着他的肩膀,想推开他,后来却成了抱着他,他的身体跟自己的一样柔软。雅兰小的时候也喜欢这样赖在她身上,说她身上有一种香香的象牛奶一样的味道。小的时候妈妈逗他,“雅兰,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回家?”雅兰仰着头倚在郑心竹的身上,“当然是心竹这样的傻妞了――嘻嘻!”然后笑得没心没肺,惹得妈妈和大伯妈笑个不停。“心竹,我梦到我们上辈子做不成夫妻,所以这辈子就做了兄妹,还要你来照顾我,”有一次雅兰睡得迷迷糊糊地说,心竹就笑话他信口开河,“你就编吧,谁不知道你可会编了,总是编些不着边际的话出来哄人――”郑心竹边喝牛奶边斜眼瞪他。
“可是我却能感觉到――”没有说完他就不肯说了,然后坏坏地看着郑心竹笑,郑心竹不知道为什么脸一红,“你就些没正经的事,我告诉妈去――”然后扭头就走。雅兰在后面长长的叹气,“哪天要是我不见了,你就开心了――”重重地躺回去。
迷迷糊糊似乎又想起他的第一个女朋友,长得真的很漂亮,长长的黑发,瓜子脸,尖尖的下巴,皮肤白净细腻,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人人都说她漂亮。郑心竹看见了,晚上回家跑到他的房间关上门跳上他的床,“雅兰,快老实交待,否则我告诉妈妈,看她不罗嗦你的,”郑心竹笑嘻嘻地盯着躺在床上的雅兰,雅兰却闭了眼睛,长睫轻轻颤抖不肯理她。“雅兰――”郑心竹推他,“快点起来,别装睡,”“你告诉我看见她有什么感觉?”雅兰微微眯着眼睛,从睫毛缝隙里看她,她的眼睛清亮如水。
“漂亮,真是漂亮,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郑心竹夸张地说道,“其他的呢?”雅兰睁开眼睛瞪着她,“就这么简单?”他好像有点失望,“对了,还有――”她顿了顿,看见他的眼睛变得清亮起来。“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妩媚,而且很温柔,你带着她肯定很有面子,”郑心竹嘻嘻笑道,却看到雅兰失望地闭上眼睛不肯理她。“郑雅兰,别太过分呀,你女朋友除了这个难道还能好出花来?都这么夸了你还不开心,真是的,”郑心竹不满地盯着他,撅着嘴不乐意。
“郑心竹,我和你没话说,你一边呆着去,”雅兰冷冷地甩出一句,然后转身不理她,郑心竹没想到他生气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狠狠地摔上门出去了。爸爸妈妈也习惯了,这对双胞胎从小都是好到一个人,转眼打破头。
雅兰和郑心竹一直同班同桌的,但是有了女朋友却不肯理她了,她叫他他也冷冷的,只有对着他漂亮的女朋友才会笑。郑心竹从来没有试过一天不和雅兰说话,那次他冷了她整整三天,她开始还赌气也不理他,但是慢慢地她就憋不住了,难受得厉害,自己躲在一边偷偷地哭。
那天放学回家,郑心竹在村头马路边上的大杨树底下等他,他晃悠悠地吹着口哨走过来,她在阴影里愤愤地叫他,“郑雅兰!”雅兰吓了一跳,但是天色那么晚她一个女孩子竟然躲在那里他又生气,“这么晚你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他生气道,“关你什么事?你不是才回家?”郑心竹生气喊道,“什么叫不关我的事?”雅兰生气了,拉住她的胳膊。“你不是不理我吗,少跟我说话,”郑心竹使劲掰他的手。
指甲那么用力的抠进他的肉里,痛得他嘶地一声,“郑心竹,你抽风呀!”雅兰生气道。“那你想明白没有?”他冷冷盯着她,“想什么?”郑心竹有点迷糊,“算了,”雅兰一生气扭头就往家走。
“你――莫名其妙,”郑心竹却不回家,扭头往相反的方向走,雅兰看她耍性子又气呼呼地扭头回来追她,然后追上她就拖着她走。“郑雅兰,你个坏蛋,你放开我,”郑心竹几乎要哭了,她本来是要跟他和好的,可是怎么说着说着就这样了,“你有了女朋友就不要姐姐了,”她气道,雅兰听到这句愣了一下,却笑了,“我怎么不要姐姐了?你说!”他眼睛盯着她,初升的月亮洒下万千的清辉在他的清眸中。
“反正就是,你都好几天不理我了,就知道和她一起玩,”郑心竹不乐意道,“你都带她去玩什么?”郑心竹闷闷道,“玩男女朋友玩得事情,”雅兰笑道,盯着她看,“男女朋友?”郑心竹却不明白,男女朋友不也是男孩子女孩子,她和雅兰也是呀,他们不是也经常一起玩吗。
“心竹,你看到我有女朋友生气了吗?是吗?”雅兰笑道,眼睛紧紧盯着她,“生气?”她有点迷糊,不知道是不是生气,她没有生气,不过他和他女朋友玩不理她的时候她觉得生气,气得要命,想再也不理他了,想自己也找个男孩子一起玩,这样他就会生气了,就会回来找自己了。
“我不想你和她一起不理我,”郑心竹瞥了他一眼说道,“那你想我怎么样?心竹?你告诉我!”雅兰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我想?”郑心竹低头认真地想,她想怎么样?她是不喜欢他有女朋友,但是她又不能干涉,她到底想什么呢?她苦苦地想……
“心竹,心竹――”慕容冲唤她,“你出神了,想什么呢?”郑心竹一下子清醒过来,只觉得头疼欲裂,“我睡着了吗?”她轻声道,“不知道反正我就觉得你的心跳得很厉害,扑通扑通的,”慕容冲趴在她的身上说话的声音随着振动一直传到心坎里。
“心竹,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你一直陪着我,我也一直守着你,我总觉得,如果我没有你,就很难过很难过,就好像自己没有了另一半一样,”慕容冲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虽然奇怪但却象说了很多次那样熟练。
“凤凰――”心竹轻声叫道,在她的心里,他就象雅兰,眉眼笑容,头发哪里都有点象,她不可能―――因为她把他当成了雅兰。“心竹,好不好?你答应我――心竹”慕容冲急切的唤道,一定要她给他承诺,这样他才觉得安心,觉得自己的身体到灵魂都是完整的。“心竹,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那么熟悉,就好像熟悉自己一样,”他轻声道。
郑心竹心头一颤,没有说话,拥着他沉沉睡去。
“心竹,你想明白了?”雅兰看着她,“想我怎么样?”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她怎么那么笨。“你不是我的双生子吗?我灵魂的另一半吗?为什么会感觉不到我的想法,心竹,你怎么那么笨!”雅兰轻声叹息,他们的父母说他们两个人是同卵同胞,所以模样很像,而且心灵感应也很强。
“雅兰,我不想你有女朋友,”她想了半天说道,“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一起上学放学回家,”她轻声道。雅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逼迫她,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
当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天刚朦朦亮,郑心竹睁开眼睛,觉得身体很沉,慕容冲竟然趴在她身上睡了一晚上,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她的身体都几乎要被压麻了。她想动动身体,却猛然意识到什么,吓得猛地扭头去看,只见苻坚定定地如一尊石像站在一边,死死地盯着他们,如同暗夜的幽灵,吓得她一激灵,连忙拍拍慕容冲让他赶紧起来。
慕容冲迷迷糊糊地不肯起来,却又亲昵地贴上郑心竹的脸去蹭她的脸颊,苻坚的脸色就跟六月里的天,阴沉的似乎立刻就要狂风雷电,他死死地盯着他们,眼神幽暗,冷冷地让郑心竹觉得是不是冬天了。也不关慕容冲没有醒马上使劲的推他,“凤凰,快起来,陛下来了――”郑心竹想爬起来,但是慕容冲搂着她她动不了,除了眼睛和嘴巴,她真是要吓晕了,从来没有见过苻坚这样的神色,几乎要吓哭了,“ 凤凰,快点,”然后用力掐他的胳膊,疼得他一下子醒了过来,跳起来,“郑心竹,你要掐死我呀!”却立刻觉得不对,回头对上苻坚的脸,痛苦,嫉妒,发疯,迷乱,痴缠……他的眼眸清冷若冰,他的脸色阴沉沉的。
郑心竹连忙拉着慕容冲见礼,苻坚却不说话,只是冷笑道,“好,好!”然后转身离去。慕容冲和郑心竹还摸不着头脑,也没有理他,郑心竹却又在想慕容冲那句,“郑心竹,你要掐死我呀!”因为这句不是似曾相识,而是真的是雅兰说过的话。她早上要早点去学校排练体操,让他骑机车送她,他却睡得迷迷糊糊不肯起来,任她怎么叫都起不来,看着时间要不够用了,郑心竹就使劲掐他的胳膊,疼得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大声地喊,“郑心竹,你要掐死我呀!”
慕容嫣匆匆赶来的时候,吓得跌倒在地,任人如何扶都起不来。她痛苦失声,“凤凰,为什么不听姊姊的话?”她泪流满面道。慕容冲给吓坏了,“姊姊,怎么啦?我不是一直和心竹在一起的吗?”“你――你――”慕容嫣扬起手狠狠地朝他俊美的脸抽去,郑心竹不知道为什么想也不想就冲过去扑在他身上,慕容嫣的巴掌便打在她的左脸颊到耳朵的地方,疼得她当时耳朵嘤地一声,差点以为自己聋了,看不出慕容嫣这么大的力气。
“姊姊,你疯了?”慕容冲赶紧去看郑心竹,她的左边脸颊一下子肿起来,几个红红的指印清晰可见。慕容嫣也不说话,只是哭,“作孽,作孽――”她喊着,慕容冲和郑心竹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将慕容嫣哄得回去了,他们两个却被她留在身边不许走开。
相见争如不见
慕容冲和郑心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慕容嫣一下子这么害怕,她也不解释。但是接着却来了圣旨,郑心竹迁到巨鹿公府。
“姊姊,到底怎么啦?”慕容冲几乎急晕过去,慕容嫣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她也不清楚了,她只知道苻坚看到了什么,然后生气了,拆散慕容冲和郑心竹,他将郑心竹送到巨鹿公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干降臣苟且偷生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揣测圣意。
当苻睿带了人来领郑心竹的时候,慕容冲被慕容嫣死死的抱住,他挣脱出来,却被一干侍卫用刀压在底下,苻睿朝他冷笑不已。
慕容冲只觉得自己的信仰如同垮掉了一样,失去了生活的坐标没有了方向支柱,在这个烦乱的宫殿里,他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在这样一种令他屈辱到痛不欲生的境况里,没有了父母没有了自己的国家,他凭着什么活下去?
他被压倒在地上,却睁着眼睛流泪,眼睁睁看着郑心竹被苻睿他们拉走,他忽然想起郑心竹讲的牛郎织女,苻坚就是那个王母,他要拆散他们,他恨死他了,恨死这些秦人!
“心竹――心竹――”慕容冲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着整个北宫的上空,声音凄婉惊起满园的飞鸟,惊落了满园的花瓣,一阵狂风吹过,花雨满天,满园的春花都残了,夏天来到了―――
郑心竹坐在苻睿的云母车里,只觉得失去了此生最珍贵的,从前不觉得什么,但是她忽然意识道,平时转眼就能看到,抬手就能摸到,你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但是一旦失去就是扯心彻骨的痛意,因为总以为会一直在身边,所以觉得如同吃饭呼吸那样容易,但是一旦失去了,那种由绝望衍生的痛意却比失去呼吸比饿死还要让人凄惶不已。
苻睿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还能听见慕容冲那凄婉的叫声,看见他睁大了眼睛流出怨恨的眼泪,但是谁在乎?都是孩子,慢慢会忘记的。他想说点什么逗郑心竹开心,郑心竹却抬眼冷冷瞪着他,“是你对不对?”郑心竹认定是苻睿去找苻坚说,所以苻坚才这样的,她一直不认为苻坚会做这样霸道不讲理的事情。
“什么我?我只是接到诏书将你接到我的府里,”苻睿柔声道,“哈!真是好笑――”郑心竹冷冷道。然后闭了嘴巴无论苻睿说什么她都不肯开口,闭了眼睛倚在车壁上。苻睿看她难过的样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是又不想给她送回去,想着她过几天肯定就好了,再说也就是让她住在巨鹿公府而已,又不是见不着面。
巨鹿公府就是慕容泓上次带了他们爬到树上去用弹弓打苻晖和苻睿的那座宅子,延绵几里,宛然一座小小的皇宫,里面更是殿台楼阁,富丽堂皇。
从正面开了大门进来,然后穿过大堂前厅绕过紫檀木的白玉屏风,到了后面院子,穿过垂花门,步上游廊,绕着大大的花园走开去,便来到另一处院子。这处院子地处幽静,环境幽雅秀丽,里面有独立的花园,亭阁,却是一座四合院似的的宅子,宽敞华美,青瓦挑檐,门挂珍珠门帘,外面又是白玉云母片拼接的纤薄华美的帘饰,阳光轻照溢光流彩,水波粼粼如同湖面清风拂过。
窗户外面竟然是一片小小的竹林,边上却又是梅花,菊花牡丹等种类繁多的名贵品种。“你随意地住好了,没有人会打扰你的,你要是嫌我烦,我也不来就是了,而且你可以自由走动出入,原就是让你来住的,不是软禁你,你也不要一副愁眉苦脸无限怨恨的样子,”苻睿看着她,有点不理解,她也就换个地方住,却那样伤心的样子。
郑心竹只觉得心头跳得厉害,如同会有什么发生,心里虚飘飘的,觉得空虚的什么都抓不住。晚上独自坐在窗前,不肯入睡,呆坐了半响,看着窗外月光皎洁,竹影婆娑,恍若仙境,但是她却一点心情也没有。忽然眼前什么滑过,却是一尾流行拖了长长的尾巴扫过,郑心竹却来不及许什么愿望,却再也没有等到流星。
恍惚中仿佛看见雅兰,在前面唤她,“心竹,就这样在当风窗口睡觉别着凉了,回头又说自己头疼,”郑心竹一看是雅兰,高兴的站起来,“雅兰,我不是做梦吧――”雅兰笑嘻嘻的看着她,“什么做梦?你净胡说,从小就这样说――”“雅兰,我是你姐姐,你总是这样没有礼貌――”郑心竹看着他笑嘻嘻的脸,想走过去,“什么姐?谁说的?”雅兰朝她走过来,淡淡道,“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弟弟,心竹,你不知道么?你不知道吗?还是故意忽略我的心――”雅兰轻声道,身体却变得透明起来,目光中的神色竟然与慕容冲一般无二,“雅兰,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大声点,你要去哪里?”连忙抬脚追过去。
“啊!”身体却传来一阵剧痛,却是弄翻了趴着的矮几磕到了自己的头,郑心竹恍恍惚惚觉得如梦似幻,当终于相信是南柯一梦才怅然若失。她忽然脸一红,心砰砰地跳,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梦到雅兰不是自己的弟弟?怎么可能,自己真是太紧张了,胡思乱想了。
然后和衣躺下迷迷糊糊一夜噩梦连连,早上好不容易醒来,却是苻睿吩咐的丫鬟叫春桃的来伺候她。郑心竹不喜欢被人家伺候来伺候去的,所以除了送饭,整理房间,她的生活都要求自己打理,她更多的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一看天亮了,马上一骨碌爬起来,匆匆忙忙地洗漱,也没有换衣服就往外跑,却在刚出别院门口与来看她的苻睿撞在一起,她跑得太急几乎连苻睿都撞到,苻睿连忙紧紧扶住她,她却使劲推开他继续往外跑。苻睿知道她要去做什么,连忙跟在她身后,“心竹,你慢点,我叫了车送你去――”苻睿追上来说道。“不用了――”郑心竹就想快点去看看慕容冲,她来到这里与他形影不离,她总觉得如同有什么感应一样,心里闷闷地难受得厉害。
当她急匆匆的朝紫玉宫跑的时候,却在门口碰到了苻坚,他一个人没有带那个宋牙太监,他的表情明灭不定,在微微露出一点光芒的日头下半明半暗,面色沉郁却洋溢着难抑描述的幸福流露。郑心竹连忙请安然后往里走,“心竹――”苻坚轻轻地叫住她,“陛下?”郑心竹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以后――还是不要来紫玉宫了――”他轻声道,“回去吧――”然后他举步离去。郑心竹看他走远了,却又走进宫里,然后快跑着去凤华宫殿,忙声叫道,“凤凰,凤凰――”凤华殿里竟然暗暗的,降下厚厚的纱幔,她冲进来的时候觉得里面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语的气息,浓烈而凄艳,说不上来,却让她胸口闷的慌。
慕容冲在屏风后面,纱幔低垂,郑心竹刚要冲过去却被人拦住,“心竹,心竹――”宋牙微微躬了身子将她拦住,“小祖宗,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呢?”郑心竹看着屏风后面纱幔微微晃动,忙道,“凤凰,我来看你了――”宋牙却拦住不让她过去,“心竹,陛下说了,以后您就不能再到紫玉宫来了――还是听话得好,免得陛下为难――”宋牙拦着她,“凤凰――凤凰――”郑心竹急急唤道,“你病了吗?凤凰,怎么不看我?凤凰?你怎么啦?你生气了吗?凤凰?你出来看看我呀!”郑心竹急急唤道,眼泪便流了出来。
屏风后面的纱幔抖动得剧烈,似乎承受不住那悲愤,哧啦一声被扯裂开来。郑心竹透过半透明的屏风看到身穿中衣的慕容冲背对她坐着,长发委地,白衣轻颤。“凤凰,你病了吗?为什么不回过头来看看我?”郑心竹拗不过宋牙,只得叫他,“心竹――走吧――不要再来了――”慕容冲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上好的美玉碎裂在地,如同清琮的古筝弦断柱损。“凤凰!”郑心竹心中方寸大乱,心慌乱的不明所以,大声的哭出来,“凤凰,你昨天刚说的话就忘记了吗?凤凰,你说我们一直在一起的吗?”却被宋牙连揽带抱地抱到殿门外,然后转身回去将门关上。
郑心竹委顿在地,心痛得无以复加,原来心痛是这样的―――她心里凄然想着,抬头却看到慕容嫣泪流满面的站在跟前,她美得华丽眩目,她的眼泪如同风中飘落的花瓣凄艳惨厉。“公主――凤凰?”郑心竹无力站起,连话也说不完,“他不理我了,为什么?”她哭倒在地。“心竹――别这样,”慕容嫣厉声道,心里却是痛苦万分,在这里哭,却是让他的弟弟更加的痛上加痛,更加的折磨他那颗苦痛不堪的心。
“心竹,走吧――别来这里了――紫玉宫,以后都不会欢迎你,都不希望再见到你――从此,我们尘归尘,土归土……”慕容嫣绝情地说完,转身而去,几个太监便疾步上前架起郑心竹,将她拉到紫玉宫的大门外,宫门在她身后重重的关起来,从此两个世界―――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莫相询
在门口哭泣的时候苻睿来找她,苻睿看她伤心的样子,连忙上前弯身扶她,她却使劲甩开他的手,大声道,“你们都满意了,你们欺负我们,就是为了这个吗,现在凤凰不理我了,他们不要我了――”郑心竹忍不住又哭起来。
“哈!他不要你,你就这么伤心?是他要不起你,是他自觉配不上你――”苻睿冷冷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们怎么说都是你们有理,你们欺负了别人还要别人来感谢你,供奉你不成?你们说什么仁义道德,讲什么仁慈爱民,却还不是把人跟牲畜一样赶来赶去?”郑心竹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苻睿听她说得难听一时气急,“我本来就不赞成什么以仁治国,象慕容这样的白虏本就该全部坑杀――”他怒道。
郑心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裸地说出如此草菅人命的话来,气得爬起来就跑,苻睿上前拉住她,郑心竹冷冷道,“放开我!”苻睿见到她一直都是一副息事宁人怯懦的模样,却不想眼睛瞪着他的时候就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你现在是我府上的人,我为什么要放开你?”他撇撇嘴角,“慕容家的人现在可真是不择手段了,连男人的招数也使出来了,哈!真是无耻至极!”“你说什么?”郑心竹一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猛地回头瞪着他,“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昨天晚上父王在哪里?”他愤懑道,眼睛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他一直在小夫人那里,你们看小夫人受宠就开始编排他们,天天鼓动你们父王杀了慕容一家,难道不是吗?”郑心竹提高了声音,冷冷地反驳他。“哈!”苻睿苦笑道,“你放心,即使我们劝得再多,父王也不会答应,而且他对他们好的很,封官封侯,一个小夫人都不杀,现在加上慕容冲,更不会杀了!”他从鼻音重重地挤出一声冷哼。
郑心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死死地,声音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如同滴血,“苻睿,你就是条疯狗,得谁咬谁!”郑心竹彻底地怒了,又似乎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只有狠狠地骂他,才能证明他说得是假的,她――不会相信。
苻睿听她骂得狠绝,气得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郑心竹动也不能动,那种孤独无力受制于人的感觉让她几乎奔溃。“慕容冲现在是父王的娈童,男宠――我说得够明白了吗?”苻睿咬着牙狠狠地残忍地说出这几个字。郑心竹想也不想狠狠地抬手给他一耳光,苻睿被她打得一愣,手一松,她就跑远了。
郑心竹一口气跑出去老远,却又觉得一下子没有了力气,心神恍惚随意地走,避开大路专走街巷,沿途洒下点点的泪珠,觉得自己成了彻底被遗弃的人,在这个世界,她已经一无所有。她不能保护别人也不会再有人来保护她,什么都没有了……
经过一条小巷却听到有小孩子在唱歌,“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然后就有人在那里说道,“这是说谁的歌?”几个小孩子齐声道,“王猛王大人,”然后他们拍手叫好。“不过,现在却要换了,”那人轻笑道,声音里满是鄙夷,“换什么了?叫我们唱唱?”小孩子们嘻嘻哈哈的闹,“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然后又加了韵律教那些小孩子唱,小孩子一学即会然后唱着跑开了。
郑心竹加快脚步拐出去想看看什么人,却只能看到一个青色的背影,身材高大,一群只有几岁的垂髫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唱,“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收了慕容嫣,再纳慕容冲……”郑心竹一时气结,几乎要昏倒在地,她象要失去理智一样,朝着那群小孩子喊道,“你们知道什么,你们就知道胡说八道,你们就知道欺负人,”说完蹲在地上放声地大哭。
那群小孩子一看她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朝他们骂,然后又大哭,觉得很奇怪,然后开始笑话她疯子,傻子,还拿石头丢她,“女疯子,女疯子……”小孩子们叫着喊着,然后还继续唱歌。
郑心竹心里唯一的感觉是天塌了,她在历史中没有保留住自己的客观,她忽然好恨自己,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好好学学历史,这样就可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样就可以帮助慕容冲,不要让他受那样的伤害。
苻坚,苻坚,哈哈哈哈哈!郑心竹一下子坐在地上放声地大笑,笑得眼泪哗哗的流,“你满口谎言,满口江山社稷,满口仁义道德,满口……”忽然她很期待着淝水之战的到来,一个伪君子,道貌岸然的皇帝,狗屁都不是!她忽然生出逃到南方的想法,去晋国吧,那里她稍微熟悉一点,知道王谢之家,“凤凰,只想――再看你一眼呀――”郑心竹哭得嗓子都哑了,虽然地处偏僻的小巷,可是很多人家还是出来看,几个妇人看着她在那里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是个十多岁模样的小女孩,不禁十分同情,都上来安慰她。
郑心竹把他们都当成苻坚的人,哪里愿意理他们,推开他们冷冷地走了。她不知道去哪里,没有钱,没有认识的人,站在十字路口,她只觉得哪一条都不是自己要走的路。她不想去新兴侯府,苻睿那里她更不可能去,她想到慕容凤,却又怕到了他那里会给他添麻烦。
转来转去,转到天黑了,又饿又渴,却也不肯动,蹲在一个如同废弃的旧宅子的外墙角蜷缩在那里。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仿佛回到了家里,一个很平常的傍晚,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里,爸爸坐在搭了妈妈勾的雪白的搭背的红色沙发上看报纸,妈妈坐在他的旁边给织她要了很久的大大的披肩,雅兰呢?没有看到雅兰,郑心竹连忙问道,“爸妈?雅兰呢?”她问得急切,自己都有点害怕,“什么雅兰?心竹,你怎么啦?”爸爸抬头疑惑地看她,妈妈头也不抬,“这孩子总是莫名其妙,这都要高考了,还那么不认真学习,心竹,虽然你成绩好,但是也不能松懈噢!”妈妈嘱咐她。
“妈,雅兰呢,雅兰呢?”郑心竹急切地叫着,然后上去摇晃着妈妈的胳膊,妈妈生气推她,“你这个孩子,这么大力气,弄疼我了!”她一推,郑心竹往后一跤跌去,刚要哭,却一下子醒来,只觉得一阵热热的感觉传来。一下子惊醒过来,却是苻睿半搂着她坐在云母车里。
郑心竹微微地挣开他的怀抱,“不牢巨鹿公费心了,”然后爬过一边离他远一点。“雅兰是谁?”苻睿定定看着她,“凭什么告诉你?”郑心竹冷冷道。“为什么不直接去巨鹿公府,却要躲在外面?去新兴侯府或者慕容凤那里不是都可以吗?”他柔声道。没有注意到他的温柔,郑心竹冷冷地别过头去不肯理他。
车厢里短暂的沉默,只听见犍牛的脚步声,车轱辘辚辚的声音,“我们可以和平一点吗?”苻睿低声道,他不知道看似文弱的郑心竹发怒起来竟然那么可怕,“羊可以与豺狼和平吗?有选择的权力吗?还是那些豺狼们发了善心了?”郑心竹极力的挖苦讥讽,最好他一生气,将她拉出去咔嚓了算了。
“顺其自然?哼!让她顺其自然的对古代的人产生了一种割舍不断的情愫,然后再看着他受辱,看着他死!真是滑稽呀!到底我做了什么孽?或者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惩罚我?”郑心竹胡思乱想着,烦闷的无一解脱。苻睿对她其实不错,可是她现在就是再好的人也会看了不顺眼,何况他是苻坚的儿子,那个伪君子,那个卑鄙小人。
下车的时候苻睿来扶她,她啪得使劲打开他的手,“走开!”她冷冷道,苻睿一愣,却发不出火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过她那么伤心孤独无助的样子就心软地再也硬不起来了。
苻睿吩咐了很多丫鬟仆人们伺候她,盯着她,郑心竹却发疯一样将东西砸得乱七八糟,“都滚出去,滚出去,”那些梳妆盒噼里啪啦地被她扔出去,砸到那些仆人身上,她也不管,后来苻睿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让她们都离开,然后他把门紧紧地关起来,就留下自己陪着她。
“你走呀,别来管我,别让我看见你们,走!”郑心竹使劲地推他,他一动不动。郑心竹看他不动,然后就去爬窗子,苻睿连忙将她抱下来,她却又拳打脚踢地,苻睿也不去固着她的手脚,任她打骂。后来她打累了,便趴在地上哭,大声地骂苻坚,“苻睿,你老爸他怎么那么无耻,那么不要脸,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一个――禽兽――大色狼,天天笑嘻嘻充当什么大尾巴狼,原来是只大色狼,把人家巴巴得从邺城千里之外地赶了来,然后说什么仁德治国,礼仪治邦,真是狗屁不通,你们苻家的人真是无耻到了极点,真是――咳咳咳咳!”郑心竹一口气噎在那里憋得难受使劲的咳嗽,苻睿脸色阴沉得厉害,却使劲地忍着。幸亏他带她住最深处的院子,否则她这么发疯破口打骂整个长安都知道。
“苻睿,你怎么不反驳?你替你那个不要脸的老爹辩护?怎么不是在二十一世纪?他三十二岁□十四岁的女孩子,然后――然后――咳咳咳咳!真是该拉出去枪毙,绞刑,―――得,得――电击――拉出去――”终于没有恶毒的词语来骂了,她又哭,放声的哭,如同灭顶之灾一样。
苻睿脸色不好看,可是却也不去管她,他生气,但是更多的是心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啦,就是想关心她,看她痛不欲生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陷进去了,再也脱不出身来。
醒来直觉天地残
她哭得累了,然后趴在地上睡了过去。苻睿将她小心翼翼地翻过来,她脸上泪痕交错,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额头眼睛上,鼻子揉得通红,脸颊浮肿,眼眶更是红红的。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几乎软成了水,被她的痛苦深深地震动,搅得自己麻乱纷繁。
郑心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酸痛,头也痛得如同要裂开,心里却是涨得紧紧的,无法理清无法理顺,只觉得不愿意醒来,不愿意接受那样的事实,如果永远的睡过去就好了。
“心竹,你可真懒,还在睡懒觉,”雅兰趴在她的床头上笑眯眯的盯着他,照入室内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的头发散散地披在肩膀上伸出食指拨弄她的鼻子,睫毛,感觉轻轻软软麻麻酥酥的触感。
“雅兰,别烦我,让我睡会,今天可是周末,”郑心竹翻个身,然后就回头去睡。下一秒却一下子醒过来,雅拉胳肢她,她咯咯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雅兰和他漂亮的女朋友分手了,又来天天腻着她,“你把我女朋友赶走了,当然就得来陪我了,走吧,出去玩――”雅兰来拉她。
郑心竹没有办法便起了床洗刷好了,然后和父母打了招呼跟着雅兰出门了。他骑机车驮了她兜风,风轻轻的软软的,是什么季节?郑心竹竟然记不清了,也许梦里面从来都没有留意这些。
雅兰陪她去河边,他们在河边打水仗,然后抓鱼,采鲜花,她编草帽戴在他头上,翠绿的,他一看不乐意,“心竹,别给我戴绿帽子,”他说道,郑心竹嘻嘻一笑,“你们男同学不都在说什么“生活要想过得去,头上就得顶点绿吗?嘻嘻!”她冲上来将帽子往他头上戴,他很高,高出她好多,他仰着头,她趴在他胸前还是戴不上,最后干脆跳到他身上去,然后稳稳当当地戴在他头上,才笑得开心的模样。
“郑心竹,你还不下来?”雅兰任她吊在他脖子上,没有扯她,不过她扒得那么紧估计也掉不下来。郑心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象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脸上一红,讪讪地不好意思,连忙往下爬,却忘记手还扯着草帽呢,往下出溜的时候,拉着雅兰的头发了,痛得他跟着低下头,唇便碰上她的眼睛上,吓得她赶紧松手一下子跌在地上,“哎呀!”她重重的摔地上,雅兰低头看着她,蹲下身子,板起她的脸颊,轻轻地对她笑,“你可真笨,呵呵!”他的眼睛清亮如水,映着旁边波光粼粼的水光,如同黑色的琉璃隐隐流动。
“心竹,如果我不在了,要记得自己照顾自己知道吗?”雅兰朝她温温一笑,郑心竹疑惑地看着他,“雅兰,你要去哪里?不是要去上大学的吗?”郑心竹歪着头瞅他,“心竹!”雅兰轻轻地唤她,但是声音却模糊了,面孔也开始变得透明起来,“雅兰?”郑心竹连忙伸手去抓他,却觉得风云突变,只见硝烟滚滚,马声嘶鸣,远处传来打打杀杀的声音,她觉得奇怪还没有跑过去却看到一人骑了白色的骏马身穿白衣,手里提着长戟,一直冲她飞奔而来,她觉得自己动不了,却也喊不出来,心跳得如同即将崩裂一样,待到那个人更近了却是雅兰的模样,她想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嘶声在自己的喉咙里破碎,几乎将自己的嗓子都喊破了,却不能听到哪怕一丝的颤动。
“心竹,哪怕是死,我也要你留在这里,”他邪魅上挑的凤眼如同地狱的勾魂灯,定定地攫住她,嘴角淡淡地笑靥如同暗夜里飞逝而过的流星,闪灿夺目。
“凤凰,凤凰!”郑心竹一丝灵光闪过,大声地叫着,却看见闪烁长戟朝自己遥遥的飞了过来,似乎能够感觉到刺到身体的痛,疼得她剧烈地挣扎……
“心竹,心竹,快醒醒!你做噩梦了,”苻睿轻轻拍打她的脸颊,直到她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他。她使劲从他怀里挣出来,不肯理他,开始她差点抱着他大哭,后来却发现他是苻睿,不是慕容冲,想到慕容冲她的心又开始乱了,乱得不能再乱痛到不能再痛,梦里那个人是凤凰?看着不像,可是她为什么叫他凤凰?他要杀她的吗?
哦!凤凰!
郑心竹独自住在那所院子里,她将所有的人都赶走,她就是要闹,闹到他受不了,他却什么都由着她,将丫鬟们都迁出去,开始的时候送饭给她她全部直接摔到院子里不肯吃,后来饿得没有力气摔了,也不哭,就坐在那里发呆。
苻睿靠近她,她就动手打他,她想逼他,如果他肯杀了她她就解脱了,也许能回到家里。苻睿看着她失去理智的样子,任她打骂发泄,却不肯她伤害自己,她不肯吃饭,他就让人炖了补品强行地喂给她,不肯她绝食。后来她闹够了,便平静下来,也肯吃饭了,却让人将饭菜放在院子门口不许进来。苻睿却不肯离开她,就呆在她身边看着她,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动作。
“苻睿,你要象看门狗一样看着我吗?”郑心竹一边吃饭一边冷眼看着苻睿,他一直住在她的旁边,晚上白天地看着她。“你答应我不闹了,不伤害自己,我就不看着你,”苻睿轻轻一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是和慕容冲赌气,他一定能把他的心竹抢了来,他就看不惯郑心竹和慕容冲那么要好,可是看着她绝望无助的样子,倒在地上伤心绝望的模样,让他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痛了,想要保护她,想要拥有她的感觉是那么强烈。当她打他骂他又被他搂在怀里哭的时候,他觉得他可以和她拥有共同的东西,不管是记忆还是某种感情。他看到她脆弱的地方,他希望她会依赖他,会一直这样呆在他身边。
郑心竹都没有留意时间过了多久,紫宫皇宫都不去,确切的说就是只呆在这座院子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看着窗外的花开花谢,元卷云舒。夏日炎炎,暴雨倾盆,雷电交加的时候她的心就痛,她怕,她知道还有一个人怕,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是不是会――狠狠的将案几扔在窗户上,却又泄了气,跌坐在地上。眼泪与窗外的暴雨一起跌落,暴雨过后窗外残红一片,妖娆凄艳。而她一坐一天,从早上到晚上,除了吃饭动也不动,偶尔和苻睿说几句话。当窗外第一片叶子飘落下来的时候,郑心竹拈起那片叶子,伤心地哭了。一叶落而天下知秋!
秋天到了,冬天要来了,长安的冬天是不是格外的寒!
郑心竹突然如同活了一样,经历过整个夏天的失魂落魄,一下子活了一样。
银河迢迢,我心渺渺
谁在对岸,鼓瑟笙箫?
牛郎织女,喜鹊搭桥
谁在紫宫,音信全杳?
金色牢笼,剜心歌谣,
谁在暗处,纵情嘲笑?
郑心竹削了竹枝做笔,蘸了墨汁,信手涂鸦,混写混画,
画了一幅图,百万大军投鞭阻流,却被一小股人打得落花流水,大头长身短腿的将军,打马狂奔,风声鹤唳,触目惊心。
画了一丛泼墨似凌乱的兰草,边上一棵竹子,竹子枯萎只有竿没有叶子。
画了一只大鸟,直飞云霄,写着凤凰于飞在云霄,
后面附了诗经里的卷阿: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画了一副漫画模样,一群衣饰华丽的鱼身羊头,一群狼头人身的怪物,驱赶着进了一片大大的圈地。然后两只弱小的被放在盘子里,放好刀叉,浇上了番茄汁,芥末等,写着御用!然后下面狠狠的写着几个字,“饥不择食,其行可诛,”
不修身,无以修天下!好德未及好色百分之一!
“沉默,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装傻――”
她写得都是简体字,画得又是漫画,自己随性的发泄,所以苻睿看了很久也不是很能看懂。郑心竹看着他冷笑不已,然后将笔一扔,讥讽道,“你要是看懂,你就是天才了――”上千年积淀的文化,让你看懂了,你们也就不会灭亡了!
“都好几个月了,你还不想出去走走吗?”苻睿慢条斯理地将她涂鸦的东西一张张收起来,然后找了丝带捆好,放在插放卷轴的铜壶里。“好呀,”郑心竹随口道,“去看看繁华的长安,是不是没落了――”“心竹,”苻睿拉住她的胳膊,“在外人面前不要这么说,”他端凝着她,她轻扯嘴角,“你怎么不去举报我呀,”“心竹,不要胡闹――”苻睿着急了。
“苻睿,你父王最心疼你吗?还是太子?还是苻铣?”郑心竹冷冷问道。“怎么啦?”苻睿看着她。让我心痛,那么让你失去最痛爱的儿子,苻坚,你也会心痛吧?郑心竹心里划过一丝残忍的痛意,最后却重重地叹了口气。
少年友人初长成
郑心竹冷眼看他,然后抬脚往外走,苻睿连忙跟着去。“不许跟着我,我想自己出去走走,”郑心竹回头瞪着苻睿,她清冷的目光让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可是――“那你乘我的车去吧,”苻睿不想她一个人出去走,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知道。
“好呀,”郑心竹又回头瞪他,“不要跟着我,不要管我,”然后转身往外走,苻睿想着有人跟着她也不要紧,而且她现在已经很稳定不哭不闹了,所以他也就随她去散心。
郑心竹乘了苻睿的云母车,却在中途下了车,然后打发车夫到哪里哪里去等她,晚点她自己去找他。长安城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不过这是她在长安的第一个秋天,七月的天气依然让人感觉不爽,秋老虎依然肆虐,闷热的难受。
黄口小儿还在唱着双飞入紫宫的歌谣,不过现在却又开始唱,“云雾苍茫茫,大王去洛阳,辇中谁同乘,紫宫飞凤凰……”郑心竹尽管有心理准备可是心却还是酸得厉害,痛得难以忍耐,接下来便是怨天恨地的愤怒。
她独自去了一家裁缝店,然后买了淡绿色的衣服,打扮成一个男孩子模样,然后径直一路前往紫宫。她想去看一眼,就一眼,她心里这样想着,就觉得脚步沉得仿佛套了千斤的枷锁。凤凰不愿意她看见他难堪的模样,苻坚一定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来逼他,最可能的就是说全城几十万的鲜卑慕容,当初他们不是都用这个理由来要求他循规蹈矩的吗?
紫宫宫门大开,没有什么人,郑心竹瞅了瞅然后悄悄溜进去,躲在那一排的杨柳后面,却不敢再往前一步。远处一个淡薄的白色身影,黑发如瀑泼洒在后背上,秋风拂过,发丝乱舞,白衣轻晃,让人觉得那个身体似乎没有质感的空灵,只有那一袭白衣,如同暗夜里纷落的残花。
郑心竹心头一阵钝痛,是那种痛到不知痛却又再痛的感觉,他瘦了吧,身子靠着树干滑落下来,闭上眼睛泪水又汹涌而下。“心竹,是你吗?”慕容嫣不知道什么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轻声唤她,郑心竹连忙站起来转身向外走。“ 心竹――”一声仿佛隔了几个世纪那样长久的等待煎熬酝酿出来的急不可耐,又似乎不敢相信不敢碰触的在心底碎了又聚的心痛不已,郑心竹听得那声熟悉的感觉,陌生的低哑的声音,猛地停下脚步,定在那里,想转身,“心竹,不――不要回头――不要――”慕容冲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破败的残叶。
他缓缓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近再靠近,郑心竹除了流泪,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便什么都没有,一双瘦弱白皙的手慢慢的伸过来,似乎要摸上她的脸颊,最终却握成了拳头,他将一条坠了那枚戒指的链子拴在她的脖颈上,他手指冰凉,碰触到她脖颈的肌肤,他感觉痛到心底的灼热,她却觉得冰极入心的寒。然后转身轻轻离去,那声叹息,让郑心竹的指甲刻进肉里去。
她始终没有回头,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她快速地离开那里,她觉得紫宫里弥漫着一种让人会失去一切生命存在的阴冷。
七月,苻坚率众巡视东都洛阳,陪同的是慕容冲,慕容冲同他一起坐在云母车里,他面色苍白,低头垂眸,黑发没有梳理就那样飘荡在脸侧。郑心竹躲在人群里偷偷地看他,听着人群中污秽不堪的议论,最后痛得一跤跌在地上。
郑心竹随意地走到新兴侯府的门口,却不想走进去,只徘徊了一下便转身离开,她听苻睿说过,现在慕容家的人即靠慕容冲活着,却又将他形容的污秽不堪,提及都会觉得是一种羞辱一种令人无法抬头的耻辱,她去做什么?听他们羞辱他吗?她心中一寒,脚步加快。
“心竹?”慕容泓站在门内看见她犹豫了一下又走了,连忙叫住她。“为什么不进来坐坐?”慕容泓远远地看着她,“你打算再也不来这里了吗?”他有点恼恨。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化得如此迅捷,郑心竹传言做了苻睿的侍妾,慕容冲却成为苻坚――他感觉到牙齿相交的剧痛,当慕容冲在宋牙的陪同下回侯府的时候,他恨不得―――现在长安城内外,朝堂之上,都在议论纷纷,慕容一家的人简直走路都抬不起头来,让他真是羞愤得恨不得自杀了算了。
“这里本来也不是我的家,”郑心竹凄然道,“慕容泓,这个世界变了,而且它还会继续变的,”叹了口气她举步便走。“是呀,你们都变了,变得尊贵了,变得高不可攀了,”慕容泓发泄着他的羞愤怨气。“如此耻辱的活着,如此令人齿冷地活着,为什么不去死?”他愤恨道,“是啊,你们怎么不去死?在人家象赶牲畜一样赶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勇气去死?现在来苛求一个孩子,一方面依靠了他们苟且的活下来,一方面却在这里说什么他丢了你们的颜面,”郑心竹想起那可怜的羊脂球……他们何其相似的不幸!
