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读书生涯和政治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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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实:各位街坊,各位听众,亲爱的朋友们节日好。度过了这个漫长的黄金周,“岭南大讲坛〓文化论坛”又朝气蓬勃地回到了我们的眼前。今天是第十三讲,主讲嘉宾是一位部长兼教授,他就是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副主任陈晋研究员。他演讲的题目是《毛泽东的读书生涯和政治实践》。“毛泽东”这个伟大的名字在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的30年间,在党内外、在国内外都成为一个最具有争论性的名字,这种争论从第一次思想解放运动到十七大前后,一直到现在,都一直在我们周围发生,这种争论将来也许还会争论下去。重新认识毛泽东,正确认识毛泽东,深入地认识毛泽东,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民族最大的一个课题之一。
毛泽东不是救世主,因为《国际歌》里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毛泽东也不是神仙,《国际歌》还唱道“也不靠神仙皇帝”。那么毛泽东是个什么人呢?毛泽东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民族英雄。我们中华民族有无数的英雄,但是有几个英雄我认为是不能忘的:炎帝、黄帝、周公、秦始皇、唐太宗、孙中山、毛泽东,还有邓小平,我认为是不能忘的。炎黄肯定是不能忘的,因为我们是炎黄子孙;周公不能忘,因为他为我们中华民族建立了文明的秩序;秦始皇不能忘,因为他把一个分散的中国变成了一个统一的中国,并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百代皆行荀政治”;第三个不能忘的是唐太宗,因为他从隋文帝手里接过了科举制,把这个科举制变成了我们整个现代文官制度的基础;孙中山不能忘,因为他解除了我们几千年的帝制;小平同志不能忘,这个讲起来太长了,我们先不讲,我们下面准备请人来论坛讲讲邓小平同志的,那个时候再讲。
毛泽东为什么不能忘?陈部长刚刚在我的签字本上面写了:领袖人物沉淀为文化的不多,毛泽东是当之无愧的一个。举几个理由:第一,他在中华民族历史的最低点,使中华民族站起来了。他实现了启蒙时代以来的一个理想,就是动员最广大群众去推翻一个腐败的政府,他用马克思主义的文化改造了我们中国的文化,他给中国带来了文艺复兴以来最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他为中国现代化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他为中国人民的解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所以我觉得他是不能被忘记的英雄。毛泽东时代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时代之一,毛泽东领导的新中国取得了其他任何国家都没有取得过的成就,这是当年国际上的评价。
在上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几乎所有大国的领袖和英雄们都对毛泽东充满了尊敬,而且据说尼克松晚年的时候,他自己的私人图书馆里面竖立了很多国家领袖的像,这些领袖都是站着的,唯一坐着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周恩来,一个是毛泽东。莎士比亚说: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但是有了英雄而不认识英雄的民族是一个愚蠢的民族。所以我们今天请陈部长来讲毛泽东的读书生涯和政治实践,让我们面对这个自己的民族英雄,让我们对自己的民族英雄有更深的敬仰,让我们面对这个伟大的民族英雄,不光只喊万岁,而且要让他光辉的思想改造我们世界的漫漫征途。