慕容泓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犀利地讥讽于他,与先前的郑心竹判若两人。郑心竹没有在做任何的停留,慕容家的人也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小人,郑心竹心里狠狠的咒骂他们。
走过拐角的时候却碰到了慕容凤,“心竹?!”他仿佛是在等她,“道翔?你怎么在这里?”只有对慕容凤,郑心竹才觉得有点欣慰。“你――最近好吗?”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挺好――”郑心竹说完就觉得自己骗自己,他又怎么会相信?
“如果不喜欢巨鹿公府就去我那里吧,至少我们从一个地方过来,大家彼此熟悉有个照应,”
“现在不行,道翔,那样会给你添麻烦,但是你放心,我会去找你的,而且我需要你帮忙――”郑心竹低垂了眼睫,眸光敛聚,“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慕容凤轻声道,“心竹,对我,你不要有任何的犹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第一个告诉我,”他上前迈了一步,想对她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做出一点安慰的表示,可是却又觉得离她太近,她身上弥漫出的那种伤感,那种拒人千里的清冷气质让他一下子又退了两步。
“我11岁了,学武功现在晚不晚?”郑心竹想让自己变得强一点,至少不要那样拿不起刀舞不动棒的。“学武功?”慕容凤有点惊讶地看着她,到底怎样的变化让她想要学武功,为了杀人还是自保?不论哪一个,她一定,非常的……
“好,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慕容凤朝她笑笑,有点勉强。郑心竹抬眼看着他,慕容凤虽然也才十一岁,但是和大两岁的慕容冲已经差不多高了。慕容凤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却又有一种大将风度。
“好,道翔,我肯定会来找你的,谢谢你!”郑心竹笑笑,那笑容看在慕容凤的眼睛里却比哭还要难过。
“心竹,其实,”他犹豫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口,“道翔,谢谢,”她转身走,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也知道他不会说慕容冲的坏话,但是不论他说什么,都只会让她难过,她不需要安慰。
挽弓揽心不忍?
秋日是那样风清云淡,天空是扎眼的蓝,气势凌厉逼人,眯着眼睛都看不到最顶端,只有让自己更加头晕目眩。
郑心竹是那种一旦认定便会拼命去做的人,她想要学功夫,所以便下苦功夫去学。秦国的兵刃是那种一头是圆环孔,刀身窄窄,头上是尖刃的刀,这样的武器用起来非常的不顺。郑心竹凭着看电视记忆的模样给慕容凤画了一柄剑的样子,然后告诉他剑的妙处,可刺,可劈,可削,可戳,可……问他是不是好用,慕容凤如获至宝告诉她很好,然后悄悄地托人到外地,用了最好的钨铁矿又到武器名师那里,打造了一对宝剑。两把一模一样,然后用他们的名字命名,分别叫做凤和竹。
当他将剑悄悄地运回来的时候,郑心竹的功夫已经学得有模有样,“心竹,女孩子的力道弱,你可以主要偏重速度灵活方面,”而郑心竹也不负己望,剑法,射箭,都能拿得起来。凭着自己的灵活机动,已经可以和不用全力的慕容凤对打二十几个回合而不落败。在招式速度灵活方便郑心竹做的很好,慕容凤都很钦佩她。
郑心竹抽出那把竹剑,剑身如一泓秋水,上面如同笼了一层寒气,顿觉觉得寒气逼人。剑身明亮如镜,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细致的眉目。剑身上面竟然雕刻了细致清晰的竹纹,灵动鲜活。剑穗依然是普通的流苏,没有镶金嵌玉,郑心竹很是喜欢,
“道翔,剑先放在你这里,以后才用得上――”郑心竹换了衣服准备回巨鹿公府,慕容凤将自己的小刀递到她面前道,“心竹,这个送给你防身――”“我不用,不用防什么身,我很安全,”郑心竹推拒道,学功夫是为了上战场,皇宫里还用不上。“心竹――”慕容凤手伸在半空不知道怎么办好。郑心竹微微一愣,然后伸手接过小刀,说了声“谢谢!”她和慕容凤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他是个让人值得信任的以大局为重的君子。
回到巨鹿公府的时候,苻睿正坐在她常坐的地方发呆,“我在想,是什么让你可以一坐几个月,然后是什么又让你一下子对外面那么感兴趣?”苻睿看着回来的郑心竹,他知道她都在做什么,她喜欢也不去干涉她,可是他觉得难过的是,他和她相处了这么久,她只当他是仇人的儿子一样,她想学功夫却跑到慕容凤那里去。“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郑心竹站在门口微斜了身子,眼神清冷地看着他。
“那就让我看看慕容凤的本事怎么样?”苻睿本来跪坐在地却突然左手撑地以左膝盖为轴心,右脚迅捷如电猛踢过来,郑心竹听他一开口就警觉起来,他身体一动她便向后退,但是苻睿的来势却不减,左脚在地上一蹬便如大鹏展翅一样疾扑过来,郑心竹右手五指并拢成微微向内凹陷,指尖快速地戳向他的左颈动脉,左腿同时踢他右臂腋窝处,两人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苻睿冷冷一笑,“心竹,招式是好的,可惜,”他右脚仍然前踢却在她出脚的时候猛地往外别去将她的腿用腿勾住,同时左手疾抓她的手腕,郑心竹没有想到他不躲,指尖已经触上他的颈项,力道却放松下来,手便被他捉住。
左腿被缠住,右手被扭住,郑心竹失去重心往左侧跌去,苻睿连忙放开她伸手扶住她,“心竹,”他轻唤,却又只是叹了口气。“ 既然你下不了手杀我,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的冷漠,话也不肯多说,”郑心竹跌倒在他半支的大腿上,他的左手扶着她的腰身,她看了他一眼,然后推了他一下,自己坐了起来。
“你凭什么对我好?你不是对人很凶的么?你不是要杀尽慕容一家的么?你对我表现什么善良?”郑心竹手一用力站了起来。“如果你想练武,那以后就在巨鹿公府好了,我同样可以陪你,”他回头看她。他看到她偶然露出来的淤痕让他觉得心痛难忍,恨不得马上冲去慕容凤的府上找他算帐。
深秋的夜格外的长,天空深邃的墨蓝,窗外的风声仿若呜咽凄惨令听者心酸。低垂在远处檐角的月亮不知人间酸甜,多少年如一日的明亮耀眼。窗外的竹影在支起的高窗内婆娑摇曳,郑心竹在竹影里端凝着链子上的戒指,手指细细的摩挲着它的纹路,本来锈迹斑斑的戒指已经被人磨得晶莹闪亮。
这个深秋啊,凤凰栖洛阳!
苻睿开始教她射箭,她早就会,可是懒得和他说。在他的跟前她有点心不在焉,练了很久也没有一点成效,她又不肯听他的话。苻睿将标靶拿在手里,站在规定的距离处,对着郑心竹大声道,“我给你个泄恨的机会,你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直接射中我,另一个射中靶子,没有脱靶的说法,因为那样,你没有机会再学武功,”他眼睛死死地瞪着她,他给她选择。
郑心竹冷冷一笑,挽弓瞄准,箭尖遥指苻睿的眉心,苻睿眼睛眨也不眨,“苻睿,你真的不怕死吗?你不是想横刀跃马建功立业吗?你不想跟着你那个自以为是的父王一统江山了吗?”郑心竹冷冷道,“你既不怕死,又如何拿死来吓唬我?”苻睿定定望着她,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却轻轻漾起一抹淡笑。
“那好,我成全你――”郑心竹拉满弓,手指却夹住箭身,瞄准苻睿的眉心,眼睛微眯又蓦然瞪大,右手一松箭便激射而出,直直射向苻睿的眉心―――――
……
……
……
一箭之地很短,时间也很短,可是苻睿死死地盯着直冲眉心的箭,却觉得很长,长到他永远够不到她内心的地方,那条路漫漫曲折!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箭的后面,那个让他自己也不明白如何放到心里头的女孩,她要他死!他的心颤抖了,身体却岿然挺立,犹如激流中的磐石,一动不动。
郑心竹喟然长叹,扔下手中的弓转身离去,她不可能再留在这里,既然到了这一步,她不想亏欠,更不想让人动摇自己心中的恨意。他对她好,她知道,但是她不能接受,所以只有漠视,到了最后,所有的,都是伤害,不如离开,不再回头,
“心竹!”身后的苻睿大声地唤她,箭在离他一臂距离的时候力尽而落,她用手勾住了箭,顺着手指流下来的鲜红湿透了衣裙。“苻睿,对我坏一点,狠一点,这样,我就有理由伤害你,而让自己毫不内疚,现在我做不到――”郑心竹心里叹息着,举步便走。
苻睿想留下她,但是看见她淡薄的身影,坚定的脚步,知道他留不住她,她不畏死,没有任何的牵挂,他留不住她!
长安的街道依然繁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皇帝带了男宠去了洛阳,来去都是同乘銮驾,尽管大臣们苦苦劝诫但是一向纳谏如流的苻坚这次却什么都听不进去。还听说他将紫宫修建的更加的富丽堂皇,到处挂满珍珠帘子,风吹帘动满院飘香,还听说他专门为男宠修建宫殿别院,在洛阳大兴土木,听说他的男宠脸色苍白,从未笑过,也从不说话,就如同一尊白玉雕像,听说他的男宠倾国倾城,听说,听说,听说……
街道上传递着各种消息,都是听说,都是某些人似乎无意的说出,然后百姓便听说^……
那天夜里,郑心竹带了弓箭,遥遥的躲在树上,看着紫宫那片巍峨的宫殿,从远处看,灯火通明,上空云雾暮霭。
一溜华丽的宫灯从宫门处逶迤而行,郑心竹怎么也忍不住那心头翻涌的痛想让痛少一点,泪便流出来。她挽弓,搭箭,瞄准,箭去如流星,噗的射熄了一盏宫灯。郑心竹背了弓,纵身跳下,转身离去,不管远处的紫宫乱成一团。
郑心竹的弓箭改良过,力大,射程是普通弓箭的两倍有余,她冷笑,如果杀死他也是可以的吧,但是那样历史是不是就要改变?自己来了一遭还是徒然――――这样的无力明知道结局的挣扎,分分妙妙都是煎熬!
她不知道淝水之战的具体时间,所以只能等,也许那时候便是苻坚的末日,可是还要多久?凤凰―――这个名字,现在是血淋淋的伤―――
大王猎西山
初冬的阳光暖洋洋的,长安城高墙厚,所以冬意并不明显,阔叶树木,落尽绿叶,枝桠婆娑,人的视线却畅通无阻地越过树枝空隙看向那幽渺深远幽蓝的天。
“心竹,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虽然学得晚,但是进步却是神速――”慕容凤面露喜色。
“道翔,是你教得好,”郑心竹拿裙摆擦拭手中的剑,一有时间她就会拿着那把剑细细的端详,熟悉到看见剑刃不在觉得头晕目眩,没有那丝丝的寒意,剑与她仿佛融为一体。剑身明亮程度胜过那些个铜镜,将她的面容清晰的映照在里面,她很久没有照镜子了,现在身体长得很快,高了很多,自己没有感觉,但是站在树下的时候就很明显,而且慕容凤明显的高了很多。
宫里传来消息,辽东战事结束,慕容凤的父亲慕容桓被当场击毙,慕容评被抓,正往长安押解。慕容凤一听到那个消息,脸色苍白,差点昏过去,郑心竹连忙扶住他。她知道慕容凤和父亲的感情很好,父亲与他年纪相差很大,但是却最疼爱他。小时候抱着他去参观新建的宫殿,慕容凤就知道劝诫父亲不可如此奢靡,父亲喜爱他,8岁多了见到他还是要抱起他,逗他玩笑。人们都是分桌而食,可是父亲却抱着慕容凤一起吃,慕容凤劝诫父亲,天下糟糠饥寒百姓甚多,我们不可如此奢靡浪费。父亲更是看重他,将他当作自己最珍贵的宝贝。慕容凤生来忠孝慈顺,尊敬兄长,侍奉母亲,教导弟弟,无不尽心尽力,而现在他父亲战死,他真是伤心欲绝。
郑心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因为每个人的仇恨都会深深的埋在心底,说得多了,反而会让他淡忘,不如什么都不说,就让他记住好了,伤心过了,只要不死,那么心底的恨就会日久弥坚。
慕容凤还是带了众兄弟举行了一场微型的拜祭父亲的仪式,并在前堂摆了父亲灵位,日夜供奉,很多大臣知道了,都告诉苻坚,此人不可留,苻坚却最是孝敬之人,更加的欣赏同样孝顺的后辈,反而在大臣们面前夸奖他,“尽为人子的孝义――”梅花经寒吐艳,松柏岁寒不凋,慕容凤如同岩石缝隙的种子,却是在艰难中愈加的坚强。
他曾痛心对母亲说,“昔张良养士以击秦王,复君之仇也。先王之事,岂可一日忘之!”他小小年纪却结交各路豪杰,深为苻坚朝中谋士所忌。
长安城又开始盛传皇帝带了男宠去邺城巡游了,说去西山打猎,更多的歌谣编了出来流传,“大王好战,游猎西山,携宠游玩,心无长安……”郑心竹极力压抑心中的愤怒,那些个传唱的都是垂髫小孩,她能做什么?堵天下悠悠之口?
郑心竹倚在那株落尽枯叶的秋海棠上,面色苍白的与曾经盛开的白色的海棠花一般无二,她没有在去过皇宫,更遑论紫宫。而且自从她一箭射穿宫灯以后,苻坚命人更加严密的保护紫宫,怕有人加害慕容冲。
“心竹,过几天我们出一趟长安――”慕容凤看着倚在秋海棠上的郑心竹,相处这么久,他觉得她还是如同高空上那朵白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会飘远,或者风吹散,然后消失不见。“去哪里?”郑心竹抬眼看他,“他们允许你自由走动吗?”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莫不是牢牢盯着他,他哪里能出得了长安?
“不要紧,我有办法的,”慕容凤也想带她出去散散心。两人换了普通衣服,慕容凤虽然容貌俊美,但是肤色却不是那种剃白如玉,因为长久的奔波显得有点麦色,所以穿了厚衣服戴了棉帽也看不出是鲜卑人氏。
二人也不骑马,只在城中兜兜转转。城中的戒备并不森严,苻坚也没有下令要严令监视他们,现在苻坚去了邺城,守卫反而不及平时森严。
“心竹,去如意搂吃吃他们的菜色,很不错,走――”慕容凤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三层酒楼,酒楼外满挂着大大的灯笼,棋子在风中飘扬,尽管初冬,但是还能看到临窗很多人吹着风谈天饮酒。
秦国他们也是实行分餐制自己单独小桌,各人吃各人的,酒楼并不多见,但是很多文人墨客,特别是受南方影响的汉人,却喜欢找这样的场合聚会,诗词歌赋,谈天论地。
“好,来到长安还没有在外面吃过东西呢――”郑心竹抬眼看看,跟着慕容凤走过去。一楼大厅都满了,二楼雅座满了,他们便在大厅角落坐了。
“心竹,来这里一定要尝尝他们的家底菜,”慕容凤朝郑心竹笑了笑,说道,“好呀,那你就随便点两个他们拿手的,反正我对吃的也不讲究,太好的吃不出来反而辱没了人家的菜,”说完竟然轻笑起来,慕容凤愣了一下,这么久,她竟然笑了,他一愣,郑心竹怔了一下,脸微微一红,低下长睫然后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竹箸在桌上随意地划着。
慕容凤马上回过神来,然后叫了店家点了一荤两素一汤,让后帮郑心竹斟了茶坐着聊天。“道翔,我还是觉得出城可能不太好,最近朝中很多人听说都在劝说苻――王,想要除掉你――”郑心竹微微顿了一下,才硬生生改口,“心竹,大丈夫生而无畏,死又何惧!如果只是一味地怕虎怕狼,那么平平安安活着一百岁也是没有意思的――”慕容凤右手拇指和食指转着漆瓷的茶杯。
“可是,你才十一岁多点,”郑心竹定定地端详着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可是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功夫,敏锐的头脑,谁说古代人笨?“心竹,十一岁已经是大人了,可以驰骋沙场了,”慕容凤小声道。郑心竹刚要说话,却看到楼梯口一行人踏进来,为首的却是苻睿。郑心竹自那日离开巨鹿公府他也没有难为她,偶尔会打发人来看看,送东西过来。
苻睿听到下人报告郑心竹和慕容凤出了家门在外面闲逛,他就忍不住也走出来,听说他们进了酒楼,想也不想就领了人进来,恰好又碰见几个谋士权翼等人。
他们径直朝郑心竹他们一桌过来,慕容凤看郑心竹抬眼往后面看,马上转身,就看见苻睿他们走了过来。慕容凤和郑心竹起来见礼,然后苻睿便在他们一桌坐了下来,权翼他们也坐了,慕容凤便坐到了郑心竹身边紧挨着她的位置。
小二连忙上来斟了好茶然后立刻加了好菜,非常迅速地端了上来。苻睿一直盯着郑心竹看,她似乎又沉静下来,不象前些日子那样动不动发脾气尖酸刻薄了,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淡然平和,但是他却知道那是大大的不同,她现在的沉静是冷冷的淡漠,与最开始的单纯无邪的淡然不同。叹了口气,他轻声问道,“最近还好吗?”郑心竹知道他问得是她,不想在众人面前让他失了面子,手里把玩着茶杯,淡淡道,“很好!”权翼知道郑心竹曾经跟在苻坚身边,是个很受宠的人,本以为苻坚要纳她和慕容嫣,结果换成慕容冲,他们这些谋士说破嘴皮子,苻坚就是不肯听,一意孤行强行禁锢慕容冲。
“郑小娘(那个时候的称呼有点别扭,小娘就是小姐,姑娘的意思,寒!)对于苻诏西山打猎可有什么看法?”郑心竹没有想到这些谋士这么大胆,竟然在朝廷外面,当着苻坚儿子以及慕容氏族人议论苻坚,这在现代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但是苻坚年代却又平常不过,他们经常议论朝政皇帝,然后再去提意见等等。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大王去打猎,本就没有什么错,何况还是原来强大的对手故都,这样既可以舒解胸怀又可以感受胜利的喜悦,不是很好吗?”郑心竹不无讥讽,权翼却不当作一回事,看看苻睿,苻睿正在眯着眼睛看着郑心竹,“不过玩物丧志却是不该,如果打猎到乐不思蜀那是耽误了朝政,君侯大人们自当要竭力劝阻了,却在这里饮酒喝茶恐怕耽误正事了吧,”郑心竹对那些谋士向来没有好感,他们天天鼓捣着苻坚杀人,让苻坚把慕容一家杀个干干净净,特别是慕容垂,连王猛都上请好多次要求击杀慕容垂,就因为这样,慕容一家的人在长安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因为这样,慕容冲――郑心竹忽然烦躁无比,端起茶杯猛地一饮而尽。
“慕容郎,少年英雄,不过我们却听说忧思辽东的父亲,有报仇之势,劝慕容郎君,不要学你的父亲,空有智慧谋略却不识天命,逆天而行――”慕容凤本来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得权翼如此说,一时大怒,义愤填膺,厉声道,“我父亲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希望对自己的朝廷尽忠,只可惜没有成功,但这却是做人臣最该遵守的节操,难道不是吗?大人的话难道是说秦国以后的将士都要按照大人今天说的这样了?不要尽忠守义吗?”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慕容凤发怒,他慷慨陈词,疾言厉色,义愤填膺,竟然让权翼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苻睿抬眼冷笑盯着慕容凤,待要发作,权翼却轻轻制止他,站起来整整衣服,郑重地朝慕容凤躬身道歉,“请慕容郎君莫怪,权翼一时失言,”慕容凤忙笑道,“君侯不必道歉,慕容凤年轻智微,说错之处请大人见谅,”郑心竹看慕容凤竟然收放自如宠辱不惊,不禁暗自佩服,象他这样不卑不亢,绵里藏针,深藏不露,才是做大事的人吧?
苻坚在西山纵情打猎十余日不归,最后乐官王洛勒住马劝谏说:“陛下为百姓 所依托,如今久猎不归,一旦出现不测之患,让太后、天下人怎么办呢!”苻坚因此停止打猎回到了王宫。王猛接着进言说:“打猎确实不是当务之急,王洛的话, 不可忘记。”苻坚赏赐王洛一百匹帛,授官箴左右,从此就不再打猎了,处理完了邺城的事情,便带了随从轻车轻骑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慕容凤带了郑心竹化妆成百姓的模样偷偷溜出长安,去了一趟洛阳,联络了一些丁零人氏,现在丁零,鲜卑很多前朝遗民有节气的人都暗中与他交往,非常钦佩他的节义。
凉薄里的温暖
深冬,寒风凛冽,即使再厚的城墙也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穿了厚厚的棉衣,郑心竹还是觉得冷,房间里生了旺旺的火炉,慕容凤的母亲张氏和丫鬟们在缝制衣物,慕容凤和郑心竹在一边倚着靠枕看书。
虽然苻坚善待慕容家人,但是慕容暐慕容垂的待遇慕容凤却没有,他们基本需要自力更生,从邺城带来的金银也需要精打细算了来花,好在慕容凤比较有头脑,而且他的几个兄长也到了年纪被苻坚封了官去做了郡守长史之类,他们的补贴以及苻坚规定发放下来的,他们生活无忧,但是张氏却不肯坐吃山空,她的针线很好,经常给一个达官贵人家的小妾夫人做针线,绣品,报酬颇丰。慕容凤不肯她母亲劳累,她却劝他把心思不要花费在赚钱上,其实家里不缺钱,但是这样营造出来的假象就是慕容凤为了生计奔波,便不会有人再那样紧得看着他。
郑心竹虽然画画一般,但是毕竟见过很多,所以她经常大致的描述模样然后让慕容凤画出来,给张氏他们做花样,那个时候的花样描画很多都是对称纹饰,郑心竹这样将一些新鲜的花样让慕容凤画了出来,张氏他们心灵手巧马上就能绣出郑心竹心里的样子,所以她的绣品竟然颇受欢迎。
为了帮助他们赚点钱,郑心竹挖空心思,但是自己实在太笨了,本来在现代就一无所长,现在更是拿不出什么来。后来觉得古今一样,女人的钱最好赚,于是告诉张氏一些电视上网上看来的簪子头花等女人饰品的花式,慕容凤也厉害,竟然根据她的描述一一描画出来,而且分毫不差,甚至还能提出一两点修改意见来。
他们联系了一家花钿作坊,他们提供花样,卖出所得慕容凤他们只要2成,但是每次卖出的他们都要求抽份子,这样前前后后他们便有了非常可观的收入。郑心竹将现代看来的很多花样都让慕容凤画了出来,女人爱美天性是一样的,最有名的饰品店卖什么,明星喜欢什么,那么贵妇,民间就流传什么。
所以她告诉花钿老板,有了好的样子,一定免费送一批给太后,皇后,慕容小夫人戴,但是却不准他们透露是慕容凤他们合伙的。
花钿掌柜是个汉族人氏,姓武名大贵,长得胖嘟嘟的,小眼大嘴大鼻子,虽然不好看,但是笑起来却很可爱,郑心竹看着他都觉得很面熟。他的花钿铺子在东西市还有槐市有好几家,而且只有他家有许可在市集以外的地方卖货物,宫里,贵妇们经常直接预订,所以生意好的不的了。关键是大贵掌柜为人很和善,做生意非常诚信,从来不会故意来欺瞒他们的钱,所以郑心竹很满意。
这样慕容凤的母亲就不用那么累,但是实际上她依然不闲着,还是不停地做,慕容凤还想劝她,郑心竹悄悄地拦住他,“道翔,你母亲并不是为了赚钱才做事情,有的时候只有忙碌起来才会忘记痛苦――”郑心竹定定看着全神贯注飞针走线的张氏,她和她的丈夫非常恩爱,现在死了却要背着逆贼的骂名,让她如何不痛苦?慕容凤体会到母亲的痛苦,所以他更加的痛苦,话也很少说,常常深夜对月枯坐,一直到天明。
快近年关了,长安城更加的热闹,南来北往的商人络绎不绝,集市货物琳琅满目,繁华浩盛。慕容凤却突然出了事情,被官兵抓进大牢,大家根本来不及反应一群官兵直接将他抓走。张氏一见受不住打击昏倒在地,醒来以后精神恍惚。
“心竹,你救救道翔吧,他不能死――”张氏眼泪婆娑拉住郑心竹的手,“夫人,您放心,我不会不管的,我会想办法的,”郑心竹安慰她,喂她吃了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郑心竹想了半天,他们没有说慕容凤因为什么事情被抓,是犯了罪还是被人诬陷,一定是权翼那帮小人诬陷他,郑心竹愤恨不已。自己一个人却不知道怎么办,找谁?现在能找的人慕容家的人:慕容暐,慕容垂。苻睿肯定不行,找了他她欠他的,而且他那么恨慕容家的人,怎么可能帮忙?
郑心竹连忙收拾了一下,根本来不及多想,匆匆地来到新兴侯府。新兴侯府门厅一派热闹的气氛,挂了华美的灯笼,院内到处挂满华美的帐幔,让郑心竹错以为他们不是亡国奴而是座上宾。想到这个字眼一下子呆住,他们哪里会帮助慕容凤,他们现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怎么可能?
但是来了又不能不试试,硬着头皮跟着小厮走进前厅等候。不一会就看到慕容暐和慕容泓走了出来。郑心竹连忙上去见礼,慕容泓看着她,脸上依然难掩气愤,她那天说得太重了。“心竹,最近可好?”慕容暐在她的面前可不象在那些秦人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微微仰起头,腰板挺得很直。“侯爷,我来也是有事情求您,我也不兜圈子,道翔可能因为宜都王起兵辽东的事情受了牵累,被抓了起来,我想您是不是可以去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能不能向大王求情看看,”郑心竹不想和他寒暄兜圈子,说些没有用的套话。慕容暐没有想到她如此直接,愣了一下,旋即道,“宜都王忠贞爱国,其心可嘉,可是,你也知道,我们慕容这么多的人口居住在长安,随时都有危险,如果我们去求情,秦王可能会以为我们要有什么图谋很可能会牵连到其他族人,所以――所以”慕容暐犹豫道。
郑心竹立刻知道他的想法,冷笑道,“侯爷,你做皇帝的时候,秦王都不杀你,现在你是他大秦的侯爷,他哪里会杀你?慕容凤父亲他们为了你燕国流血牺牲,你们却在他失势的时候撇得一干二净,生怕连累到你们,哼,真是――”郑心竹说得愤怒,也不管撕破脸皮,转身便踏出前厅离开。
她怎么那么傻,竟然想着让慕容暐他们救慕容凤,他们苟且活在别人的痛苦里还要冷眼讥笑嫌丢了他们的脸面,更遑论是慕容凤!
郑心竹气冲冲地走出大门,却被慕容泓从后面叫住,“怎么,又要来说什么?”郑心竹瞅着慕容泓冷冷道,“你可以去找凤凰,现在苻坚最听他的话,”他兵不血刃地便让郑心竹丢盔弃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使劲地忍住那似乎要将她吞噬的痛意,死死地咬紧牙关,最后还是抬手抚上左胸,使劲地压住那让她几欲昏阙的痛。
慕容泓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看着她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忙往前走过来,伸手来拉她,郑心竹却啪的打开他的手,“别碰我,别脏了你那么高贵的手,”然后转身便走。她快慕容泓却更快,转到她身前拦住她,“心竹――我,”他努力可是却没有说出来,最后便成了“我带你去找徒宾候王叔,看看他能不能想想办法,苻坚对他却是很好的,”慕容泓看着她的脸儿慢慢的缓和下来,手从身上垂下来,才松了口气。
慕容泓带了郑心竹来到徒宾侯府,徒宾侯府甚至比新兴候府更加的气派,满宅院的新年即将到来的喜庆。踏着宽阔的青石板道路一路进来,前厅挂了厚厚的挡风的云锦门帘,有人看见慕容泓进来连忙打起帘子,让了进去。
连忙帮慕容泓他们倒了茶,让进会客的锦席上。“您且稍后,小人这就去请冠军将军大人,”家丁见礼完后就匆匆去请。慕容垂正在擦拭他的宝刀,听得慕容泓带了一个小姑娘来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出来见见。
郑心竹和慕容泓等在大厅,慕容农,慕容宝,慕容麟几个人却嘻嘻哈哈的走进来,一看见慕容泓连忙上来打招呼互相见礼。
他们看着郑心竹,眼神里慢慢流露出来的却是若有似无的鄙夷,他们知道她跟着慕容冲进了宫,慕容冲得宠她便顺势成了巨鹿公府里的红人,现在却不知道怎么的又失势了,住在了慕容凤的府里。慕容垂一家和慕容桓一家关系却并不好,他们和太原王慕容恪家的子嗣走得比较近,所以看见她来便都知道了她的意思。
郑心竹一一见了礼,抬头的瞬间却看到慕容麟狡猾的眼神一闪而过。她听说过这小子的一些劣迹,出卖亲父兄长,气得慕容垂将他母亲杀了,却也不敢声张,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还是很得意的样子,慕容垂没舍得杀他,看样子,兄弟对他也不见仇,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几位哥哥,烦请央烦叔父去秦王那里给慕容凤求个情,毕竟宜都王的事情和他也无关,”慕容泓朝着慕容农他们做个揖低声央求。郑心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低声下气的说话话,一时间竟然觉得万分的抱歉,想想自己怎么能这样难为他?虽然现在慕容垂和他们关系好了点,但是当时慕容暐可是几次三番的要杀害他们的,想到这里,不禁冷汗直冒。不用想,慕容垂也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去给他求情,为了不让慕容泓在委屈甚至受了侮辱什么的,郑心竹立刻站起来告辞,“多谢款待,我们还有事情,就不打扰将军大人和几位哥哥了,”然后转头对呆呆看着她的慕容泓道,“景烨,我们先走吧,我还得去办点事情,”然后便告辞就要离去。
慕容垂几个儿子笑嘻嘻看着她,然后又看慕容泓,慕容泓一听见她对他说我们,就是说在她的心里,把他当成了伙伴,心里竟然一阵说不出的欢喜。但是却不能让她失望,无论如何也要看看慕容垂怎么说,便伸手拉住正要离开的郑心竹,“既然来了,就看看叔父怎么说,叔父精通伟略,计谋多多,即使不能出手,也是可以帮忙的,”郑心竹见他坚持,虽然怀疑但是还是静静地跪坐下来。
慕容麟嘻嘻一笑,“郑心竹,你长大了很多,”郑心竹不喜欢他,但是也不想得罪他,“您比我长得快,”她随意得说道,也不管说得对不对套,心里乱得很。
慕容垂迈着稳健的步子踏进前厅看见慕容泓和郑心竹哈哈一笑,“这要过年了,景烨可要多来走动走动,反正你们小孩子,人家也不会说闲话的,”然后又看郑心竹,郑心竹连忙见礼。慕容垂知道这个女孩子,但是却一直没有正经地打过照面,细看之下却是眉秀眼亮,神采飞扬。
慕容泓将来意一说,慕容垂打个哈哈,“这个事情我听说了,我也在打听,但是最近见不到主上,你也知道,他――”后来看了一眼郑心竹没有说话,慕容麟却是不怀好意的笑起来。郑心竹竭力的忍住,不想发作。
“依叔父之见,应该如何?”慕容泓急忙问道。“主上断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便想杀了宜都王的儿子,他最讲究仁义道德,以德服人,这其中恐怕有其他的奥妙在里面呀,”慕容垂捋着胡须轻轻的点头,叹口气,“那叔父认为我们应该如何?”慕容泓歪头看了一眼郑心竹,转头又问。
“这个--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慕容―――嫣,”似乎顾虑什么,慕容垂一下子改口,说出慕容嫣的名字,“要是皇姐能做,那我倒可以进宫去求求看,”慕容泓看着郑心竹道。
“多谢侯爷指点,”郑心竹连忙道谢行礼,然后站起来告辞,她知道还有一条路,如果不行她就去求苻睿,但是――如果真的不行也只能这样。
从徒宾侯府告辞出来,郑心竹一直没有说话,两个人默默地走着,到了十字路口,郑心竹往北,慕容泓却要往东。
“心竹,你放心,我马上就去请示进宫,你等我的消息,”慕容泓对她说道,“景烨,谢谢你,那天――对不起,”郑心竹想起那天那么凶的骂他。
“没关系,我早就忘记了,”郑心竹告辞走了以后,慕容泓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了半响。十字路口的风特别的大,寒风凛冽,刺骨入心,风吹乱他的发,挡住他的视线,他急忙撩起头发,却发现已经看不见,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往紫宫走去,去那个他最鄙夷恶心的皇宫。
心心所念梦萦魂牵
郑心竹陪着张氏在家里等消息,哄着张氏睡了,自从慕容桓死了以后,身体精神都非常不好,不过她忍着不告诉别人,所以慕容凤也看不出来,现在慕容凤出了事情,她帮不上忙使不上劲,一时急怒攻心便病倒了。郑心竹忙着请大夫还要担心慕容凤,想着办法营救他,十几日下来便更加的清瘦了。
是夜,残月如钩,繁星闪烁,清冷无际的光辉漫天挥洒,寒风凄切,吹得人心头都颤悠悠的。听着窗外的凛冽寒风,郑心竹心急如焚,一有声音却立刻起身冲出房门,却发现不过是被风吹开了院门。
慕容泓裹卷着寒风进入房屋,冷风滚涌,郑心竹硬生生打了个寒战,连忙将慕容泓让到火炉旁边,然后又小心的去隔壁看看张氏,她睡得很沉,替她掖掖被子,然后轻轻走出来,房门关上顺便挂下厚厚的门帘。
慕容泓喝着滚烫的茶,还是不能驱走身体和心头上的寒冷。郑心竹在他对面跪坐下来,听他详细地说经过,她将手紧紧地攒起来放在大腿上,额头上竟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景烨,小夫人怎么说?”她半掩着眼睑轻声问道。
慕容泓叹了口气,将经过略略叙述一遍。
他见到了慕容嫣,她面色憔悴,知道他的请求面有难色,但是禁不住他的再三请求,于是趁着苻坚来的时候便向他请求。谁知苻坚却一反常态立时大怒,冷冷的斥责了慕容嫣,然后转身离去。慕容嫣说其实苻坚已经很久不来她这里了,没有想到――
听他大略说完,郑心竹的脸色便已经惨白了,脸上的细汗终于汇成了大颗的水珠滴落下来。慕容泓关切看着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而且苻坚大怒,说要立时斩了慕容凤――”话音未落听到内堂一声惨叫一人重重跌在地上,郑心竹叫了声夫人,便和丫鬟们急匆匆冲进去。张氏昏倒在地,献血喷在衣服和地毯上,触目惊心。
连忙将她放到床上,然后又吩咐人去叫大夫又让人去熬药,抱着她的头,小心翼翼地给她将脸擦干净,然后使劲的掐她的人中,半响以后她终于幽幽转醒。
“夫人,您别着急,事情没有那么坏,我这就去巨鹿公府,一定要求到他让我见见道翔,一定要把道翔救出来,您不要着急,我这就去――”然后吩咐了一下,连忙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慕容泓还在房间里。
“景烨,我要去巨鹿公府,不能陪你了,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我先走了――”然后急匆匆地往外跑,后面丫鬟们在叫,虽然听见也没有回头。出了别院在宅子的大门口却被慕容泓追上,他将厚厚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你看你,急得跟什么似的,这么冷得腊月,这样出来,没救出来他你也冻死了,”然后和她一起走,“我陪你去,”他说,风太大,几乎让他张不开口。
转眼大学飘飘,瑞雪兆丰年,可是他们的心头却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从宅子走到巨鹿公府,有很长一段距离,雪越下越大几乎看不清方向,到处白茫茫一片,风凄厉凛冽,卷了雪打在脸上生疼,不一会走路的时候就听到脚下吱嘎吱嘎的脆响。
郑心竹脚步匆匆,来不及细想。快到到了巨鹿公府,却看到一人正站在檐下,大风卷了雪花洒满他的头发和衣服,远远看去像个雪人。“麻烦通报一下,郑心竹来找巨鹿公,”郑心竹朝那个雪人状的人施礼道,马上意识到不对,立刻跪下去,“请巨鹿公帮忙救救慕容凤,郑心竹没齿不忘――”头重重的磕在厚厚的软软的白白的雪地上,抬起头来,额头上是白白的雪,被呼出来的白气笼罩,边缘渐渐的融化,滴落下来。
苻睿冷冷地看着她,“郑心竹,你认为我会救他吗?救慕容家的人还不如救一条狗――”他说得决然,郑心竹不管,她只想能够救出慕容凤。
“苻睿,你不要太过分了,”慕容泓看见郑心竹那样的求他,气得冲上来,郑心竹却一把拉住他,“景烨,别这样,我们只能这样了――”她的一个我们,让苻睿几乎立刻叫人杀了他们。
“好呀,你们――你们去救他呀!”苻睿转身往府内走去,郑心竹伸手拉住他的衣袍,“巨鹿公,求你,我求你,好不好?”她抛开一切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但是这样反而让苻睿更加的怒火填膺。
他使劲地扯出她手里的衣服然后转身走进府里,他等了她好多天,她却在最后的时候才来找他,来得时候竟然还有别人,枉费他听说父王生气要斩慕容凤自己冒着大雪在这里等她,他愤怒地一脚踢飞大厅中的博山香炉,炉灰飞扬漫天,吓得那些下人们赶紧来打扫,怕不小心失了火。
郑心竹跪在雪地里,满面哀伤,却没有眼泪,她不会流泪的,不会为了别人流泪,她的眼泪早干了呀,但是她却不能让慕容凤死,不能――
“心竹,我们先回去吧,回去再想其他的办法,”慕容泓心痛难忍,用力的拉她,郑心竹却脱开他的手,无力道,“景烨,不要这样,只有求他才又那么一点希望,景烨,我求你,你先回去吧,好不好,先回去,不要留在这里,”郑心竹想起苻睿最讨厌慕容家的人,慕容泓私下里还跟他很多过节,肯定会让他难堪的。
“心竹,别这样,心竹――回去吧”慕容泓不肯留下她,大门吱嘎开了,苻睿站在那里冷冷道,“放开她,慕容泓――”慕容泓弯着腰抬眼看他一眼,却不肯放手。郑心竹看苻睿又出来知道事情有转机,她和他住在一起很长时间知道他的脾气,连忙对慕容泓道,“景烨,你先回去吧,好不好――”慕容泓心中愤怒,心痛,嫉妒,什么都有,跌跌撞撞的退开去,苻睿却不肯放过他,“心竹,我有一个条件,你只要答应了,我带你去见父王,求他宽恕慕容凤,如何――”苻睿冷冷看着她,“不管什么我都答应,我答应,”郑心竹不在乎,有什么好说条件的,如果他要她的命,她也给,她已经一无所有,不在乎什么了。
“你还是听一下的好,免得后悔,只要你答应做我的侍妾,我就答应你救他,”苻睿一句话惊呆了两个人,慕容泓死死地咬紧牙关,狠狠盯着苻睿,郑心竹没有想到他要求她嫁给他,她想也不想立刻答应,“好,”她干脆地回答。慕容泓大叫一声,“心竹!”郑心竹回头朝他一拜,“多谢七哥长久的照顾,慕容家,你是个好人,”郑心竹朝他重重拜下去,慕容泓要来扶她的时候,苻睿却快步的抱起她回到府里,大门咣当的关上。慕容泓跌跌撞撞在风雪中痛苦哀号,长安城中附近的百姓那也听到彻夜的如同野兽一样的嘶鸣……
坐在温暖的火炉旁边,郑心竹低垂长睫,苻睿定定地看着她,他一时冲动要求她嫁给他,可是他并不后悔,先给她这个名分,她就是他的,谁也不能改变。“心竹,如果你以巨鹿公夫人的身份去求,那么我相信,父王会见你的,我帮你求他,他会答应你的,”苻睿倒了一杯热茶给她,然后将她化满雪水的斗篷拿下来,用厚厚的锦被裹住她颤抖不已的身子。只觉得她浑身象火炉一样滚烫,“心竹!你病啦?”苻睿摸摸她的额头,惊道。“我不要紧,苻睿,真的不要紧,你可以带我去见大王吗?”郑心竹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几乎气疯,“你都这样了,还要去求什么?明天去好吗?病好了立刻去,而且这么晚了,父王肯定休息了,”苻睿大声的吩咐人去叫太医令然后让人先去熬备用的药来。
“去见过陛下,我自然回来吃药,自然好好地呆在这里,可以吗?苻睿?”郑心竹哀求他,苻坚从来没有在慕容嫣他们面前生过气,但是他却厉声斥责她,而且第一次那么生气的说要立刻杀人,她觉得很害怕,那么不正常,不象她认识的苻坚。
苻睿拗不过她,先派人快马去打探苻坚在哪里,是紫宫还是未央宫,回来人说在未央宫玉华殿,苻睿便连忙吩咐备了云母车,里面铺了厚厚的锦被,放了暖手炉等,然后径直将郑心竹抱进车厢,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郑心竹任由他抱着,动也不动。
她只觉得有点迷迷糊糊的,头很沉,胸前的链子和戒指便冰凉的贴在胸口处。恍惚中似乎看到自己,却穿着华丽的古代的衣服,在不远处朝着自己莹莹地笑,她真美,第一次这样看见自己,第一次觉得那样美丽,美得如同天地间第一朵花。她自己照镜子怎么从来没有那样的感觉?
郑心竹快步地跑过去,“你是谁?是我吗?”她傻傻的问,“你果然有点傻――”另一个美丽无边的自己朝她笑笑,“我本来就不是很聪明,”郑心竹一撅嘴不高兴道。“那是因为他们让你这样的,不要紧,完成你的任务就恢复过来了,”美丽的自己朝她笑,“任务,是了,我记着呢,但是――”她犹豫了一下,忧伤道,“我对历史一窍不通,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什么都办不好,那个神仙说让我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她抬眼盯着对面的美丽的自己。
另一个美丽的自己对郑心竹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所以将事情都弄砸了,所以才要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样顺其自然就好了,心竹,别怕,”她轻轻的拍拍她的手,鼓励郑心竹。
“你到底是谁?”郑心竹疑惑道,“我不就是你了,你就是我,我一直在你心底,不过你不能拥有我的记忆而已,等你完成任务我们就是一个人――”另一个自己笑嘻嘻的,转身走开,“喂你别走,等等我,把话说清楚――”郑心竹急忙追上去,却发现浓雾四面八方围拢上来,她一着急摔了一跤,一下子挣扎过来。
“心竹,做恶梦了?”苻睿关切的看着她,连忙用手一探,感觉到她的额头冷汗淋淋,连忙拿了自己的帕子去擦,然后将被子裹得更紧,“心竹,别睡着了,就要到了,坚持一下,”苻睿温柔软语道。郑心竹勉力朝他笑笑,她不恨他,她感激他,不想伤害他,但是他却偏偏――
此心为哪般?
未央宫内白雪茫茫,由于是晚上所以大片的雪地没有清扫只是将青石板路扫出来,怕一会结了冰明天早上就扫不出来了。
犊车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的碾过,呼啸的北风在厚厚的帘幕内听得清清楚楚。苻睿抱着郑心竹下了车径直朝玉华殿走去,大雪飘飘扬扬,宫殿的青瓦顶早就不见了,到处是白茫茫的厚厚的积雪,挑檐下的宝铎被狂乱的北风吹得凄厉作响。玉华殿的灯光发出金黄的光晕,一圈圈投在窗棂上,细巧的栅格上也堆满了积雪,被里面温暖的炉火慢慢的融化了,然后顺了细锦纹路慢慢的流淌下来,到了接触不到温暖的地方,又慢慢凝结成冰,在灯光的映照下,荧光可见。
苻睿着人通报,然后径直往里走,然后就听到宋牙的声音,“陛下宣巨鹿公极其夫人觐见――”郑心竹微微挣扎着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看看苻睿,他朝她笑笑,“挺好的,”只是脸色不好,他叹口气。
苻坚正跪坐在案几前面看奏章,玉华殿的暖阁温暖如春,博山炉云雾缭绕,弥漫出淡淡缠绵的香气。苻坚穿了淡色的中衣,没有穿外袍,看见苻睿和郑心竹跪在当下他和颜悦色道,“都起来吧,心竹,好久没有见过你了,怎么样?终于相通要嫁给永昌了吗?”苻坚笑眯眯地看着她,如果不是郑心竹心里恨他,一定觉得他是天地下最和蔼的人。
“多谢陛下挂念,心竹很好,心竹自愿嫁给巨鹿公,巨鹿公年少有为,是众多少女梦寐以求的郎君,心竹怎么会不愿意?”郑心竹说得好听,但是声音却是淡漠地疏离的很。苻坚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听到帷幕后面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细锦勒紧肉里的声音,他急切地回头看,但是又忍住,因为苻睿在看他。
“你们有什么事吗?”苻坚有点心不在焉道,“陛下,心竹斗胆替慕容凤求情,慕容凤虽然因为父亲惨死说过一些话,但是他只是个孩子,根本没有那种心思。陛下宅心仁厚,对待鲜卑慕容都是宽容大度,格外恩宠,那么请陛下也对慕容凤格外开恩吧――”郑心竹忍住晕眩在冰凉的石板地上连连磕头,苻坚便觉得屏风后面的帷幕便抖动得更加剧烈。
“苻睿,你怎么说?”苻坚目光微微瞥向厚厚的帷幕,随口问道,“父王,儿臣也觉得,慕容凤不应杀――您不是连慕容垂都不杀,慕容凤更不必了――”他轻声道。苻坚点点头,但是又道,“但是谋士们都说慕容凤慷慨有才气;但狼子野心,恐终不为人用耳。不如早除之,无使昭后患。”他眼神转冷看着下面的人,“陛下,谋士之话从来都是捕风捉影,而且很多时候却不考虑实际,如果杀了慕容凤,那么――以后未曾臣服的部落,以及已经臣服的部族,他们如何相信陛下对他们的宽容是真的还是只是一时之计呢?还恳请陛下三思――”郑心竹连连磕头,她不明白苻坚现在怎么心肠一下子这么硬了,他一直不是宽容大度的吗?哪里会计较那些个谋士的言语,连慕容暐都能留,怎么一定要杀慕容凤?她真的想不通,所以她一直不停地磕头,她希望他能够发了善心结束他们的苦难。
苻睿看着郑心竹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又不停地磕头,还发着高烧,不禁心痛万分,“父王,心竹发了高烧来的,您就不要难为她了,父王,求您了,”苻睿重重的磕头在地。苻坚一愣,他从来没有见到这个儿子求过什么,从来没有,可是为了这个女孩子,他竟然开口了,他凄然一笑,“永昌,你是朕最爱的儿子,你求的,朕没有不允的,但是――这件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冷冷的说出这番话,眼睛便瞥向后面。
郑心竹本来已经几乎迷糊过去,只为了求情才强忍着,忽然听苻坚连苻睿求情也不管用,一时急怒攻心,跌倒在地差点昏了过去。
“心竹,心竹,”苻睿连忙抱起郑心竹,“父王,”苻睿嘶声叫道,却听到帷幕后面传来清晰的磕头声音,“陛下,请陛下开恩――”似乎是许久没有说话一样,乍一开口声音青涩暗哑,几乎像是哑巴初学时候说出来的话那样晦涩难听。
苻坚面露悦色,“你肯说话了吗?肯叫我了吗?”他仿佛要喜极而泣,全然没有顾及别人在场。郑心竹听到那个暗哑酸涩的声音的时候,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以为不痛的地方却其实是更加的痛,从来没有极限。后看到苻坚的样子,终于明白,她成了他威胁伤害慕容冲的工具,一时羞愤交加,再也难以忍受心头铺天盖地袭上来的痛意,加上在冰天雪地里担惊受怕了很久,受风受寒,她一下子昏了过去,昏前一霎那她只有恨,“苻坚,如果有生之年,我只希望可以为击败你的人出一点力,仅此而已――”
慕容冲开口,苻坚皆满足所求,郑心竹却深为恨意。她就知道苻坚不会无缘无故去拿了慕容凤,原来一切还是逃不开。
心中抑郁不堪加上风寒,郑心竹在巨鹿公府大病一场,一时醒一时昏迷,到最后几乎便不肯再醒过来。苻睿宣遍了全部太医,太医却都是束手无策,只是说名药无医求死人。
“郑心竹,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瞥下我了吗?”苻睿伏在她的身边,在她耳边恨恨道,“我不会让你死,你不许死,你不是救了慕容凤了吗?难道你想他再死一次吗?”虽然那样说。但是却又实在无计可施,只觉得几欲发狂。
巨鹿公府的新年没有任何的喜庆,连皇宫的喜宴他都免了。
郑心竹虽然陷入沉睡,但是却觉得心思无比的澄明轻快,仿佛万事解脱一样。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地,一个长发轻拂紫衣委地的女子,回头嫣然一笑,却是她的模样,郑心竹因为觉得自己见过一次了觉得很亲切,便开心地跑过去,“你是在这里等我吗?上次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都找不到你了?”那女子轻轻的抬手抚摸她的脸颊,“你们受苦了对不对?有些东西是无法逃避的,心竹,你一定要坚强呀!”另一个自己怜惜道。“为什么一定要用无法逃避这样的枷锁来套住我,我不想忍受了,我想回家,我想雅兰,想爸爸妈妈,”郑心竹蹲在地上呜咽道。
另一个自己也在她身前蹲下来,温言安慰她,“心竹,如果逃避了,那么一切还会从头再来过,那个时候的痛苦会更多,心竹,对不起,都是我,”另一个自己面露痛色。“为什么是你?到底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你说给我听,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郑心竹抬起泪眼急急问道。
“因为你以前没有戴着它,”另一个自己将手伸进她的衣领内,拉出银链子低端的戒指,“这是我留给你的,心竹,我希望可以对你有帮助,”她轻笑却又无奈。“你到底是谁?你在哪里?我去哪里找你?”郑心竹急切道,她需要有个依靠,有个可以支持自己的人。
“心竹,我一直在你的心里,一直都在,”她叹息道,“那我为什么都看不到你,不能时时见到你?”郑心竹抓住她的手,急急地问。“当你需要我,你觉得你需要我,当你自己无可奈何又不肯放弃,你就会觉得需要我,我就在你心里了,心竹,再坚强一些。”另一个自己轻轻地拥抱了她,“心竹醒过来吧,逃避永远只会让事情更糟――”她轻轻地伸手捧起郑心竹的脸颊,脸颊上都是泪水,轻轻的叹息,然后转身走开去,“别走,雅兰在哪里?”郑心竹想起自己做得那个可怕的梦,“心竹,一切到了最后,都会真相大白,现在知道的,一点用处也没有,相信你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另一个自己走远了,回头来朝她笑,“心竹,回去吧,他们都需要你――”天地骤暗,风云四起,草地花海变成了汪洋,郑心竹只觉得苦涩的水没进嘴里几乎要灌进鼻腔里,拼命地挣扎挣扎……
“心竹,心竹!快,她醒了!”谁在叫?我在哪里?郑心竹迷迷蒙蒙的,但是却依然觉得口中的苦涩。乍一睁开眼睛,光线的刺激让她的瞳孔一下子收缩,连忙闭上使劲地眨眼,再睁开,却发现不过是昏黄的高枝铜灯发出的光晕,在那圈黄色光晕里一张憔悴伤心痛苦的脸挂满浓浓的焦虑。嘴里却是苦涩的液体,如同梦中被灌进去的一样。
“心竹――你醒啦!”苻睿喜极而泣,激动不已,连忙又问,“心竹,饿不饿?渴不渴?吃点什么?”郑心竹心头一阵凄酸,几乎落泪,“谢谢你,苻睿,我――我想起来走走――”她轻声道。苻睿立刻吩咐侍婢拿了熬好的燕窝来,“心竹,先吃点东西,你睡了好几天,身体不好,”苻睿连忙托着她的头,然后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苻睿,我嘴巴里怎么那么苦?”郑心竹只觉得一股子苦涩的味道直透心底,让她几欲呕吐,“你睡了这些日子,不吃东西也不行,那是给你喂的药,”他不知道为什么脸一红,却又说,“嘴巴里苦,先吃了粥然后吃点蜜饯就不苦了,来――”他半揽着她,一手端了漆碗又接过勺子,一勺勺地喂她喝粥,郑心竹醒了过来,也不闹了,只静静地吃东西,苻睿开心地不得了。
忙吩咐人道,“去,快派人去玉华殿,告诉父王,心竹已经没有大碍―――”然后却又让管事的人去安排过年的一应物件,“这大过年的,那么冷清不好,虽然我们不讲究,但是心竹是汉族人,喜欢过年,不巧就是除夕已经过了――”他这句却是对郑心竹说得。
然后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地好像放爆竹的声音,却没有那么响脆,原来是烧竹子,哔啵哔啵倒是和小炮仗很像。
一边喂她吃粥,苻睿一边给她讲事情,“慕容凤已经放出来了,估计父王以后也会象其他人一样放他出去做个官,你,也不用担心了,”苻睿身子微微一僵,却又立即恢复正常。
吃了燕窝粥,郑心竹觉得精神好了很多,都说几天不喝水不吃东西的要死人自己竟然挺了好多天,算着生病的时候没有过年,现在除夕都过了,估计有了七八天了吧?她又想起自己梦见的那些乱七八糟,伸手去摸胸前的戒指,和平时一般无二,没有什么特别的,叹了口气将手拿出下来。
暖阁里面炉火旺盛,暖融融地让人昏昏沉沉,她便动了动身子,“苻睿,”她从来不肯叫苻睿的表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叫,她恨了苻家的人,就不对他讲尊卑。苻睿也不在意,随口应道,“怎么啦心竹,还要吃东西吗?”郑心竹摇摇头,“我想出去走走,闷了好多天了,我都要发霉了,”她一用力坐了起来,自己身体一直很好,哪里会成了病秧子?
苻睿看她坚持也不拗她,着人拿了棉袍帮她穿上,然后又披了厚厚的孔雀翎披风,只要是最好的,他都拿到这里来了。然后又吩咐人去拿硕大的油布伞,着人去看门外的雪扫干净了没有,要是还下雪就在门口到花园的地方撑起宽大的遮雪的雨布。
郑心竹听得他紧张的吩咐这个吩咐那个,如何不感动?苻睿为什么要对我好?这样让我怎么恨你?怎么象恨苻坚那样恨你,怎么能用你报复苻坚?郑心竹虽然恨极,但是天性不是凉薄冷血之人,看见风吹叶落,雨打花残都会觉得伤感,看见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老人家都觉得心酸不忍,如何让她狠下心来。
梦断更漏残
“心竹,来――我扶你――”苻睿开心地脸上洋溢着近乎明媚的笑,他长得颇有英气,眼睛清亮,肤色微黑,不是漂亮型的,也没有慕容凤那样俊美飘逸中透出勃勃英气,他英气十足,阳光又阳刚,多了一丝贵气。
她答应要嫁给他做侍妾了,郑心竹心头暗叹,轻轻眯了眯眼,然后任由他扶着她。雕花裱锦的双重门一开,冷风 卷了雪花飞进来,骤然激到冷风,郑心竹生生打了个冷战。苻睿一看外面风雪甚大,便揽住郑心竹柔声道,“等到风停了在出去可好?”郑心竹呼吸到那冷透凛然的空气觉得舒爽无比,点点头,“那就开了门,让我坐在这里吧,”她不习惯一直躺着,那几乎让她觉得自己老得动不了了。
将门一重重都推开,雪白晶莹的世界便铺得满眼,这雪可真白呀,飘飘似鹅毛,落下来便成了天然的棉被,柔软细腻,甚至是温润的,伸手接住飘来的落絮,淡淡的一丝清亮融进手心。呼出的白气围绕在眼前,氤氤氲氲的,便成了水滴。
门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披上了冬衣,看上去雪白温厚,风吹过,枝叶摇曳落下一片雪雨。
抬眼望向远方,远处天际灰茫茫的,整个苍穹蒙蒙一片,辨不出天地,看不清舞榭楼台。郑心竹觉得胸口的戒指有点冰冷冷的,便抬手覆上去,苻睿以为她难受,连忙来扶她,她轻轻地摆摆手让他不要紧张。
雪地里似乎能看到两个小孩子的身影,他们在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是郑心竹和雅兰,可是她细看又像是慕容冲和自己。苻睿看她清瘦的面颊苍白无神,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看什么,可是凝眸远望除了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深夜,郑心竹倚在暖阁的绮窗下,静静地听那雪落的声音,一片一朵一团,似乎都能感应到,似乎能够感应到还有一个人,穿了雪白的衣,立在廊下闭了眼,倾听雪落的声音,啊!
闭上眼睛,让眼泪偷偷地流下来,她想起李清照的菩萨蛮,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
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
……
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
――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
独坐夜寒人欲倦,迢迢,梦断更残倍寂寥。
不能全然记得,却觉得更加地酸上心头。恍惚间什么都不记得,什么也都分不清,夜已残,风杳雪消……
清晨醒来,虽然觉得沉甸甸的,但是强打了精神披衣走到外间,丫鬟们要伺候,她却只说自己在园子里走走,不让她们跟着。
早有勤劳的家丁将小道打扫了干干净净,细白的石子路上都铺了厚厚的草毡子,走上去稳稳地。雪停了便觉得暖暖的,一点都不冷,举目望去都是粉妆玉砌的世界,微微的风也不觉得寒了,呼出的白气暖暖的,鼻间嗅到一丝淡幽的沁着清凉的香气。信步来到花园里,便觉得那香气浓郁起来,转身望去轻笑,又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了”看到梅花却又觉得心痛,想起那次,叹了口气,凤凰,你还记得吗?凤凰,她甚至来不及告诉他,其实,她也是喜欢他的吧!
不要总在失去了才知道呀!郑心竹嘴角轻颤使劲地眨眨眼睛,举步去瞧那开得尽情的梅花。嫩白的,鲜红的,透粉的,嫩黄的,轻轻浅浅地颜色,淡淡弥漫的香气,那样遗世独立,不嚣张不争宠,不与桃李斗芳菲,自在孤洁轻似梦。那孤立似梅花倾国倾城的人,是不是也会看着梅花落泪?
郑心竹看到什么都是睹物思人,只觉得那漫天的思潮铺天盖地,堵在心头释怀不去。就如同你习惯了一个人,眼里心里都是他的时候,突然间却再也不得见,你发现还有很多来不及说得话,丝丝缕缕的,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人,抬头也是,低头又是,吃饭喝水都能在清影里看见他笑。
满怀愁绪无处释,就像那诗里说得,“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煎熬过后,却是,“人比黄花瘦,”
正当她期期艾艾的伤心不已的时候,却听到苻睿唤她,“心竹,大冷天的,怎么这样就出来了?”赶紧借着回头的时候将眼角擦干,却见他快步地跑过来,脚下的积雪便发出吱嘎吱嘎的脆响。
“心竹,父王在未央宫设了宴,叫的都是自家的人,父王却独对你好,说你也可以去,”苻睿眉开眼笑,“苻睿,你知道,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就说我身体还是不好,推拒了吧,”郑心竹难掩心头的一丝愠恼,他不知道她恨他么?还是故意地来打击她?那个皇帝,真是――她重重叹了口气。
“我已经替你回绝了,知道你不喜欢去,我也就不去了,天儿怪冷的,先回屋里歇着吧”然后苻睿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郑心竹却轻轻地挣开他,“我自己会走,”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冷,苻睿愣了一下,怔在当风的空地里,心里的忽地被灌满了冷风,透心地凉。
郑心竹步上台阶上了游廊才想起来,回头看他,他正傻傻地站在园子出来当风地儿里,连忙唤他,“怎么还站在那里?受了风,就不是闹着玩了,”虽然语气有点冷,但是苻睿听了却觉得喜欢,连忙地跑上来,替她打起帘子,里面的丫鬟便争先地开了重门。
“最近风大雪厚的,也不能出去,我帮你找了一些书,还有很多画卷,画笔,纸,彩墨什么的,你权当拿来打法时间吧,”苻睿将大氅摘下来扔给丫鬟说,然后又看看她,觉得她的脸色苍白的厉害,“心竹――”他还要说什么,但是她回头朝他一笑,淡然象外面悄然开放的白梅花,在他的心里绽放出千朵万朵。
“好呀,我――很喜欢”郑心竹轻声道,然后便坐在火炉边上,似乎在烤火又象在发呆。
苻睿将所能收集来的上好的各种样子的笔,砚,墨,纸,书都弄了来,堆了暖阁外面又临时辟出的暖间。苻睿除了带兵打仗却并不喜欢这些个玩意儿,别看他收集了一堆的用品,自己却是一点兴致也没有。
他忽然搜罗这些东西却把从苻坚到自己的兄弟一干大臣谋士都吓了一跳,以为他吃错药了,转性了?他也不以为意,顾自的去抢人家宝贝的东西,名家字画书贴,笔墨纸砚都不落下,所以这阵子谁家有这样的好东西都是藏地密密实实的,不让他知道。
“心竹,看看这些东西中不中用?”他已经学了很多郑心竹的生活方式,不再跪着,而且坐在铺了软暖垫子的矮凳上。“怎么不中用,就是我这辈子什么都不干不吃不喝就在这里写写画画,也够用了,”郑心竹看着那一屋子的用品,虽然她不懂但是看成色却都是极好的,跟着慕容冲读书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这么好,想到慕容冲,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突地一下,手便松了力道,一滴墨汁滴在雪白的纸上。
冬天里北方是万里冰封,苻睿都不出门,只在家里习习武,偶尔读读书,大部分的时间却是看郑心竹在那里写写画画,她的画技比先之好了很多,那一枝痩梅却是别有一番韵味,他看不懂,却也知道好,不住地称赞。
然后也会缠着郑心竹教他一些她前些时候写的奇怪的字,他又会讲一些朝堂之上的笑话给她听,“你可知道行唐公?”苻睿笑笑,“他打仗有功,父王赏赐他很多兵书,他却说‘陛下,我打了胜仗为什么还要受到责罚?’哈哈!你说好不好笑?”苻睿笑呵呵地看着郑心竹,她也会报之一笑。
期间慕容凤和慕容泓来过几次,但是苻睿却不让人告诉郑心竹,她也不知道他们来找过她。偶尔的时候想着天气和暖点了是不是去看看他们,也不知道慕容凤母亲的病如何了。
春天,冷冰冰的天地似乎一下子被漫天的春风吹软了,湛蓝温柔的天色看得人心醉,满院的春色跳动着,尖尖的竹笋,嫩嫩的柳芽,桃树杏树辍满花苞。转眼间似乎一夜的功夫,就“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了,”整个长安皇都,烟柳漫漫,桃花鲜艳,春风吹过,便是花雨漫天。
人们跟了花树一起脱下冬衣换了春衣,在春风里温暖的笑,大声的唱歌。整个长安城洋溢在春天来临的喜悦中。
巨鹿公府的别院也悄悄地摘了厚厚的门帘,撤掉重门,推起厚厚的窗帷,挂起轻巧飘逸的蜀地冰魄丝织锦帘,明珠翡翠,玛瑙琉璃,叮叮当当,悦耳动听。
父子同道,肖?
苻睿这几天一直很忙,朝堂上事情多了起来,似乎是辽东那边的战事完全肃清,押解了慕容评回来的人也到了长安。郑心竹乘了犊车前去慕容凤府上,离了还有几条街的样子她便下了车,吩咐她们先回去,看到巨鹿公就说她去探望一下慕容凤的母亲,让他不必记挂。
自己也十二岁了,抬头看看四周的辍满花苞梧桐树,想着初来的情景,最后深深叹口气,自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会想些让自己难过的事情。快到后院角门了,连忙收敛心神,上去敲门。
开门的人一看是她。连忙兴高采烈的跑去通报,郑心竹笑笑回身关上门,她在这个园子也住了一段时间,与她们混得都是极好的。
同慕容凤跑出来的还有一个人,竟然是慕容泓,慕容泓今年有十五岁了,个头已经跟青年男子一样,高高瘦瘦的,相貌却是越发的俊美了,慕容家的男子本来都是个个相貌不凡身材绮丽。慕容凤尽管才十二岁,却是比慕容冲十二岁的时候见高,眉宇间英气逼人让人面对他俊逸的相貌时候更多的是惊叹他气宇轩昂,资质不凡。
“心竹,你――身体好了吗?”慕容凤眼神清亮的盯着她,郑心竹却没有忽略他眉宇间的那抹忧伤。慕容泓微微眯了眼睛,他的眼睛狭长微挑。“道翔,夫人病好了吧,”郑心竹想着走得时候他母亲病得很重,话音未落却见慕容凤神情黯淡,眼睑低垂,敛漫天春光,瞬间都变了模样。
“道翔,怎么啦?”郑心竹急急问道,慕容泓轻轻一叹,“你走了不久,夫人就熬不住了,然后就去了――”说完他的眼神清冷,嘴角微微上斜,恨意便没有任何遮掩的流露出来。
“心竹,你身体不好,快进屋里坐,”慕容凤调整了一下心神,抬头朝她笑笑,看得郑心竹却是心里酸痛不已。宜都王被杀的时候,他几乎伤心欲绝,除了最亲近的人几乎是整日不说话,现在母亲去世――
他们没有进屋,却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了,郑心竹看着眼前的少年,人生的事情从来都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微微的别过眼去,看到一只鸟儿在桃树的枝头叽叽喳喳,鸟儿不知人愁,啾啁飞上重楼,呼朋引伴的享受春天,全不管人厌不厌,漫天柳絮飘起来,遮了眼,似那愁绪点点,擦不干,摸不净。
“心竹,你真的打算――”慕容凤想要问她,却又觉得都是自己的过错,心里又恼恨自己。“什么?”郑心竹回头看他,他隐在葡萄架下,自从母亲死后便一直不再束发,就象郑心竹给他梳的那样,松松的披散下来,倾泄如瀑。“景烨都告诉我了,心竹,我――”他却还是没说完整,心头便纠结难受,他怎么可以让心竹为了自己却走那条痛苦不堪的路?
“道翔,景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郑心竹叹了一口,站起来,走到葡萄架的边上,伸手去揉捏刚生出的一点小嫩芽,“不是苻睿,不过是苻坚,我们都是他的棋子,他不过是――是为了――”心痛的无法收拾,手上不由的力道大了,一下子将葡萄枝折断在手里,“啪”地一声脆响,惊了三个人的心。
慕容凤一下子明白过来,抓他的是苻坚,放他的必然也是苻坚,能让苻坚放人的自然只有――慕容冲,他心头的恨意和屈辱更盛,慕容家的人都将慕容冲看作是一只羞耻,不可提及的隐痛,但是慕容凤却时刻的同情着深陷紫宫的慕容冲,他们都是靠了他的牺牲才活着,尽管屈辱,可是毕竟活着,才有机会。
慕容泓没有说话,但是他紧抿的唇,冷凝地眸却肆意地张扬他的恨意,他几乎忍不住了,如果不是慕容垂慕容暐他们拦住,让他一忍再忍,他不怀疑自己会杀进皇宫去。
“听说慕容评被押解进京了是吗?”郑心竹知道他们都恨着这个太傅,如果不是他一味挑拨使坏,慕容垂不至于举家潜逃,让大燕失去一名良将。“三哥已经和叔父商量,由冠军将军代为向苻王请命,要求诛杀慕容评,一雪前耻――”慕容泓愤声道。“只怕事情没有这么容易,”郑心竹悠悠叹道,抬眼去看慕容凤,又说,“苻坚最是讲究这样的仁义道德,玩弄权术,做表面功夫,慕容评必然不会被杀,”慕容泓一听,“他不杀,那我去杀,”慕容凤连声道,“景烨不可鲁莽,这样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郑心竹也点点头。
郑心竹后来说去拜祭一下夫人的灵位,慕容凤便领着她去了摆放灵位的单间。拜祭过后,又到了正厅坐着说话,却听见有人在哪里吵闹。慕容凤连忙站起身来和慕容泓出去看。郑心竹便也跟了出去。没看到人进来,却听到气呼呼地声音,“我巨鹿公的夫人还要你们通报?就是拆了你们的宅子,慕容凤他敢说半个不字?”然后就看见苻睿气冲冲地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慕容凤的家人。
郑心竹一看他生那么大的气,没有转过弯来,不是让人告诉他的吗?慕容泓一看他气冲冲地走过来,便挺身拦在前面,论功夫他们几个不相上下,但是郑心竹可不想他们打起来,连忙上前,但是慕容泓却拦住她,“她就算答应你了,你也不用总是将她拘在园子里吧,她不是你的犯人,”慕容泓朝苻睿冷冷道。苻睿眸光冷然,瞪着他,慕容家的男人长得好看,也都是做男宠的料,他冷笑一声,鄙夷地勾起嘴角。
他的鄙夷让慕容泓怒火大盛,根本不考虑后果就和苻睿缠斗在一起,慕容凤虽然想阻拦,但是慕容泓的脾气他却知道,拦也拦不住,特别是他知道慕容泓送郑心竹那夜发生的事情,他就甚至有点放纵,只怕自己也会忍不住动手。
心竹一看他们打起来,暗暗叫苦,这个慕容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忍耐,难道他不知道他们的处境吗?还是一味的强出头。
郑心竹连忙冲上去,架开慕容泓的拳头,用身子隔开他们,她虽然也学了功夫,但是慕容泓全力打出的拳头她还是架招不住,如果不是慕容泓看见她冲进来马上回抽,那么她的胳膊恐怕就要脱臼了。
苻睿看见她不管不顾的冲过来,一时更是气急,“你不要命啦?”然后生气地瞪着她,完全没有了一丝的在巨鹿公府那样的温柔神色。
郑心竹没有想到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慕容泓竟然也不管不顾的冲上来就打,她伸出胳膊隔开他们,“苻睿,我这就要回去了,不过是来探望道翔的母亲,才知道她老人家竟然去世了――你本来知道,却不告诉我对不对?”郑心竹冷冷的声音让苻睿更加地窝火,她自己跑出来竟然就为了慕容白虏家死了那么一个老妇人?
他哼了一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便往外走,慕容泓看见他粗鲁的样子又要冲上来,慕容凤脸色冷峻挡在了苻睿的去路。“你们别冲动,”郑心竹连忙道,“他没有恶意的,”然后转头对苻睿道,“苻睿,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你凶巴巴做什么?”然后甩开他自己快步地走出去。苻睿盯着当地的两个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跟上去。气得慕容泓飞起一脚踢在院子里那棵桃树上,震落了满树花蕾。
郑心竹提了裙摆快步地往外走,也不理睬紧紧跟着的苻睿,“心竹,你慢点!”苻睿在身后叫她,郑心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他,“苻睿,你一会赶着我回去一会让我慢点,你到底要怎么样?”她生气的看着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苻睿没有想到她那么生气,愣了一下,却不肯说话,加快了步子拉着郑心竹往前走,等在门外的侍从一看他过来,连忙打起帘幕,他便抱着郑心竹跳上车。
“苻睿,我不是你的犯人,你不要这么紧张,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郑心竹微微挣开他的怀抱,他身上已经有了青涩男子的气息,让她不是很舒服。
“我可记得你是为了他才来求我的呢,而且你住在他家的时候不也是亲密得不得了吗?”他话里的酸意浓浓地不过两人却都不是很明白,郑心竹生气道,“你不是天天赖在我身边,又怎么啦,你――你就知道无理取闹,”她总是用现代的标准来衡量古代的男孩子,十几岁还都是小孩子,但是苻睿却不那么想,“二哥比我小的时候都当爹了,我的弟弟也都成家了,父王问我是不是可以娶亲了,”苻睿气呼呼道,“那你就娶呗,”郑心竹绞弄着腰带,她知道他们氐族人结婚很早,十三岁就可以当爹了。
“那你就是答应了?我明天就去告诉父王,和你成亲,”他喜道。郑心竹没有想到他这么说,愣了一下,“你胡说什么?”她斥责道,“你的兄弟们哪个不是娶了公主贵亲的,哪有随便就娶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女人的?”郑心竹冷眼看他。他却以为她关心他,笑道,“有什么要紧?我是巨鹿公,让父王封你个什么,对了,王大人可是喜欢你的很,让他收你做女儿,不是很好,”苻睿说着往她跟前挪挪,“但是,现在还是不行――”他烦道,郑心竹看了他一眼,也不管他。苻睿却想起和苻坚的对话
“永昌,你也不小了,是不是该成家了?”苻坚低头看文案没有抬头。
“父王,您不是答应让我娶心竹了吗?”苻睿上前急道,“难道你想塞个什么女人给我?”他向来知道父王会将归顺的部族的女儿许配给众皇子,大哥长乐公苻丕就是这样娶的夫人。
“原来不是说让她做你的侍妾吗?怎么啦?来真的啦?”苻坚抬起头,搁下笔,朝着苻睿笑笑,他最宠爱这个儿子,说不上来原因,他的儿子,苻丕,苻晖都是能征善战,但是他却独独喜欢苻睿。
“父王,难道您嫌弃心竹啦?”苻睿以为苻坚嫌弃郑心竹没有庞大的家族背景,不禁有点着急,“当然不是,”苻坚笑笑,看着苻睿一脸着急的样子,“永昌,我是说要是动心了,就别拖了,拖久了就出了变故,那总是不好,”苻坚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一旁的铜灯。“可是,我又不能对她用强,要是她不愿意,那多不好,”苻睿脸红了,上次他拐弯抹角地问她,她一听要成亲,眼睛瞪大溜圆,“你们都是大尾巴狼呀,我才十二岁,”她气呼呼的样子,眼睛里却是鄙夷,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说了非常下流龌龊的话一样难受。
“苻睿,有的时候,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要看你要的是什么,”他轻笑,目光却低低地没有焦点。“父王,我――我想让她想我对她那样对我,”苻睿难得有人愿意帮助他,将他憋了许久的话吐出来,而且这个人是他最敬佩的父王。
“永昌,有的时候不是等就等来的,”他的眸光骤冷,“时间久了,她自然也会喜欢上你,得到了她的人,难道她的心还能飞了吗?”苻坚冷笑了一声,让苻睿有种错觉,父王不一样了。
“可是――父王,还是不可以,”苻睿有点说不出口,“有什么不可以,你去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你,愿意的话就尽快,不愿意,你问她可有关心的人?可有放不下的事情?”他冷冷道,难道他的儿子要个女人还要如此的费心?不管她再特别,也不可能跑到天边去。
“不是的,父王,是――心竹还没有成人,”苻睿说的时候脸通红,苻坚看看他叹口气,这个儿子这点可不象他,他在他这个年纪儿子都有了。他知道苻睿指的是什么,那她就是个发育晚的丫头了,可是也仅仅是身体发育慢而已。他抬眼看看苻睿,“那有什么要紧,等到成人了,自然可以生儿育女,只要有了孩子,你赶她走,她也不会再离开你了。”苻坚帮儿子出谋划策。
苻睿虽然听父王的话,但是这件事情却觉得还是不能太着急,他见不得郑心竹那副伤心的模样,如果他――他都不敢想。
丞相归来好事近
郑心竹看他半天不吱声,却又来关心他,“你怎么啦? 你放心了,我说了嫁给你就会嫁给你,可是,你怎么也等我十五岁好不好?”郑心竹脸红红的,几乎说不出口。苻睿想到她十五岁他就要十八岁了,大哥十八岁都好几个孩子了,又有点着急,“可是――”郑心竹不想和他辩解这些,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想成亲生孩子,可以先娶别人,你们不是都好几个老婆的吗,有什么关系?”她冷冷道。“什么老婆?”苻睿不明白,“哎呀,就是侍妾,夫人之类啦,”郑心竹有点不耐烦。
苻睿哈哈一笑,“可是我不喜欢他们,娶她们做什么,”他自然地说出口,其实他的父亲,哥哥娶了妻子也不见得是喜欢,或者大多数是看着喜欢,长得好看就收了,但是他和郑心竹在一起以后就不觉得这样,他就时刻想着他喜欢她娶了她,这样他才快乐,要是对着别的女人,和她们在一起睡觉他就觉得别扭。
郑心竹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标准的现代一夫一妻的思想,她都不介意他拿个什么劲?“随便你啦,”郑心竹扭头撩起窗帘去看外面。
长安宽宽的街道两旁是整齐的青瓦房,围墙却不甚高,能看到里面的桃花杏花,梧桐婆娑着伸出枝桠,挑满花苞,空气中便随风荡漾着淡淡的花香,湛蓝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一样的天空,云朵慵懒的随意飘荡。
“心竹,你愿意嫁给我吗?”苻睿又来问她,她随口道,“愿意,我不是早答应你了吗?我愿意,”她的声音平淡,心底里却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如果没有慕容凤的事情,你愿意吗?”苻睿想知道她是不是只是因为慕容凤或者慕容家的人遇到危险了才会被逼着嫁给他,他希望她是诚心诚意的幸福地嫁给他。
“你有完没完?”郑心竹一下子火了,她就没有见过这样的人,逼着她嫁给她,却回过头来问她是不是自愿的,如果她现在说不愿意他能放过她吗?她才没有那么傻,他们一家人都是变态,卑鄙无耻的人,她陡然的怒气让她的脸憋得通红。
苻睿一看她生气了,心一下子冷了,却竭力地忍住。郑心竹看他面目紧绷,眼眸如同蒙上冰雾的琉璃,又觉得自己对他太苛刻,但是却狠心地别过头去不理他。
回到巨鹿公府郑心竹就没有机会出去了,苻睿是铁了心将她关在府里,她要出去便有人跟着,不出去门口也有一堆的人等着伺候。
除了宫里的聚会,她就只能呆在府里。去了几次她却都是憋了一肚子气,都是苻睿的兄弟,还有公主,王爷的儿子们,只有一个人她看得还顺眼点,也是一名降臣叫杨定,不过他一投降就被苻坚招为驸马,所以郑心竹觉得在对待俘虏的问题上,苻坚其实是不一样的。长乐宫苻丕的正室也是投降部落的公主,清河也是公主,但是待遇却就不一样,慕容家的少年英雄很多,却没有一个是能够做驸马的。
慕容评被苻坚派出去做了范阳太守,很多的旧燕王爷都被苻坚派出去做了边境州郡的官吏,但是他却将自己的子侄等大肆封王封侯派往全国各地,一时间长安城内外痛哭声声,悲雁啼鸣,引得很多人说是家散国破的前兆。
待到盛夏六月六日苻坚又封赏镇守关东六州的王猛,为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其特进、常侍、持节、将军、侯爵则仍旧保留。到了八月王猛便从邺城返回长安。
王猛返回长安的时候,苻坚亲自出城迎接,一干皇亲国戚浩浩荡荡,从长安城络绎不绝一直行出十几里路。
苻睿带了郑心竹乘了车一同参加迎接王猛的仪式,实际也就是让她跟着散心,他不强娶她,可是却也不肯让她随意出府,也许父王说得有道理,只要管住她的人,她的心能跑到哪里去?但是看着她在府里总是淡淡的话也少,除了看书作画就是发呆,他又心疼得很。
苻睿骑了马跟随在苻坚身旁,阳平公,太原公等一干人还有太尉李威以及一帮谋士皆华服贵冠出行,长安城的百姓听说王大人回朝,更是将旷阔的大道两边站得满满的。
盛夏的长安也极为酷热,因为城高墙厚,加上深宅大院也多,太阳明晃晃的在天上火辣辣地炙烤大地,整个长安就像是个蒸笼了。郑心竹的衣服已经稍微改良过了,她将长长的内衣改短,然后外面的锦袍不变还是轻绡透薄的细锦以及素娟,但是因为里没有中衣,所以也凉快了很多。没有了中衣,所以胸前的链子和戒指便隐约可见,她都是拉紧了衣领不欲让人看见,特别是苻睿。苻坚看见她还是淡微微的笑得和暖,但是郑心竹却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一抹威胁警告的气息。她从来不会正面的忤逆他,但是当对上他如有所思的笑容时,她也只是淡淡的笑,仿佛他只不过是路边的一棵树,一棵草,她对了树和草会真心的笑,对了苻坚眉眼在笑,心里却积聚浓浓的不屑和恨意。
郑心竹第一次感觉到不自由,感觉到有心无力,被人控制得死死的。她躲在车里胡思乱想的,根本没有顾及到周围,也不知道行了多久车却停了下来。她微微探出头去,吓了一跳,这黑压压的人群,简直跟迎接皇帝差不多,苻坚经常对苻睿他们说,“你们对待王公要像对待我一样。”对他极为推崇。
郑心竹正想下车就看到苻睿朝这边走来,见她探身出来连忙快步过来将她抱了下去。然后牵着她的手朝苻坚和王猛走去,郑心竹想把手抽出来,苻睿却紧紧地握住不肯让她挣开。
苻坚揽着王猛的肩膀,亲密地说着什么,再见到王猛郑心竹却觉得恍然如梦。王猛看见她站在苻睿身边朝她笑笑,“丫头,我们又见面了!”风吹过,他的须髯轻轻飘荡,郑心竹看着和他挽着的胳膊,这个苻坚,呸!郑心竹见礼完毕便站在一边,王猛却走得近点牵起她的手,“在长安还住得惯吗?要是闷了去我府上玩耍也是可以的,”然后回头朝苻坚笑笑。
苻睿连忙给苻坚使眼色,苻坚看他紧张的样子觉得好笑,拍拍他的肩膀,他这个儿子已经长大了,个头都快赶上他了。苻坚哈哈一笑,“景略,要是喜欢,认了做个女儿,这样,我们也做个儿女亲家,怎么样?”苻坚热切地看着王猛,伸手扶着王猛的胳膊。
王猛一听,然后回头看见苻睿有点赧然的样子,哈哈大笑!“倒是不错的提议,丫头,你觉得怎么样?”转头去看低头咬着嘴唇的郑心竹,他上次见她,是和慕容冲在一起,现在才几年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而且主上竟然?王猛心中微微有些不快。
“心竹拜见义父,”郑心竹连忙下拜,有个干爹怎么也比自己一人强吧?苻坚哈哈一笑,挽着王猛大步地向前走,带他一同去拜祭祖庙。
苻睿上前牵住郑心竹的手,黑灿的眼眸清亮如水,嘴角微微地露出会心的笑意,旁边的苻晖擂了他一拳,“永昌,现在顺心了?”然后斜睨了郑心竹一眼,郑心竹对苻晖却没有什么好印象,他粗鲁而且霸道,一副我瞧你不起的样子。
经过长安街道,百姓们热情高涨,激动地喊着大王,丞相,郑心竹觉得凭心而论,苻坚是个好皇帝,他礼贤下士,重用贤臣,体恤民情,宽礼待人,但是――
郑心竹抬头看看天上的烈日,炙烤无比,树间的知了嘶声地鸣叫,不过比起现代的夏天却觉得不知道凉爽了多少,驰道两旁的宽宽密密的林荫遮住阳光,便觉得凉爽舒适。
郑心竹抱了胳膊斜倚在树上,闭了眼睛感受往来的风,周围非常的安静,天子銮驾而且是祖庙,方圆几里都是鸦雀无声,除了风声,知了嘶鸣。
迷迷糊糊地似乎是睡着了,世界如此的安静,却看到那个明丽的自己坐在对面朝她笑,“你怎么又来了?”郑心竹叹口气,“我可没有叫你,”她觉得不可思议,“你不叫我,我哪里会出来,”另一个自己笑嘻嘻的,眼波莹莹流光溢彩,郑心竹觉得比自己漂亮多了,“你肯定又烦心了,难过了,所以说不出口的话就会找我诉苦,”另一个自己唉了一声,挑挑眉毛,然后双手交叉脑后,躺了下来,“我不想嫁给他,我――我想――”郑心竹忽然哭了起来,“我不想凤凰受苦了,虽然我看不到他,但是我知道,他好久不说话,不笑,不开心,他――”郑心竹心酸地一下子坐下来,“心竹相信我,你的心酸我都知道,因为我是你,你是我,我能告诉你的不会不告诉你的,”另一个自己看她伤心的样子,轻轻的揽住她,“跟着王猛,心竹,他会帮你的,”另一个自己想说什么,但是又觉得非常痛苦的样子,惩罚还远远没有结束呢,是福是祸,只能看她自己的抉择!