陈晋教授是在铁道兵的兵营里面长大的,当过知青,做过乡村教师。77年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毕业以后,他成为当时中国诗歌领域里面最活跃的、最优秀的青年评论家。80年代中期,他到中央政研室,跟从当时的中央政研室的室长研究文化,后来到了中央文献研究室从事毛泽东研究,很快就成为我们国家毛泽东研究的著名专家。近几年据说陈晋在研究诗词,写了一本书叫《唐风宋韵》。我们从他的经历中可以看到陈部长不是一个官僚,他是一个真正的学者。陈部长的文风,年轻的时候叫做尖锐、犀利,他自己说我那时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成为“骂派”批评的重要代表(开个玩笑啊)。现在,我觉得他是思维非常的敏捷和活跃,风格却平和沉稳,他非常善于用细节来说话,用感情来说话。在历史的细节中来展现历史的深沉和伟人的文化人格魅力。下面就请陈晋教授上来展示他的演讲风采。
各位朋友,感谢大家牺牲休息时间来这儿听我唠叨,特别感谢陈实教授热情洋溢的介绍。在我讲座之前,先给大家讲一个文化寓言(大家不要当真,只当一个故事来听就行)。因为我研究毛泽东,也参与过拍摄电视文献片《周恩来》、《邓小平》,对这两个人也有一些研究,我在别的地方去演讲的时候,观众经常递条子,说陈先生你能不能用简单的语言说一说毛、周、邓这三个领袖人物的区别。我说这个不好说,这个差不多是一本书的体系。只能看一看他们三个人在业余时间都干什么,比如说他们都很忙,工作确实很忙,但是上帝发话了,说你们明天都不要工作,看他们选择什么样的休闲方式。因为一个人选择什么样的休息方式,是他的文化底色和性格本色的自然流露。做工作,当领导,做事情,都是千篇一律的,无非是开会、发指示、批文件、做决策等等,都一样。但是在业余时间干什么,而这恰恰是他最想干的事情。毛泽东干什么,他肯定是睡懒觉,而且早晨起来以后也不一定起床。我们知道他的床是一张硕大的床,里边低外边高,外边睡人,里边一半是放着书,他随手拿出一本书就要看,甚至看上一天也不下榻。周恩来可能会这样选择:头天晚上回去高兴地对太太邓颖超说,“小超呀,明天放假,咱们是不是请赵丹、张瑞芳他们到家里来作客,一块儿热闹热闹。” 这些人都是电影演员,周恩来喜欢文艺,他年轻时候演过话剧,而且是演旦角,是男扮女装的,他就会跟这些朋友欢度一天。而邓小平选择什么?他不会请朋友聚会,也不一定看书,他可能就跟家人在一块,享受天伦之乐。
那么这三种选择,背后体现着什么样的文化含量呢?一个沉迷于书本的领袖人物,肯定是站在此岸,设想彼岸的。一个上天入地、大悲大患,寻求于思想和未来的人;一个一有闲暇就和朋友在一块热热闹闹欢聚的人,他肯定就是很善于、很乐于在群体当中实现自我价值的;一个一有闲暇就和家人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的人,他追求的是非常本色的普通的平民化的生活,是实实在在的。这三种选择恰恰说明他们三个人的角色是非常恰当的。毛泽东他是大军事家、大政治家,他同时也是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的精神领袖;周恩来是新中国国务院总理的不二人选,因为他协调、主持群众、集体工作非常在行;邓小平是回归生活的本色,实实在在,所以我们认为邓小平是平民化的领袖,懂得老百姓愿意怎么过日子。
这个故事讲完以后,我们对毛泽东就有一个定位了。我们讲话的主题就是说毛泽东他除了是一个革命家、战略家、理论家、民族英雄,还是一个读书人。提出毛泽东是“读书人”这个形象、这个概念,说明在古今中外的军事家、革命家、政治家当中,像毛泽东这样酷爱读书,而且读有所得,读而能用,用而生巧的人非常罕见。对毛泽东来说,读书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选择。咱们读书确实是一种职业需要,老百姓读书、一般不搞文字工作的人读书是兴趣,想了解什么就读一点,就是靠兴趣来选择。而对毛泽东来说,他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选择,也不是靠简单兴趣支配的选择,甚至也不是为工作的需要,而是他的一种精神的存在和思想升华的必要方式,是一种基本的生活常态,是一种“别无选择”的选择。我接触到的许多朋友都很纳闷,说毛泽东他那么忙,治党、治国、治军,他哪有时间来读那么多书,但是这却是事实,毛泽东读书绝不比一般搞学问的人少。大概说来,有三点:
第一,毛泽东读书“广博”而且“偏”、“深”。“广”不是泛泛为主,他是又“深”又“偏”。我们知道毛泽东去世以后,留下了一批图书在菊香书屋,将近9万多册,这些书都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根据他的需要逐步逐步地积累起来的。就他的一生来说,他读过的书,那就更不知道有多少。总体来说,毛泽东读书的范围很大,哲学、自然科学、政治、军事、书法、报刊杂志等等很多,我们总结主要有十一大类。他读书确实也很偏,一般常人很少去涉猎的书,他都去读,而且读了之后还去谈。比如说科幻题材现在比较多,但在1936年,长征刚刚到达陕北的时候,他会见美国记者斯洛的时候,就跟斯洛谈到了一个英国的科幻作家威尔斯,写了《星球大战》、《月球上的第一批人》,他引用威尔斯小说里面的话说“我们买一张车票从地球到月球”。我相信在那个时代读过威尔斯的《星球大战》、《月球上的第一批人》小说的人很少,但毛读了。
而毛泽东在50年代初,又读到什么样的很偏的书呢?一个苏联科学家写的《土壤学》,他读了好几次,而且上面有很多批注。后来50年代,毛主席提出的“农业八字宪法”,就怎么样提高产量,叫“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八字宪法。毛主席提出这个八字宪法,在相当程度上就是读了《土壤学》以后得到的启发,这是他的感悟。他读《红楼梦》,他不仅读这本书,而且还读一些研究《红楼梦》的著作,读《红楼梦》的一些考证。周汝昌有一本书叫《红楼梦新证》,里边考证到一个“胭脂米”,毛泽东就想方设法要去弄清楚这个“胭脂米”到底是什么米,花了很多时间去考证。
毛泽东在讲话和写作里边引用的一些话,我们后来在编辑和整理的时候,都想找原始出处,但是一般都没有找到。毛泽东在延安讲话的时候曾经引用了一句徐志摩的话,他曾经有一个观点说什么是诗歌,诗歌要让人读起来就像“银针之响于幽谷”,一颗小针掉在深山幽谷里的声音,那个声音是什么声音,那是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这是徐志摩的话,毛泽东就引用了这个话。后来我们去查,徐志摩在哪儿说的这句话啊?找了很多人,包括找了当时的现代文学史家唐涛,都记不住,后来到北京图书馆里面去查徐志摩留下来的一个全集样本也没查到。结果再查,查到陈源的文章、鲁迅的文章也用过这个话。毛泽东曾经给丁玲写了一首诗,里面有“三千毛瑟精兵”,这是拿破仑的话,我们也查,在孙中山那儿查到过。就是说他读过的书对他的工作、他的话语、方式和体系都有巨大的影响,而且这是“偏”、“深”的东西。
林彪在1971年9月13号乘坐飞机外逃的时候,当时周恩来到毛泽东身边问该怎么办。有人提出是不是该把飞机打下来,它已经进入蒙古境内了。这时候毛泽东就说了一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由他去吧!”,意思是说由他去吧,就没有打。后来我们想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在那个场合说那么一句话,这可能是有出处的,是不是俗语?后来到韶山那一带去验证,那一带也没有找到这样的话。后来想想是不是在哪一本书上看到的呢,也没有找到,一直没有找到这句话的出处。后来有热心的读者和研究者告诉我们说,这两句话查到了,是清代嘉庆年间有一个人写了一本章回小说叫《何典》,那里面有。我们把书找来,很意外地发现,那里边有一些话是毛泽东在1974年的时候在中央会议上经常引用的,里面有一些这样的话“药医不死病,死病无药医”。这就说明什么了,说明毛泽东是读过《何典》的,而《何典》这部书我们当中知道的就是非常少的。这说明毛读书非常广博
第二个就是说毛泽东读书真正做到了“活到老,读到老”。毛泽东在延安的时候曾经讲过这样一句话,他说如果再过10年我就死了,那么我就一定要学习9年零359天。为什么说是359天呢?因为按红楼梦里的一种说法,一年只有360天的,那句诗“一年三百六十天,刀剑风霜严相逼”。毛泽东讲这个话不光是鼓励别人读书,而且他自己也做到了。毛泽东是一个读书人的形象,而且“活到老,读到老”,我们还要加一句话,可以说他是读到死。为什么这么说?我们都知道毛泽东是1976年9月9日凌晨10分逝世。那他9月8号在干什么?当时他是全身插满了管子,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但一清醒过来就要书,要文件看,看了多少次呢?看了11次,也就是说他苏醒了11次,要书要文件要了11次,总共的时间加起来就是两小时50分钟,就是9月8号那一天他清醒的时间是2小时50分钟,而这2小时50分钟都在看书,而最后一次读书、看文件是什么时候呢,就是9月8号下午4点37分,过了7个小时以后,他就去世了,没有醒过来。所以他是活到老,读到老,而且是读到死。他读的是什么书呢?他读书读得很快,有一次他突然清醒过来了,但是他已经不能说话了,这个时候,工作人员发现他的手指头往后扬,轻轻地敲了三下木床板。工作人员不明白,可毛泽东说不出话来,他敲三下木床板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要拿文件给他看,工作人员拿书出来给他看,他摇摇头。后来有一个精明的工作人员说毛泽东看过一个材料,当时日本在大选,参加日本大选的领导叫三木武夫,他敲三下木头,是不是要三木武夫的竞选材料?他赶快给他找来了,毛泽东就点了点头,这就是毛读书之执著!