“心竹,心竹,”苻睿看见郑心竹跌坐在地上,手扶在心口上,着急的唤她,然后又气道,“都死了吗?人呢?”郑心竹一下子被他吓醒,才发现又做梦了,“你喊什么?我很好,整天咋咋呼呼地,”郑心竹瞪他一眼,苻睿看她没事情,笑了笑,放了心。
等苻坚他们出来的时候,郑心竹连忙迎上去,“义父大人,”她甜甜一笑,晃得苻睿眯起眼睛,他好像从来没有看她笑得如此甜美过,忽然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心竹,有什么事情吗?”王猛就觉得和这个女孩子有缘,也是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她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亲切,不过看年纪她做自己的孙女都绰绰有余了。
“心竹拜见了义父大人,义父大人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呀!”郑心竹盈盈一拜,说道,“噢!你想要点见面礼呀!哈哈!”王猛扭头朝苻坚笑,苻坚笑笑,“心竹,王大人为官清廉,朴素节俭,恐怕好东西没有巨鹿公府上多呀!”说完和王猛相视一笑。
“陛下,义父,您会错意了,心竹不是这个意思,心竹的意思是,既然有了父亲,是不是可以去父亲的府上居住,这样有了父亲的教诲,心竹也会更加的懂事,”郑心竹一拜在地。苻坚愣了一下,看见苻睿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却听到王猛道,“你若要去我府上住,还不是随时欢迎?就怕――”他若有所指地看着苻睿,苻睿却立刻上前道,“心竹若要去丞相府居住,自然可以,不过就是叨扰丞相多加费心照顾了,”然后将郑心竹扶了起来。
郑心竹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大起来,却硬着心肠刻意地忽略掉。
苻睿亲自收拾郑心竹的衣服用器等物件然后送到丞相府去,丞相府在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前方,离巨鹿公府也不远。
苻坚亲自下令为王猛修建的丞相府,庄严气派,宅院四四方方占地宽广,里面青瓦屋顶鳞次栉比,端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
从正门口进去,穿过前面的大院,便是高大雄伟的前堂,前堂一排五间青瓦房,挑青檐,如同皇宫雕梁画栋。进了前堂绕过当地摆放的紫檀香木的大屏风到了后面穿过几厅便来到后面住人的院子。垂花门,雕花游廊,楼台水榭,别园林立,却丝毫不比巨鹿公府差,苻坚对王猛自是极好的,即是君臣,又情如兄弟,他常常说得了王景略就像刘备得了诸葛孔明,让他如生双翼。
明媚少年心花艳
王猛派人给郑心竹 安排了别院,他安排的地方她很喜欢,和巨鹿公府的差不多,清幽别致,不奢华不张扬。先让她休息一下,说等一下派人请她去前堂,给她介绍家里的人。
“心竹,你且放心住着,不要觉得拘谨,要是缺了什么东西不好意思告诉丞相大人的,你就派人告诉我,我帮你弄了来,还有,别委屈了自己,别在开了窗户当风的地方睡觉,别总是闷在屋子里发呆,闷了叫人找我陪你出去玩,不许去慕容凤慕容泓他们那里,”最后一句说得坚决,郑心竹听他开始唠唠叨叨的时候还觉得很感动,后来听他这样说也就没有理他。
苻睿走了以后,郑心竹便跟着王猛派给她的贴身丫鬟刘熏去前厅拜见王家的一干人等。出了别院门口,顺着细白石子小道,曲曲折折,又过了几道垂花门,然后便是正院的扶手游廊,一直走到尽头下了台阶,再一段距离就到了大堂。
大堂里聚满了人,男男女女,主子下人等,王猛和夫人刘氏端庄跪坐在大堂正对门口的位置,旁边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妇人,是王猛的妾侍。下面两排几个年长的,年轻的,少年的男子,还有几个女孩子。他们衣服朴素不似平日里看到的那些官宦人家锦衣华服,环佩叮当,金玉钗钿的模样。
郑心竹不用丫鬟搀扶,轻轻地甩开她的手,在满屋子人的注视下,慢慢走到王猛和刘氏下方,盈盈下拜,“心竹拜见父亲母亲大人,祝二老身体康泰,笑口常开!”说完轻轻地磕头在自己的托在地面的手背上。她一路走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点不知所措,头脑发昏,腿脚发软,但是她还是镇定自若地坚持下来,至少表面是镇定的,微微地笑着。
王猛哈哈一笑,“快起来,”然后朝刘氏使眼色,刘氏早就急不可待地站起来走下三级台阶,赶紧扶起郑心竹,“夫君,真真就是我们的女儿了,看着眼熟,”刘氏拉着郑心竹的手,朝她细细地打量几眼,“我那些日子对你说我可能会有个女儿,你却说我人老了开始痴人说梦,说我生不出来,我生不出来,难道还找不到女儿不成?”刘氏冲着王猛娇笑,郑心竹见她虽然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但是却不见老态,肤色均匀,身材适中,一脸的富态,但是一笑起来却是眉眼弯弯,虽不是绝色,年轻时候却一定是个美人。
刘氏只生了三个儿子且都在已经长大成家,王猛七七八八子孙也不少,有的在外地做小官,大多数却是都务农。王猛官高权重,功勋卓著,但是他的儿孙们却基本都是务农为主,入仕者少,除非几个特别有才能的,苻坚不肯埋没人才多次强留他才肯放出去做个小官。
王府的人个个都朴素和蔼,没有半点的架子,又都觉得郑心竹是个文静可心的人,所以都跟她处的很好。
八月的时节,桂花飘香,那淡金的的,银粉的,朱红的一簇簇一团团的桂花,散发出浓郁悠远的香气。天空中那轮明月洒下万点银辉照在随风摇曳的桂树上,叶子跳动了月光越发显得清莹明透。
王猛领着郑心竹他们几个在月下闲话家常,后来夜深了,他们几个都告辞散去,只有郑心竹斜斜地偎在桂树下面,淡淡出神。
“心竹,来了这些日子,住的习惯么?兄弟姐妹相处可感觉顺心?”王猛捋着须髯,看着郑心竹有点面色沉郁地隐在树下暗影里。听到王猛问自己,郑心竹连忙欠欠身子说,“谢谢父亲关心,父亲日理万机还来关心我们这些细屑生活小节,却是浪费时间了,”郑心竹连忙站起身来,从树影里走出来。“心竹,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开朗明丽的女孩子,不要让生活中的苦难揉缩了你的心,开心一点,”王猛朝她笑笑,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一脸黯然的样子他就觉得不忍,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却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就像二十几岁的历经沧桑的女子。
“父亲,有件事情,不知道应不应当说,心竹知道您感激陛下的知遇之恩,一直都是倾力相助,而陛下对您也是极为信任,”郑心竹顿了顿看着王猛。
王猛朝她笑笑,“心竹,人一生找到一个知己不容易,特别是如此信任的朋友更难,你想说什么呢?是不是--?”他就着月影去看她。郑心竹连忙跪下来,“父亲,心竹希望您可以劝说陛下,放了---”她极力地忍住但是还是抑制不住的些微颤抖,王猛连忙扶起她,叹道,“心竹,你放心,事情自然有它发展的规律,”然后又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夜深了,你早些去歇着,要是身体不好了,巨鹿公可是会心疼的?”他哈哈一笑,笑声爽朗,回荡在桂花丛中。
王猛白天上朝还要经常留在宫里和苻坚谈论国事,有了郑心竹刘氏却觉得非常贴心,郑心竹很懂事,而且总是能说道她心坎里。一有空闲刘氏也拿了活计带了丫头到郑心竹的别院里去呆着,和她聊天解闷,而郑心竹也知道是王猛他们怕她无聊才总是派人来和自己说话,虽然她现在并不是很想和人闲聊,但是也不好拂了别人的好意。
“心竹,”刘氏一边飞针走线绣着小巧精致的荷包,一边和郑心竹聊天,“我看巨鹿公的态度似乎是除了你不会再纳妾了,这不但在我们大秦即使在整个天下也少见了吧?心竹,巨鹿公对你这么贴心,以后你会很幸福的!”刘氏笑眼微微眯起。郑心竹正低了头帮她描花样子,没有抬头她只是轻声道,“那也只怕由不得他了,他现在是还小,过些时日,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刘氏以为她担心,连忙劝她,“心竹,你放心,我看那就算 巨鹿公会纳妾但是对你肯定也是最好的,你尽心地对他好,他哪里会不知道?”刘氏低头轻笑,神色间却有一丝娇羞,郑心竹低头并未看见。
相必她是幸福的,郑心竹瞥了她一眼,四十几岁,虽然是个续弦,但是王猛对她却极为尊重,妾室子女对她又是极好的,她为人善良温柔,自然会幸福了。郑心竹恍然间却好像真的把她当成了妈妈的感觉,“母亲,父亲为官清廉,而且主上赏赐的财物都推拒掉了,就靠了父亲的俸禄一大家子生活能够吗?”她停下画笔,然后将花样拿起来用扇子扇。刘氏没有想到她这么说,叹口气,“谁说不是?而且你父亲他还不许家里的人出任仕官,收入不多也就是刚够,不过,心竹,我们也不觉得为难,反而觉得过的舒心,没有堆成山的金银财帛,我们可以睡得很香甜,一家人和睦美满,才最幸福,”刘氏笑得如同窗外淡雅宁静的桂花,性柔香远。郑心竹看着她,觉得刘氏真的很不简单,夫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但是她却淡泊名利,为丈夫密不透风得守着后院。
正在聊天闲话,小丫头欢快地跑过来,“夫人,心竹,巨鹿公来了!”郑心竹一直要求那些丫头们叫她的名字,刘氏也不介意,丫鬟们乐的和她玩成一片,更当自己家的人。一听巨鹿公来了,刘氏连忙站起来笑道,“人真是不经念叨,才刚说那,就来了,”扭头从支起地糊了窗纸的高窗外看见苻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待到了窗口却略微顿了一下,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袍放慢脚步踱进来。
刘氏回头对郑心竹笑,“巨鹿公却是个细心的人呢,”然后又叫了小丫头们,你们伺候了茶水然后就到外间候着好了,我也回去了,原打算出去逛逛的,心竹,你也别冷落了巨鹿公,两个人说说贴心话 ,”然后笑嘻嘻地带了丫鬟走出去,在外间遇到苻睿互相见了礼便走了。
苻睿自从郑心竹离开巨鹿公府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平日里也不大有精神,倒是已有时间就往丞相府跑,惹得苻坚和兄弟们都笑话他,他虽然脸红,却是不以为意,跑得更勤。“心竹,我来看你了,今天可好?”苻睿看郑心竹低了头在描花样子,便走过来。
“你反正天天都是来地,我好不好你不是最清楚的?”郑心竹不抬头,她虽然不喜欢他天天来看她,但是也不好拂逆了他,怕他不开心又要生事端出来。
“你父王不是封你去邺城做侯爷的,怎么推掉了?”郑心竹不抬头看他,只是低着头,发丝挡在眼前,连花样子也看不见了。“我跟父王说等成亲以后才去,现在去了,我又不舍得――”他想说的清楚点,但是怕郑心竹说他不正经,用了那样的法子逼着她答应了他,他又看的紧紧得不肯她和慕容家的人见面,按说也改放心了,但是他还是心头有种莫名的慌乱,他不知道父王的办法到底是不是真的管用,他留住她的人,万一伤了她的心,那不是让她一辈子都恨他?他们一辈子都不开心?
但是看着郑心竹微微低头的模样,他的心又定了下来,按照父王说的,总归自己不会后悔错过了。她发丝垂在脸侧,露出细腻白皙的颈项,精巧圆润的耳垂带了温润滑腻的白玉耳坠,在微微凹陷的细腻肌肤处轻轻晃动,闪出一片柔和的光晕。头发挡住看不见他的脸,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拢她的发丝,心却跳得厉害,正在这个时候郑心竹一下子抬起头来,吓得他赶紧缩回去。
“听说你父王把慕容家得很多人又封官放出去做郡守长史了?”郑心竹随口说着听来的消息,“嗯,慕容垂家的一些人都封了太守之类,慕容泓做了北地长史,慕容凤去了洛阳附近,”苻睿拣那些她认识的人一一做了说明。平日里和她说话都是他自顾自的说,今天难得她主动来问他,他说的就更多了。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于别个女孩子他看都不想去看她们对他说话他也嫌烦,罗里罗嗦的不爽快,可是对于郑心竹,他就巴不得她罗嗦一点,又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她面前罗里罗嗦了。
郑心竹任他顾自地说,偶尔也插两句话,他现在五官开始长开了,浓眉大眼,眼神清亮,鼻梁高挺,温软饱满的唇,略尖的下巴,成了一个帅气阳刚的青年了。幸亏不象苻坚,郑心竹有的时候也感叹,如果他长得像苻坚,自己如何能日日面对于他?
太后欲把鸳鸯点
古代的冬天总是来得早,郑心竹一直不习惯这样宽松的冬衣,尽管束了袖口,但是冷风还是能灌进衣袖,让人遍体生寒。
院子里的几株早梅竟然早早地开放了,开得晚的残菊还未干枯,郑心竹便着人搬到房间里来,还有苻睿帮她寻来的冬天开的雏菊,细条针菊,放在温暖的房间里,开得鲜艳。拢旺了炉火看书写字,郑心竹一日重复一日,虽然才十二岁倒觉得自己成了退休的老人。古代没有多少消遣,她又没有心思去折腾什么好玩的玩意,每天倒是宁愿这样闷了下来,什么时候苻睿嫌烦了,不会再来理她。
王猛夫妇一家对她很好,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又多读了些书,加上怎么也快读完高中,所以有时候和王猛谈论起来,王猛便觉得非常的畅快,她总是能知道他说什么,而且还加以附和。王猛属于法家人物,对于法治的理念比较强烈,自从做了丞相以后,更是刚明清肃,善恶著白,放黜尸素,显拔幽滞,劝课农桑,练习军旅,官必当才,刑必当罪,秦国越发的国富民前,境内大治。而郑心竹毕竟受法治观念熏陶比较浓厚,所以经常能给他提出一些他觉得非常新颖切实可行的想法,所以王猛经常和苻坚说,如果是男子,上朝为官当是国之栋梁。
郑心竹经常把苻睿送来的东西转送给王猛的子女小妾等,而且她为人宽厚温和,与世无争的样子,丞相府里的人都分外与她亲近,特别是丫鬟刘熏,本来是刘氏娘家的丫头,因为生的俊俏伶俐,被主母不喜,后刘氏带了来家,现在跟了郑心竹却觉得欢喜得紧,她比郑心竹大了几岁,却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这日因为外面风雪太大,关了门窗和刘熏几个在房间里闲聊说着听来的故事打法时间,突然刘氏的大丫头急匆匆地来说太后宣郑心竹进宫。郑心竹除了跟着苻睿一起去给太后请过几次安,从来没有单独和那位严厉睿智,深不可测的太后打过交道。深不可测是太后给她的感觉,她只觉得太后那双智慧犀利的眼睛仿佛能洞穿所有人的心思,很少有人敢和她长时间对视。
刘氏免不了前前后后都嘱咐一番,让刘熏陪着郑心竹一起坐进马车里,然后又多派了个小厮跟着,如果有什么事情提前回来打个招呼。
“心竹,我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刘熏毕竟年长她觉得事情很奇怪,便帮着郑心竹分析,“太后前几天不是刚宣了你和巨鹿公去了了?而且以前也从来没有让你单独去过,现在不但让你自己去,事情不是很奇怪吗?”刘熏瞪着水灵的大眼忽闪忽闪的。
郑心竹朝她笑笑,“太后是明事理的人,找我可能有什么事情,我们哪有那么多怀疑?倒是你,上次一起进宫差点没惹祸,那个苻晖原也不是什么特别正经的人,要是他再讨你,我可就管不住了,”郑心竹逗她。
“心竹,你可不能这样呀,自己找了贴心可意的人儿,就把我拿了做了人情,”她笑眯眯地嗔道。贴心可意这个词让郑心竹呆了呆,却又轻笑,回头挑起窗栊,头一下气。车窗外白雪茫茫,雪地上纵横交错的车辙印,厚厚白白的积雪被压得松散,却不脏。
“哎呀,心竹,冻死了,还把帘子挑开,快关上吧,”刘熏喊着,然后将棉被往郑心竹身上又捂了捂,“心竹,你怎么越发的痩,巨鹿公都那么往死里疼你了,真不知道还要怎么个好法了,可是你还是越来越瘦,”刘熏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郑心竹清瘦白皙的脸颊慢慢的沉寂下来。
长乐宫里端的是冰雕玉砌的宫殿群了,白玉的树,冰雕的楼,扫过的石板路上又接着落满厚厚的雪花,天空也是灰暗阴沉的没有一点清朗的兆头,压得心头都是闷闷的。
郑心竹一来就有人通报,刘熏她们却被拦在外殿,宫婢们只领了郑心竹进内殿暖阁去拜见太后。太后苟氏正手捧了暖炉和一人并排跪坐在矮矮的暖炕上有说有笑。郑心竹进来立即下拜,起来的时候却愣了一下,和太后坐在一起的却是太尉李威李大人,虽然她也听说李威和太后关系不同寻常,但是却从未亲眼见到,现下却看见他们亲密地有说有笑,微微有些尴尬。
苟氏不以为意,让人在下首帮她放了矮几在席子上跪坐了,然后又赐了热茶点心。却又和李威在一旁调笑,不来理睬她,郑心竹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么大的电灯泡她还真是当不起!
“伯龙,敏儿今年也虚龄十六岁了吧?我可是听说她一直喜欢永昌所以不肯出嫁,我看倒也值得成全,小儿女的感情,自然来的腼腆一些,说不出口的,我们要是题着张罗了,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李威只轻笑,并未答话,底下的郑心竹却觉得浑身更加的不自在,原来太后是为了这事来的。
李威的孙女李方敏,小子敏娥,听说一直喜欢苻睿,不过她却没有见过,苻睿也从不说起,只有王猛偶尔说过李威跟苻坚提,苻坚说苻睿不愿意倒还不如找个愿意的儿子,这样免得小夫妻以后过不好。
“心竹,虽然我们氐族不比你们汉人,不那么过分讲究什么三从四德,七出八条之类的,但是作为皇子的侍妾却是需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永昌是王爷,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为了子嗣昌盛你也该多劝劝他,哪个男人会不喜欢美丽的女子?谁会拒绝多娶几个?我们都知道永昌这孩子宽厚大度,脾气却不是很好,可是最听你的话,你也不必管着他,没由的让人笑话了去,”太后慢条斯理的说着话,可是语气里却是浓浓的警告意味,说话的时候眉梢高高扬起,尾音拖长上扬,听得郑心竹心里蒙地一下,
连忙道,“太后明鉴,心竹从来没有不允许巨鹿公娶妻纳妾之类的话,只要巨鹿公喜欢的,无论多少心竹自然不会干涉,”她朝着太后拜了下去,
太后咯咯地轻笑,“我也知道永昌喜欢你的紧,如果不让他纳了你,他是不会罢休的,这孩子现在小,认死理,跟你时间长了,难免受点影响什么的,这样吧,你就回去问问他,太尉的孙女李方敏,他愿不愿意,指婚的事情原是陛下做主的,我们也不好逼了他去,倒是你去和他说最合适,我们也就是要看你的意思了,”太后说得轻巧但是一字一句却都是针对郑心竹霸夫嫉妒,不肯让苻睿娶妻纳妾。
郑心竹也不再辩驳,他们认定的事情往往不会让你解释,解释了也不会相信,反而更生事端。“心竹尽力,”郑心竹心中无奈万分的叹息。
“心竹,做女人做妻子,都要有个分寸,守着该守的本分,没有人会来责怪你什么,去吧,回去好好劝劝永昌,挑个好日子把事情办了,巨鹿公府也不能总没有女主人。”说完她转头又和太尉说笑。
郑心竹连忙退了出来。
外面的雪越发的紧了,比先之的却又更加的大,呼啸的风卷着夹杂了雪粒的雪花猛扑在人脸上,砸得生疼的。到马车有段距离,踩在雪地上,郑心竹只觉得脚步虚浮。为什么人总是有百口莫辩的时候,她多么希望太后能够将她赶出去,不要她呆在苻睿身边,但是她不但走不了还要承担个不让他娶妻纳妾的悍妇罪名。平日里太后看着他和苻睿都是一副慈祥和蔼的模样,说他们天生的一对,也满口答应着苻睿让郑心竹做他的正室不再纳妾之类的话。
现在让她来做这个说客,她却不能反驳什么,无力又无奈……
刘熏紧紧跟着她发现郑心竹脸色煞白,低着头猛走,也不敢打扰她,走了一会郑心竹猛地反应过来,“刘熏,先送我去巨鹿公府,”刘熏咯咯地笑,“还说不想他,今天他没有去丞相府看你,你就忍不住了吧!”郑心竹正踩了板凳上车,一听见她的话,脚底下踩的雪一滑,身子一歪,猛地朝一边跌去,刘熏吓了一跳连忙来扶,结果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压得刘熏哎呀的直叫唤。
还不等小厮们来扶,一女子伸手去扶郑心竹,“妹妹小心了,这天冷雪滑的,摔坏了,巨鹿公可是要心疼了,”说完笑起来,笑声清扬生脆,在冰雪天里飞扬。郑心竹起来连声道谢,打量了一下那女子,不是美丽至极,却也有种独特的韵味,秀丽端庄的模样,娥眉细细。
“妹妹自然不认识我,我是太尉的孙女李方敏,你叫我敏儿好了,一直钦慕却无缘得见,今儿算是赶巧了,我来给太后请安,本来说这么冷的天不要出门了,可是我却觉得说不定能遇到贵人呢!咯咯!”她又是一阵笑。
郑心竹脸微微的发红,没有想到李方敏是这样一个爽朗大方的女子,不禁为刚才自己心中的怨气觉得内疚不已。
两忙到了谢,便告辞走了,李方敏直到她的马车远去了,才在丫鬟们的催促下进了太后的寝殿。
劝君折得花在堂
“刘熏,你觉得刚才那位太尉家的孙女怎么样?”郑心竹将身子偎在棉被里有点发愣,刘熏呶呶嘴巴,“什么怎么样?这长安这么多大官,他们家的千金万金难道还要我们一个个评价不成?”郑心竹也没有说她,轻轻叹口气,刘熏看她也不因为自己的混言乱语说自己,觉得有点不对劲,“对了,心竹,太后找你到底做什么了?”刘熏好奇地问,这么大冷的天,这太后还真是不知道别人冷!
“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让我回去劝劝苻睿让他娶太尉孙女李方敏,”郑心竹轻声道,“啊!”刘熏跟被人拿恶心的东西砸中一般,瞪圆了眼睛看着郑心竹,“真是岂有此理,这――怎么能这样,她是太尉孙女,你还是太傅丞相女儿呢!这不是摆明了欺负我们吗?”刘熏怒气冲冲道,“你小点声,看把你急得,”郑心竹瞪了她一眼,“那总归是我们做大吧!”刘熏恨声道,“压着她,她也不敢怎么样,”“太后亲自说的,能让她做小吗?”郑心竹无所谓道,想笑却终究没有咧开嘴角,只是轻轻抽搐了一下。
“什么?心竹?你是不是傻了?”刘熏哀号,伸手摸郑心竹的额头,“我的小娘子,姑奶奶,您能不能――能不能――”喏喏了半天她急得没说出什么话来,后来一急干脆鼓着腮帮子生气。
郑心竹叹口气,没有说话。
“心竹,你说有这样的道理吗?让你去和你的夫君说,‘夫君,你娶别的女人做大吧,我做小,’这不是明欺负人吗?怎么我们也是丞相府的人,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夫人,让她和大人说说,明天-不,现在就去找大王说去,”刘熏忍不住,又开始使劲地喘气,“这天怎么这么闷,赶上六月了,”然后拉开帘子猛地吸气,却又被冷风呛得直咳嗽。
郑心竹连忙将帘栊挂回去,给她揉揉背,“刘熏,你说你都十五岁了,天天有点事情就心急火燎的,看你以后婆婆不收拾你才怪,”郑心竹心疼地看着她憋得满脸通红,“我看你是不喜欢巨鹿公才对,”刘熏气呼呼道。郑心竹一愣,心上钝痛漫过,却也没说话,刘熏看她的表情,神情一下子萎顿下来,眼睛里却雾蒙蒙地似乎要哭。
“心竹,你!”她果然抽泣起来,“刘熏,你怎么啦,”郑心竹连忙将帕子扔给她,“我哪有不喜欢,不喜欢我能答应嫁给他吗,我就是觉得家里多个姐妹也热闹,也不只有我和他怪冷清的,”郑心竹笑笑安慰她,却觉得鼻子酸的如同吃了青青的酸杏。
到了巨鹿公府,苻睿刚从外面回来,大氅还没有来得及摘,听见人通报说郑心竹来了,喜得跟什么似的,立马又转身往外跑,全然不管脚下雪都没有扫,下人们也都习惯他见到郑心竹失魂落魄的样子了。
“怎么这么大的雪还来?要是想回来派人来告诉一声,我立刻就去接你了,也不必巴巴地自己赶了来,”看见郑心竹和刘熏顶着雪走过来,苻睿连忙上前扶着她,又吩咐人遮了伞。
“心竹,这雪没扫呢,可仔细脚下了,”苻睿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惹得旁边的人偷笑,刚才走得飞快现在又步子挪得那么小。
苻睿自从她走了就住在她的别院里,进了暖阁,连忙让人拢旺炉火,尽管炉子已经很旺,房间很暖和,但是他还是怕她冷。
一进房间头上落得几片雪花,睫毛上的霜雪都蒸腾成了水珠,挂在发上睫毛上,晶莹璀璨,苻睿一回头看见她,呆了一下,他总也看不够她,却又时刻怕吓着了她。
“苻睿,我有事情对你说,”郑心竹朝刘熏使了个颜眼色,刘熏却假装没有看见,朝苻睿笑道,“巨鹿公,您还是快把心竹娶回来吧,免得每天往我们丞相府跑得累,好不容易一天不去,心竹又巴巴地跑回来,”刘熏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苻睿听得她说郑心竹眼巴巴急着跑回来,他又高兴又心疼,嘴角的笑靥明朗眉梢轻挑,整个人如同冬日里一抹暖阳。
郑心竹又朝刘熏使眼色,刘熏神色悄然暗下来,哀求地看着郑心竹,苻睿觉得奇怪看看她,刘熏便急忙出去了。
“心竹,你要同我说什么?这么着急的,是要和我在这瑞雪来临的日子成亲么?”苻睿笑得爽朗,笑声在暖阁里回荡,炉火噼啪一声,一根木柴烧到爆裂,郑心竹弯腰去拨弄炉火,思忖着该如何同他说。
相处了这么久,她刻意地躲着,因为她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不爱他的时候还要霸占了他,给他那么多希望,他对她至少是极好的,她不能那样伤害了他,她不会给他承诺,即使嫁给他,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心头微微地轻颤,她没有力量爱任何人,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个字眼来叹息自己的心境。
苻睿看着蹲在炉火旁边的郑心竹,神色清婉,眼神却迷离,他走上前在她对面蹲下来,“心竹,不是有话要说么?”他笑得明媚,即使不是俊美无双的人,笑得幸福的时候也是明丽动人的。郑心竹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这种无奈又无力的感觉让自己深深地悲伤着。
“今天太后找我去了,”她略微想了一下开口道,“嗯?太后怎么单独找你?赏赐你什么了吗?太后虽然看起来严厉,但是对我们却是和蔼的很,”他朝她笑了笑,却看见她的眼神如水融化在熊熊的火炉里,火炉映红她的脸,眼睛里跳动的是他看不清的东西。
“苻睿,你――你应该娶房正室了,”说出来,郑心竹依然觉得心里微微的痛,说不清楚是什么,她不敢想象他会如何反应,他总是在她面前絮絮叨叨说什么一辈子就和她在一起,等她十五岁就娶她回家。
苻睿只顾的看郑心竹没有听明白,只听到说正室,便笑,“你会一直是我的正室,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的,”他笑着追寻她的目光,她却不看他,只盯着炉火出神。“太尉的孙女李方敏,从小喜欢你,你――”还不懂她说完,“你别多心,”苻睿以为她听了什么,怕她吃醋,“我不喜欢她的,其实和她也不多见的,那些喜欢的说法完全是别人臆测的,”苻睿笑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苻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郑心竹觉得口干舌燥的,炉火太旺了,她出了一身的汗,伸手抹了下额头,舔舔嘴唇,鼓起勇气道,“苻睿,你,还是娶她做正室吧,”
……
她话一出口便低了头去看炉火,看不见苻睿的表情,苻睿的脸上各种情绪一一闪过最后掺杂在一起交织成深深的怨恨的不解的绝望的痛苦。
他紧紧咬住牙,竟然感觉到唇齿之间淡淡的腥气,他的全部相思爱恋,换来的只是她将他推给别的女人,她―――他闭上眼睛,使劲地吸了口气,吸到极致却不敢吐出来,到了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才剧烈的呼出来,但是那痛还是尖锐地刺进心头,如同什么横亘在那里,突兀而刺心,每一呼吸都让他痛疼难忍。
“郑心竹,是不是我为你付出再多,你永远也看不到,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小丑,你天天看我表演,然后在那里讥笑,看我掏心掏肺,可是你却鄙夷不屑,是不是!”苻睿咬着牙恨声道,他的声音嘶哑痛苦,充满了浓浓地恨,唇齿间是浓烈的血腥的味道,郑心竹猛然抬起头,看着他几乎充血的眼睛,他的脸被痛苦扭曲着,心里划过浓浓的悲伤如同被海水浸过一样苦涩,“苻睿,”郑心竹想说什么,“你根本就不想嫁给我是不是?你只想着什么时候离开我,就想塞个女人给我,这样你就可以清净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休想,我不会让你如愿,我一定要缠着你,生死都和你在一起,”他的怒火无处发泄,只好压抑了声音低吼,拳头捏的手背青筋暴露,眉头剧烈的抖动着,使劲地压抑自己。
忍不住拳头使劲地匝在火炉旁边的矮几上,矮几应声而裂,碎屑扎进他的手里,刺目的鲜红顺着白皙的手指滚落而下,熊熊的火光一耀,闪烁妖魅的红,耀眼,刺心。
他将手贴在唇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在火炉里,火苗蹭得窜起来又跌下去,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的味道。
郑心竹连忙爬过来,拿出手帕去试他手上的血,他却推开她,不肯她碰他,“你不是嫌弃我吗?不是看不起我吗?不是要把我扔给别的女人吗?我的死活与你何干?”他死死盯着她,任凭血顺着手腕滴进衣袍,粘稠,滚烫,手上的伤口痛,可是比起他的心,即使砍掉手臂也没有那样厉害。
外间伺候的下人听见巨响,连忙跑进来看,苻睿却朝他们怒道,“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滚!”然后一手将碎裂的案几扔过去,吓得那些人赶紧退出去。
“苻睿,你别任性,快,给我看看,”然后她赶紧去拿药箱找了金创药,细纱布,都忘记喊太医了,自己连忙跑过来,苻睿看着她着急的模样,只想着不管用什么方法都留她在身边,别的女人男人,与他何干。
郑心竹哪里知道他手伤了流血还在胡思乱想,将他的手小心地捧在腿上,先粗粗止了血,然后又靠近炉火仔细看有没有扎进去小刺,好在案几是圆润的檀木桌,薄巧了些便被他劈断,幸亏手没有折断,看得她心头长吁了口气。等到都处理好了,确认没有刺扎进去,便倒了金创药,细细密密的将手包好。
“大冬天的,不能冻了,否则好的慢不说,还有可能会发炎感染,”郑心竹又将棉巾浸泡在为了湿润空气而放的统盆里,然后细细地擦他的手腕。
苻睿的脾气很暴,在朝堂之上经常将意见不同的人暴打一顿,为这个没少挨苻坚的处罚,平日里在她的面前温柔似水,郑心竹有时候都忘记他脾气不好了,今天这事情这样说来,本来该想到的,现在看他伤了自己,心里又内疚得很。
心头如同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春芽,被旺盛的炉火炙烤着,在冰天雪地里滋生了出来,只是没有人看见,看见的人会觉得是错觉,冬天哪里会发芽?
“太后原也是让我回来问问你的,你不愿意,哪个还敢绑了你,逼着你了?”郑心竹一边用帕子擦他的手,一边轻声说,“我也是觉得你一个巨鹿公,要是只有我一个夫人,人家不说你还以为我怎么的管了你,到时候治我个悍妇罪,我不是很冤枉?”她把他的袖子挽上去,他的胳膊结实匀称,肌肤却是白嫩的并不黑。
苻睿现在冷静下来,看她温言软语的,又觉得自己太粗鲁了,也许太后让她来问,她不敢不问罢了。“现在反正天也还早,我们就去把话说明了,免得以后又生什么事端,”苻睿急急地站起来,拉起郑心竹的手,就要往外走。
“苻睿,你做什么?别这样,太后才刚说了,你这样去了,那不是忤逆吗?”郑心竹连忙拉住他,“我要去告诉太后,我们马上成亲,这样,谁也不能再说什么,再来干涉我的事情!”然后他又拉着她往外走。
到了外间让人给披了大氅,刘熏看见她神色紧张,苻睿怒气冲冲,手上还包了纱布,吓得不得了,“巨鹿公,心竹,这是怎么啦?”苻睿一边让人给穿大氅一边道,“没什么事,你们不用跟着了,我和心竹去就好了,”然后领了郑心竹径直往外走。
外面雪停了,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生了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感慨,很静,没有一丝风,雪花落在腊梅花上,梅雪辉映,不知道谁输了白谁输了香?一只鸟被人惊起,从枝头振翅而去,蹬落了一枝的白雪,滑落在衣领里,让苻睿没由的更加火,“以后下雪的时候,记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鸟虫地都赶走!”他愤愤地吩咐。下面的人自然只有答应地份,却不敢怠慢,马上找了人驱赶院子的鸟。
郑心竹叹口气,他还说自己不是孩子的脾气!“没由的,又去赶什么鸟,不是又找个心烦?”郑心竹被他拉着,脚步走得快,他怕她摔倒,紧紧贴着她。
怎生是伤?端眸望地老天荒!
苻睿没乘车,与郑心竹同骑了马去,马跑得飞快,马蹄踩碎了一地银屑,在身后溅起片片雪雾,没有风的雪后,静谧而温暖。
到了长乐宫,没有勒马苻睿抱着郑心竹径直跳下来,将马缰绳一甩自然有人接了去。他急不可耐地抱着心竹朝着太后的寝宫跑去,到了殿门口,郑心竹挣扎着下来,“苻睿,别这样,你这样太后很难堪的,”郑心竹还待劝他,他却拉着她径直往里面走,也来不及让人通报,宦者哆哆嗦嗦的冲进去报告,还没有说话,刚跪下,他就冲进来了,太后本来欲责罚小太监,看见他便知道原因了,挥挥手,小太监如获大释,忙不迭地小跑出去。
太后还在和太尉说笑,不过又加了个李方敏,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看见他领着郑心竹闯进来,太后的眼神登时凛冽起来,眼神如剑直直盯着郑心竹,郑心竹连忙下拜。见了礼,太后却不让她起来,苻睿立刻将她拉起来,“太后,永昌早就说过,我此生只有郑心竹一个夫人,绝不二娶,”他声音倔强地如同宫殿屋檐下那冻得结实凌厉的冰溜子,掷地有声。
太尉为了打圆场呵呵一笑,然后站起来,打了招呼走了出去,这个老狐狸!
李方敏却静静地跪坐在那里,淡然地看着苻睿,他浑身散发出一种强大的男人的气势,虽然十五岁,但是却是个成熟的男人了,是她――曾经想象的那样。
太后冷哼了一声,“苻睿,哀家也只是为了你着想,现在结婚,赶紧生几个子嗣,我们苻家都是早婚早生子的,要么你让心竹现在就成亲生子,要么你就先娶了敏儿!”太后的声音冰冷,生硬。
“太后,您知道,心竹还没有成人,父王也答应过她十五岁我们就成亲的,”苻睿大声争辩道。“苻睿,哀家掌管后宫,这些要你来教我吗?就是皇帝,也只能这样!”她一生气将矮几上的一盘点心扫过在地,芙蓉糕,玉酥饼,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苻睿却不肯认错,死死地拉住想跪下去的郑心竹,“我们去找父王,”苻睿拉着郑心竹便往外走,“苻睿,别这样,别惹太后生气,太后――”“永昌,”身后李方敏快步走过来,“你对心竹妹妹的感情,真的让人感动万分,我,只不过是一直钦佩你,仰慕你,并没有――如果你不愿意,没有关系,”李方敏泫然欲泣,“太后,对不起,是敏儿不好,敏儿希望太后不要生气了,敏儿希望太后收回成命,”李方敏连忙跪下去,使劲地在地上磕头,声音在大殿回响。
“不要你们来装模作样好心,我这就去找父王,一一说清楚,不管谁家的女儿,再好,我都不要,”苻睿说得斩钉截铁,郑心竹使劲地挣扎了一下,“苻睿,怎么能这么说话,”郑心竹回头看李方敏,她青色的锦袍满满地铺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一下下地磕头,身体如蝶一样脆弱,郑心竹想跑过去扶她,苻睿却生气的扭住她,“郑心竹,你一定要甩个女人给我吗?我说了,我不需要!”苻睿彻底的愤怒了,在他看来,郑心竹就是想撇开他,有了别的女人,他就不能烦着她了,不管是在太后的长乐宫,他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巍峨的大殿内。
不管太后气得两眼冒火,他抱起郑心竹径直往外走,身后传来李方敏的尖叫声,“太后!祖父――祖父!太后晕倒了!”
苻睿骑了马疯跑,这个时候苻坚一般都在玉华殿,他经常在那里批奏折直到很晚。
“苻睿,你冷静点,别这么冲动,苻睿!”郑心竹急道,她打不过他,而且他都这样了,她又下不去手,想到他手上的伤在冰冷的空气里冻着,她的心微微发紧。
雪停了,未央宫的道路都清扫了出来,各种珍禽叽叽喳喳地在雪地上嬉闹,踩出可爱的小脚印,天却阴的厉害起来,看样子还是要下雪,还有可能是大暴风雪。今年长安城的冬天,格外的雪多风大,凛冽的寒。
苻睿无心看风景,一直抱着郑心竹往玉华殿走,到了门口,郑心竹坚持下来,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帮他把因为骑马飞扬的衣襟仔细的拉平,衣带一一理好,让苻睿恍然有种错觉,一个清晨,他去上朝,她帮他整理衣袍,他们恩爱了很多年的模样,这样的想法让他更加的心急火燎。
急匆匆地就往里走,玉华殿因为是苻坚常在的宫殿,所以里面铺设华丽奢靡,细锦的窗纱外面垂下帘栊,但是今天却卷了上去,窗台上的雪有抚弄过的痕迹,似乎刚刚有人趴在那里玩雪。窗户上人影晃动,被火炉里蹿动的火苗拉得又宽又长,然后又晃成了一片模糊。
郑心竹忽然心跳得很快,有种说不出的烦闷的感觉,只觉得心头钝痛一阵阵漫过,腿脚发软的几乎迈不开脚步,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停下来,停下来,可是却被苻睿拖着快速地冲进去,几个侍卫来拦,都被他一脚踢开,走到暖阁门口,宋牙看见他气冲冲地冲进来,慌忙拦住,“祖宗唉!现在可不能进去呀!”然后哀求地连连作揖,苻睿生气地一脚踢开他,“蠢东西,我要见父王还要你同意?”然后推开雕花的精致木门就迈了进去,郑心竹不由自主地被拖了进去。
甫一进去,万籁俱寂,天下一片寂静,死静!如同天地未曾分开那样混蒙……
宋牙吓得在外面假装昏倒,反正苻睿踢了他了!
没有预兆的,郑心竹跌倒在地,只觉得喉咙处什么涌上来,浓稠腥甜,几乎忍不住,却拼全力连同眼眶的酸痛使劲地憋回去,不敢呼吸,脸憋得通红。只听到什么声音哄然爆炸,地动山摇,她只能贴在地上才不能再摔倒,
如流水的雪白素娟衣慵懒地斜斜倚在软塌上,黑发如瀑斜斜披泻在地,后面的人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把玩他的发丝,发丝缠绕在手指上,柔滑黑亮。
痛意原来是这样的呀!
没有看见刀光剑影,却寸寸凌迟!
没有饮到致命毒药,却恨不立死!
没有听见丁点心碎,却痛彻心扉!
没有感到丝缕的痛,却痛不欲生!
漫天的神灵呀!请你立即带走我的双眼,过往的神仙呀!请你立即带走我的感觉,让我不能再听,再见,再痛,宁愿立即死了,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倾国倾城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如同无间炼狱里的修罗,眼神对视的一霎那,互相听见清脆的脆裂的声音,如同水晶相撞,清脆悦耳!如同优美的音乐,旋舞在上空,向下俯瞰,尽情嘲弄,什么倾国倾城,都是红颜薄命!什么前世今生,都是无尽苦痛!
爱吧,爱了就要伤!恨吧,恨就不能忘!将那炼狱般的痛苦,刻在额头的羞耻,日夜反复的品尝,却依然前路茫茫,不知道哪里是方向……
苻睿脸色也是煞白,旋即通红,却立刻跪了下来,伸手揽向跌倒在地的郑心竹,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即使隔了厚厚的棉衣裳,触手仍是透心的凉!
苻坚没有想到他会闯进来,将手里的酒杯狠狠地扔过来,酒杯磕在苻睿的额头上,鲜血长流,滴在怀里的心竹惨白的脸上,是触目惊心的红!
郑心竹不能看了,不能听了,但是却依然死死盯着那双狭长的雅兰的丹凤眼,他没有一丝的躲避,就那样和她对视,长久以来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没有任何的语言,此时声音对于他们是亵渎。只希望这宫殿立时塌掉,让他们可以生不同衾死可同穴!
他的眼睛依然那样清澈明净,如同外面晶莹的雪,展现给她赤子无邪的纯净,没有慌乱,没有掩饰,没有羞耻,只有那浓浓的思念,关切,心痛,爱恋……
这短短的一望,他无法给她更多,怎么会有心思去流露那些他独自舔舐的伤?独自吞噬的耻辱?从她的眼睛里,他看到的只有心痛,满满的都是心痛,坚持!没有怜悯,没有鄙夷,只有爱!心竹!你是爱我的对吗?尽管你来不及说!但是,你是爱我的!
当我懂了什么是爱!却竟然是在对你深深的思念之中,以及无尽的梦魇中,我成了你的雅兰,深深切切的感受那种痛苦,但是也只有那种痛苦才能支撑我活下去!
心竹,如果不是爱你,如果不是梦里对你爱不能说出口的绝望孤独,我如何熬过这炼狱的凄楚?
心竹!我还能再爱你吗?亲口告诉你!哪怕只有那么一次?心竹!
他们彼此的深望,连眼泪都多余,他要多看她一眼,眼泪只是害事的东西!
新君有妇不欢颜
“苻睿,反了你了,来人,给我拿下!”苻坚盯着苻睿没有一丝的心痛,苻睿轻轻擦拭掉心竹额头的鲜血,却看见她眼睛眨一不眨地盯着慕容冲,即使痛了,也只是使劲的眯起来,不肯眨一下。
“父王,你听我说,我是有原因的,”苻睿跪在地上,狠狠地瞪着那个苍白,精致,身材绮丽的玉人,“您答应过我,只让我娶心竹,不会逼我的,”苻睿沉声道,“太后要我娶太傅的孙女为妻,父王,我不要!”在最敬爱的父亲面前,他难免撒娇。
苻坚看着他额头的伤口,手上还缠了纱布,脸色一缓,心下软了起来,想让慕容冲去屏风后面的帷幄先休息,但是却看到他痴痴地望着郑心竹,那种眼神似乎将自己内心所有的爱恋都流露出来,他的表情淡然宁静,除了过分的苍白,眼神清明迷离,唇角淡微微的似乎是笑,脸上洋溢的似乎是幸福,他天天守在他身边,但是却从未见他笑,从未听他主动跟他说话,除了――除了那次他用慕容凤威胁了郑心竹――也就威胁了他。
他忽然觉得心头漫上来的痛意,让他有种要毁天灭地的冲动,就如同自己即使拥有整个天下,可是他不属于自己,那一切也是白搭,他似乎是纤尘不染的先贤,即使他再如何的想让他与自己一起坠入红尘凡间,他依然坚守内心的那朵纯洁清透的睡莲,那却是给她的,那个抢走了他最爱的儿子的女人!
只要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占有了他的身体,他的心,能飞到哪里去?他一定要得到,连同他的心!他的贪婪让他一下子失去理智,伸手探向他□柔软的后背,手滑过他的肩膀扳住他的脸,强迫他回头,然后冷冷地对苻睿道,“回去吧,立刻娶了李方敏,否则,以后宫法度来处罚郑心竹,”然后俯身而下。
苻睿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不堪入目的情况让他不堪其辱,抱起如同傻了的郑心竹大步地跑出去,这个世界已然疯了!
到了门外,郑心竹再也忍不住,一张嘴,一口殷红吐在门外的雪地上,飞红点点,愁绪如海,一城雪,满腔恨, 未见白头心先碎!怎奈一缕魂,一声悲,前世今生又一回!
飞马奔回巨鹿公府,看见苻睿额头上的伤口,几欲昏迷的郑心竹,刘熏他们慌作一团,立刻上来敷药,却被他使劲地推开,“都出去,不许进来打扰!”他没有骂人,心里觉得疲惫。抱着郑心竹在火炉边上坐了下来,额头上的血停了,干涸了,被冻成冰,被炉火一烤,又化成学会,殷红点点,飞溅而下,滴落在锦衣上,锦衣密实不透,又滑落在地毯上。
“心竹,你有多爱他?”他平静地问,她没有回答,他心里淡淡的恨掺进浓浓地痛,他觉得她没成年,给她时间,可是她却已经深爱了别人,那个人!哈!怎么可能?那样一个娈宠!他鄙夷地冷笑。
他叫了人来,冷冷的吩咐,“你去告诉太后,说我愿意娶李方敏,让他们准备,越快越好!”声音冷得让丫鬟以为炉火是不是熄灭了,怎么那么冷。
去通报的人回来说,太后发怒了,说什么你要娶就娶,你不要就羞辱一番?然后又说娶的话可以,李方敏做正室王妃,郑心竹只能是侧室,而且要求李方敏婚后一年必须有子,否则便继续纳妾!
苻睿冷冷一笑,都答应了下来,只要你们愿意有什么不可以?他的心冷了,父王伤害了他,他们都来逼迫他,他算什么?
经过这场闹,一切反而平静下来,郑心竹回到王猛府上每日里还是绣花作画,和刘氏说说话。刘氏朝王猛抱怨,说太后怎可如此霸道,而且皇帝都不顾我们的面子!王猛深深叹口气,这人,要是关乎情,便生乱,他苦劝很多次,希望皇帝可以铲除慕容家能干的隐患,驱除慕容冲,但是他却一直不肯谈论这个话题,王猛一说,苻坚便笑,“景略,这个,就不说啦!史上哪个皇帝没有个龙阳之好?而我独喜欢他一个人而已,后宫也没有几位,景略又何必太苛责于我呢?”
王猛只能慢慢来,现在长安大街小巷的穿着一些歌谣,有损皇帝声威,皇家颜面。
郑心竹整日里就想睡觉,希望可以做梦,因为她有太多的难以忍受的痛苦想要哭诉,可是却时时地不能梦见那个自己,每天摸着那枚戒指,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天的事情再也不敢回头想,一想丁点的苗头,便觉得锤心彻骨的痛。
苻睿娶了新妇,成了巨鹿公王妃,她被邀请去观礼,但是刘氏说她病得厉害,不肯让她去。新婚的夜里,她倚在软塌上,眼睛盯着炉火想了一夜,却有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苻睿偷偷站在她窗外很长时间,后来才踏着冷月残星回了她以前的别院,暖阁,温暖,但是心,却是透底的冰寒!
巨鹿公大婚,苻坚为他大赦天下,赏赐巨万,整个长安城,欢庆一片,只有新郎官,脸色惨淡,面色憔悴,新娘子,独守空闱,直到烛残,香尽,更漏断,窗纸微白,泪痕满面,枯坐到天明……
郑心竹每日里昏沉沉,却做不到想做的梦,现在连雅兰也梦不到了,记忆都开始模糊,新旧记忆,不同时空交叠,让她恍然,不知道哪个是梦哪个是真。
“心竹,吃点补品吧,你看你面色苍白的,真叫人怜惜心疼!”刘熏端了燕窝粥,郑心竹微微叹了口气,不但不做梦,睡都睡不着了。
“夫人吩咐了,你不喝粥我不吃饭,你就看着办吧,是不是让我可怜巴巴地饿肚子!”她撅着嘴巴,郑心竹苦笑一下,端起碗来,几口将粥吃尽,没有任何的味感,“饿了?还要吗?”刘熏看她吃得快,竟然很开心,“不要了,够了!”郑心竹又微微地闭起眼睛来。
接着却来了意想不到的人,“妹妹!”李方敏不让人通报,领了丫鬟径直走进来,看见郑心竹面色苍白躺在那里,连忙上前关切道,“妹妹要注意身体,免得夫君担心才是!”郑心竹看着她红润洋溢着笑容的俏脸,轻轻笑了笑,“恭喜啦!那天病得厉害,真是抱歉!”郑心竹微微欠了欠身子。
“妹妹如此可就见外了,今日永昌本来要来,却有事情,便让我来了,说‘今儿接了妹妹回去,总呆在丞相府也不好,总是麻烦夫人,过意不去,’”说完咯咯的娇笑。
“王妃,这个您倒是没说对,我们夫人喜欢的紧,说等心竹到了出嫁年龄,才去呢,现在就安心住在这里,不妨事的,”刘熏却看不惯这个王妃。
“真个是伶牙俐齿的丫头,以后就跟着妹妹去吧,我还听说太原公喜欢的紧,不如――”李方敏话未完,刘熏连忙打断道,“还是不劳王妃挂心了,我跟了心竹,自然等她来安度我,”她的话让李方敏微微一愣,旋即又笑,“妹妹,你看你的丫头,我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她就好像我要欺负了你们似的,永昌那么宠你,谁还敢欺负了不成?”说完笑得清脆。
这夫妻两个如同约好了一样,她前脚走,他后脚就来了,“永昌,你不是说让我来,你不来了吗?”李方敏看着走进来的苻睿抬眼笑道,苻睿一愣,也没有说什么,“你先回去吧,我和心竹说会话,你出来半天,家里就乱了,”然后走多来拉了靠枕倚着坐下,李方敏看他不讲礼仪规矩,也不来说他好歹都是他的妻妾,她笑了笑,“我这才来几天,巨鹿公府就少不了我了,那我没有来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过来着?”说完又笑,“我不打扰你们了,永昌,我说的是,赶紧把妹妹接回去,我也好有个伴,日子过得也踏实!”说完向郑心竹告辞,然后领了人出去了。
郑心竹看看他的额头,被冷硬的玉杯砸的伤口结了个疤,不大但是也不小,他也不在意,不过这大冷天的,又有点发炎,郑心竹每次他来都细细地给他收拾,可是下次来又厉害了,以为他伤口感染,着急地不得了,后来看看却不对,原来是他故意弄得厉害了。
郑心竹又不能忍住不来管他,如此冷的天,他也不戴帽子,这真要是发炎了,那就麻烦。连忙叫刘熏,她早就拿了药箱进来,笑嘻嘻递给她。
郑心竹翻出纱布,药膏,更加仔细地帮他把伤口重新清理过,然后涂上药膏,又用纱布包了,又让人拿了冬帽来,出去的时候戴上。
苻睿觉得郑心竹如同那天上的云朵,看似静静地呆在那里,可是他却越发的摸不到她的心,她离他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吹,便远了。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等不及她成人了,如果将她强行留在身边,她应该会喜欢他的吧,时间久了,她只有他,她就会爱他了吧?想到爱这个字眼,他便觉得缠缠绵绵,心头绕来绕去不休,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心竹,要跟我回去吗?”苻睿看着她,“还是等等再说吧,太尉家女郎刚嫁了来,”郑心竹伸手摩挲自己一直看得那本古书,书面陈旧,书页破损,但是内容却很值得一看,外表看到的永远是肤浅的。
“那就等再过些日子也行,反正,对我都一样,”苻睿低头抚弄她青翠的腰带,他每日里来,除了练功上朝,请安,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里,她回不回去又如何?
无心之善善有终
都说是下雪不冷化雪冷,果然有它的道理,雪融化的时候,郑心竹便觉得身上的热量一丝丝地被雪吸了去,看它们慢慢化成水,自由地流进泥土,与大地融为一体。通过吸收他人的温暖,然后融化了自己,让自己获得自由,它们多么的睿智?
多么希望有一个靠近你,温暖我的人!郑心竹盯着那梅枝上的雪,滴滴滑落,落在掌心,冰凉舒爽,伸手攫一把似化未化的雪凝,放进嘴里,触舌冰凉,带着丝丝梅花的清香直落心底,舌底却似乎还留着淡淡的清甜,耳边听着鸟鸣叫的清脆声音,不禁越发的羡慕,
鸟儿腋下有双翼,随心畅意自在飞,
红梅孤洁傲风雪,本心来去皆如水。
堪怜无奈红尘坠,听凭岁月急急催,
红尘混沌心易碎,春风不知相思泪。
春风来了,等闲识得东风面?春满人间愁满天!
又是一年春至,又是一年煎熬的开始!
王猛又一次劝说未果,苻坚依然不肯放走慕容冲王猛苦口婆心,告诉他民间现在议论不堪,可是苻坚依然非常固执,丝毫不肯让步。
郑心竹一直在静静地熬着岁月,只觉得那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静静地看着窗外,雨横风斜三月暮,风不定,人未静,廊下落红应满径。
残春还未褪去,初夏悄然来临。
四月份的时候,天气出现异象,有彗星出现在尾宿、箕宿之间,长达十多丈,经过太微星垣,扫掠东井星宿。寺天官记载:“彗体无光,傅日而为光,故夕见则东指,晨见则西指。在日南北,皆随日光而指。顿挫其芒,或长或短……”。太史令张孟对苻坚说:“彗起尾箕,而扫东井,此燕灭秦之象。”因劝坚诛慕容暐及其子弟。苻坚没有听从,斥责张孟道,“现在天下大定,谁敢有二心?爱卿不要陷害忠良啦,虽然慕容氏故燕旧部,但是终究现在归顺我大秦,我们自当一视同仁才好,以后切莫再提!”阳平公苻融也上奏要求击杀慕容氏族,苻坚回复道,“朕方混一,以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汝宜息虑,勿怀芥蒂。大惟修德可禳灾,苟能内求诸己,又何惧外患乎?”接着又封慕容暐做了尚书,慕容垂为京兆尹。
不过因为彗星的事情,苻坚却带了人南祭天北祭地一番,然后堵住众人之口,让他们不要在说什么。
时慕容凤慕容泓已经出任在外,郑心竹除了丞相府便没有了可去之地。现在人心慌慌都在议论彗星事件,尽管皇帝祭天地,但是坊间百姓却依然议论不休。
刘熏看郑心竹无精打采的样子便提议带她出去散心,郑心竹经过刘氏的许可,便和刘熏一起乘了马车慢慢地走。
长安城宽阔的大道,街市繁华,人潮熙攘,四月夏初,丽日和暖,天气清明,空气中花香浓郁。他们赶了车一路向北,穿过绕过集市径直出了北门,郑心竹想去田野里看看,呼吸一下泥土的新鲜气息。
田野里绿草如茵,花团锦簇,蝴蝶追逐花香,花香随风荡漾,触目所及,绿涛阵阵,飞红万点。躺在草地上,天空一望无际的蓝,云彩似是细致到了极点的丝绢,丝丝缕缕,如同美人鬓间的发丝清透明媚。
一片空明静谧,刘熏也不打扰她,顾自在一边采摘野花编成花篮。
“救命,救命――”凄婉的呼救声划破静美的画面,郑心竹立刻坐起来,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声音似乎从不远处的树林传出来的。郑心竹连忙从车夫那里要了马鞭,快速地跑过去,刘熏和车夫紧紧跟在后面。
冲过去的时候只见地上一个素衣净面的女子,容貌娟丽,被两个大汉拖着,她凄婉的呼叫声令闻者动容,郑心竹想也不想立刻出声呵斥。
那两个大汉一看竟然又来了三个人,还有两个更加美丽的女子,看穿戴打扮却似贵族女子,不禁心花怒放。送了那个女子上来一个拉刘熏一个抓郑心竹,刘熏哇哇大叫又踢又抓,郑心竹待到他走近了,进入势力范围,便挥鞭抽出,因为是马鞭所以鞭梢很长,如果今天乘了牛车,那么连鞭子都不带了,郑心竹不禁暗自庆幸。
一鞭抽在冲过来的男子脸上立刻抽起一条红红的浮印,疼得他啊啊直骂娘,看着另一个去拉刘熏,郑心竹一鞭卷过去,抽在他的手臂上,初夏正午,衣服穿得少,抽在胳膊上十分的疼,那大汉立刻放开刘熏,合二人之力向郑心竹欺进。
幸亏两个大汉就是有蛮力,并不是真会功夫,饶是这样,郑心竹打得有点吃力,一个大汉顶着鞭子冲过来,郑心竹一招用老招式来不及变化,眼见他直直冲过来,只好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脸上,大汉头往后扬手却来抓她的脚,郑心竹不想被他碰到,只好脚迅速下踢,然后右手翻转用鞭尾狠狠抽上他的头,自太阳穴处,大汉受不住,捂着脑袋滚在地上。另一个大汉偷袭了过来,一旁的车夫一看立马大叫着冲过去,用头顶他的肚子却被大汉一把扔开去,车夫年纪大了,王猛家的下人很多都是有点残疾活着年纪大的人,他为人宽厚,总是把那些人家不愿意用的人雇回家,
刘熏连忙去扶车夫,郑心竹却缓过来,一鞭抽在大汉的眼睛上,抱着头在地上抽搐,鬼哭狼嚎的叫。郑心竹没有想到自己会打得那么狠,连忙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出手重了点,今天没有带钱在身上,二位可以去长安丞相府王大人家,我们会补偿二位的,”她温言软语,但是出手却狠辣,两个大汉本来怕了,现在一听丞相府,两人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
气得刘熏直骂胆小鬼,然后拉着郑心竹笑得灿烂,“心竹,你功夫也很好呀!谁教的?”“苻睿,”郑心竹不想再给她解释慕容凤慕容泓的事情,所以直接说是苻睿教的,刘熏双手交叉抵住下巴,“好羡慕呀,英雄美人,花前月下,拳来脚往,你侬我侬,啊!好美呀!”她自己在陶醉。
转头看却见郑心竹已经在询问那个女子了。
“这位姐姐,怎么会遇到歹人?伤着没有?”郑心竹连忙扶起她,虽然满脸惊恐,梨花带雨的模样,但是面容姣好,清丽脱俗,不由让人心生怜惜。
“奴家山东人士,和夫君到北方来做茶叶丝帛生意,却不曾想遇到了强盗,将我夫君打伤,还要――呜呜!”话未完哭了起来。
郑心竹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大嫂。不必伤心,可带我去看看你家夫君?”她虽然心里有点害怕,但是还是鼓起勇气,血没有什么好怕的,她不是决定以后要去军队的吗?
“请女侠随我来,”女子看她功夫耍的好,竟然叫女侠,郑心竹也不以为意,跟了她过去。却见到不远处一辆马车,马车普通的载人载货的马车,一个差不多三十岁的男子躺在车厢里,面目赤红,左臂到前胸的地方用衣服粗粗的包了,依稀可见丝丝血迹。
郑心竹一下子有点犯难,如果她带了他回府肯定不行,“你们可愿意去官家?”郑心竹想别人照顾他们更方便一些,那女子却神色微微一变,但是看郑心竹小女孩模样就说道,“您有所不知,我们犯了官司在身,有个地方长史他――因为不愿意被侮辱,我的夫君就把他给杀了,所以我们不敢走官道,专走僻静小道,现在我的夫君又重伤,奴家,呜呜!”她说着又低头哭起来。
郑心竹没有见过古代的山东人,但是却听人家说北方风大,天气干燥,女子大多都皮肤皲裂,面色稍微黑红,哪有如此晶莹剔透的肌肤?如果她是富家的妻妾或者南方来得倒也有可能。“这样吧,你们且先进城,我帮你们找大夫,想必你们钱也被抢光了,就帮你们连客栈也找了吧,”那女子连连下拜感谢,又道,“奴家夫君重罪之身,还望姑娘保守秘密才好,以后我们定当全力报答!”郑心竹连忙扶起她,“夫人您严重了,”她越看越觉得这女子不平凡,那么和她一起的男子应该也不会是粗鄙之辈,然后便答应替他们保守秘密。又扭头对刘熏和车夫嘱咐一番,车夫是个老人,本来就不多事,而且他平时专门做郑心竹的车夫,郑心竹待他极好,他 非常感激,而且丞相府也从未吩咐待郑心竹还要留意汇报什么,所以他根本不多话。而刘熏最是喜欢那些两情相悦的才子佳人故事,看到那女子容貌美丽,气质不凡,加上与丈夫同生共死的气度,她早就感动的稀里哗啦了。
郑心竹和刘熏先留在外面,她觉得奇怪,这长安附近怎么会有强盗?那两个男子也不会功夫,紧紧是见色起意?他们断断打不伤那个女子的丈夫,他的丈夫正当壮男,身材高大的模样,郑心竹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看着他们却都是正直之人,也不去追究。
车夫赶车将他们送进城然后找了家客栈住下来,说是自己外面的亲戚,还让店家不要乱说,免得自己的主子知道了不好说又请了大夫,多给了银子,只说是亲戚来的路上遭了贼。
再出了城接了郑心竹他们,便回去丞相府,天色也不早了,便没有去客栈看他们,打算过天再去。
无意闻得君消息
“心竹,巨鹿公这两天没有来了吧,一定是――”刘熏撅着嘴有点不乐意,郑心竹看着她的样子,不禁笑笑,“倒像是你要嫁他一样,”然后拿了棉巾子洗脸。刘熏脸一红,“你这可没有正经了,我哪里想嫁给他了,又不是你觉得好的别人也觉得好!”她白了郑心竹一眼,脸红扑扑的。
郑心竹一笑,然后将棉巾递给她,“他最近有点忙,现在朝廷事情多,加上出了这么档子大事,秦王又拜天又祭地的,他也忙坏了,让他天天跑也累,”郑心竹将手脸擦干了然后去换了衣裳等了去给刘氏请安。
“听说巨鹿公最近要离开京城,去雍州,你也不去看看他?”刘熏收拾好了,拿了郑心竹帮刘氏做的绣品陪她去请安。
现在朝中上下的人都在拿着彗星的事情做文章,不断的上奏诛杀慕容氏,连义父也不例外,虽然郑心竹对慕容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想想几十万人,即便是杀宗族皇亲也有好几万呢!
人命在这里,为什么显得如此的廉价和脆弱?看过几本史书,关于羯族宰杀汉人而食,而汉人冉闵政权又在短短时间全歼几十万羯族,乃至灭族的血腥历史看得她触目惊心,字字皆是泣血之记,如果在杀掉几十万的鲜卑人,那么慕容也要灭族了吧!
郑心竹觉得王猛虽然为官清廉政绩卓绝,但是对于异己的态度却未免太狠绝了些,他最多的是从秦的政权考虑,根本没有从人的角度考虑,但是她又不能拿现在的观点去苛求古人。
长安城的梧桐花开得烂漫,梧桐树基本家家门前后院都会栽种,因为干净虫少,而且树冠硕大,所以喜种者多。如果家里园子大的也会栽了桃树李树杏树水果类树木,既可以观赏又可以食其果子。坐在车里,风卷了帘栊,便嗅到清甜的香气,没有熏香那样缠绵细腻,但是却有熏香没有的清甜透心。
郑心竹和刘熏带了些补品点心衣服之类的,坐了马车去看昨天救下的那对夫妻。他们住了一处安静朴素的客栈,客人不是很多,而且都是一些来往商人百姓,大夫看过了,那位男子要慢慢调养,问题也不大,就是失血过多,昏迷过,身体现在很虚弱。
听着车夫大致的介绍了一下,郑心竹也知道了他们的情况,跨进客栈后院就看见男子躺在院子的竹席上休息,女子在他旁边缝补衣服。男子很俊美的容貌,女子又是娟丽不俗,两人沐浴在初夏的阳光里,整个弥漫出一种说不出的温馨,就冲着这个,能够相守在一起,我也要帮他们的吧!
郑心竹心下觉得欢喜却又是心酸,恰巧女子回来来看见他们,连忙轻唤男子,然后起来招呼郑心竹他们。“心竹妹子,让你帮我们这么多,哪里好意思,还要送东西给我们,”女子结果东西感激不已。他们早就厮认过了,女子叫苏玉,浙江人士,男子陈玄,河南人士。
郑心竹留意他的手掌上面,指腹处硬硬的老茧清晰可见,而且他们两人面目气度皆不凡,绝对不是普通商人或者农民,他们不愿意说,郑心竹也不点破,谁没有点不能说呢?
“心竹妹子,真是非常感谢,没想到小小年纪却是古道热肠,”陈玄醒了过来,连忙直起身子见礼,郑心竹忙让他躺了休息,“陈壮士还是躺着地好,免得扯动了伤口,又要麻烦。”郑心竹看看刘熏,刘熏便又拿出些钱来,“这里有些钱,还有一些玉器金银首饰,想必你们会用得着,”陈玄夫妇也不推却,他们路远迢迢正是需要的时候,“心竹,大恩就不言谢啦!以后有什么用的着我们的尽管开口,”然后他拿出一个像锁片的玉片东西递到郑心竹手里,郑心竹却连忙推却,“壮士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们不缺这些,”然后笑了笑,陈玄见她误会了,解释道,“这是我在这里的朋友给我的信物,本来是来投奔他,现在又不欲惹了麻烦给他,既然蒙你们相救,以后你们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去长安东市后面的杏子街,找那棵家里有最老的杏树的人家就好了,给他看这个,不管什么自当尽力达成所愿,”郑心竹看他说得慷慨,便不再推拒,道了谢收进怀里。
“你们就不怕我是坏人,来拿了你们的东西又去报官?”刘熏笑的咯咯,如同银铃一般清脆,陈玄爽朗大笑,“我的叔父告诉我,欲要交人需要交心,欲要交心,就要先看人家的眼睛,两位姑娘眼神清明,黑白分明,任何时候都是纯净无暇,这个我却不会看走眼,如果两位藏了心机,顾盼间必然会有多躲闪!”
郑心竹佩服得紧,确切的是佩服他的叔父,“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拜会您的叔父了,听了便心向往之,”郑心竹心中便勾画出那么一位相貌儒雅,须髯飘浮的老者,眼神清明,温和睿智,看人是淡淡的,不似有些人挟枪带棒的看得人心慌慌。
“如果有机会,玄,一定尽力引荐,”陈玄朝郑心竹作揖道,他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小女孩便将她看轻了去,如果可能他到希望她可以跟他们走了。
“你们且在此养伤,等到风头过来再走也不迟,而且也未见有通缉两位的海捕公文,所以你们这个不用担心了,钻进了皇城,人家却是拿你不到了!”郑心竹笑道。
和他们聊了些风土人情,然后叮嘱了一下便告辞,让苏玉有什么需要的打发小二去府上告诉一声,她派人送了来,不用什么都自己出去。他们听得她是丞相府的干女儿,却也没有惊慌,反而更加觉得她不是个普通人。
东西市上逛了一下,她一直记挂着那个卖她戒指的武小一,可是转了好半天也没有看到他,他当时的话很奇怪,而且这枚戒指怎么会从他手里到了自己手里?心里好多的疑问却根本没有人能够解答,晚上睡觉了却又不能随心所欲地做梦问问题,她觉得甚是苦恼,话也每处说了,憋闷异常。
刘熏看她走了一大圈,神色却越来越黯然,以为她累了,便叫了车夫回府了。到了府里巨鹿公府却派了车来接,接的人只说是王妃吩咐的,刘氏也不好阻拦,便枝枝节节都叮嘱过来,然后让刘熏好好伺候着。
一下车李方敏便笑着迎上来,“妹妹,想的我们可是好苦,请了多少回,你都不肯回来,今儿可不能让你就回去了,”不等郑心竹见礼,便笑着牵了她的手,“我们姐妹还讲究什么礼数?快免了吧!”然后在丽服美貌的丫鬟簇拥下进了府里。
郑心竹自从他们大婚就没有回到府里,里里外外修葺一新,初夏时节,轻纱幔帐,明珠玉铛,花香四溢,富丽非凡。
“我看着妹妹的院子太清淡了些,便着人收拾了,现在永昌也不睡那个屋子,空着也可惜,等到妹妹回来,成亲以后自然要住到正院去,哪能住在别院,委屈了不好!”李方敏拉着她的手往正屋走去,雕梁画栋,细锦窗格,门口挂了细锦冰魄丝的门帘,窗户上也挂了玉珠帘栊,风吹过,叮叮咚咚,如溪水淙淙,煞是好听。
正堂本来是苻睿住的地儿,后来他搬去郑心竹的别院,大婚了李方敏住在这里,苻睿却不来,苻睿去了雍州十天,却还没有回来。
虽然过了很久了,但是内室里还贴了大红的喜字,鸳鸯贴纸,雪白的淡青色的羽纱幔帐,暗红色的崭新红锦地衣,鎏金博山香炉,袅袅轻烟,摆设铺陈,皆是富丽堂皇,各种古董玉器,莫不价值连城!
“妹妹可喜欢这屋子?”李方敏拉着她的手轻笑,“等到妹妹和夫君成亲,姐姐把这个屋子让给你,到时修葺得更加华美无双,这样才配得上妹妹的模样”,李方敏说得时候抿嘴轻笑。“王妃莫要这样说,心竹福薄,恐怕消受不起如此大的福份,别院就很好了,”郑心竹轻声道,“妹妹快别这么说,哪有夫君喜欢的人,却住了那冷清院子的道理?我们既然做了一家人,姐姐难道还要让妹妹受了委屈?是姐姐对不住你,”说完神色黯然,几欲滴泪。
“姐姐莫要如此说,让心竹更加过意不去,心竹本来出身贫寒,哪里当得上这样的礼遇,太后选了姐姐,是苻-永昌的福份才对,”
“妹妹没有怪我,我就放心了,我还怕妹妹怪了我去,不肯回来住,永昌必然会恨了我,”说完她轻轻的抹泪,郑心竹一时觉得内疚,想当时苻睿冷脸看人的时候,李方敏也没有给他难堪,现在又嫁了过来,她必定是喜欢他喜欢的紧吧!
“姐姐不要这样说了,我哪里会怪谁,我谁都不怪,”郑心竹说的时候头微微的侧开去,避开李方敏的眼神,一只蝴蝶从附近的牡丹花上惊飞到不远处的芍药上,蝴蝶恋花,花待蝶至,可是那一朵才是她命定的?她飞来飞去,阅花无数,也许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那朵在哪里?也许那朵花早已化身为蝶,同来翩翩飞舞,一同飞过乱花去。
“妹妹想什么了?”李方敏看她微微有点出神,出言打断她,“永昌去了雍州,本来要去和你辞行的,不过那边催得急,然后我这里事情一多就忙乱了,去请了几次,你又不肯来,”李方敏笑道。
“姐姐今天找了我来,可是有要紧的事情?”郑心竹朝她笑笑,朝着花丛走去,让自己背对着她,“过几天陛下要带人郊游,说着大好河山,需要尽情放眼看,妹妹自然要和我一起,永昌不在,我们姐妹要互相扶持才对!”李方敏说着走过来,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听说妹妹也是邺城来的,最近好像紫宫那位病了,很厉害,自从永昌被陛下打了那夜就病得很厉害,一直不见好,这次出现了彗星,陛下拜天祭地,恐怕也有为他祈福的成分呢,”顿了顿,看见郑心竹脸色一下子煞白,轻笑,“妹妹自然还是关心原来的人,这次郊游,陛下估计是带他散心来得,”李方敏轻笑,又道,“妹妹听了也不必当真,陛下跟前的人能差到哪里去?他要是治不好的,我们也不管用,不过这话可不能让陛下听了去,我们这些做臣子儿女的,好像编排不是一样,”李方敏轻轻揽着郑心竹的肩膀,她的肩膀削痩,脸色莹莹透白,水灵的大眼愈发的灵透,只是那春色却是略显苍白了些,她细细看看,叹道,“妹妹真是天仙一样的美人了,也无怪永昌为你神魂颠倒了,不过这脸色却是不好,我让他们给你多送点补品,丞相大人为官清廉,哪有上好的给你吃?你这唇色也白了些,想是血气不足,我再让他们给你配些补血的,上好的胭脂唇红的也带点过去,略微地一打扮,妹妹可是这皇城第一人了!咯咯!”她笑得如同金玉叮咚。
郑心竹神情恍惚的却是什么也听不见,只听到那个病了,自那夜起病得厉害,陛下治不好……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的痛,在李方敏面前几乎忍不住,抬手按着胸口,“才说妹妹身体不好,这是哪里不舒服了?来,快进屋,我去叫太医来!”李方敏牵着她的手关切地问。
“不让姐姐烦心了,我那边还有点事情,要先回去了,没有和母亲说呆太长时间,回去晚了,她老人家要记挂,”也不管这个借口合不合理,连忙告辞了领了刘熏回丞相府。
悠悠君心如青玉
她倚在车壁上,只觉得浑身无力,刘熏看她冷汗直流,吓了一跳,看模样像自己那几天疼的模样,但是郑心竹虽然十三岁却并未见来,刚才还好好的,哪里就突然的像大病一样?“心竹,李方敏是不是和你说什么啦?”刘熏就知道那个李方敏肯定是借机来欺负她,“刘熏,别没尊卑的,她是王妃,她没怎么的,是我突然不舒服,你别胡思乱想的,没由的又去怪这个怪那个的,”刘熏看她这样说有点不服气,“我就觉得她不好,”
“我们去太医院走一趟,去借几本书来看看!”郑心竹强打了精神,“心竹,都这样了还看书?不过去太医院也好,正好让他们给你看看,”然后便吩咐车夫去太医院。
太医院的太医基本都派出去了,只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太医在那里翻看典籍,郑心竹认得那个老太医叫张茜的,都称他活扁鹊,他一般给太后苻坚等人看病,因为苻睿得宠,他也找了他好多次给郑心竹看病,故而就熟悉了。
张茜一看郑心竹脸色苍白的过来,连忙起身迎接,郑心竹跟着太医到了里间,让刘熏他们在外面等。
没有外人,郑心竹跌坐在席上,太医看着她,“心竹,你是心结郁结,越积越深,现在年纪小小,以后恐怕不好办,我看你还是好好调理的好,免得到时候想调理却为时晚矣!”老太医也不和她绕弯子,直接点中要害。
“太医令大人,您能不能告诉我,他――得了什么病?是不是很要紧?”郑心竹泫然欲泣,盯着太医,最开始在紫宫的时候太医给郑心竹诊断过,慕容冲生病也是他诊断,他看两个小孩子天真烂漫,常常觉得小儿女情怀让他也不禁觉得温柔起来,后来的变故都是大家料不到的。
反正说了这个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不是叛国谋反,他小声道,“说厉害就厉害,说不厉害也没有什么要紧,和你一样的病,几乎三年不语不笑,吃得都是极少,脸色一直苍白得厉害,血气也是不足,现在又是长身体,高了许多,却更加的清癯起来。”
郑心竹忍不住流泪,然后摘下腰间一直戴的明月清花的玉佩,递到太医令的手里,“大人――”太医令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叹口气,“心竹,你自己可是要保重身体呀,这么小的年纪,这样可是不行,到时候我送些调理的草药到丞相府,你让他们熬了,慢慢调理,要不你的身体成亲以后生儿育女都有问题,”太医令看了她的脸色,眼睑,唇色,舌苔,然后开始写方子。
写完了又吩咐人去配药,就听得外面有人喊,“老头,老头,快点,陛下招呼你呢,那小子又病了,你快去看看!”一个粗鲁洪亮的声音在门口喊,郑心竹一听觉得耳熟得很,太医令忙对郑心竹道,“你且在我这里喝杯药茶,我去紫宫,很快就能回来!”然后拍拍郑心竹的肩膀就出去了。
米大重等的不耐烦那,“你个老头真是慢吞吞,快点,耽误了陛下的事,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上次那小子割破了手,你们慢吞吞,让他多流了点血,就那么几滴,老子挨了打!老子打仗流血流多了,少了那点哪里就有事啦?”郑心竹听出他的声音,想出来和他说话,却看见太医令拽着他走远了。
郑心竹无力地坐在地上,问了,多是让自己伤心,一点益处也没有。刘熏连忙过来扶她,端了帮她泡的药茶,“心竹,怎么啦?不舒服吗?肚子疼吗?太医说什么啦?”刘熏一连串的问,“我挺好的,”郑心竹喝了口茶定了定神。
“太医的方子去配了吗?”郑心竹看着她,不想让她大惊小怪的,“回去什么也别说,就说来拿点药,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你莫要吓着夫人,”郑心竹将茶杯递给她,心里慢慢的按压下来,坐在哪里翻看典籍等待太医回来。
喝了几盏茶的功夫,太医就回来了,看见郑心竹,呵呵一笑,“我的药茶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喝?”然后又似乎无意道,“刚才看的,也没有什么要紧,尽是点伤风咳嗽,大半年了,时断时续的,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然后让刘熏去拿药,他掏出一个物什递给郑心竹,“这个是他换来的,他说我那个好看,换了给他,我老人家要了没用,就帮你换了,你瞧着看看吧!”郑心竹接过来道了谢,将慕容冲从小戴的那块墨绿玉佩捏在手心里,然后揣进怀里,等刘熏拿了药,郑心竹借了几本书,太医令给她拣了几本调理的书籍,便告辞去了。
听太医令说他没有大碍,她的心就静了下来,只是这大喜大悲的一来一去,却觉得心头更是事情急了跳如擂鼓,咚咚的几欲崩裂而出。
觉得很是疲惫,回到府里就躺在榻上休息了。刘氏少不得揪着刘熏一通问,然后让她好生照顾,又吩咐人煎药,熬补品,巨鹿公府送来了上好的燕窝等,她也都让人按量每天给郑心竹做来吃,虽然不喜欢那样的味道,郑心竹拗不过,也就吃了。
空间去看了几次陈玄他们,陈玄伤势好的很快,修养了一段时间就好的差不多了,还和郑心竹切磋了功夫,指点了她几招,他的功夫却又是比慕容凤他们还要厉害的多。
五月的夏日,虽然炎热,但是荫凉蔽日的地方却依然凉爽舒适,苻坚开始开窟颁冰,丞相府却没有要,王猛家里不兴这个,刘氏说郑心竹身体本就畏寒,更是要不得那么寒凉的东西。
苻坚非常高兴的模样,召集了众臣以及皇子们游乐上林苑,苻睿不在,王猛却是不喜欢如此奢靡不肯去,李方敏特意携了郑心竹陪同一起去。
“妹妹上次去了太医院,不要紧吧?”李方敏关切地盯着她,“姐姐上次说得是,我便去太医那里寻了调理的药,加上姐姐 给的补品,吃了身体却是见好了很多,多谢姐姐挂念!”
“姐妹互相关照是我们的本分呀,而且我们的关系却又比姐妹更加亲近,妹妹可不要见外了!”李方敏拉着她的手,观量她的气色,连连点头,“确实好多了!可要记得连续了吃,尽管放心的吃,不够的,我自然会再了去,”将郑心竹的手放在手里里握着,“妹妹的手这么清凉,倒是不用避暑了,本身就是给人避暑的,咯咯!”说完又笑起来。
连绵不断的车马,浩浩荡荡的仪仗,在长安城绕了很大的一圈,周围的百姓开心地呼唤“陛下!陛下!”苻坚乘了高头大马,却是温温地笑,和颜悦色,一脸自得。绕了很大的圈子却了上林苑。
上林苑最主要的建筑是建章宫,与未央宫隔衢相望,有飞阁相连。因为不受城墙的限制,所以宫城规模特别庞大,豪华程度也更甚于未央宫。宫墙周长10余公里,南面开正门阊阖门,门内有别凤阙。北门和东门外也分别有阙,名北阙和凤阙,宫城由36座殿宇组成,号称“千门万户”。主要建筑有前殿、骀荡宫、馺娑宫、枍诣宫、天梁宫、承光殿、奇华殿、鼓簧宫、广中殿、函德殿、神明台和井干楼等。此外,宫域北部还有太液池,池中起高台,并有蓬莱、方丈和瀛洲三岛。
上林苑内有庞大的御花园,苻坚领着众人进去绕了一圈穿过阙门,往长安北门出去了。队伍浩浩荡荡,马鸣风萧,辘辘辚辚,旌旗飘摇,好一副天子郊游的热闹场面。
出了北门往东,本来是猎区,但是现在苻坚不打猎,反而改成了园子,里面珍奇鸟兽,各种名贵品种的鲜花灿烂,树木繁盛,遮荫蔽日,殿台楼阁,水流淙淙,清脆的琴音,袅袅的香气,各个亭台间摆满了各种水果点心,美酒佳肴。苻坚带了乐师舞姬,便在庭前翩然起舞,虽然没有华丽奢靡的白纻舞,但是却也笙瑟和鸣,舞姿不凡。看着苻坚洋洋自得的模样,郑心竹心里憋得很,她跟李方敏告辞了去,说出去转转,李方敏要陪她,她说自己就随便走走,摘几朵花来,也不带刘熏独自绕过水池步上小桥,过了园子,顺着游廊往另一边走去。
很大的一片园子,到处是花园,树木,假山,流水,一样的亭子,走来走去竟然迷路了,四面看看都一样,随意地捡了方向信步过去,等下她不回去,他们自然会来找她的。
愿弃凡尘与君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细白石子的小路转成了鹅卵石道路,两旁幽谧的灌木花丛,传来时浓时淡的花香,舌尖都感觉到一股酥酥的甜,眼前蝶舞翩然,成双成对,树上的小鸟啾啁和鸣,呼朋引伴。
阳光透过头顶上的树冠枝叶,洒下不匀的光线,走着走着身边渐渐变暗,竟然是一片幽暗的竹林,一缕幽怨凄婉的笛音悄然传来,听得心头微酸,几乎忍不住眼泪,心中有痛的人,最经不住勾逗,一缕凄婉的琴音,一片落叶,一丛残花,一场雨,一个笑容,一片蓝天,都能让人心生恻然,泪水涟涟,何况这笛音虽然婉转悠扬,却又夹杂了深如炼狱般的苦痛,如同鬼魅一样,丝丝缕缕,蜿蜒攀升,声音断处,却又呜呜咽咽,如同抽泣。
郑心竹泪流满面,却依然举步前行,穿过没有路的竹林看到竹林中间的空地,白衣轻飞,黑发飘扬,长身玉立的男子,吹奏一曲凄婉到钩魂荡魄的离殇!