第三点,就是毛他的读书是真读、真学,绝不是做样子。说实话我们有的人,领导号召读书,全党号召读书,我们也经常读书,但看了看,看了之后感觉怎么样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毛读书是真正地用脑子去思考,而且他对真理有一种遏制不住的渴望,什么叫真读、细读?对毛泽东来说,就是一些经典和重要的书他是反复读。比如他曾经说过,他在延安写《新民主主义论》这本书的时候,当时《共产党宣言》他就读过十几遍。走上革命道路是1920年,毛泽东就是因为看了《共产党宣言》,对马克思主义产生了信仰。到延安后,为了写《新民主主义论》他读了《共产党宣言》十几遍,到晚年他又找来《共产党宣言》英文版,同时专门找来一个懂英文的人给他讲解,他自己读完以后,他经常还在英文版的《共产党宣言》上写下一些批注,就是一本书读到老。
他还读《资本论》。这里特别要纠正一个对毛泽东的误解,有人说他读列宁的多,读政治的多,读哲学的多,但《资本论》很难读下来,毛泽东肯定没读过,其实毛读过。他读的时候有四个时段,也就是说曾经有四个时间段他要过《资本论》来读,当然他不一定是全读,因为它范围很广很大。毛泽东读书有几个特点:第一个特点就是毛泽东对于一本经典和重要的书,他反复读;第二个特点就是相同的题材内容,毛泽东喜欢把同一个题材、同一个内容的书对照起来读。这已经不仅仅是读书,更像是做学问做研究了。比如说读屈原的《楚辞》,在1959年到60年代初,他一下子要十几种《楚辞》的注释版本对照地读,他每句话都要琢磨它的解释,朱熹的解释是一种解释,别人的解释也是一种解释,他都要看,这个是一些大学问家才干的事。
这些都是毛泽东真读的特点,而且毛还特别强调,我们不光要读正面的书,马列的书,而且也要读反动的书。在那个年代毛主席提出来,唯心主义的书要读,蒋介石的书我们也可以读一读。这句话是在1957年时候说的。在他看来,只有了解和读反面的东西,我们才可能开拓思路,而且毛泽东还批评说,要读蒋介石的书,我们有些共产党员和共产党的一些知识分子恰恰是对这些反面的东西知道得太少,读了马列主义只能照着讲,单调,讲话写文章都缺乏说服力。毛泽东讲话、写文章为什么生动有趣?我们看毛泽东在会议上的谈话记录,一看就是一上午,我是抽烟的人,看书一看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不抽根烟就不行了,但是我看毛主席的讲话记录,一个上午都沉浸在里面,还是觉得津津有味。
第三个真读的特点,就是他写批注。他读完以后还特别组织一个小组来边读边议。德国近代有一个大军事学家,他写了一本书叫做《战争论》,毛泽东在陕北为了了解战争,就专门组织了一个《战争论》的读书小组,每天在一块读十多页,读完以后大伙儿就各自谈自己的看法。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毛泽东又组织了一个政治经济学的读书小组,而且是把党内的大秀才叫了过去,在杭州呆了两个月读一本书,为什么?就是要总结里边的真理、规律。而他的读书、谈话,比如说《政治经济学》这本书的谈话,有人把它记录下来,后来出版,这里边有很多好的观点,包括我们在改革开放之初,说我们社会主义到底在什么阶段。我们今天熟悉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就是源于毛泽东在读这本书之后的一个重要谈话。毛泽东说社会主义要分两个阶段,就是发达的社会主义和不发达的社会主义。改革开放以后,我们都认为我们是社会主义,这要找依据。当时好多人认为,我们社会主义还不发达,这也要找依据。找来找去,后来发现毛泽东在读《政治经济学》的时候有这个观点,说社会主义有不发达的阶段,这样一说,大伙儿才慢慢接受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论。
下面我们来讲毛泽东的读书历程,他一生有不同时间段,而且他读书有不同的特点。我们都知道,毛泽东在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外号叫“毛奇”。关于这个外号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毛泽东年轻的时候特别崇拜德国的一个元帅,这个元帅翻译成中文就叫“毛奇”,所以同学们叫毛泽东就叫“毛奇”;还有一个说法是,说毛泽东在第一师范读书的时候,有四句话经常挂在嘴上。哪四句话呢?他说我们都是读书人,“读书要为天下奇”!他说“要读奇书,交奇友,创奇事,做奇男子”。“读奇书”就是一般的书不读,要读就读一些有大智慧的书;“交奇友”,毛泽东果然交了一批奇友——新民学会的那些成员。前两年中央电视台也放过一个电电视剧叫《恰同学少年》,围绕在他身边的一些慷慨之士,后来大都成了非常著名的人物;“创奇事”他缔造了一个共和国;最后作为一个奇男子,毛泽东是当之无愧的奇男子。说实话做男人,做到毛泽东这个份上实属罕见。为什么这么说?打仗他是一流的军事家;搞理论他是一流的哲学家和思想家;写诗他是一流的大诗人;散文也了不得。五十年代初,我们大陆在批判胡适的时候,那个时候胡适住在美国,有人就去采访胡适说,大陆正在批判你的思想,你有什么感想?胡适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胡适说,这证明我的思想还有批判的价值。第二句,客观地说,要论文章在大陆白话文写得最好的还是毛润之!连胡适这个新文化运动的先驱,白话文的大家,都说毛泽东的文章写得好;搞书法,毛泽东的书法是很难学的,自成一体。现在有关部门还专门成立了团体,有的毛泽东书法爱好者,拿着学写毛泽东的书法到我们这儿来,希望加入毛泽东书法研究会;读历史,毛泽东也是当然的历史学大家;搞政治就不用说了,政治领袖;搞国际战略,也是国际的战略大家,包括处理中苏关系,中美关系,从乒乓球这个外交开始慢慢实现。毛泽东他是中国历史上一流的军事家、书法家、诗人、理论家、散文家,又是史学家,一个人做到这份上该知足了。所以说,毛泽东年轻时候做奇男子的目标达到了!
当然,年轻的时候读书,毛泽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修学储能,然后寻找大本大源”。他读的主要是四大类:第一类是传统的文史典籍。比如说,他喜欢读的是王夫之的书、顾炎武的书,还有曾国藩的书等。第二类就是近代以来的西方著作和有关鉴赏西方的著作,有的人说毛泽东读西方的书不多,实际上他年轻的时候读了很多西方的著作,特别是法国百科全书派的书。第三类就是新文化运动开始后学者一些著作,像李大钊、陈独秀、胡适。第四类就是《共产党宣言》。在毛泽东年轻的时候读书,他不是一般的读,他读完一本书,如果对这个有启发了,他就想去干。比如说1919年他在《新青年》上读到周作人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是介绍日本有一个人在搞一个新政主义的实践,他对新政主义特别感兴趣。在1918年底、1919年初的时候,他到北京就打听周作人在哪儿,他就去找到了周作人,跟周作人谈了半天。在1919年底回到长沙以后就组织人,在长沙岳麓山上面找到了一个地主,他要地主把这个地留下来租给他们,他准备找些人在这几十亩地上实验他的新政主义。学了他就用,但是后来没成功,但是关于新政该怎么办?他写了一个详细的计划书。我们到这儿来,怎么读书、怎么劳动,在这里办幼儿园,大家结婚,该办什么图书馆都有,他的计划书留下来了,但是他的实践半途而废了。但这说明了他是一个读了就想去用的人。
后来谈到毛泽东有没有见过鲁迅这个事,毛主席跟鲁迅见过,还谈过话。可是在那次,毛主席说那天去见周作人的时候,鲁迅不在家,这两位文化史上的巨人就没有同时见到。这是毛年轻的时候读书的情况,而正是因为年轻的时候读了这么多的书,最终他选择了马克思主义,那么,这给我们一个什么启发呢?就是说毛泽东这种人,是地地道道的五四运动的精神产儿。他是知识分子,他是首先接受了一种信念,认可了这个真理,然后一生为这个真理奋斗,至死不渝。这才叫做真读、真学、真用,这是他年轻的时候读书的情况。