郑心竹欲哭却笑,生怕惊动了自天落入凡间的仙,男子似乎感觉道什么,猛然回头,俩俩想望,泪眼迷茫,时间凝滞了,似乎有几个世纪那么长,他们一直都在对望,越过空中的太阳,穿过空间的苍茫,多少年后,都没有改变当初的模样!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如同那纯洁明丽的花,在清澈深邃的水中飘荡,洗尽了尘世的模样,成就了世间最耀眼的那缕光,整个竹林变得亮堂堂,金色的光芒透过葱茏苍翠的竹叶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鲜翠欲滴的颜色在他的面前也黯然无光,天地间,只有那一抹颜色,在他苍白如玉的脸上,波光流转处,敛进风华绝代,成就倾国倾城的凤皇!
忘了怎么开始,忘了怎么结束,空掉的几年,没有任何的语言,不知道怎么开口第一句,不知道怎么表达第一次能够说出的思恋,到了最后,只有眼泪无声的往下滴……
“心竹,带我走吧!没有你的日子,我再也无法煎熬!”慕容冲说出他最想说的那句话,不用在乎那些什么牵绊,我已经努力过了,只希望有生之年,也可以给自己一个想念,即使死了,也不会空空荡荡的全是遗憾。
“好!”郑心竹笑了,她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要狠心推他回去那黑漆漆的炼狱?她要带他走,不管什么历史,不管什么任务,不是说了么?一切顺其自然,现在就是―――她要带他离开,带她的凤皇离开!
紧紧的拥抱,两个赢弱的人,力气却大的似乎可以将身体紧紧的嵌进对方身体里去。慕容冲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色,眼睛如同琉璃灿若星辰,他牵着郑心竹的手悄悄地拐到没有人的偏僻的地方,掏出一个包裹,和郑心竹换了衣裳,郑心竹惊讶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兴奋,脸上泛着红光。化装成普通人的模样,头发微微散乱,脸上涂了灰,牵了手开心的逃亡。从树丛跑过,钻出灌木层,冲过花堆,越过小溪,奔过小桥,绕出园子。
郑心竹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长了翅膀在天上飞翔,恨不能立时对着蓝天大声地喊,只觉得心里密密实实,浓浓郁郁地挤满了幸福一样的东西。
没有人认为他们会私奔,所以她们说说笑笑,说她可能走丢了,派了几个人去找。
慕容冲拉着郑心竹的手,狭长清亮的凤眼荡漾成了一片醉人的池水,面对了岔路口,“心竹,我们往哪里走?”郑心竹看看十字路口,每一条都通往未知的方向,“如果他们发现我们逃走了,肯定会派人快马加鞭抓我们,一路下去,一路通缉,我们怎么都躲不掉,不如回长安吧,回到长安,他们想不到我们会那么大胆!”郑心竹想起人家常说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那我们就去长安!”慕容冲哪怕是只有一天的时间能够重新呆在一起, 他也心满意足了,所以才不管去哪里。
郑心竹路上碰见几个乞丐,和他们换了衣服,然后把脸手臂摸的更脏,给了乞丐钱让他们往远离长安城的地方走,如果有人问他们碰见的人去哪里了,就告诉他们说往晋国去了,和人一起走的。乞丐开心地不得了,然后就出发了。
郑心竹领着慕容冲提个破碗,打狗棒,看慕容冲即使破衣裳也是一副过分美丽的模样,抬手将他的头发弄得更加的乱,抓起一把土撒在他的头发上,慕容冲也不介意,朝着她嘻嘻地笑,“不许笑了?再笑让他们抓回去!”慕容冲马上闭了嘴巴,但是眼睛却亮晶晶的黑灿如星,郑心竹仔细地打量他,基本看不出惊人的模样了,才领着他大摇大摆往长安走,他们没有走北门,而是绕过北门去偏僻点的百姓走得多的东门。
“心竹,我们去住客栈吗?”慕容冲没有在长安逛过,不知道情况。“我有办法!”郑心竹没有想到陈玄欠的人情这么快就要还了,真是及时!
她拉着慕容冲非常迅速地穿过小巷,来到集市后面,不时地回头去看,没有可疑人注意他们,慕容冲牵着她的手,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梦中睡过去一样,心里想着就出现了,开心地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看着郑心竹熟门熟路的领着他在长安的小巷里转来转去,他恍惚又记起从前的事情,中间没有一点的隔离,因为他每日就靠那些回忆活着,每天将从天的日子一天天对等的想一遍,时间就和过去一样快慢。
一进杏子街就能看见那棵古老的杏树,树皮从中间裂开,树干上滴着流出来的树胶,褐色的树胶晶莹剔透,在阳光里闪烁光辉。郑心竹连忙上去敲那对黑漆木门,然后喊着,“主人家行行好,给口干粮吧!”惹得慕容冲笑出声来。
大门吱嘎开来,看见两个乞丐,便拿出一些饭菜,郑心竹连忙拉着慕容冲从门缝里挤进去,也不管那人唉唉!地叫她。
冲进院子里,门口看不见的方向,郑心竹拿出那块玉片,那人一见脸色顿时大变,恭恭敬敬地朝她作揖,然后着人立刻关了大门,将郑心竹他们让进前厅后面的书房里。
“想必是郑心竹了?”开门的那个老者拿着锁片便拜下去,唬得郑心竹连忙去扶,“老人家,您可折了我的寿了!”老者笑道,“姑娘救了我们家主,我们做下人的可自然是知道的呀!”老者呵呵一笑,郑心竹一愣,“既然老人家是陈玄的家人,怎么?”老者笑呵呵地看着她,“姑娘不要多心,家主城外受伤,我等却是不知道的,到了长安,贸然联系也不是很方便,所以才借助姑娘的身份,进了城呀!”老者捋苒轻笑,郑心竹心头有点迷迷糊糊说明白不是很清楚的感觉,“这样说吧,我们家主要进长安,但是因为身受重伤,而且怕人认识,所以才希望借助姑娘的身份,那两个大汉是假的抢劫,您救了家主却是真的,老朽在此受家主所托向您道歉啦!”老者弯腰又要拜,“老人家, 你快快请起,”郑心竹难为坏了,这些人拜个不停怎么行。
互相介绍过,老者姓陈名琨,一直在长安打理陈玄这座宅院。
“郑姑娘的意思是?”陈琨看着化装成乞丐的两个年轻人,“陈老伯,我们想在您这里躲一段时间,然后找机会逃到南方去!”慕容冲又拉着郑心竹的手,紧紧地。
“嗯,这个,我们需要周密的计划,两位既然逃出来的,又躲到我这个隐秘的地方,看来来头很大啊!”陈琨捋着他的须髯不住的点头,然后眸光乍现盯着慕容冲,虽然慕容冲脸上涂的黑黑的,头发上都是土,穿了破烂的衣服,但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混合了淡然,高贵,郁郁的气质却让老者一下子发觉了不对,“想必这位!――”老者盯着慕容冲,看着他的眼眸灿若琉璃,冷光闪现,长睫轻轻的颤动,“老伯,我们是从皇宫逃出来的,你一定要帮我们,”郑心竹不想慕容冲再回到那个黑暗的炼狱中去。
“主上说过,无论姑娘要求什么都尽量答应,但是这个事情――”他顿了顿,“如果苻坚追来,那么我们就前功尽弃了,”但是转眼对上郑心竹哀求凄婉的眼神,他又想起主上的话,“那也是个历经苦难的孩子,能帮的尽量帮她,”
“好吧,平日里,你们就住在这里,当作我的一双孙儿好了,宅子后面有一栋普通的小院,独门独户,与这间大宅相通,平日你们就呆在这边的后院,如果有人来,就去通着的别院,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家院落。”郑心竹拉着慕容冲拜在地上,“多谢老伯,若能逃出长安,我们一定报答大恩!”老者扶起她,“这是大家的缘份,不必客套,后院的生活只是稍嫌苦闷,两位不要介怀,”郑心竹哪里会嫌苦闷?扭头看慕容冲他正朝她笑,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涌动。
当郑心竹慕容冲换了粗布衣衫出来的时候,老者惊得连捋胡须都忘记了,待到觉得痛才发现,胡须拉下好几根,那个男孩子无论是什么人看到都会有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感觉,仿佛天上地下,眼中所见便只有他了。
院子里本来佣人也少,佣人也都是老家过来的,都是经特别训练,所以他们住在这里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长安城外闹翻了天,苻坚当场大怒,斩杀数人丝毫不顾及大臣的苦谏;苻睿得到消息快马加鞭往回赶。苻坚着了羽林军秘密追捕,就是翻遍整个天下,也要把他们找出来,即使晋国也没有任何的顾忌。
老者冷眼旁观,时常派人到市井打听消息,回来也不与郑心竹他们说,他们现在躲着,过一天就是一天的幸福,这些烦心的事情,还是不与他们说的好。两个少年也真耐得住寂寞,陈琨经常呆呆站在窗户的位置看他们,苦苦守着这座宅院,打探消息,他都好多年了,熬到了满头白发,那对璧人一样的少年,却相对盈盈,笑容璀璨,仿佛这里是极乐世界,天上仙苑。
郑心竹觉得如同做梦一样,真的不敢相信竟然逃了出来,而且那么自私地不管不顾地,一点也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就这样逃出来,第一次,突破了禁忌,让郑心竹觉得心里那样的开朗舒畅。
慕容冲的脸色依然苍白,一直痴痴望着郑心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清楚一样一直地看,“心竹,我做了很多梦,”慕容冲现在的性子更加的沉静,一坐便是一天,动都不动,如一株寂寞仙林里的仙葩,脸上荡漾了几近羽化成仙的笑靥,淡淡的,酸酸的……
郑心竹伸手捧住他的脸,“凤皇,做了什么美丽的梦,说来我听听!”他的肌肤触之生凉,细腻温软,他动了动,让自己的脸颊更加的贴近她的手心,微微闭上眼睛,长睫如蝶,振翅若飞,“心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我都无所谓,我只要能够看着你,每天看到你就好了,”慕容冲轻闭双眸缓缓说道,心底蔓延上的痛还是忍不住皱眉,如果是做你的弟弟我也愿意,爱到了极致,却是越发的不能放弃。谁说爱的极致就是放手?他不要放手,他要生死都和她在一起,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都可以……
浓情蜜意两心知
长安又闷热起来了,闷得没有一丝风,天边渐渐聚拢过来的浓云慢慢将最后一块湛蓝也吞噬,黑压压的便是漫天的浓黑如墨的云。“凤皇,要下雨了,估计要打雷了,”郑心竹看看天,浓墨地厚重让人觉得沉甸甸地压下来,没有一丝的空间。
“有你在,我不怕打雷!”慕容冲站在她的身后,从后面揽住她,她温暖的身体让他觉得自己冰凉的心一点一点的暖和过来,温暖的感觉充盈整个怀抱,心里便也满满的,再也不舍放手。他低下头,满头浓墨重彩的黑发如瀑倾泄,滑过她的发落在她的肩膀前胸,与她柔软顺滑的青丝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丝丝缕缕,分不清彼此。
感觉道他凉爽的身体贴在自己的后背,郑心竹微微歪歪头,让他将下巴贴在自己左耳脸颊处,温腻柔嫩的肌肤彼此摩擦,碰撞出细腻粉红的颜色。他的呼吸温润清柔,淡淡地吐在她的脖颈和脸颊上,弄得她痒痒的酥麻的感觉。
“凤皇,要不要帮你洗头?你散了头发不束发辫会容易热得,”郑心竹轻声道,鼻间却嗅到他淡雅清香的味道,这样的时光仿佛让她忘却了他曾经的伤,以为生来就是这样一副模样,他们心贴心似乎不用去寻找方向。
“好呀!”慕容冲搂紧她,脸颊贴上她的脸颊,如同梦里的触觉一样,细腻温润生香。
将门窗都大开着,这本来就是院中院,不临街,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模样。
搬了长长的竹椅来,让他在上面躺了,轻轻地将他的衣领推下去,露出白玉一样晶莹的颈项,他躺下来,锁骨便精致而完美的呈现出来,白皙的颈项与下巴处交接出完美的弧度,尖削的下巴微微翘起,淡微的红唇如同春天第一朵蓓蕾。
郑心竹拿了云纹篦梳轻柔地替他梳那铺了满眼的黑锦一样柔滑的发丝,手抹过他光洁清莹的额头,触之温腻。
浓云还在厚厚地积聚,他们两个却全然没有意识,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不分彼此。洗他满头黑发,如同溪中浣纱,如丝细滑,丝丝都绕在心头,不绝如缕,密密实实,再也剪不断扯不开,在心头千千结过,同根同生。
洗完了头发郑心竹又伸手给他做头部按摩,当是为了雅兰吵闹她,她特意在网上学得,现在想到雅兰,她也分不清谁是谁了,因为长大的慕容冲俨然就是雅兰的模样,在这个异时空里,大家挣扎地那么辛苦,为什么,还要计较那么多?错也好,罪也好,就当是,放纵一次,梦一场!
她的手力度始终,轻柔捏弄,按摩在头上,却将心里丝丝缕缕的恐慌一点点的理顺抚平,表面上和原来一模一样,忘记了忧伤,慢慢的在心底的地方泾渭分明了两个房间,一间是温柔阳光,幸福畅想;一间紧紧地关闭着,没有人去打开窥探,只怕汹涌而出的是魔鬼或者炼狱中最凶残的猛兽。什么都不用想,就这样,有你在身旁,我就是睡在充满阳光与花香房间里的凤皇!
黑云压城城欲摧,连着暗暗地阴了两日,雨却没有下来,依然没有风,偶尔细微的从这丛树梢没来得及跃到另一丛树梢,便力消而杳。鸟儿在枝头上乱喳喳地叫,知了嘶鸣地嗓子都哑了,还是不肯歇息。
郑心竹在凉席上坐了用丝线编中国结,同心圆,手链等小玩意,慕容冲慵懒地躺在她身边伸手把玩她长长的发丝。他拿起剪刀趁着郑心竹不注意的时候剪掉她一缕头发,等她发现了,他已经在朝她无辜地笑。
反手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他学了她的样子,用丝线缠在里面,将两人的头发编成了两条发结,又拿了郑心竹做得精致的绣了卡通图案的荷包,分别将发结塞进去将荷包绑紧,一个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一个放在自己的腰上。
郑心竹愣愣地看着他,剪发,编发结,装荷包,套在脖子上,以为另一个会套在自己头上,所以伸了头去等他套给她,结果却发现慕容冲慢条斯理地系在自己的腰带上。
“凤皇,你过分啦!”郑心竹嫉妒地瞪着他,然后来拿剪刀,“我要做三个,脖子戴一个,腰上栓一个,手腕栓一个!”说着要剪慕容冲的头发,慕容冲笑嘻嘻地看着她,“你得弄点别的有新意的了,头发是我想到的,你就不能学样了,否则就是鹦鹉学舌了,”慕容冲伸手将她的剪刀拿下来,“那――我就剪睫毛!”郑心竹便有过来要剪他的睫毛,趴在他的身上,鼻间传来淡淡的味道,他长长的睫毛弯翘浓密,凤眼清眸泓若秋水,一眼望进去,里面闪亮璀璨,如一泓清泉,似乎能看到水波潋滟,听到泉水叮咚,里面似乎映了白云蓝天,绿草红花,清澈见底,却愈加幽渺,几乎难以自拔。
“凤皇,我眼晕,”郑心竹迷迷糊糊说道,“闭上眼睛就好了,”慕容冲清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吟,她轻轻地阖上眼帘,长睫如蝶,合起翅膀栖息花上,轻轻的抬头吻上她的睫毛,她的睫毛长而柔软,刷过唇际,酥麻的感觉悄然弥漫,温醉的感觉让人迷恋,他的唇划过她娇嫩的脸颊,在碰到她柔嫩的唇瓣的时候身体一颤,隐忍的痛意又铺天盖地袭来,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马上将她扶坐起来。
郑心竹张开朦胧的眼眸,脸红红的,刚才自己期待他会吻自己的吧?郑心竹别过脸去,不好意思看他,慕容冲却脸色苍白如同鬼魅一样,歪过头去看着窗外,使劲闭上眼睛,痛意如汹涌浪潮一波波袭来。
郑心竹刚要去看他,一阵大风凭空吹来,沙子迷了她的眼睛,屋子里如同黑夜一样暗下来,“凤皇,我眼睛迷了!”郑心竹看不清楚,用手去搓,忽然一到亮光闪过,她没有来得及看清就听见劈天裂地的炸雷在耳边哄然炸开。他们都害怕雷电,所以她立刻往慕容冲身边靠过去,紧紧地搂住他,他的身体冰凉,不停地轻颤,她睁不开眼睛,就感觉紫色的闪电一道道划过,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威力无比。
“凤皇,不要怕,我在你身边,打雷没有什么好怕的,凤皇!”她的身体滚烫温暖了他的冰凉,他早就不怕打雷了,他怕的是再次与她分开,然后天涯永隔,他怕,他恨!他恨意比天上那墨黑厚积的云层还要浓郁,他心里的那些耻辱的声音比那隆隆的雷声更加让他震耳欲聋,谁能像这紫色的闪电一样划破他炼狱般的黑暗?只有她,只有这个温柔的调皮的可爱的让他生不欢死还憾的女孩子。
他心中柔情与恨意交织翻滚,如同窗外紫电雷声交错呼应,胸中的千万种感觉需要寻找一个突破,否则他便觉得自己仿佛要炸裂开来。
自己越来越冰冷,她的身体给自己的感觉就会越来也滚热,“心竹,不要离开我,心竹!”他近乎狂乱地唤着她的名字,忍住心中万般翻涌的悸动,使劲地吻上她柔嫩的唇,只有她才能给他安慰,让他忘记这世间万般的恨!
郑心竹睁不开眼睛,却觉得他似乎失去理智一样的狂乱地吻着自己,眼睛被揉得很痛,泪水就不停地流,他的吻冰凉却又滚烫,滚过她的唇,如同窗外杂乱急骤的雨点落在她的眼睛,脸颊,嘴唇,脖颈上,他吻得越多就想要得越多,停下来就会觉得要被什么撕裂,他贪婪的如同濒死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
窗外闪如鬼魅的的紫电骤然划过,雷声轰隆,天地振动,亮起的那一瞬间,他看见她的脸上眼泪纵横,他在做什么?
他惨叫一声冲出房间冲进铺天盖地的暴风雨中,任凭闪电围绕自己忽闪,雷声在耳边炸开。郑心竹感觉道他忽然放开自己冲出去,连忙站起来,“凤皇,怎么啦?”她的眼睛看不清,碰倒在门框上,疼得睁开眼睛,眼睛里如同刀割似的痛。使劲的揪揪眼睑,泪水哗哗流出来,视线稍微好了点。
她冲出去看到他如同受伤的白狐匍匐在雨地里,心中心痛地无法自抑,大声唤着他的名字冲过去,“凤皇,凤皇,”她焦急地唤他,“怎么啦,凤皇,别这样,凤皇,”她用力地扶起他,他的脸上站满了泥水,雨水倾泄而下,冲刷掉泥水,露出他苍白如玉的俊颜,在闪电中惊心动魄,凄艳鬼魅。
雨水顺了发丝脸颊哗哗地流下去,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他扬起脖颈,撕心裂肺地惨叫出声,如同濒死的天鹅最后的悲鸣,郑心竹紧紧地抱住他,“凤皇,凤皇,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天荒地老,直到下辈子再下辈子,凤皇,别怕!”她声音哽咽,嘴里咸涩,辨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看着他痛苦悲愤的样子,她怕他抑郁太重伤了自己,双手捧起他的头,他紧紧闭了眼,睫毛缕缕如同风中挣扎的残蝶。没有任何的犹豫,她吻上他的唇瓣,他却推开她,伤心地看着她,眼神似乎能滴出殷红的痛,“心竹,我――我多么希望,这狂风暴雨能将我冲刷干净!能够配得上你,心竹!”他痛得低下腰,如同被折断羽翼的天使,“凤皇,你一直都是纯洁的,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不用狂风暴雨,什么都不用,只要你爱我,我也爱你,凤皇,凤皇,啊!”她悸动地吻住他的唇,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渐渐地他如同春天生出嫩芽的小草,有了知觉,感知到阳光的温和,他伸出胳膊,热烈而绝望的回拥她,他们吻得缠绵惨烈,唇齿间弥漫淡淡的腥甜,雨水冲过,就什么都不见了。
她任凭他吻她的脸颊,脖颈,热切的,激烈的,绝望的,当他埋首在她稚嫩的胸膛上的时候,他停下来,紧紧地抱住她,眼泪滚烫地滴在她的胸上,混了雨水依然滚烫!
他抱了她回到屋里,坐在席上,紧紧的抱着她,他们谁都不说话,身体的热度将彼此的衣服慢慢的烘干,他压过去,埋头在她心跳的地方,手紧紧的揽住她的腰肢,她的发如同暗夜里盛开的睡莲,铺满了竹席。他们相拥着,慢慢睡去,像从前一样,梦里,没有痛……
问君鸳鸯两字怎生书?
自那日暴雨慕容冲几乎陷入狂乱之后,他又安静下来。夜里他虽然睡得极为轻浅,但是在郑心竹的身边却睡得很香。夜晚静悄悄的院中院,只有窗外的风吹拂纱幔,挂在窗外帘栊上的风铃叮叮咚咚,窗外兰草中的夏虫冰语,如同水晶清脆叮铮,偶尔蚊子嗡嗡的声音也只是增添了梦的静谧。
窗外的弦月挂在摇曳生姿的青桐树梢,如同一片清清水润的柠檬,脉络清晰纤薄剔透,边上的云丝像美人鬓间的青丝,萦萦绕绕,缠绵丝叠,墨蓝幽静的天空就显得更加的旷远幽渺。
皎洁的月光洒在慕容冲如玉温润的脸上,溅出清冷迷离的光晕,他的呼吸轻轻浅浅,眼窝处被月影投下一片深色,睫毛疏漏了月色,晶莹闪烁。如同静夜里在银辉月色下悄然绽放的睡莲,纯净得如同蓝天映水,飞花似梦,秋水天长。
郑心竹面色淡静,痴痴地看着睡梦中的慕容冲,他们贪恋着相守的每一寸光阴,不去谈及过往也不幻想将来,就这样过着眼前的分分秒秒,每一次回眸都能看见他的笑,每一次抬头都能对上他清柔湿润的眸,心浸润在温柔静谧的海洋,时刻沐浴阳光,波光潋滟的海面,心中的爱恋蔓延,如同水中的青荇,摇曳水波,青翠迷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相处的日子就像诗里说的,“好梦除非,夜夜留人睡!”郑心竹睁开眼睛的时候,慕容冲正斜倚在窗户上,挡住了挥洒如瀑的阳光,阳光丝丝缕缕将他包围起来,如同他周身泛出金光,发丝在身旁轻拂,如同一副泼墨写意,仿佛随意的不用半点心思,却又是花尽了全部心血才熬成的美丽。
郑心竹伸个懒腰揉揉眼睛朝他明媚一笑,“凤皇,昨天晚上我们数的那几朵海棠花开了吗?”慕容冲看了她好半天了,从天朦朦亮的时候,他就醒了,躺在她身边看了半天,后来当第一缕明亮的光线照进来的时候,他就过去倚到窗边上,远远地看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如同婴儿一般的睡颜,看得他心软了,心醉了,心碎了。
“我早就替你看过了,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就开了,现在已经对着太阳梳头了,”慕容冲朝她微微一笑,如同月照中庭下即将绽放的海棠花,郑心竹看了他两秒,然后一翻身爬起来,扑在他身边,两个人趴在窗棂上看窗外小花园里的海棠花。在清晨明媚清凉的阳光中,海棠花绿叶滴翠,红花清丽,淡微微地舒展花枝,风吹过,绿叶抚上红花,“果然是在梳头了,不过这胭脂却是省了,”郑心竹笑道。
风吹过来,两人长长的发丝又混了一起,慕容冲拿了云纹檀木的梳子轻轻的替她梳了头发,慢慢地帮她绾了细致精巧的发髻,别上象牙发簪,又将下面的头发梳顺了,然后拿了泥金带子松松的绑了,顺滑的垂在背上。
郑心竹喜欢在花丛里钻来钻去,每天弄得满身都是泥土,以前散了头发,经常弄得纠纠结结的梳不开,每次梳头她都痛得流眼泪,她就笑着说剪了好了,就不会乱了,慕容冲叹口气,便每次都替她绾了头发,她却又开心的不得了,觉得很古典很优雅,自己却总也不会弄,慕容冲也乐得每天帮她梳头。
帮她梳完头发然后就到外面院子里洗漱,他自己却不梳头,就那样散在背上,也不会乱,让郑心竹羡慕不已。
从井里提起的水,清澈透凉,冰爽的感觉令人心旷神怡,一盆水,两张面,习惯。拖了木屐,呱嗒呱嗒地又去小花园里看其他的花,慕容冲拿了剪刀,等着她指挥剪哪一朵。郑心竹总喜欢把盛开过后即将败落的花朵剪下来,放到廊下晾干。
院子里的蔷薇绛红鲜艳,粉色清莹,拈了朵淡雅的粉色透了几丝殷红的蔷薇花,剪下来去了刺,顺手插在郑心竹鬓间的发髻上,黑发清花,清灵可人。
“这人戴花都把花糟蹋了,”郑心竹看着他剪了花心疼道,慕容冲纤白如玉的手指在绿叶红花中有一种让人睁不开眼的眩。“戴在你头上它却非常的乐意,”慕容冲帮她剪着将残的花朵,空气中流动着清馨的气息,花香淡幽,叶香清然。
“嘶!”慕容冲抽痛了一下,莹白的指尖一抹殷红蕴染而出,“怎么啦?扎手啦?”郑心竹立刻冲过来,将他的指尖放在口中吸吮,尝到淡淡的腥气,却看到慕容冲抿着唇脸颊腾起淡淡的粉色,“好了,小心点呀!”郑心竹朝他笑笑,然后低头去捡掉在地上的花朵,慕容冲呆呆地看着被扎的手指,有些东西就像肌肤一样脆弱,被什么轻轻一刺,便可以痛到流血,温柔的爱可以治百伤,他只觉得心中那个明亮的房间开始扩张变大,亮堂堂的。
“我们把这些花都利用起来, 那么冬天的花垫子就有了呢,”郑心竹顾自地捡拾花朵,评判哪朵要落哪朵还可以再开几日,一回头却发现慕容冲站在花丛中如同一株淡雅清丽的蔷薇,虽然是明润雅丽,可是周身却散发出强烈的傲气,将周围的美丽都化得淡了,自然的成了他的陪衬。
有他的地方,还种什么花?满院的花也没有他美丽,郑心竹微微地叹息,拎着竹篮又折了回来,“凤皇,等下我们去那边的小池子看看荷花,尽管不能划船,也能将就了呢!来,帮我拎着篮子,你别总是偷懒,做了花垫子,每次都是你睡了大半,”她顾自地絮絮叨叨。
慕容冲一笑,上前揽住她,窝心的幸福让他禁不住流泪,他使劲地扎眼,天上的太阳还是不够浓烈,半天他的泪才被蒸干。“心竹,你会觉得闷吗?我是不是很无趣?”慕容冲低头轻声道。郑心竹在他怀里摇摇头,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隔着衣服可以感觉道他清凉的肌肤,“凤皇,这就是我要的,我只想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守着你,就是我的幸福!”
慕容冲本来觉得哪怕一日厮守,然后立时死去他也觉得足够,但是朝夕的相处,淡淡的幸福,却让他欲罢不能,再也不能忍受失去,他时刻祈祷,如果真有上苍,那么不要再让我失去!
池塘只有几个平方,里面种了荷花睡莲,水底青荇摇曳,水面碧波荡漾,水鸭在荷叶中游来游去,不时的交颈厮磨,偶尔几只青蛙“呱,呱!”地叫着跳上荷叶,郑心竹捡了小石子啪的扔过去,青蛙又呱呱地跳进水里。青翠的荷叶硕大如玉盘,绿影生姿处更衬得红莲灼灼,熠熠生辉。
生如夏花灿,逝若秋花残……郑心竹心头微微荡起层层碧波,缓缓地唱起那首《生如夏花》,那样随意的改动就变成了他们的歌,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只为你也在
痴迷流连此间我为你而痴狂
你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为能与你厮守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你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象夏花一样绚烂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你而狂野
你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见你一面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你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象夏花一样绚烂
你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能爱你愿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不虚此行啊
不虚此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开放在你眼前
你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与你相爱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一路春光啊
一路荆棘啊
惊鸿一般短暂
象夏花一样绚烂
这是我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淡淡的忧伤静静地流淌,杨柳低垂处,碧波荡漾,风中弥漫了清香,香气是若有似无的伤感,弥漫在水光潋滟上跳动的刺眼的光影,弥漫在她眼中朦胧的水雾里,他的心起起伏伏,不愿再失去,害怕失去,那样的恐惧让他知道,如果没有她,那么他就是这尘世中最孤独的一只未开即残的夏花,没有灿烂,没有留恋……
郑心竹嘴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消散,如同萦绕的荷叶清气那么馨香,以为远了,细细轻嗅之下,却又在鼻间袅袅萦绕。
郑心竹现在都是让陈琨帮忙买了轻软的棉布,然后自己做她和慕容冲的衣服,只是为了穿了方便凉快,所以她也不管应该怎么做,就那样简单的拼凑在一起,慕容冲身材修长匀称,穿了她做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却也一点都不影响他的清雅脱俗的风姿,倒是她,穿了宽大松垮的棉布裙子,真真的像个村姑。
她总是绣了很多小荷包,香囊,手帕,还有布包,枕套,只要她想的到的,马上就会兴冲冲的去做。慕容冲坐在她身边,把玩着她做得小玩意,她却在地上还是满满的碎布片,丝线,绣花样子的时候爬了起来要教慕容冲写字。
她让人从前院的鹅身上拔了一些大大的鹅毛来,然后中间用棉布绑了,成了一管管水笔,蘸了墨汁写字倒也非常便宜。她不会用毛笔,不过慕容冲却会用她硬硬的笔,而且笔锋洒脱飘逸,却比她歪歪斜斜的字有着不是一个档次的差别,她惊艳了半天,再次感叹古人的优秀。
“今天我要教你写我们那里的你得名字,我的名字,”郑心竹拈着鹅毛笔笑微微地看着他,慕容冲席地而坐捏着细细的鹅毛笔,他的手白皙晶莹,却与鹅毛的颜色一般无二。
郑心竹写了“慕容冲,郑心竹的简体字,”,然后教着他念了,但是慕容冲写了自己的名字以后后面却又写了个慕容氏,郑心竹脸一红,“才不是呢,我们那里就是结婚了,我的名字也还是郑心竹,才不是某某氏呢,不过我们有个风俗,就是结婚以后,要男人做家务,带小孩,而且男人的名字一定要写成,某某的夫,这个样子,”反正慕容冲什么也不知道,她乐得占他便宜,写了郑心竹夫几个字,笑道,“如果到了我们家里,你以后就被人称呼心竹的老公,不会叫你的名字了,哈哈!”笑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老公?”慕容冲听不懂,“老公就是夫君的意思,”郑心竹给他解释,全然不管墨汁弄到了衣服上,脸上,“老婆!”慕容冲冲她笑了笑,叫道,郑心竹一愣,“你还真是个天才!”然后宠溺地上来捏他的脸。
慕容冲看着她沾满墨汁的手使劲的往后仰头,然后伸手穿过她的腋窝将她搂住,抬手去摸她脸上的墨汁,对上她明亮水灵的秋眸,轻轻地吻上她的唇,“心竹,鸳鸯两字怎生书?”郑心竹闭上眼睛感觉唇间的柔软甜蜜,天地一片清明,秋眸无痕,素心如玉!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不问天上地上人间路
只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求子求心不得君
众生百相好事终
两人在长安城一座普通的院子里,享受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浓情蜜意不知天地,眼睛里只有彼此,只望长相守,心相依。
皇宫里却是乌云笼罩愁云惨淡,彗星自四月初却历经夏秋一直不曾消散,大臣们多次上奏,苻坚只是不听。他派出去的人,数不清有多少,却没有一个能够带回关于他们的确切消息。
后来推断只怕是真的隐到了江南水乡去了,苻坚大怒,便筹划着开始攻晋。王猛极力拦住,“陛下,晋朝虽然僻处江南,但为华夏正统,而且上下安和。陛下现在千万不可图灭晋朝。鲜卑、西羌降伏贵族贼心不死,是我国的仇敌,迟早要成为祸害,应逐渐铲除他们,以利于国家。”
苻坚虽然内心很痛,但是对于王猛却向来亲近信任,知道自己鲁莽了些。虽然不提攻晋之事,但是每日里却是眉头紧皱,日夜思念,身形削痩。
紫宫内帘栊低垂,宝铎铮铮,鸟儿低鸣,清风送爽。
慕容嫣跪坐在苻坚的身旁,捧起长颈玉壶帮他斟了清酒,苻坚眯着眼睛看着慕容嫣容华绝代的脸,却总是觉得少了什么,尽管相似,但是心头的窟窿太大了,怎么都堵不住,心头不禁又是更加的烦躁。
“嫣然,照你说,凤皇他们能去了哪里?”他端着高脚白玉杯,眼神散乱。“妾无才无谋,如何想到出心竹的心思,”慕容嫣低头轻声道。“即便是天涯海角,朕也会翻出来,”他的眼神顿时凛冽起来。每日必去凤华殿,但是那里面的气息却让他几乎窒息,所以现在他不但害怕凤华殿,连玉华殿都不肯轻易去了。
他似乎找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口袋将自己心里所有的痛苦都密密实实的装起来,这样就不会让自己崩溃,一下子变成个疯狂的君王,他每日里照常的上朝,饮酒,和臣子们说笑,和王猛谈天说地,商量政事,但是那痛意还是丝丝地从口袋里不经意的冒出来,一下一下刺痛他的心。
慕容嫣低了头,却又害怕他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大发脾气,但是他已然静静地喝酒。慕容嫣在慕容冲逃走以后每日都是战战兢兢,整个慕容家的人都是朝不保夕的挣命,但是苻坚却对他们如同以往,没有加以任何的厉色,才让他们悄悄地抹掉冷汗,内心却是更加的恨上了慕容冲,既然已经做了慕容家的耻辱,人也丢尽了,却又想着逃走。可足浑的身体也是越来越不好,后来竟然一命呜呼,苻坚命令按照旧燕的皇后礼仪出殡,慕容家的很多人,又给慕容冲冠上了不孝的罪名。
丞相府。同往常一样,恁大的院子空荡荡,只有树枝摇曳,绿影婆娑,
刘熏跪坐在锦席上和刘氏一起做针线,刘氏叹口气,伸手拢了拢鬓间的发丝,“心竹怎么会?”刘氏不明白,苻睿不是和她感情很好的么?他对她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刘熏,你说他们能躲到哪里去?你最了解心竹了,你说说看?”刘熏低了头眼神忧伤,“夫人,我怎么会知道?”她一直以为她和苻睿天造地设的一对,还为她同意劝苻睿大婚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看来心竹根本就不喜欢巨鹿公,那她?她却每日里淡然地笑,原来她-根本就不开心呀!刘熏忽然觉得心酸,哭了起来,“夫人,我哪里最了解心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连她喜欢谁都不知道,连她开不开心都不知道,”她不争气地抽着鼻子。
“但是,心竹要是跟着那个慕容冲总归不是办法,大王哪里会罢手啊,要是以后抓回来,还不定怎么样呢?”刘氏叹口气,然后往窗外看看,窗外桂树清影摇曳,绿叶青翠,桂花飘香,几杆竹影清冷挺拔,晃在窗棂上。
巨鹿公府。
别院,秋意甚浓,那一丛竹子越发的苍翠隽秀了,旁边的金桂,簇簇团团,挤拥着开得热闹,树下一层细软的桂花,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景美,人醉……
苻睿坐在别院的窗口,似乎是喝醉了,仰头倚在窗台上,张眼能看到竹影婆娑,清影摇曳,湛蓝幽然的蓝天直直的刺进眼睛里,痛得他流泪,天空一行大雁,哀声啼鸣,变幻着队形遥遥地向南飞去。大雁大雁,你飞到江南去看看,她是不是在那里?过得可好?想着心头莫名的恨,她当然好,不好的话哪里会逃?心头就如同被一堆棉絮堵住了,呼吸也变得艰难,通不过一丝气息,让他痛苦地抓住喉咙,面孔变得青紫。
“永昌,永昌!”李方敏吓得跑过来,她每天都是偷偷地躲在门口看他,今次竟然发现他面色青紫,吓得她魂飞魄散,大叫着下人,让他们唤太医,然后自己冲了过来。
“要不要紧?快喝口水,”李方敏扶起他,到了茶水给他,他却抢过去倒在头上,一把推开她,“走开,别来管我,”苻睿冷眼看着她,他的心哪里还能装下别人,他哪里还有心?李方敏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却不肯他自暴自弃,“苻睿,你是巨鹿公,是陛下的儿子,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堕落?”她又要上前扶她,“滚,”苻睿一把推到她,“我的事情不要你来管,你不就是要做巨鹿公府的女主人吗,我满足你,你就开心的做一辈子好了,那些侍妾也统统都娶来好了,多少有什么关系?哼!”他别过头去,李方敏没有怀孕,太后生气了,又帮他纳了侍妾,他也不拒绝了,你们纳你们的,我不碰你,看看你怎么逼我?
李方敏心头的冷意如同冬天铺天盖地提前来临,她以为没有了郑心竹她就可以慢慢得到他的心,她从小时候就悄悄的恋着他,可是他却喜欢了一个俘虏,一个喜欢别的男人的女孩子,她如何不痛?如何不气?
“如果你肯给我一个孩子,我帮你找她回来!”李方敏高高的扬起头,冷冷盯着苻睿,苻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神里太多的东西却都是让她更加的痛,“我要先见到她,”苻睿冷眼看着她,李方敏凄然一笑,既然郑心竹不爱他,她为什么还是恨呢?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她回来了,你还会看我一眼?碰我一下?”李方敏眯着眼睛盯着他,如果他不爱自己,那么就要他的孩子把,至少自己有一个寄托。
“好!”苻睿盯着她,盯了很长时间,她没有一点的退缩,他拉过她,最后问道,“如果仅仅想要孩子,我不介意你找个男人,不用为我守活寡!”他冷冷道。
“啪!”李方敏抬手狠狠给他一个耳光,苻睿哈哈一笑,笑声却悲怆无限,端起一边的酒坛子,咕咚咕咚地喝,只有醉了,他才可以将别的女人幻化成那张让他爱到疯狂,痛到疯狂的人。
李方敏早在郑心竹逃走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留意,她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秘密派出很多的人去打听,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当然长安――是最好的地方!
她的心底不是没有惆怅,相爱的人在一起,总比回来和自己抢夫君要好,她和郑心竹没有利害关系,她何必去恨她?但是现在呢?靠了她,自己才能得到一个孩子,一个爱的人的孩子!
如果不恨?她能做什么呢?
数日后。
月照中庭,桂树生辉。
“夫君,你知道心竹的下落对不对?”刘氏跪坐在拜在庭院桂树下的竹席上,帮王猛斟了茶,又慢慢地敲着坚果。王猛叹口气,“怕是不长久,城门一直盘查非常严格,他们逃不出去,最后恐怕还是要回来的,”王猛捏起一颗核桃粒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满嘴浸透着果肉的饱满香气,想细细的品尝,却觉得是涩涩的。
咽下去又猛地咳嗽起来,慌得刘氏赶紧捶背,王猛闭了眼睛轻轻地拉着她的手,“夫人,我恐怕――”话音未落,刘氏泣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大家都会有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利害。”
最近巨鹿公府频频派人在整个长安挨家挨户的盘查,恐怕不久就会――王猛叹了口气。
月影西移,皎洁的月光洒在桂树上,青翠的叶子被月光洗的泛着牛奶一样乳白的光泽,桂花开了,幽渺清郁的香气缠绵不已。
郑心竹拿了小刀把陈琨给他们送的各种各样的月饼一块块切开,看里面的馅,芙蓉糕,虾酥,枣泥,果馅,桂花糕,杏仁……
泡了普洱茶,不是顶好的茶,但是却也馥郁清香……
拈了一块杏仁月饼看着慕容冲,“张嘴!”慕容冲顺从地张开嘴巴,郑心竹便将月饼放进他的嘴巴里,“就要中秋了呢,月到中秋分外明,”不知道爸爸妈妈雅兰他们是不是开始准备很多很多月饼了,这个中秋她还是不在他们身边呢,但是她现在有凤皇,她很开心。
将弥漫着热气的普洱茶斟金青花瓷小杯里,端给他,“心竹,我不喝茶,我要喝白水,”慕容冲慢慢嚼了月饼咽下去才说话。
“月饼腻,喝了茶水就会好很多,”郑心竹递给他,然后自己又去斟茶,慕容冲笑微微地等她刚将茶喝进口里,唤她,“心竹,”郑心竹嗯了一声,慕容冲一俯身吻上她,汲取她口中清香的普洱茶水。
杏仁月饼的香甜和普洱茶的味道在两人舌尖弥漫,浓浓地散之不去,混了鼻间嗅到的桂花幽香清甜,让两人渐渐的似乎消融在那银辉中,月亮似乎害羞了,轻轻扯了一片云朵挡在眼前,却又笑嘻嘻地拨开一丝缝隙,俯瞰人间那如诗如画的烂漫。
关于故事的构思有点说法:
各位亲们,到了现在,真的很感谢你们,你们也知道我那点变态的爱好,除了写文就是刷新,看看亲们的留言,然后觉得很开心,其实积分没有关系,你们把这里当作灌水的地方我更乐意,反正现在没有刷分嫌疑。
在这里先谢过所有的亲们了,不一一点名,那个是写完的时候一一总结的任务,今天要说的,是关于故事。
怎么说呢?其实我最开始,就是想写写那个倾国倾城的凤皇,遵循历史的大方向大事件,是不会更改的,如果改了,就是诙谐文了,和文章的基调也不搭了,那个或者番外是可以的。
那么,我也不怕大家都知道,我允诺一个美丽幸福的结局,让你泪中带笑,大家是不是可以开心一些?或者说,可以让我随意去写,放心,我不会变态的虐,只希望,将那段历史,有那么一点的表现出来。当然我不是写历史剧,不会完全符合历史,历史的血腥,我只会轻轻带过,我写的是那些可歌可泣的爱情。
如果有的亲们,觉得虐受不了,甚至一点的虐也受不了,那么我可以说,故事已经结束了,他们逃了,苻坚放了他们,然后把郑心竹赐给凤皇了,他们开心的逍遥去了……
但是,这些没有意义,那个文里有伏笔,我愿意花时间来写这样的番外,但是这篇文章,真的还要继续。
后面的东西,即使觉得悲,但是也会让你觉得温馨,有可以支撑的东西。我欣赏这样的说法,很难过很难过,但却是掩饰的虐,很爱很爱,但有比爱更重要的东西。
面对生活,往往不是死亡既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也不是逃避,也不是一味的消沉,所以故事的人物必须坚强,即使难过,他们也要走自己的路,如果只是幸福,那么前面的荆棘可能一半都走不过去,
如果一直都幸福,那么都是关了房门,在家里你侬我侬,不欲人知,不与人道……
只有痛苦,慢慢的流露,只有悲伤渐渐的沉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喷涌而出,不一定是泪,也未必是心酸,反而是历经劫难,重新拥有的比幸福还要重要的东西。
亲们,我说:我许诺,给他们个幸福,
但是不保证这个过程一直鲜花铺路,清香扑鼻,
你们是不是还愿意,
继续看下去?