后来到土地革命时期,毛泽东要领兵打仗,就找不到书来看,他就非常苦闷。所以在转战井冈山的时候,他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没书可读,那个时候见到一本书就非常高兴,特别是在当时打下土豪,只要有书,他就眼睛发亮。有一次打下土豪以后,他就跟着警务员去找有什么书看,但是都很难找到。毛泽东回来以后,就立下一个规定:以后凡打下一个地方,要组织专人把图书馆看起来,要寻找报纸,所以后来打下福建的漳州的时候,毛泽东就要人从漳州的图书馆运了两批书回去。在这些书里面有两本书,毛泽东读了以后感慨万千:列宁的《两种策略》、《共产党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他读完以后,马上推荐给彭德怀读,而且还给彭德怀写了一个条子,其中说到要是在大革命的时候读到这本书,我们就不会犯错误。我们还发现毛泽东的一封信,1929年写给李立三的信,他开了一个书目,在信里面说要什么书,他说我现在没有书看很苦闷,想通过你们搞一批书过来,说到买书的钱你们先垫着,完了我再派人把钱给你们送过去。毛泽东就是在苦闷的时候都要读书,包括在长征途中,毛泽东在长征时期是被抬在担架上走,因为他生病了。毛泽东后来回忆说,醒来以后他就在担架上读书,他读了《列宁与革命》。
到了延安以后,毛泽东达到了一个读书的高峰期,而且还写了很多文章。他大量的读书,然后大量的写,包括政治上写《新民主主义论》,哲学上写出《毛泽东思想论》,军事上写出《论持久战》,文化上有一个《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就是在延安的那几年,毛泽东实现了两大跨越。在到达延安之前,他在国内的地位,一般人认为他是军事的领袖,因为在延安之前毛泽东是受到批判的,他们认为毛泽东没有理论,狭隘经验论,幼稚,所以毛泽东那时候是深受打击的,而且他的军权也被剥夺了。直到后来长征到了遵义会议后,才恢复了他的军权,人们才渐渐地认为打仗离不开老毛。到了延安初期,延安有一些流行话很有意思。长征的干部都没有结婚,延安军中的女同志也少,而且眼光也高,所以在延安女青年里面就有四句话,说找对象要什么样标准的?第一要有王明的理论,要像王明那样懂理论;第二要有博古的口才,要像博古那么能讲话;第三要有周恩来的人才,周恩来长得标志,有风度;第四才是要有毛泽东的实际。在刚到延安的时候,毛还不是全党都认为的那种奇男子,大家都没有认同他。但是正是因为在延安读了大量的书,毛泽东完成了从军事领袖到政治领袖的跨越,毛泽东打仗行,搞政治也行。经过延安整风以后,全党上下又认为毛泽东不光打仗行,搞政治行,理论上也行,这样从军事领袖到政治领袖,然后成为了精神领袖。
毛泽东的魅力在哪儿?除了我刚才说的,一个政党一个民族它的领袖人物,要永恒的话,他的影响力常常发生在精神方面,文化方面。政治、军事领袖很多,比如刘邦、项羽,打仗很行,但是要成为精神领袖,对后人的影响必须是一代又一代的。我们宣传中国文化,我们叫孔子学院,这是文化遗产。而且毛泽东年轻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一代之豪杰,百代之圣贤,豪杰死了就影响一代人;圣贤如果去世了就影响百代人。
新中国成立以后,毛泽东读书的空间就更加广博了,更大了。我们只说他的晚年,从72年开始,他先后开列86篇古代的作品,供中央的领导来读,这些作品里面包括史传、政论、诗词歌赋。特别是75年他患白内障,看东西不清楚,由于印刷体看不清楚,所以就读书法。后来还是想读书,就请了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讲师吴迪来给他读,那段时间他读了很多古代的文史经典,尤其喜欢读庾信的《枯树赋》,据记载至少是细读了五遍,他每次读都老泪纵横,他为了《枯树赋》的一个字的注释还专门写了批示,叫“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英雄暮年很能体现他的气质,这就是毛很本色,很文化,很感性,而且是大悲的感性,这是真实的体验,这是第二个方面。