不虐的话,现在就结束!
继续等待的幸福,我们往下走,一步一步!有喜有悲!有爱又恨,因果循环,一一揭示!
将爱情,亲情,友情,一点一点的渗透进心里,用那些泪水,和会心的笑意,只问你:愿不愿意!等待这样一个故事,没有压力,没有恐惧,只是一个故事!
鉴于有些亲们开始说受不了,写了上面的文,一点感想,给大家讨论。
我的任务是继续,一直到那个认定的结局。
请放心,痛,我必痛你们十倍,因为每个情节,都是再三的掂量,不够痛的,再痛一些,太痛的,稍微轻一些!
所以,说停止虐的亲们,原谅我,即使你的爱情也不是一伸手就幸福了来的。
幸福可以直接一句:她穿越了,他们相爱了,他们在一起了……
我们要昭示的,是他们的过程!
仅此而已!
以此胡言乱语,感谢亲们的支持!
貌似不够庄重?
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嘿嘿!为正义奸笑!
同生共死求不得
一场秋雨打芭蕉,秋花飘零,残荷愁。凉风夹了雨丝,扑在脸上,发丝上便蒙了一层细细的雾气。
郑心竹倚了慕容冲在那里点数荷池中的莲蓬,这个秋天雨特别多,天气就冷得快,风残雨绵,那些细心照料的花朵却还是都残了,没有多开一天。但是有什么关系,再凄然的秋天,再寒冷的冬天,有他在身边,就是温暖的。
摘了莲蓬相携归来,“凤皇,今天我们熬莲子粥喝,”
莲出淤泥水,孤洁迎风痩,
莲花绽骄阳,潋滟秋水眸,
碧叶如玉盘,潺潺梅子酒。
清清数莲子,怜子心自愁。
粥没有好的时候,陈琨急匆匆地冲进来,慕容冲立刻警觉起来,陈琨很少直接冲进来,都是在外院轻唤几声。
“快,外面挨家挨户地盘查,赶紧到隔壁的房间去,”陈琨又连忙招呼了几个丫鬟进来,就当他们住在院子里。
慕容冲赶紧领了郑心竹移开房间里的壁橱,打开后面的小门钻了进去,然后同过黑黑的通道慢慢地往前走。
不一会就到了尽头,里面的人帮他们拉开小门,进了那家普通的房子里。等到要搜到这里的时候再从通道回去。
通道就修在墙壁上,修了通道的墙壁比较厚,所以都是挂了厚厚的帘子或者将书柜衣柜等靠在上面。里面修的厚,敲敲也听不出硿硿的声音。
墙壁密不透风,里面藏不住人,否则会窒息。每次被搜过,里面翻得乱七八糟的,偶尔也少了点什么东西,估计是被偷走了。
陈琨觉得事情很严重,便想送他们离开,但是他们先派人各个城门查看却是搜查地非常严密,根本混不出去。
如果他们查过没有也就算了,但是这么大的长安城就他们的宅子都搜了好几遍了,可见他们是决定一定在长安城里把他们搜出来。
接连好几次之后的一天。
“心竹,这里躲不了了,让他们帮你们化妆,尽快的逃出城去,或者在外面躲一天,然后再回来,”陈琨吩咐了个丫鬟车夫,将乔装打扮的郑心竹和慕容冲送进车里,然后赶着车去外面城里繁华的市集上逛。
羽林军既然决心在城里查处点什么,上面有了命令,便往死里找,各家再隐秘的地窖,秘道都给找了出来。
郑心竹还来不及恐慌,紧紧拉着慕容冲的手,不知道谁的汗湿了掌心,不知道会不会连累陈琨陈玄他们,如果连累了他们自己可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慕容冲的脸色苍白,但是眼神却是一种淡定,他紧紧地牵着郑心竹的手,心里的坚决没有一丝的动摇。
“心竹,再也不要和我分开了好吗?”慕容冲朝她淡淡的笑,笑容如同秋雨过后的蔷薇花,凄然艳绝,看得郑心竹心头大恸,“凤皇,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她说着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话。
如果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也不会奢望,如果从来没有拥有过,也可以苟且偷活,他已经 做过牺牲了,不想将所有的包袱都背在自己的肩膀上,特别是――他知道她也爱他,那么为什么还要顾虑,他不要再回到那个没有她的地方去。拥有过,便不可能什么都再夺走,痕迹都不留,这样的残忍,他――宁愿死!
回到宅院的时候,一切照常,郑心竹拉着慕容冲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前院的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有几个还在收拾东西,他们径直去后院,刚踏进院子,慕容冲就觉得不对,拽着郑心竹往外跑。
他们住的房间门户大开,一行人走了出来,“凤皇,心竹!朕终于找到你们啦!”郑心竹腿一软,心跳如擂,只觉得什么都完了,一切都是空的,这秋风还真冷!真是残忍的上天!
羽林卫包围了他们,慕容冲飞速的出手,杀退几个,但是他们却又更多的冲上来,夺过一把刀,慕容冲如同暗夜里飞旋的妖魅,衣衫猎猎,俊颜魅惑,后来抵挡不住羽林卫。慕容冲奋力踢开几个人,拉着郑心竹的手,退在墙边,他转头朝郑心竹笑,笑意凄然,如残花萧索,“心竹,如果没有明天,和我一起死,好不好?”郑心竹听得心中一动,一起死……
一起死……
也是一种幸福!
但是……
凤皇,不能!
苻坚命令士兵退下,羽林军退出别院守在门外。苻坚往前走近他们,“凤皇,把刀放下,朕,既往不咎!”他说得和软,但是那浓浓的警告却是谁都可以听出来。
慕容冲拉着郑心竹往后退,“你杀吧,杀了所有人,我,也不会再回去!”慕容冲冷然地盯着他,声音斩钉截铁的决绝。
他把到横在自己的颈处,只要用力,他就可以解脱,“凤皇,不要!”郑心竹几乎乱了方寸,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要他死,不要他死,不管是历史,还是任务,还是命运,她都不要他死。
“心竹,”慕容冲歪头去看她,笑得如同世间最美的花,在没有开得时候即将残败,不给人间见真颜。
“凤皇,我不要你死,我不要!”郑心竹泪流满面,心都忘记怎么痛了,“凤皇,你曾经为了她活着答应了,现在,难道你要她死吗?她并不愿意死,不愿意你死!凤皇,你要朕发怒吗?”苻坚冷冷地看着郑心竹。
“心竹,跟我一起死吧,不要在乎什么,只要在一起,就足够了,好吗?”慕容冲低低的声音似乎哀求,凄婉绝望,为什么不答应他,和他一起死,才能在一起,没有人可以拆散他们,即使不能化蝶,也可以一同魂魄相依。
“对不起,凤皇,”郑心竹这样说出来,心就空了,她怎么可以拒绝他?怎么能够抛下他,让他一个人,再去面对那样的煎熬?
但是她不能,如果不能完成那个历史的任务,他们终究都要一切重头,所有的屈辱都一遍遍从头!
郑心竹出手如电,夺下他手中的刀,“心竹!”慕容冲凄厉地唤她,咬破舌尖,殷红流出嘴角,触目惊心。
“陛下,请不要难为这座宅院的人,他们只是收了我的钱,并没有其他的关系!”郑心竹磕头在地,拜着这个她所痛恨的明君。
同生同死求不得!
慕容冲只觉得天下所有的神都负了他!
苻坚上前来扶他,他几乎疯狂地躲开他,“不要碰我!”他恨不立死!他盯着郑心竹,她哀婉地看着他,“凤皇,你就当我贪生怕死好了,为了我活着,好吗?凤皇!”郑心竹如何不心痛,就是拿了刀子在心头一片片的剜过,也不会比这个痛了!
“心竹,心竹!”外面苻睿大喊着冲进来,一得到李方敏的消息,他立刻飞马往此地赶,看到郑心竹跪在地上,他立即冲过来抱她。
“心竹!”慕容冲没有流泪,嘴角的血却更加浓郁,苻坚想去扶他,他却用那种恨极厌极的眼神看他,如同他是世间最让他恶心的什么东西,苻坚一怔,停下脚步,他是大秦的王!他有他的威严!
“苻睿,带了心竹去,即刻完婚;来人,将慕容冲带回紫宫;院子的人,一个不留,”他说得冷然,手在背后紧紧地捏成拳头,指甲抠进肉里。
“陛下!陛下!请陛下开恩!”郑心竹挣出苻睿的怀抱,“陛下,请放过那些无辜的人,”她不再说什么他宽厚仁慈,不再说他什么明君,哪里还有道理?她只是求他了,只是不想无辜的人去死!
“父王,还是不要难为那些人了,心竹,”苻睿又来扶她,他看见她的那刻起,重新拥有的快乐让他生不起恨意。
苻坚冷冷地看着慕容冲,慕容冲绝望地看着郑心竹,郑心竹却只是痛到麻木,她在逼凤皇吗?逼她的凤皇吗?她,不,她不要,但是那些人怎么办?怎么办!
又急又愤,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觉得心跳得如同按耐不住要跳出来一样,“心竹,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再改变决定,所有人都死了,都没有关系,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即使只是魂魄相依,我也再所不惜!”慕容冲凄然地笑,泪眼看着蓝天,一行大雁飞过,泣鸣惨惨。
雁过心头恻,只怪秋风恶;流水逐落花,春风早飘过;求的同生死,不怪情缘薄;一朝红尘破,万事成蹉跎;天负我良多,化身成修罗……慕容冲的血代替了眼泪一滴滴滑落,滴在郑心竹帮他做得粗布衣衫上,滴滴殷红,寸寸肠断!
郑心竹站起来,凄然一笑,反正谁都会死,就算她欠了他们的!终有一天,大家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平阳太守颜如玉
慕容冲一心求死,苻坚竟然不敢用强,连对面他那张苍白到极致的玉颜的勇气都没有了,对于没有任何畏惧的人,如何才能打动他的心?用什么才能控制他的人?他是大秦的王,他只能这样时刻提醒了自己。
他出神地望着门外玉阶下的白霜,看去白茫茫一片,去又不知道是不是月光,摸去没有支棱的感觉,却如冰雪一样透凉。他是不是该大方一点?放了他?甚至再大方一点,将那个郑心竹也赐给他,让他们双宿双飞?他眯起眼睛,夜空如同幽蓝的丝绒,云丝轻飘,一只孤雁飞过月影,清华如水,雁声悲切。手中的高足玉杯,被月光笼着,清莹剔透,泛起白色如霜,清酒荡月。
“他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谁都不看,连慕容嫣也不理,他一心求死?,他恨极了自己吗?他如同天空那只孤雁,悲鸣啼血,一心想飞,但是他却有他的软肋,那就是郑心竹,只要留住她,即使再远,他也会回来的吧?”苻坚苦笑,心头却涌上平生第一次的无力掌控的感觉。
将手中的玉杯狠狠地朝院子里的玉阶砸去,玉杯应声而碎,清脆嘎然,片片映了月光点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他冷笑。
“陛下,丞相大人求见,”宋牙在廊外汇报。“朕今儿谁也不相见!”苻坚摆摆手,这还是第一次拒绝王猛。
“陛下不相见,但是猛却有事情要对陛下说!”王猛已经大步流星地跨了过来。“景略,朕!”苻坚面露疲态,王蒙看看阶下碎裂的玉杯,淡然笑笑,“陛下,自古明君都是收放自如的人,无论多么珍贵的宝贝在江山社稷面前,也都其次的呀!陛下,与其两败俱伤,不如独辟蹊径呀。君王也是人,也可以多情无情,也会为情伤,但是如果不能在功业上有所建树,留得身后的只有别人的讥讽,要么说好色误国,好的也只是专情而已!”王猛第一次与苻坚说起这样的话题,稍微有点赧然,但是如果一味的谴责规劝,他哪里听得进去?望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亦君亦友的英明的君主,心中感慨良多。
苻坚似乎醉了,眯着眼睛看着明月,月华如水,清波丽影,他却要放手!
“陛下,人过几十年,要留下什么,陛下还望三思,”王猛整衣冠,郑重其事地拜倒在地,“现在长安街头小巷都在传唱很多关于陛下的歌谣,陛下可曾听过?”王猛肯定他听不到,谁敢那么大的胆子把这样的歌谣给他听?
“什么歌谣?”苻坚迷惑地看着他,“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王猛朗声诵道,“陛下,还有很多,您要一一听吗?长安街头垂髫小儿都在传唱,当成了笑言,如果陛下一味地坚持,那么百年之后,后人如何评判,不说自明!”苻坚心头一震,如醍醐灌顶,难道他是个昏君?死后被人说自己贪恋男色?
“景略!朕!苦呀!”苻坚真的醉了,眼泪都出来了,王猛轻轻地替他掩了一下衣襟,“陛下,门廊风大,还是早些歇着吧!臣告退了!”作揖,转身离去,话点到即可,多说无益。
转身走在风里,剧烈的咳嗽了一声,高大的身影已经有些微微弯曲,健硕的身躯也清癯了很多,苻坚看着王猛的背影,眼泪纵横,朕不能因为自己,负了天下呀!景略!
“传旨,”苻坚声音苍凉,如那阶下白霜,宋牙跪在下面听旨,“慕容冲本为旧燕大司马,少年聪颖,先封为平阳太守,年底赴任,郑心竹为丞相义女,聘给巨鹿公,”然后闭了闭眼睛,对宋牙道,“如果――他不喜欢皇宫,想回去新兴侯府,就由着他,别怠慢了他,”然后似累极了一般,起身却踉跄了一下,宋牙赶紧来扶,他摆摆手,“去吧,让朕今夜独自呆会,以后,也不必去紫宫了,”他叹口气,走进内室。
为什么不肯遂了他的愿?将郑心竹赐了给他?苻坚入睡前那一霎那冷然地笑,“朕可以放了你,但是还没有大度到笑着祝福你!”
凤华殿。
清明的月亮似乎倦了,慵懒地挂在宫殿翘起的檐角,月光挤过半掩的窗户,透过细密的织锦窗纱,疏疏拉拉地落在房间里。
清华如水的少年已经倦了,没有哭闹,没有流泪,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望着月影投下的斑斑点点,她要嫁人了,他一遍一遍的让自己痛,她不肯和他一起死,又一遍一遍地让自己恨。
月来花弄影,云破风袅娜,凄咽转朱阁,心似寒冰琢……
圣旨传到凤华殿,慕容冲冷然地笑,那笑容清冷得比过风中的残荷,艳绝天下重。
“凤皇,回到新兴侯府,听三哥的话,”已经做了母亲的慕容嫣嘱咐着慕容冲,帮他收拾了包裹,慕容冲看着她腿边的那个孩子,嘴角勾起,淡淡道,“姊姊,你保重,”然后便转身走出去了。
出了门没有看到慕容暐来接他的车,却看到宋牙跑过来,后面跟着一辆云母车,米大重执辔头。“凤皇,陛下让小的送您,”宋牙见了礼,来扶慕容冲,慕容冲甩了甩手,“不用,我自己走好了,”然后自己上了车,“陛下说了,你以后就跟着太守大人,”宋牙对米大重道。米大重老大不乐意的瓮声瓮气地答应了,然后便驾了车走了。
进了新兴侯府,慕容暐在外面迎着,脸色却不甚好看,看看慕容冲苍白的脸,想说什么又没有说。互相见了礼,慕容冲先去拜祭了可足浑的灵位,然后带他去了他自己的房间,让他先休息一下。慕容冲对宅子早就很熟悉了,从前回来好几次,也偶尔住过,也没有让他感觉到温暖,现在从头到底,他都是冷的,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因为他的心都是冷的了。
慕容冲从房间里走出来,院子里晾了很多的棉被,要入冬了,都在晾晒冬天的被辱衣服。秋风飒飒,院子里的树木枝叶索索,叶子便飘然哗落,极目望去,天空也是萧索漠漠。
“你就是凤皇呀!”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他冷冷地回头,看到一双因为惊艳而晶亮的大眼,慕容冲不理她,转身便往外走。“你被皇帝抛弃了呀!”她冲着他的背影笑道,语气中的戏谑让慕容冲的身影一下子顿在那里。“皇帝不是很宠你的么?怎么又舍得放了你了?他肯定喜欢别人了是不是?你们家的哥哥弟弟们都是这样说的,他们说你失宠了,咯咯!真是不可思议,男人和男人耶!咯咯!”她笑声如银铃生脆。
慕容冲白雅如玉的脸色更加的苍白,因为绝食而虚弱的身体在秋风中颤抖,风吹了宽大的衣服呼呼生响。不过他终是没有回头,这样的耻辱和羞辱,会一生的吧!
他加快步伐冲出去,身后的女孩子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回头呢?你看不见我么?你可真漂亮,怪不得,她要带你私奔呢!”
慕容冲每日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如果他有任何的一丝软弱流露出来,那么他很可能就会被那些各色的目光交织的网给狠狠地勒死。他的心凉到不能再凉!
慕容暐已经做了尚书,慕容冲为京兆尹,很多的慕容家的人都被放出去做了地方官员。家里还没有做官年纪的小孩子,会在慕容冲的门口唱“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然后在那里嘻嘻呵呵,慕容暐大发脾气训斥过几次,也没有什么用,大街小巷的孩子都会,自己家的孩子,跟了外人自然地学了来。
小孩子们不知荣辱,不辨是非,觉得好玩了,就会天天挂在嘴边,全然不知,是不是伤害了别人,而且看到有人不许他们这样,他们却成群结队地偏要如此。
同族很多人看见慕容冲也是讪讪地打招呼,甚至直接躲过,从前在紫宫回来一趟,他们还会上前问安什么,现在却惟恐避之不及。
心竹,除了你,谁能给我温暖?现在,连你,也是别人的了,心竹,为什么这么残忍?慕容冲的脸色苍白过那清冷的银辉,他经常月下舞剑,挥挥洒洒,如同暗夜里最迫人的魅惑。
守得层云等月明
苻睿那日紧紧地抱着郑心竹回府,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跳下车抱着她径直去别院,在门口碰见李方敏,李方敏穿了青色华服,没有束腰带,腰身微微隆起。“回来了?”李方敏笑着迎上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
苻睿却没有看她,径直绕过她,抱着陷入沉默的郑心竹进了里间,小心翼翼地放在锦席上。郑心竹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只有笑,转了一圈还是要回来,真想――和他一起――死掉!那也是一种诱惑啊!
当初说好的,只要相守,哪怕一天也就够了,可是他们在院中院已经呆了很久,她为什么还要抱怨,那本来就是偷来的幸福!不知道凤皇怎么样了?他伤心绝望的眼神,一直在眼前晃,睁着眼睛是他,闭着眼睛还是他。
苻睿看她默不作声,眼神呆滞,脸色苍白,从前种种的恨意,种种的思念,想过千万句的狠话,千万种发狠的方法现在都化作了绕指柔,满满的都是心疼,都是想呵护她的温柔。
“永昌,我让厨房炖了燕窝粥,等下给妹妹吃,我去请了丞相夫人和妹妹以前的丫鬟,等下他们就来,陛下说要成亲,这个却是我早就料到了的,正房已经收拾好了,就给你和妹妹成亲用,我前些日子就已经搬到其他院子去了,”李方敏看着他们轻轻地笑,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扶着腰肢,一脸幸福的样子,只是那眉梢却无论如何都有一抹细微的忧色。
“随你好了,”苻睿却不肯理她,专注地看着郑心竹,“心竹,”他想说什么,可是看到她毫无生机的眼眸,他的心又痛又伤,他总是在强迫她吗?但是他不想放了她,他可以等。
傍晚时分刘氏带了刘熏急急赶来。“心竹,心竹!”刘熏急急地唤着,提着裙摆跑进来,看见苻睿连忙下拜。苻睿与刘氏互相见了礼,“夫人,你们陪心竹聊聊天,我到前面去看看!”然后回头深深看了郑心竹一眼,她面色平和,但是眼神呆然。苻睿朝刘氏勉强扯出一丝笑,却比哭还难看。
“心竹啊!”刘氏看见她呆坐在席上,赶紧脱了鞋,快步地走上矮炕,在席上跪坐下来。然后又招呼刘熏过来,刘熏平时灵动活泼的大眼睛现下却蒙了一层水气,憋着嘴巴。
郑心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也不知道想什么,反正随意的任由一些记忆如同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闪现,现在的情节,过去的情节,曾经的人,眼前的人,她的眼睛微微眯着。
突然抬眼看见刘氏和刘熏坐在对面,愣了一下,笑,“母亲,刘熏,我什么时候回了丞相府?”刘氏一愣,却觉得心里酸酸的,伸手拉过郑心竹的手,她的手本来就小,现在越发的不盈一握了。
“心竹,夫人让我留下来陪你,做你的陪嫁丫鬟,你喜欢吗?”刘熏早已经擦干了眼泪,她觉得她和心竹像姐妹,像朋友,这样的关系,是她这些年,第一次体会到的。
“刘熏,你愿意陪我,我当然开心,谢谢你!”郑心竹用另一只手去拉刘熏的手,刘熏紧紧握住,她们谁都没有提她私奔的事情,只如同她出了远门,现在回来了。
苻睿除了上朝,回来就守在她的跟前,她经常如同一尊雕像,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苻睿看得又急又怒,大声喊道:“你不肯同他死,原本就是不想他死,现在你却求死,为什么?为什么?”他使劲地摇晃她的身体,希望可以藉此将她的魂魄摇回来。
郑心竹如同倦了一冬的寒草慢慢地恢复知觉,抬眼悠悠地对上他通红憔悴的黑眸,仿佛刚认识他一样,旋即眼眸黯淡,“我――只是想静静呆一会儿,没有想死,”她淡淡地看着他,没有愤怒,没有伤心,就如同窗外的秋风,萧瑟无辜,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一样。如果能够有什么可以让他不知道痛苦,他一定毫不介意地去尝试,苻睿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的痛苦,她一点都看不见,也许她根本不在意。
“苻睿,我会嫁给你的,像我从前答应的那样,”郑心竹敛起伤色,勾起笑靥,只是那笑,却恍若化蝶。
窗外的竹影摇曳,尖削的竹叶支支棱棱的,如剑如针,几近残秋,碧色枯黄,秋风过,竹叶簌簌,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季秋末,风残卷云漫,叶落鸟悲切。
苻坚的圣旨下来,慕容冲封为平阳太守,年前上任,不经宣召不得回京。
平阳在长安东北方向,为大秦富庶之地,物产丰富,民生安泰,是个好地方,且离长安并不是很远。
年底,慕容冲外放平阳太守。他离开的那天,是巨鹿公迎娶郑心竹的日子。策马啸西风,回望长安,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远去,伤心碧。
大雪纷扬,几不见路,世界一片雪茫茫……
巨鹿公府,粉雕玉砌,腊梅清香,喜气洋洋。
苻睿和郑心竹成亲,苻坚赏赐的颇多,各种珍贵锦帛,玉器,珍玩,在巨鹿公府的仓库堆成了山。
苻睿青衣金冠,灿眸笑颜,英姿不凡,仿若雪地上浮动的那抹暖阳,融融冶冶的,看着人心舒爽,宾客满朋,络绎不绝。大厅厢房,济济满堂,就连院落,清扫积雪,搭棚遮风,觥筹交错。
因为郑心竹坚持,新房却依然在清竹别院,李方敏尽心尽力,将他们的新房重新装扮的富丽堂皇,高窗明几,双枝铜灯,青纱嫚嫚,熏香袅袅。
苻坚亲自题得贺词贴在新房正墙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字体凤舞龙飞,遒劲有力。
在正门的青庐拜堂。郑心竹任他们扶着她拜了天地,行了各样的礼数,听着不同往来的人贺喜,然后就被送进了新房。
穿了繁复的衣服,戴了沉重的发冠,又被摆弄了一天,郑心竹跪坐在矮炕上,身体一阵阵发麻。手里紧紧捏着那块墨绿的玉佩,几乎攒出水来,心头涌上无数的念头,从前只要慕容冲活着她就满足了,可是经过院中院的相处,她却又觉得如果他活得不开心不幸福,她又很难过,人真的很贪婪么?总是得了还想更多!
现在他远赴,她却嫁给苻睿!
苻坚放了凤皇,她是不是该感谢他?
“心竹,累了吧!来坐下来,靠着抱枕。”刘熏体贴地扶了她,然后拿了靠枕倚在她的背后,几个喜娘却要提醒,刘熏白了她们一眼,“新郎倌还没来呢,着什么急?”然后就不理她们。
暖阁里,炉火炎焰,熏香袅袅,竹影横窗,帘栊上的白玉珠清铮作响。
苻睿喝得有点多,但是却没有醉,让苻晖他们在外面替他挡酒,他便急急地跑了过来。他本来较深的面色,在冬日里却变得白皙,越发的丰神俊朗起来,喜极而笑,又如同外间供奉的喜佛。
刘熏笑嘻嘻地看着他,然后捏捏郑心竹的肩膀,转身出去。
喜婆铺了新人锦被,让她们饮了合卺酒,然后边撒了莲子,栗子,枣子,长生果等在她们的喜被上,一边说着“福禄鸳鸯,珠联璧合,”之类的吉利话。得了喜赏便眉开眼笑的走了,转身将暖阁的门带上。
苻睿早就按耐不住心头砰砰地跳动,伸手挑起她的盖头,粉嫩白皙的脸颊在烛光里闪烁白玉的光泽,轻轻抬起她的头,看见她的眸,波光流淌。
他盯着她的秋眸,笑道“心竹,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妻!”他眼神清亮,眸若琉璃,乐不可支。
郑心竹敛住心神,压住心头的黯然,笑却隐在嘴角,终究只是淡淡的勾勾嘴角,低首垂眸
年关,吉庆。长安,歌舞升平。
苻睿领着郑心竹去拜见太后皇帝,太后随意的吩咐几句,大多数的是训诫,守为妻为妾的本分,帮助李方敏管好巨鹿公府云云。
见苻坚的时候,郑心竹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但是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是觉出变化,声音低哑了很多,心下不禁冷笑,一拜在地,磕头碰地有声。
苻坚面容祥和,宛然慈父,扶起新人,殷殷祝福,郑心竹却不意多留,拜见后便返家。
过了时日也去拜见了丞相夫妇。
李方敏对郑心竹非常的好,关怀备至。
刘熏寸步不离地陪着郑心竹,陪她说笑解闷,将她坊间市井听来的笑话将给郑心竹听。
李方敏经常来找她闲聊,无意间会说起夫妻之间的情事,让郑心竹有点迷茫。李方敏手里做着小孩子的衣裳,然后歪头看郑心竹手里的花样,“永昌对你好,你们也要早点生个孩子,”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幸福满足的模样。“生孩子?”郑心竹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手里的绣花,竟然绣错了几行,便叹了口气去拆线,“是呀,你和永昌这么久了,也该有动静了吧?”李方敏微笑地看着她,郑心竹脸红了,不解道“什么动静?”李方敏好笑地看着她,还真是个孩子呢,“就是像我一样,怀孕呀!”
郑心竹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脸更红了,她也就是后来才知道孩子是生出来。小的时候大人都说小孩子是人家送来的,或者捡来的,妈妈说她是用面换来的,雅兰是花堆里捡来的。
郑心竹虽然实际年龄二十多岁,但是对于这方面的知识却贫乏的很,并没有人专门给她上过这样的课,学校的生理卫生课是个年轻的老师,根本不讲,就给他们讲笑话完了。她虽然成绩不好,但是人却乖巧,又没有人给她那样的书或者电影看,有时候女同学她们叽叽喳喳讨论什么,但是看见她就不说了,她又不住宿舍,这样以来,她从小一点接手这样知识熏陶的机会都没有。
她一直以为只要两个人天天睡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有孩子,现在自己没有,那是因为自己还小。
幸亏新婚,都是有母亲来指点,刘氏虽然看她小,未曾成年,但却还是详详细细地跟她讲了,听得郑心竹的脸跟下了开水的虾。
现在李方敏这样问她,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忙道,“没――没呢!”
刘熏走进来给她们换了热的茶水,点心,然后接过郑心竹绣的花片,她的秀艺一直都稚拙,仿佛总也不能把那些明艳的丝线变成花样山那朵绚美的花朵。刘熏看着她的花样子不由得笑她,“心竹,我看你要是再绣几年也不会更进步了,”郑心竹心里感激她帮她解围了,连忙笑道,“那你就一辈子跟着我,给我绣花!”“那妹妹就让永昌纳了刘熏做个妾吧,这样可是不耽误刘熏,又得圆满了!”李方敏停了手里的针线,对着刘熏笑。
刘熏却脸一沉,“王妃就会拿了我们下人开玩笑,我可是从来没有这个念头,有的话就天打雷劈!”她不知道为什么气呼呼的。“刘熏,你也真是禁不起看玩笑,”郑心竹看了她一眼,“姐姐也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怎么也得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到大户人家去做个夫人吧!”说完自己先笑。
刘熏就闷了声一边做针线,不肯理她们。
李方敏走了以后,刘熏小声对郑心竹说道,“王妃还真是管闲事儿!这些个她也要问!”郑心竹边一边收拾碎布头丝线,对她说,“她也是关心,王妃对我们已经是极好了,家里一有好的东西,都是尽了我们挑,苻睿不去她那里,她也一句怨言没有。”
“本来就是她得了和太后的关系才嫁了来的嘛!”刘熏却不觉得,“再说,姑爷却哪里,还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郑心竹看着她笑,“你也别总是一副巨鹿公府没有好人的样子,让人家以为我们有多傲气一样。”
“你还别说,我还真看不惯这里的那些个丫鬟下人们,”刘熏微微扬起下巴,小声道,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来,“心竹,你的好事还没有,姑爷不会?”说完她挤眉弄眼的笑。
“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呢?”郑心竹一下子脸红了,伸了胳膊就要去胳肢刘熏,刘熏嘻嘻呵呵地跑出去。
近来长安城的小孩子又开始传唱“凤凰凤凰,止阿房!”,苻坚听了,竟然让人在阿房宫广植翠竹,郁郁菁菁,十万不止!
转年三月,太尉建宁列公李威卒
冬,十二月,有人入明光殿大呼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秦王坚命执之,不获。秘书监朱肜、秘书侍郎略阳赵整固请诛诸鲜卑,坚不听。
李威卒的转年,丞相王猛病情加重, 不久药石无罔,(375年)七月便去世了。王猛临死,嘱咐其子以十具牛(二十头牛)耕田务农,其余亦一无所求,比诸葛亮还要清俭。
苻坚三次临棺祭奠恸哭,对太子苻宏说:“老天爷是不想让我统一天下呀,怎么这样快就夺去我的丞相呀景略啊,按照汉朝安葬大司马大将军霍光那样最高礼遇,隆重地安葬了王猛,并追谥王猛为“武侯”——如同蜀汉追谥诸葛亮为“忠武侯”一样。秦国上下哭声震野,三日不绝。
苻坚常把自己与王猛的关系比为刘备与诸葛亮的关系,尽管限于君臣名分,苻坚却始终把王猛当作兄长敬重,双方感情极为深厚。王猛五十一岁死时,苻坚才三十八岁;苻坚陷于极度悲痛之中,经常潸然泪下,不到半年便已须发斑白了。半年之中,苻坚恪遵王猛遗教,兢兢业业地处理国事,着重抓了扩大儒学教育和关心民间疾苦两件大事,并且都大有成效。
郑心竹带了刘熏在丞相府陪伴刘氏多日,后来刘氏带了子女要求返回老家青州北海郡剧县。
苻睿对郑心竹一如既往的好,却时刻派人盯了她,她也不去管他,任由她出个门就前簇后拥的,加上家里的下人基本都是李方敏找来的,她更加的嘱咐下人好好照顾郑心竹,郑心竹拗不过他们,也就算了。她慢慢地似乎忘记了痛苦,淡然地笑,偶尔会低头不知道想什么,看着苻睿也是温柔的神色。苻睿总是在夜里抱着她,借着月光痴痴地看她,他总是偷偷地看她,和刘熏李方敏在一起她会笑,尽管从不开怀却也明艳无比,她却不肯对他笑,他只希望什么时候她可以对他盈盈一笑,如同梦中那样,柔肠百转。什么时候她会说她喜欢他,象他爱她那样爱他!
早上她也会帮他套上外罩,帮他整理衣袍,帮他戴好束冠,扣好腰带,整理玉钩,挂上一应物事,尽管她不会对他灿烂地笑,但是他能够每日看到她,他觉得那也是幸福,只要不放手,只要她的人在自己身边,她的心迟早都是自己的吧?
象父王说得那样?他开心地想。便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即使是抢来的,有什么关系,时间久了她肯定会爱上他的,他相信,一直相信。从清晨朝阳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到晚上月光清冷泼洒在她的眼睫上;从红杏枝头的春天到雪花漫天的冬天,他都这么坚持着。
守得云开见月明?
如果时间只是写在纸上的字眼,春夏秋冬,那么即使荏苒也不足以称之为快。
转眼又过了一年,郑心竹十五岁生日。
巨鹿公府一片热闹,灯火通明。李方敏特意替她张罗了生辰宴席,苻睿非常开心,在前厅一直陪了来祝贺的人喝酒。刘熏被几个追求者堵在前院里脱不了身。李方敏看郑心竹面有疲色,关切的嘱咐了一下,让人先陪她去休息。
郑心竹打发了人去帮忙,然后自己坐在房间的灯影里发呆。她十五岁了,即使按照汉人的风俗,她也及笄算成人了,这些年苻睿一直把她当成小女孩,但是他却常常说,“心竹,等到你十五岁了,就是我们真正的新婚呢!”
郑心竹紧张地手都攒出汗水了,李方敏告诉她,女子癸水至,则为正式成人,可以生儿育女。
想起自己十四岁的年末,午后肚子痛得厉害,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觉得肚子涨,而且痛,后来竟然痛得冷汗直流。苻睿吓坏了,以为她得了什么急症连忙叫人请了太医令张茜,张茜号了脉以后,捋着须髯呵呵一笑,“国公,不妨事,不妨事,女子癸水至,是好事!”然后又开了个方子,嘱咐怎么休养,应该注意什么事情,就走了。
想着自己现代的身体竟然18岁还不成人,而现在却十四岁就来了,突然觉得不知道怎么办。女孩子一旦成人,身体和心事疯长地更快,但是她出了身体长高了,结实了,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反而是心事,只见多,不曾少。
真正懂得夫妻的含义,对于内心苦守的感情,意味着什么?在自己坚持的随遇而安的原则里,是不是也包括这些,苻睿浓烈的爱意,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如何接受?如何强迫自己的心里再装下一个人?她的心头惶恐无比,但是却知道无法逃避,他得知她成人以后,他开心的不得了,天天看着她笑。她知道他想什么,但是她总是淡淡地转过身去,不肯看他,他幸福的笑,让她想起凤凰绝望的脸,那样的绝望,求她同死,她却拒绝了,尽管是为了让他活下去,为了不让历史再重复一次,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那么痛?那么恨自己?让他在备受欺凌之后,心生绝望?
自己成亲那天,是他赴任的日子,她多么想能够见他一面,却总不得见!不得!不得!
抹着腰间的碧玉,她更加地想念,心头颤意微微,叹然闭眼,仿佛看到那个清如皓月的少年,玉白的脸,开花的眼。
她也知道苻睿对她真的很好,如果没有和凤凰的相遇相爱在先,他会是她第一的选择,但是?她重重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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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竹,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你是小寿星,怎么能提前退场呢?刘熏都被人灌醉了,”苻睿蓦地从窗口探进头来说道。郑心竹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然后装作无意的擦掉眼泪。然后就看见苻睿从房门口快步地走了进来,他穿了天青色的袍子,浓眉黑目,身材矫健。
“心竹,是不是不舒服?今天是你生日,要开心一点,”苻睿伸手揽住她,他十八岁了,经过在战场上的磨砺,更加的成熟阳刚,他的强烈的男子气势随时随地都会散发出来。他身上成熟男子的气息包围了她,那是和别人都不一样的气息,郑心竹被她搂在怀里感觉他身体的灼热,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慌,不禁微微地挣扎出来。
苻睿盯着郑心竹看了半响,她的眉目更加的细致起来,神态却愈发沉静,每日里都看见,觉察不出变化,但是搂在怀里的身体,却日益的丰满,想到这里,不禁轻笑,觉得心里有一股暖热的激流涌过,蜜色的脸上漾起明媚的光泽。
苻睿却不让她躲避,伸手揽上她的腰倒在锦被上,俯身吻上她的发丝,唇便贴在她的耳边,动情不已,“心竹,你十五岁了,是我承诺过你成亲的年纪,今天,可以给我一个洞房花烛夜吗?心竹?”苻睿轻轻地吻上她的耳垂,感到她细微地轻颤。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半边的脸颊上,让她觉得湿濡濡,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心跳得厉害,耳边清晰地听到太阳穴上血脉突突地跳动的声音,感觉到他的唇滚烫,她用力地推他,他却紧紧地揽着她,手抚上她的胸前,“苻睿,别这样!”郑心竹几乎是叱责他,让他呆了一下,神色黯然,“心竹,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苻睿抬头看她,眼神哀婉,她却别过头去不肯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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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姨娘,你们在做什么?嘻嘻!我也要抱抱!”李方敏的儿子小星星摇摇晃晃地跑进来,稚嫩的童音,圆嘟嘟的脸蛋。
苻睿低声说了句,郑心竹没有听清,连忙爬起来对小星星说道,“小星星乖,姨娘抱!”然后伸手抱起他,他伸着头在郑心竹脸颊上吧嗒亲了一口,“亲亲!嘻嘻!”然后伸手玩弄郑心竹的发辫。
苻睿看见李方敏的儿子,脸色一沉,“永星,找你母亲去,”郑心竹不明白为什么苻睿不喜欢这个如此可爱的儿子,小星星聪明伶俐,名字还是她给起的,李方敏一定要她给他起名字,她说自己才疏学浅,哪里会起,但是李方敏却坚持,甚至推掉了太后的名字,郑心竹觉得宝宝的眼睛特别大,而且骨碌碌的黑眸格外黑亮,如同夜空星辰闪灿,便帮他起了个很现代化的名字叫星星。星星很喜欢她,喜欢腻着她,她也喜欢逗他,有空闲就抱着他逗乐。
苻睿伸手一把将星星抱下来,然后抱着他径直走到门口,将他放下来,怒声道,“都是死人吗?没有看孩子的?”小星星不知道为什么爹爹那么凶,眨巴着大眼睛就要哭出来,郑心竹看了不忍,连忙跑出来,“苻睿,你做什么呢?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仇人!”