第三个方面,毛泽东是政治家,编书、荐书和讲书是他的工作、领导方法。编书、荐书、讲书的前提都是读书,而且是精读之后才能推荐、编书。有的人读了以后未必真懂,而且真用,毛泽东是自己要读懂了,自己才可以给人推荐。如果读书不求甚解就会坏大事。在1931年,红一军团和红三军团去攻打长沙,由林彪指挥,但是打不下来,敌方火力猛,红军冲上去伤亡太大。林彪就琢磨怎么样才能打下来,他突然想到读过一本连环画,里面有一个叫火牛阵,牛尾巴上点上火,然后冲敌人的阵营,所以叫火牛阵。我们也可以搞这样的阵,然后到附近的老百姓那去弄水牛,把尾巴上浇上油,这样就着火了,让它们扑过去,结果敌人打枪,牛就往回冲,把我们自己的阵地给冲垮了。这时候毛就来总结教训。说林是读书不求甚解,牛是自由主义,一定要集体主义才能打赢。连环画上没有把它画出来,如果读《春秋》、《左传》,上面就写了,是每四头牛为一组,由大木棒子把它们脖子那儿捆起来,这时候把尾巴上点上火,再往前冲,这样敌人打枪,它拐不了弯,然后按这种方式打就可以。这就是读书求甚解。读书要编书、用书、讲书,必须要真读。
毛泽东特别喜欢荐书,讲书,最重要是让别人分享自己的读书心得,因为他是政治领袖,又是读书人,这就有了毛泽东编书、讲书、荐书的领导方法。他把书作为理论创造和思想普及的工具,而且毛泽东长期有一个观点,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人鱼吃还不如教给人打鱼的方法和工具。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到延安以后,在那么一个只有几万人的边陲小镇,毛泽东办了20多所学校,从艺术学院、妇女学院,到青年干部学院,再到民族干部学院,一应俱全。毛泽东自己在延安时期经常到各个学校讲课,现在还有一张当时讲课的照片,非常有名,因为是穿着打着很大补丁的裤子。他把讲课、编书都作为打通思想,解决干部思想疙瘩的方式。实际上毛泽东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编书,刚进第一师范,他喜欢文学经典,他就自己到图书馆整理目录,就编了一个有77个书目的书单,然后把这个书单寄给朋友,他说这么多书我们一辈子都读不完,我们就要读好书,读奇书。然后他选了77种发给同学。当然晚年他也编,甚至晚年在一些会上,他经常找一些书编起来给领导们看。1958年在成都开中央会议,与会的中央委员,和各个省的书记都是大人物,开工作会议的时候,他3月7日到成都,第一件事就是参观杜甫草堂,武侯祠,然后要了一些书来看,然后会议期间就编了两本书,一本叫《唐宋诗词若干首》(唐宋时期有关四川的一些诗和词),《明朝诗词若干首》(明朝时期有关四川的一些诗和词),然后发给大家,大伙都不懂,那个时候都在谈产量、谈煤炭、谈三峡建设,大家不明白为什么毛主席发给我们两本书看,而且是唐朝人写的,明朝人写的,他们都不感兴趣。毛泽东后来就讲了,我们中央工作会议不要一开会就说汇报,就说粮食产量怎么样,可以务点虚,要务虚和务实结合,我们可以解决钢铁问题,我们可以解决粮食问题,同时我们要花一点时间来谈谈文学,谈谈哲学。这样还有一个好处,若干年以后谁还记得我们议论过煤炭多少吨,钢铁多少吨,但是大家都会对成都有印象,在成都读的两本诗词还可以背几句。这种方法我觉得很好,我觉得应该发扬,而且外地来开会的这些干部可以扩展他们的知识领域,从实用主义稍微超脱一下,体会一下四川的大好风光有什么不行?这就是毛泽东很重要的一个特点。
我们再说他的荐书,推荐书在毛泽东是非常常态化的事情,而且他经常向身边的人推荐书。他读了贾谊写的《治安策》,还专门写信让别人看,他实际上是暗示一种思想。《治安策》写的是汉武帝在歌舞升平的时候,我们要想一想在盛世之下有什么危机,这是传达他的想法。他在会议上倡导、或纠正某些风气的时候用意就更具体了,往往是针对一些人的特点来推荐书,一个是李德生,他是北京军区司令员。第一次见毛泽东,他准备了很多工作报告,结果毛主席对工作的事一句话也不谈,就只向他推荐了一本书叫《读史方舆记要》,是历史、地理方面的书。毛泽东说你要负责一个战略区域,如果对地貌、地形、历史、文化全都不熟悉,今后怎样排兵布阵。他跟李德生说你读《读史方舆记要》一定要注意华北方面的地理,这是很有针对性的。