星星被苻睿用力的放到地下,小手却还拉着苻睿的衣袖,“爹爹抱,爹爹抱!”苻睿却将袖子抽回来,不管星星抽泣,然后又朝着门外喊人。
“苻睿!”郑心竹生气了,低头去哄星星,伸手要抱他,苻睿却把她一把扯进怀里。
然后就看见李方敏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过来,“一不留神星星就自己跑出来了,”她扫了一眼苻睿,他紧紧地抱着郑心竹,他的儿子却在地下流着眼泪哭着让他抱。心里涌上一阵寒意,“以后看好他,不要让他到处跑,”苻睿看着李方敏冷冷道。李方敏低头弯腰抱起哭泣的儿子,笑着捏捏他的脸蛋,擦擦他的眼泪,“小星星不哭,娘带你去外面玩!”站起来对苻睿冷笑,“你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
“苻睿,你干什么这么凶?小星星本来就喜欢来这里玩的,”郑心竹看着星星被李方敏抱走了却还回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心里十分的不忍。
“如果喜欢孩子,我们可以自己生,属于我们的孩子,心竹,好吗?”苻睿双手扶住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她却正在外头看窗外那株盛开的海棠花,秋眸如水,心思如缕.生子?是两情相悦的人,快乐的事呀!她心头悱恻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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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三月暮,春雨阑珊,阶下落红无数,绿肥红瘦,应是娥眉轻蹙。
雨滴阶上,声声入耳,雨丝泄帘栊。
他温柔而稚笨,动情而浓情,他激动而用力地搂着她,他的唇热切的寻找她的唇,缠缠绵绵的吻,他的强势让她品尝了两世为人铭刻永生的第一次痛楚,她泪流满面,心头痛意委屈恨意交织.泪水被他轻怜蜜意的吻细细的拭去,不给她哭的机会,他用一张网将她牢牢地网住,她似乎已经熟悉了他的体温,习惯了他的温柔,他爱的荡气回肠,她躲无处躲,藏无处藏,细微地挣扎,引来他狂风暴雨的痴狂。
她如同站在突兀的悬崖上,四面飓风来袭,让她凄惶不已……
他满身汗水拥着她,轻吻她的颈背,满心的欢喜,如同空了不知道多久的酒壶终于盛满了美酒,充实轻盈,清香密密。鼻间萦绕了清甜的香气,似乎是窗外盛开的花,又似乎是她的发丝,和着帘外细雨滴滴,他轻抚她的背,她却一直背对着他不肯回头,他便搂着他,想安慰她,却又觉得她睡了,她一定是太累了,他想了大半夜,然后听着外面的雨打帘栊的声音,迷迷呼呼睡了……
她听着雨滴阶上,风撩帘栊,泪水悄然滑落,湿了枕头,淹没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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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拥着她睡了无数个日月,昨夜是第一次不同,清晨起来,他只觉得她的脸上除了淡淡的一抹红,还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风情,如同窗外的海棠,春雨洗过,却是分外清妍。
她一直假装睡了,不肯醒来,如果睁眼对上他的笑眸,她怕自己眼中有什么让他看了去。他吻吻她的唇让她继续睡,然后换了朝服轻手轻脚的出去。
刘熏奇怪今天她怎么多睡了很久,她进来看了几次,等到她起来的时候,刘熏端了镌刻蒲纹的铜盆,给她洗漱。
郑心竹忍了浑身的痛楚,起身穿衣,刘熏看了她一眼,脸上是苍色里一抹淡红,“今天你们好生奇怪,一个自己胡乱了穿了衣服上朝,腰带都扭了花,却笑得跟那熟透的石榴一样,一个又睡得不肯起,从前也不这样,”刘熏嘴巴里说着去却去叠被子,将薄薄的锦被轻轻一抖,却马上闭了嘴,自己也忍不住脸红,她哪里知道成亲那么久,现在才洞房花烛?
刘熏不禁也觉得好笑,拎了被子出去换新的
回来的时候却见郑心竹单手托腮坐在窗下发呆,目光呆呆地盯着窗外的海棠,水灵翠绿的叶子,娇嫩灵透的红花。
细细密密把心织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几许清雨,几度相思,都付梦里。
“心竹,要不要沐浴?”刘熏将新的被子换上,用两边的流苏丝绦银钩子将青色的纱幔挽起来,顶上是宝莲攒顶,四围淡色流苏,细细地整理好了,打量了郑心竹一眼,又笑,但是看她眉目间淡淡的辩不明神色,看不出是喜是忧。
“心竹,姑爷是待你极好的人了,就算有什么怨愤的,这些年他待你的好,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你也别憋屈了自己,也是要想得开,闷闷地,等下又让他担心的大呼小叫的,院子里人仰马翻,”刘熏拿了龙纹掌梳来给她梳理那一头浓密的黑发。
却听得门外有人通报,巨鹿公打发了人来回话,刘熏立刻让他进来,来人见了礼,垂手立在一旁,便道,“家主说了,苻诏宣,他有要紧事情去泓德殿,可能要傍晚时分回来,让夫人莫要挂念,还说他事情办完了,立刻就赶回来,家主说,他不是故意今天这个时候不回家,而确实给事情绊住了,事情一了,立刻回来,还说,早上起得早,夫人未曾起床,不好惊了睡意,就自己走了,还说――”“停!”刘熏是在听不下去了,“小哥,你就说巨鹿公什么时候回来吧,其他的话就等他自己回来说好了,晚个半天的,也不打紧!”然后抿着嘴唇笑。
那个下人如同得了圣旨,马上闭嘴,抬手擦擦额头的汗,他真的有点吃不消,因为苻睿交待了他一大堆, 他也不能一字不漏的记下来,只记得大概意思,却还有一大半没有说呢。
等那人走了,刘熏笑得直不起腰来,“心竹,你看看吧,这天天腻在一起呢,一会子不见,就跟什么似的,还巴巴地派了人来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真是好笑了!”刘熏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就你最会贫!”郑心竹叹口气,瞥了她一眼,“我要去沐浴了,这湿答答的天气,弄得身上湿漉漉的不舒服,”然后站起来脱外衣。刘熏立刻过去帮她摘了腰带,脱了外衣,然后吩咐外面的人帮她准备香汤。
“这人要是自己不好,连天气也怪,可就没什么说的了,我早起了,忙里忙外的,雨雾丝里都几个来回了,身上也没粘哒哒的,这三月天气,不冷不热的,不知道有多好呢!”然后回头拿新的衣服,笑个不停。
回头却发现郑心竹脸红得厉害转瞬间却又苍白,听见她说,“我不过就说湿漉漉的,你倒跟我抱怨你累着了,回头给你找了婆家,看你是不是更累!”说完却又觉得有点暧昧,不由地脸更红,也不理刘熏,摔了帘子出去了。惹得刘熏在后面笑个不停,“我要是有了婆家,那还指不定谁累呢!”然后又去吩咐了,便朝后面去。
别院里苻睿和郑心竹沐浴的池子是用上好的和田玉雕琢出来的,中间一朵硕大的白玉莲花,花瓣顶端可以往外流水,香雾氤氲,清水濯濯,白莲温润。本来她们都是往水里洒花瓣,郑心竹却说花好好的开了园子里,没由的让她们洗澡去糟蹋,自己洗澡不准人家放花瓣进去。
但是水面蒸腾的雾气,却是清香幽渺,似莲香淡渺又似牡丹香浓,随着水气时聚时散。“刘熏,以后那个花露不要用了,一大池子水不知道要浪费多少!”郑心竹泡在热热的池水里,只觉得紧绷酸痛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心竹,这个是王妃特意帮你弄来的,巨鹿公看你不喜欢花瓣,就去要了西域进宫的花露,那花露多半都是后宫用,皇帝哪里会多?倒是王妃,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不知道哪里弄来了那么多,你就是尽管的用,也用不完!”刘熏塞紧莲纹花露瓶子,小心地放到柜子里。
“王妃自己也是个节俭的人,你看她自己不是也食不多,衣不费的,你何苦总是没由的就觉得她不好,她待人都是极温柔的,对下人从来都是宽容大度,巨鹿公府里里外外的事情,要不是她打理,哪里有这么轻松,你也别总是觉得她不好了。”
“我也没有说她不好,我就是觉得不舒服,”刘熏拿了蓬蓬丝来帮她擦背,“心竹,也就是你,对丈夫别的女人,一点都不排斥!”刘熏在她背后不满道。
“刘熏,要怎么样?难道天天横眉冷对的?巨鹿公对她已经够过分的了,我们不可以再让她觉得我们得了势头轻了她,你平日里也注意点。我吃得穿得,说得过去就好了,不要那么浪费奢靡的,每次有了好的东西,你都那么勤快地去搬回来,你说我又用不上,你搬回来做什么?还不是浪费?”郑心竹眼睛注视着中间的莲花,玉色清透,灵动可人。
“你呀,总是记恨着太后那档子事,所以处处里要给我抢个高枝,有好几次了,我也没有说,苻睿倒跟你臭味相投的,你一动作,他就以为我们喜欢的,巴巴地去弄一堆回来?你还不知道他?那个脾气心性?要是我们说喜欢点什么的,能买的都买回来,没不到的,到处去要,要不来的,巴巴的都去抢,那扇白玉屏风还不是你们两个生出来的事?放在人家张大人家里好好的,张大人是个雅人,你却说我们屋子冷清,没有个好看的屏风,又说我喜欢看玉色的东西,偏生他就听了去了,去要,换,千方百计,人家不肯的,都那么的求他,他还给抢了来,告到主上那里去,还不是挨了一顿板子?”
郑心竹叹了口气,用手撩起水,温热清爽。
“那也是姑爷赢了,虽然挨了板子,但是陛下却把他的金凤白玉屏风赏了咱,我说,当时直接去要主上的就好了!”
“胡说,你个丫头,就是没事喜欢搅和,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那就是个认定了不要命的主,你去惹他?天都给你捅个窟窿,”郑心竹回头白了她一眼,刘熏却笑的爽朗,“那也是为了你,不是你,你给他个天他都不去捅!”说完,用刻了花纹的葫芦瓢去舀水。
“反正以后你不许跟着他闹,没由的闹出那么事情来,让王妃出去为了收拾你们的烂摊子也麻烦的很,”郑心竹从水里站起来,刘熏将大大的棉巾披了她身上,擦干了,换了衣服。
“那也是王妃自己愿意,本来没有什么事情,她却要去插一杠子,难怪姑爷不喜欢她,”刘熏调皮地吐吐舌头。
“就是什么都知道?你是苻睿肚子里的蛔虫?”郑心竹系了腰带,便往外走。
“心竹,你等着,我去厨房给你端饭菜去,那些个丫头,总是不遂心,要这个,端那个,没由的让我窝火。”刘熏出来了,又拿了棉巾了裹了郑心竹的头发,“别拿下来,阴雨天的,要是受了风,头疼就不好了,”然后去挑了门帘出去了。
郑心竹看着她走出去,用手扶了棉巾,这都快夏天了,哪里就那么多说法。
她独自坐在窗前,发了一阵呆,觉得心头越来越乱,睁眼闭眼,似乎看见一个凤眼含春的少年站在海棠花枝下面,凄婉地看着她,让她心头恍然.
等了半天也不见刘熏回来,想派个丫头去看看,却见她们几个坐在园子里的凉亭里,不知道讲什么,开心地样子让人不忍打扰,便自己整理了头发,然后去找她。院子里花红柳绿的,鲜艳的颜色沐浴在春日雨后的淡色阳光里。
郑心竹沿着光洁细小的卵石小径从花园的垂花门穿出去,随手轻抚着小径两旁的槐柳叶子,刚沐浴后的清香同雨水洗过的园子融为一体,幽然飘渺。走出花园踏上青草地,草地软绵绵湿漉漉的,浸了裙摆,她也不管,反而觉得舒服。到了游廊下面拾级而上,穿过雕花游廊,一直朝巨鹿公府尽头的大厨房走去。
几个小丫头莽莽撞撞地跑出来,一个粉袍绿裤子的小丫头一下子撞在她身上,刚要发作,抬头看是小夫人,连忙谢罪,“你们慌慌张张做什么?刘熏在吗?”郑心竹扶起她来,和颜悦色道,那几个小丫头,却唬得低下头,不肯说话,郑心竹平时和她们打交道少,也不去管,“我自己去看看,你们都做自己的事情去吧,”然后那几个小丫头就得了赦的,匆匆跑走了。
还没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嚷的声音,似乎什么人在发火,还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郑心竹心里一惊连忙加快了脚步,嘴里喊着,“刘熏,你做什么呢?又在欺负人了是不是?”然后提起裙子快跑起来,因为她没有听见刘熏的声音,有点担心她。
推开厨房的大门,里面的场面却让她不禁眯起眼睛,怒火上扬,只看见两个下人模样的男人拉了刘熏的胳膊,一个身穿青衣的男人却站在旁边指指点点,刘熏的脸颊又红又肿,发丝凌乱,嘴角沁出丝丝血迹。眼睛却狠狠地盯着那个男人,一脸的倔强,不肯哭出来。郑心竹一下子看得大恸,他不管后面有人,没有回头,又挥手去打刘熏,郑心竹一个箭步冲上去,抬起左手抓住那只右手腕,看见一张略微浮肿,面目清秀,眼睛混浊的男子。
他看见郑心竹抓了她的手,以为她也是府里的丫头,垂涎道,“没有想到这巨鹿公府的丫头,个个都这么漂亮,今天真是好运气,让我瞅了空子了!”然后另一只手来摸郑心竹的脸,郑心竹看他一副登徒浪子模样,不怒反笑,刘熏却在那里骂,“你个不张眼的,她是小夫人,”那男子一听却不当回事,那么多小妾,管她哪个,手就摸过来,郑心竹看着他那张虚浮邪靡的脸,不禁鄙夷不已,他的手还没摸到自己的脸,抓住他手腕的手用力往外牵,右手并拢成刀状,狠狠地朝他的脖颈砍去。
那男子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哪里想到郑心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竟然手劲那么大,登时眼冒金星,觉得脖子都要断了,杀猪似的喊,“姊姊,姊姊,你们家的人欺负我!”坐在地上蹬着腿锤着拳头,撒泼耍赖。
“还不快放开?”刘熏厉声地对那两个抓她的人怒道,那两个人以看郑心竹虽然面容秀眉,却是不怒自威,手上看样子还会功夫,连忙撒了手赶紧去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年轻男子。
“刘熏,”郑心竹急忙去看刘熏,刘熏白嫩的脸被打了以后,红红的指印特别明显,“痛吗?”郑心竹替她聋拢头发,刘熏像见了亲人了,趴在她怀里就哭,哭得惊天动地的,把地上的男子吓了一跳,自己反而不哭了,看着她们,“刚才打你你不哭,现在有什么好哭的?”郑心竹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回头检查刘熏,“我说让你收敛点,端个饭还非要自己来,”
“喂,你是苻睿哪个小妾?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那个男子坐在地上,厨房的地面再干净也会让人觉得腻腻的,他却不管。
“我也没有见过你,”郑心竹看了他一眼,如同看一只蟑螂,她住在别院里基本不出来,苻睿也很少到大院子来,所以这里谁家的亲戚还是什么人她都不认识。
“我是王妃的弟弟,李方青,我要纳你的丫头!,现在就去跟姊姊说!”
剖心抽丝盈盈系
他站起来,那两个人没来得及扶他,他又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站住,惹得刘熏笑得哈哈的,“蠢才,不知道扶着我?”男子骂道,两个人赶紧扶住他,他抬头却看到刘熏笑得欢颜绽放,如同院子里盛开的喇叭花,不禁更加心痒痒,“你等着!”然后转身往外跑,“姊姊,姊姊”边跑边喊。
“别落下您的尾巴!”刘熏在后面喊道!
“你呀!”郑心竹替她拉拉衣襟,然后挽了她的胳膊,“回去啦。”“还没端到饭菜呢,等等!”刘熏挣开手去那边的蒸笼拿东西。
“厨房那些人呢?他们不知道你是我房里的吗?任你让他打?”郑心竹不由得生气。“他――他们哪敢管?这府里的丫头,恐怕除了我,没有个没被他欺负过的了!”刘熏恨声道,端着笋尖重重放到食盒里。
“这个事情,我会跟王妃说清楚的,他也不是个可以托付的人,花花公子一个!”郑心竹撇撇嘴叫。
“这花花公子又是你杜撰了,”刘熏收拾了一下子的饭菜,盖好食盒拎在手里。“这小子看见我要端肉丝炒春笋,就来和我抢 ,结果被我踹了一脚,然后他就找人打我,死小子!”刘熏走得时候,一个竹篓绊了她的脚,她抬脚踢出老远去,竹篓骨碌碌地滚到门口一个青色人影旁边。
“大胆,哪个不长眼的对王妃这样无礼?”李方敏贴身丫鬟,李彦骂道。“李彦!放肆!”李方敏怒斥道,然后快步走进来,“妹妹,方才带了星星去后花园玩,倒是没有想到方青冲撞了妹妹,还好没有什么事情,否则,真是让姐姐不知道怎么办了。”
然后冲着门外厉声道,“方青,还不给我滚进来!”郑心竹从来不曾见她如此大声说话,竟然一愣。
只见李方青气呼呼地心不甘情不愿的耷拉着脑袋浑身没有骨头一样甩着胳膊走进来。“姊姊,您最疼我了,就遂了我的愿吧,把那个丫头给了我吧!”说着又来摇晃李方敏的胳膊,李方敏抬手啪地给他一个耳光,“方青,你越来越放肆了,我们越宠你,你就越发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横冲直撞,小夫人也是你随便调笑的?我看今天要是不教训你,你倒越发的没有人样子了,”然后扭头看着外面的丫头,说,“拿来!”然后就看见外面的丫头碰了跟藤条进来,李方青本来被她一个耳光打得有点蒙,在那里嚎啕大哭,现在看见藤条反而不哭了,“你打吧,你打吧,反正我也没有父亲,你就打死我吧,”然后又哇哇地大哭。
李方青气极了,拿了藤条指着他,厉声道,“跪下!”李方青撅着嘴巴恨恨地跪下来,尽管他玩劣不堪,但是李方敏的话却是一定听的。
郑心竹想去劝她,刘熏却不露痕迹地拉住她的手,朝她是个眼色,她看见刘熏红肿的脸,便没有坚持。
李方敏抬手用力抽了一下李方青的背,藤条抽在锦衣上,啪然清脆,听得郑心竹心里不是个滋味,李方青痛得立刻抱了胳膊趴在地上,“方青,我代父亲教训你,你长到这么大,不务正业,不学无术,整天偷鸡摸狗,拈花惹草,现在竟然在巨鹿公府撒野,你要是个正经人,我便也求了小夫人,把刘熏许了给你,但是你看看你――你”恨铁不成钢的抬手狠狠抽下去,“啊!姊姊,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别打了!”才两鞭子,李方青几乎趴在地上,痛得浑身抖如筛糠。
李方敏每打一下心痛难耐,泪水哗然而落,几个丫鬟也不敢上来劝,郑心竹看着实在不忍心,走过来抓住她的手,“姐姐,他也就是个孩子,以后严加管教就是了,也不用动如此大的肝火,”然后伸手将她手里的鞭子抢了下来,李方敏本来就不舍得打,看见她来求情当然求之不得。
郑心竹将藤鞭递给一边的李彦,有对李方敏说道,“姐姐,这大清早的,发了这样的脾气确实不应该,刘熏也有不对的,姐姐就不要生气了,好生调教了也就是了,打,却是不必了。”说完招呼刘熏回去。
“方青,还不给小夫人赔罪谢恩!”李方敏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地李方青,李方青抽抽噎噎地朝着郑心竹呶呶囔囔道,“岁不起――”含含糊糊根本听不清楚,郑心竹也不计较,领了刘熏往外走,李方青还待教训他,郑心竹忙回头笑道,“姐姐,不要再打了,打在他的身上,痛在你的心上,好好教育就是了,”然后施了礼,带了刘熏走了。
回到别院房间里,让人拿了药膏,亲自给刘熏擦药,“他要吃笋尖,就让他吃好了,我们不吃又饿不死,你就是要强,不肯服一点软,你不理他,他还敢无缘无故打你?”郑心竹帮她擦了脸,叹口气。
自己又去摆了碗筷,“你就是愿意拦着,让她打,看看她是不是真舍得打!”刘熏才不相信李方敏舍得打李方青, 平时宠的都无法无天了。
“你就是看见起火不怕火大!他挨打你不是也亲眼看见了,王妃可是真的打,要是你犯了错,我可不舍得如此狠的打你了!”郑心竹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我要是敢对不起你,我自己就死了,还要你来打我做什么?平白让你难过?”刘熏嘻嘻笑道。
“你个死丫头,年纪比我大,一点没见你正经,”郑心竹拿了筷子用力地拍进她的手心里,“不管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舍得碰你一下,你就别在这里没事情瞎嚼舌头了!”然后坐下来吃饭。
那个时候的人都是一人一小桌,分餐而食,但是郑心竹却不习惯,那得占多少碗桌的?所以她和苻睿都是一起吃,苻睿不在就和刘熏一起。
“来,吃什么补什么,补补你的腮帮子吧,”郑心竹夹了一块酥软嫩滑的猪脸肉放进刘熏的碗里,“呶,给你!”刘熏却回敬了一块炒猪心。“难道你不知道李方敏做戏给你看?你还要帮他?”刘熏老大不乐意的,“要是她不打他,让姑爷知道了,还不跑到他家里宰了他才怪!”刘熏嘿嘿道。
郑心竹拿筷子头敲了她脑袋一下,“补你的腮帮子吧,这件事情不许许对苻睿说,记住啦?”“什么时候你见我对姑爷说过他们的事情?”刘熏端着碗喝粥,却抬眼去看郑心竹,郑心竹看她翻着眼睛,不由得笑起来。
“你笑什么?”刘熏不乐意了,“你吃饭就吃饭,翻眼睛做什么?”低着头吃饭,还抬起眼皮看人,可不就是很好笑?
“你就知道打趣我!”刘熏低下眼睑扒拉粥,不肯说话了。
饭还没吃完,李方敏就进来了,“妹妹,吃完了吗?姐姐做了几个小菜,送来给妹妹!”郑心竹连忙站起来,将她让进来。
李方敏指挥着人将清淡的小菜摆在小桌上,“我知道妹妹喜欢清淡的,今天因为方青那个顽劣在,做的都是肉,我怕妹妹不习惯,便又做了几个,给你送过来,趁热吃!”李方敏朝郑心竹笑笑。
郑心竹从丫鬟手里接了漆盘,一一放好,“姐姐费心了,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平时也总能吃到姐姐的饭菜,姐姐这样一来,倒像我们故意了,”然后抬头朝李方敏笑笑。
“姐姐平日里照顾府里,星星,还要帮着管教弟弟,自然操劳很多,自己也要注意,我资质太愚笨,一点忙也帮不上,”郑心竹摩挲着筷子顶端的鎏金包头,轻声道。
李方敏忙对郑心竹道,“让我管理巨鹿公府是你们信任我,我哪里会 觉得累?只是家中无父,弟弟实在顽劣,让人特别揪心!”她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她如此反正让郑心竹觉得颇为同情,很少有人愿意把家中的丑事说与人知,特别是像李方敏这样骄傲的人。
“姐姐放心,我不会让苻睿知道这件事情的,方青受了教训,以后也定然会收敛起来,”郑心竹抬眼看着李方敏的眼睛,朝她笑笑,李方敏听她这样说松了口气。然后对那些丫鬟到,“你们去外面看看,星星是不是跟了他们在门口玩,等下在门口等我,”然后看着李彦他们走出去。
她细细看看郑心竹的眉目,果然与以往有点不一样,不禁心下叹息,无论是女孩,还是女人,她都是苻睿心尖上的人。
“妹妹,你和苻睿成亲也这么久了,到现在还没有受孕的迹象,我看还是让太医来瞧瞧,开个方子,配两剂药吃吃看。”李方敏看着正在低头细细吃饭的郑心竹。
郑心竹一听她来关心这个,差点噎着,刘熏连忙拿了汤给她,“王妃,张太医给小夫人看过的,说身子稍微虚弱了点,休养段时间,长大些时候,就自然会有的,”刘熏看了一眼李方敏。
李方敏却低眉敛目,轻笑,然后抬眼看着郑心竹道,“妹妹也不必害羞,我也只是想永昌多几个子嗣,你可千万不要嫌弃我多事才好,”郑心竹虽然脸红,但是还是朝她笑笑,“谢谢姐姐了!”
“永昌的兄弟都已经儿女成群,长乐公更是连孙儿都有好几个了,所以,妹妹――你看我,罗里罗嗦的,好了,我也该回去看看星星了,你们先吃着。”郑心竹和刘熏连忙起身送她,她却示意她们不必客气。
刚吃完饭还不久,李方敏就差人送了碗药来,说是她新婚的时候一直吃的,能够早点怀孕的药,刘熏趁着小丫头出去,对郑心竹道,“这药有什么好吃的,”然后就来端药,郑心竹也不想吃,又怕李方敏多心,就给她使眼色,然后刘熏便偷偷藏着倒掉了。
夜色清凉,郑心竹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和刘熏说闲话,刘熏觉得郑心竹奇怪也不以为意,反而喜欢让她讲好玩的东西,
“心竹,再给我讲个吧!”刘熏听了许多个,还是不肯罢休。
风吹绿叶,满鼻清香,郑心竹深深吸了口气,揉揉脑袋,“我就这么点东西,哪禁得住你天天折腾?”郑心竹不满地瞅着她。
“就一个好了,”刘熏拉着她的手撒娇,倒像她小的多的样子。
郑心竹拗不过,“听好了,我问你,这个故事就是谁更幸运?你正在吃桃子,突然发现吃出一条虫子,是不是觉得很幸运?”郑心竹笑眯眯看着她,“啊!”刘熏一副几欲作呕的样子,苦着脸皱着眉,“吃出那么恶心的东西还叫幸运?你别逗我了”刘熏挤眉弄眼一副难受的样子。
郑心竹笑着躺下去,随手扯了两片葡萄叶子分别盖在眼睛上,“要是你吃出半条了,是不是觉得很不幸?”说完幽幽叹气,闭目养神。
刘熏一听更加难受,但是想想还真是这样,不禁一直点头。
“你的意思就是吃到一条虫子地比半条虫子的人幸运了?”她歪头从藤架外面看看月色,今天这月亮倒生的好看,白嫩嫩的,像个块水晶月牙糕了。
说完笑。却听到重重的脚步声,又笑,接着,就看到苻睿急匆匆地往园子里来,“姑爷可回来了,听着样子,倒像是家里着火了!”说完看着郑心竹笑。
郑心竹没有拿掉葡萄叶子,淡然道,“他披星戴月的,你可别惹他,要是他恼了,有的你折腾,”心竹笑,鼻息却没由得浓烈起来,顶的葡萄叶子,飘飘若蝶。
“他可来了,我去让厨房热饭菜,”刘熏起身道,“这么晚了,他吃过了吧?”心竹掀开叶子看看天,这弦月越发的清隽了。
“你以为有吃饭的功夫,他还不早巴巴跑回来陪你?”刘熏打趣她,然后迎上去见了礼,一问果然没吃,听得苻睿大声道,“本来留我吃饭,我说事都完了还吃什么饭?我自回家去吃了!然后就匆匆赶来回来,现下可是饿得很,多拿点,我能吃下一锅饭了,饿死我了!”刘熏笑嘻嘻地亲自带了丫头去厨房。
苻睿看心竹躺在竹榻上,撩了衣摆便走了过来,弯下腰去,将心竹揽在怀里自己就躺了下去,然后将她环在胸前。
虽然凉风习习,穿了外罩,但是心竹感觉他胸膛灼灼的热度阵阵传来。想坐起来,却被他紧紧地环住,苻睿低头一翻身,让她躺在榻上,却又支起胳膊托着头,另一手还是搂着她,她挣了一下,他却搂得更紧。
郑心竹想着夜间的事情,心里觉得委屈,又有点恨他,便在他怀里转个身背对着他,没有说话,苻睿稍微用力便将她揽得更贴近自己的身子,却又趴在她耳朵上轻声道,“身子好多了吗?你疼得厉害,本来想今天在家陪你,谁知道父王那里生了多好琐事,我就给羁绊了一天,现在一得空我就巴巴地回来看你,你又不理我。”他的唇贴在她耳朵上,呼呼的热气弄得她耳朵一阵阵麻痒,她将头离他一点,没有说话,强力地忍了转在眼眶地泪水.
“昨夜你疼得厉害,我却是半夜没敢睡着,天快亮了才睡了一会,早上看你睡得香,便没叫你,你要是恼了我了,我――我以后再也不勉强你就是了,我知道--”他叹了口气,幽幽道, “你恨我勉强了你,但是我若不这样,你便是一辈子,也不肯让我碰了吧? ” 他的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他本来醇厚洪亮的声音压低了却透出一股子细细的磁性,却又掺杂了浓浓的落寞,一丝丝的愠恼,如同碧风林间吹过,温温糯糯。
她只觉得心头无奈,脸又热,越发地不肯说话,苻睿看她不说话知道她恼了他,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怎么好。
风吹来,满院生香,月影里的青藤碧碧遮遮,疏漏了丝缕的月色,清华如水。
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却听到他浓重的鼻息,似乎很着急,却又没有办法解释那样呼吸急促起来。
她念着他的好处,又心中不忍,幽幽道,“我们成亲也好久了,我――又哪里会恼你?”说完,心中的叹息,便被穿过葡萄架的碧风斜斜地扫了出去,“我又不是这院子里的葡藤,你对我好了,我还不知道,这些年,你为我做的,我都细细地收着了,”她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吻落在脸颊上,“我生怕你又不理我了,像那个时候一样,躺在我怀里,却几天不看我不和我说话,我――我是怕,“苻睿低低在在她耳边喃语。
那一夜的金风细细,帘栊铮琮,月色弄竹影,竹影横窗棂,青纱帐幔,君意浓。她却看着窗外地月亮越过竹影,透过细细地茜纱,映在当地,如水洗过,明晃晃一片。
心头的黯然,仿佛浮游在水面,月下清波,风华嫣然,却是隔了千山万水,再相见,如何见君颜?
掬得心头一缕光
此后李方敏倒是经常来送药,但是刘熏都不让喝,心竹更是不会去想那些。
刘熏倒是经常出去亲自给她买一些调补身体的药,专补气血不足,经过慢慢调理,不但身体丰润起来,脸色倒也红润了许多。苻睿看着她,却觉得比那盛极的桃花还是要艳上几分,只不过她的清色,桃花又没有。
李方敏也时常关切,问她孩子的事情,她也淡淡的一句话带过,倒是喜欢抱了小星星玩,不过李方敏却不肯让孩子过来,心竹知道她是因为那次苻睿的事情,虽然解释过,但是李方敏却清楚得很,在苻睿的心里,没有当星星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给他的压力太大,但是有什么办法?如果不这样她岂不是一辈子枯守孤灯?
郑心竹一直没有像李方敏期待的那样怀孕,转年十六岁生日过了,到了仲夏时刻又觉得病怏怏的,不喜欢吃喝,贪睡,刘熏说会不会有身孕了,郑心竹说不是,她一点呕吐的反应也没有,哪里是怀孕?而且她潜意识里,总是排斥这样的想法。
苻睿觉得她变懒,嗜睡,以酷夏都会这样,因为他自己一到夏天便也是什么都不想做。不顾他每日里很忙,军政事情一大堆,又不肯带回家来做,都是每次外面忙完了,匆匆忙忙赶回来。
这日,天还蒙蒙亮的,苻睿便轻手轻脚起了身不欲惊醒身边的人,郑心竹却还是醒了,歪头看看窗户,灰蒙蒙的蓝。
灰蒙蒙的光线从窗栊照进来,她的脸隐在暗影里灰蒙蒙的,但是眼睛却特别清亮。“心竹,你睡吧,我自己弄就好了,”苻睿朝她笑笑,小声道。
他也习惯不去折腾那些下人,也不掌灯,摸黑在那里穿衣服,锦衣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郑心竹爬了起来,揉揉眼睛,看看窗外,说,“反正我也睡不着,你自己摸黑穿,急匆匆地,总是出点差错,平白让人笑话,”然后借了微弱的光,看他正在穿长长的中衣。仲夏,炎炎,他却还得层层裹裹的,叹了口气,道,“里面那个中衣,就别穿长的了,我昨天帮你改短了几件,正好拿来试试,”然后赤着脚也不拖木屐怕吵了外间的刘熏,自己跑到雕花镂刻的檀木柜里拿了套白色的棉布中衣出来。
“细棉布的穿在里面又比织锦的舒服,透气吸汗,”说着展开给苻睿往身上套,苻睿看竟然没有衽,直接套了头上,前胸几条细带子缚了,裤子却是到膝盖,不是裙子不是裤子,虽然觉得不伦不类,但是心竹给的,他却又欢喜得紧,连说,“我这样穿了,倒是凉快得紧,最后外衣也别穿了,就这样才好!”
然后俯身亲吻正在帮他整理腰带的郑心竹,她似乎无意地动了动身子,他的吻落在她的头发上。
“要是在家里,你自然可以这样穿,又没有外人。”她一一帮他理好,理顺,然后又拿了绣好的细棉布手帕子塞进他怀中的口袋里,“热了用帕子擦汗,别总是用衣袖,又让他们笑你。”她抬眼看他,他正在看她,尽管光线昏暗,还是感到他的目光灼灼。
“嗯,我知道了,今天看外面估计要下雨,会凉快点,你要是闷得厉害,就到园子透透气,让她们去宫里帮你多要点冰来,以往父王给的我们都没有要,今年多要点也没有关系。”然后歪头看看天色,还是黑蒙蒙的,房间里也是暗暗的看不真切。
又道,“让刘熏去厨房告诉他们,做清淡的来,多熬点银耳莲子粥,解暑,绿豆粥也要常备了,就让他们一天多送几回,不吃没关系,但是想吃的时候没有就不遂心了!”然后又俯身吻她的唇,却霸道地揽住她,不肯她躲开,深深浅浅的吻,吻得她喘不过气来了才道,“我走了,晚上给我留饭。”然后便轻手轻脚出去。
他经过窗外,帘栊上暗了一下,他在窗外略一停顿,郑心竹扭头看着他印在窗纱上的身影,小声对他道,“快走吧!”才看见黑影出去了。
他走了,她便觉得懒得厉害,人一空了就会觉得空落落得很,她每日里让自己很忙,忙着和刘熏聊天,做针线, 整理菜园子,花园子,李方敏来拜访,缝补衣服,做衣服,绣花,剪花样子,什么事情都往尽善尽美靠拢,时间就觉得不够用,脑子便挤得满满的,什么都不会去想。
现在他走了,她空下来,又睡不着,晚间早早睡了,午夜醒一会,早晨就睡得多,但是这早上早醒了,便又不能睡去。
便自己坐在那里发呆,想着凤凰,心里密密的痛,多年不见,不知道他好不好,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是不是高了,是不是性情变坏了?会不会恨她?甚至是不是结婚了?想到这里,越发的觉得心里闷得如同压了块大石头。
自己不是也结婚了?为什么,不允许他结婚呢?想着她叹气,窗外亮了一点,掀起帘栊一角,可以看见那株海棠在春风里开的烂漫。
想起院中院的那些个早晨,每日里醒来,她睁开眼睛,看着他倚在窗口,看见她醒来,对她轻笑,恍若世间最美的花开进了屋子。
“心竹,你的海棠花,今天可是多开了两朵,”然后看见她喜上眉梢,又笑道,“却败了三朵!”说完笑得秀美轻挑,凤眼开了海棠花,灿烂明媚。
如果不去想,便觉得一直在心里某个地方淡淡地,很温暖,随时都是自己地,永远不会失去,一旦细细的想了,就会害怕,思前想后的,怕自己不妥当了,怕他是不是忘记自己了,越想觉得身体越懒,又觉得胸闷地很,肯定是要下雨了,这样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醒过来,已经满屋子阳光,风卷纱幔,冰爽的香细细凉凉了。仲夏炎热,刘熏每日早早地便将门窗的细竹帘都掀起来,垂下珍珠白玉帘子,帮心竹将纱幔也挂起来,然后夏风便卷着热气冲进来,虽然热,但是空气却会畅通许多。
刘熏看她满头大汗,便坐在边上给她摇大大的蒲苇蒲扇。
看见窗外刺眼的阳光,再也忍不住,便吐了出了,吃的少,隔了夜却只吐了水。唬得刘熏连忙去唤人叫太医。
回来打了冰爽的井水给她洗脸擦身体,“心竹,要不要沐浴?”刘熏用凉丝丝的棉巾擦过她的手臂,“不用了,懒得动,中午的时候再说。”又想躺下睡,刘熏却连忙扶起她,“这可不能再睡了,昨晚上,你没等姑爷回来就睡了,到现在可是很长一大觉好睡呢!起来透透气,吃碗绿豆羹,到了中午再睡也不迟。”
然后扶了她起来,“你这身体,却又差起来,一动出恁一身汗,现在还是早上呢,太阳出来,却不毒辣,去葡萄架下面躺着吧,”然后陪了她出去。
正在喝绿豆粥的时候,李方敏亲自带了太医急急赶来,见了礼,太医也都是熟识的了,也不避,就在当地诊脉。老太医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慢慢露出笑意,细细地又确认了一下,喜道,“老臣可要恭喜两位夫人!小夫人是喜脉!”然后捋髯轻笑,“啊!太好了!心竹!你要做娘了!姑爷要做爹了!”她欢喜地叫着,却没有注意李方敏的脸色瞬间变了个转,郑心竹心里涌上一阵似喜却又无奈地心情,自己是不是离那个凤眼少年更远了,心里莫名涌上一阵委屈,一阵失落,一阵不明所以的心烦,竟然也没有觉得刘熏说得不对,顾自低头沉思。
等看着李方敏带了太医出去开方子,才猛然觉得不对,“刘熏,你这话说得有点太伤人了,我竟然――也没留意!”郑心竹看了刘熏一眼,“这要是解释也不好解释了,”“那就由着去吧,反正越解释越糟糕!”刘熏撇撇嘴,却又喜上眉梢。“心竹,我太高兴了,你要有宝宝了!”然后左右细细地看郑心竹,“你说你,这么久了才怀孕,也真是不争气,不知道你们晚上嘀嘀咕咕地做什么呢?”说完笑得厉害,郑心竹脸一红,“就你最贫!”然后伸手轻拍她的胳膊。
过了很大一会李方敏才派人来说,她安排人去拿药煎药,每天送了来就好了,怕别院地方小,自己熬药不方便,而且孕妇闻了味道也要吐。
郑心竹连忙让人去谢了。
刘熏凑到她跟前说,“我派人去告诉姑爷,他肯定高兴地不得了,”然后就要往外走,“刘熏,他又不是不回来,晚上告诉他也一样,”郑心竹看着她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禁拦住她。
“那也是,让你亲自告诉他,可比别人说了开心的多!”然后吩咐了人去厨房拿东西来,她都细细的交待一番。
李方敏派人送来安胎药,郑心竹却闻着味道要吐,“才怀孕呢,喝这个也太早了!”郑心竹闻着味道不喜欢。“都说开始的几个月是最关键的,太医不是也说了?”刘熏却又要她喝了。
安排了一下,刘熏又跑到长安最大的药材铺去买了很多保胎药,补药等回来。大包小包的吓了郑心竹一跳,这一年都够了,就不知道会不会过期。
刘熏高兴的合不拢嘴,忙前忙后。
郑心竹独自坐在院子的竹榻上,拿了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将书合起放在胸口,平日里极力压抑地思绪却如同暮春地落花,纷纷扬扬,挂在藤架下地纱灯清冷渺远,剔透清朗的弯月遥遥地挂在潇潇苍竹之上,透过葡萄藤架偶尔的缝隙,稀稀落落地洒落进来,落在眼眸里,是淡淡地疏离,无法自已的忧伤,似水的年华,思念比秋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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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酷暑,但是长安的夏夜,却是月华如水,星辰分明,清波丽影,花香正浓。廊下挂的纱灯也格外的明透清远。
苻睿照常回来园子,看见摆在外面空地上的矮几,扣盘,郑心竹躺在竹榻上扇蒲扇,刘熏却在那里忙活些针线活。刘熏看见他回来忙起来帮他张罗晚餐。
院子里有着清幽的花香,房间里冰爽的香,细嗅之下又有股子药香,“今天谁不舒服,吃药了?”苻睿看着刘熏问,刘熏笑道“姑爷鼻子好,这要是我们背着你偷吃了什么好吃的,可也逃不过你的鼻子了!”然后笑着往屋里走,“这丫头,我回来她就跑了,你就是偷吃了我还能让你吐出来?”看着郑心竹笑,刘熏却回头做个鬼脸,“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然后躲在屋子里了不知道做什么。
苻睿将案几搬到郑心竹躺着的竹榻边上,和她挤在榻上吃饭。“今天觉得如何?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他一边吃饭,一边问她。“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郑心竹看他吃的满嘴,却又要说话。“不是告诉你,外面回来先喝口汤再吃饭,就不听,”郑心竹看他吃的飞快,似乎不嚼的样子。
“我是饿了又不是渴了,为什么先喝汤呢?”苻睿抬眼看她,笑笑。郑心竹拿大蒲扇拍了一下他的头,“说了吃饭不许说话!”
吃了饭,刘熏却也不来和郑心竹说话了,只把餐具撤了,然后让他们独自呆着,“这个刘熏,今天是不是不正常了,”苻睿看着她忙里忙外们却躲着他们。“你也是个怪人,人家天天在眼前晃,你说她碍你的眼,现在人家不搭理你,你又没事找事,”郑心竹心里烦闷,随口说道。
“我这不也就看她反常,她偷偷地笑,是不是不正常?”苻睿伸手抱了郑心竹,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手轻捋她的鬓发。
“心竹,今天可有个笑话跟你说,”苻睿未说先笑,“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心竹闭了眼睛,感受耳边夏风轻轻,草虫冰语。
“今天早上不是有点阴天的吗?王大人眼色不是很好,结果给掉到河里去了,一身湿答答,上朝的时候,唬得父王忙让人给他换衣服,允许他不穿朝服,这要是冬天,那就更有的看了!”说完哈哈地笑!
“看别人难过,你就笑得那么开心!”心竹挪挪身子,坐了起来,不肯躺在他的怀里。小声道,“苻睿,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我有事情要和你说!往往很多男女孩子,即将分手,或者说人家不喜欢的事情,就会用了那样的语气,我有事情和你说!或者,找个时间我们谈谈。
苻睿就是这样的感觉,是不是要告诉他,这些天,你逼了我,我一点不快乐?或者,你用卑劣的手段逼了我,我一直都不喜欢你,什么的话。
他坐在那里,挺直了背,有点茫然无措的感觉。
郑心竹看他半天不动,伸手捅捅他的肚子,“你怎么啦?听没听见?我有话要对你说!”
呆了一会,苻睿艰难问道,“什么话?”却觉得心跳如鼓,郑心竹感觉到他心跳带来的振动,自己心却觉得委屈,便道,“没什么,算了!”苻睿看她轻皱眉头,轻然叹气的样子,心里又觉得悲伤,既怕她恨了自己,又怕自己失去她,就那样呆坐着,心头思潮翻涌,竟然一下子神思恍惚,只有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郑心竹没有听见他说话,抬眼却看见眼神呆滞,面色苍白,吓了一跳,“苻睿,你怎么啦?不舒服吗?”连忙坐起来,借着灯光月影,看见他脸色有点不对,急道,“苻睿,你别吓我,到底哪里不舒服,”苻睿不说话,却拿了郑心竹的手抚在心口上,“心竹,我心痛,”然后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