还有一个人叫许世友,他是武夫出生,特别让人尊重的一个人,在部队里面七次当敢死队长,敢死队长就是去挡子弹的,是很了不起的,这个人很直率,毛泽东很欣赏他。毛泽东老要人读《红楼梦》,许世友他也听到了,但不理解,他说这书是掉膀子的书,就是耍流氓,有一点男女关系在里面。这话就传到毛泽东那去了,1973年12月八大军区开军委会议的时候,毛就指着许世友说,你说《红楼梦》是掉膀子的书,你读过吗?你没读过你怎么知道它是掉膀子的书呢?你得读五遍,之后才有发言权。许世友回来后就读了,后来据说一直到他去世都没读完。73年毛泽东向王洪文推荐一本书叫《刘盆子传》,是写西汉末年农民军起义后要在起义民众中选一个皇帝,而且要找一个刘氏血统的人,许多人都有刘氏血统,怎么办呢?就抓阄,结果被一个放牛娃刘盆子抓到了,他从一个放牛娃一下子成了领袖,就不太适应,还是每天找朋友一起来放牛。毛泽东让成为中共中央副主席的王洪文读这个传,意思就很明显,就是论资历、论能力,王洪文作为党的副主席是不合格的,但是现在做上了,就应该要有长进。
讲书就很多了,他经常在一些会议上逐字逐句逐条的讲一些重要的书,1942年他把斯大林的一本小册子每条每条的讲,讲完后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党性教育的文章。包括在58年11月有人提出来要废除商品。毛泽东就在中央工作会议上专门讲《苏联的社会主义经济》这么一本书,里面讲到需要搞商品经济的问题等等。
我今天大致就讲这三方面的东西,总体来说,读书对毛泽东来说,既是为了获取未知的知识,提升思想境界,也是他精神存在和思想提升的必要方式。凡是毛泽东不知道的东西,对他都有极强的诱惑,读书对毛泽东来说是一种精神对话,是他和古人的对话,和今人的对话,和外人的对话,和文化的对话,是不同形式的对话,在交流过程中既吸取了智慧、经验、才干,也获得了一种只有读书人才渴望需求的一种心理期待、智慧愉悦和审美方面的满足,这是毛泽东读书的意义所在。恰恰是因为读书、编书、荐书、讲书,使毛泽东身上携带着一种鲜明而独特的个性,和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折服人的感觉和思维,所以很多人说毛泽东的气质和魅力在哪儿?在毛泽东身上都感觉到一种好像是站在东方智慧的奥林匹克山的光环辐射到他们,比如一个美国记者和毛泽东在延安窑洞里谈了一个晚上,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看到了一个走在时间前面50年的人。这事发生在30年代。76年也是一对美国青年夫妇,1975年12月31日晚上到1976年1月1日的凌晨,在中南海毛主席接见了尼克松的女儿和女婿,两个美国总统的孩子,当时毛泽东头都抬不起来,灯光不太明亮,所以这两个人进去之后,看毛泽东坐在那儿有点害怕,尼克松的女儿就凑近一点想看看毛泽东的神态,她后来描述说,毛泽东突然睁开眼,就说了一句:你是不是看到一张大中华的脸?然后他们出来以后说,我见到一个在十里之外都能够呼吸到他个性的人。
这就是毛的魅力所在,而且这种魅力是不可复制的。中美打开关系的大门,尼克松首先见毛泽东,这是了不起的大事,而且是毛主席说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本来说中午11点到,下午3、4点见,但是后来毛主席知道他们到了就直接准备见了。尼克松为了套近乎,背了几句毛泽东的诗词,毛不感兴趣。尼克松说毛泽东的书改变了世界,毛泽东说我的书没有改变世界,只改变了北京附近的几个地方。之后尼克松就讲中美的大事,毛就说我们不谈政治,我们就谈哲学。这种主动性,完全让别人跟着自己走的魅力、风采是不可复制的,来自毛泽东的智慧、思想,来自各种思想源泉的吸收。我想这就是毛泽东的特点,既是普通人,也有不同于普通人的地方。我们看毛泽东“胸中日月”到“人间天地”之间是有迹可寻的。毛泽东当年读过的书,我们不是非得要读,毛泽东当年对书发表的评论,未必都是正确的。我们要体会毛泽东编书、讲书、荐书的精神,特别是通过实践得出的理念,这也是毛泽东能够走进历史,沉淀为文化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