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从“英雄”到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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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 从“英雄”到囚犯
王力、关锋、戚本禹是“中央文革”的三员干将,江青手下名副其实的“车马炮”,“文化大革命”中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他们实际上是江青、陈伯达、康生的代言人和代行人,许多江青不便说或不便做的事都由他们去说去做。而“王关戚”中的王力,更是个红得发紫的人物。在“七二○”事件中,他被“文化大革命”的大潮涌上了“英雄”的浪尖,然而,只隔40天,他又成了囚犯。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昔日座上客,今日阶下囚。
“七二○”,王力并没有“杰出表现”,却成了“英雄”。
1967年7月,随着酷暑的来临,武汉地区两个造反派的武斗也不断升级,大刀对着长矛,机枪对着大炮。
武汉军区正式表态:支持其中的“百万雄师”,而造反派“三钢三新”却受到压制。
7月14日,毛泽东来到武汉。同一天,谢富治、王力以“中央代表”的身份从四川来到江城。谢、王无视周恩来关于中央代表暂时不要公开露面的指示,四处活动,支持“三钢三新”,压制“百万雄师”,加剧了两派群众组织的对立情绪,引起了“百万雄师”和支持“百万雄师”的部队的极大反感,声讨王力的大字报、大标语一下子贴满武汉街头。7月19日下午,谢富治在武汉军区师以上干部会议上讲话,传达中央的意见,王力也讲了话。王力以教训人的口吻说:“看来,你们对‘文化大革命’一点也不理解,因此,我只好像给小学生上课一样,从一年级的第一课讲起……”
武汉军区连夜向干部、战士作了传达,下面抵触情绪极大。军区机关还没传达完,“百万雄师”一部分人就在汉口游行,以示抗议。
7月20日,“百万雄师”代表200多人和一些战士到东湖宾馆的谢、王住处,当面质问谢、王:“百万雄师”是不是革命群众组织?军区支左的大方向错在哪里?
谢、王不知如何回答,愤怒的群众喊道:别跟他啰唆,拉到军区再说。于是,众人推开谢富治,把王力抓起来押上卡车,在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中开往军区大院。在车上,王力的帽徽、领章被扯了下来,到了军区,受到围攻、游斗,饱受皮肉之苦。
当天上午,“百万雄师”调动200多辆汽车,出动数万人,头戴安全帽,手持长矛,上街示威。武汉军区、湖北省军区的近千名战士也参加游行。独立师数百名军人还全副武装,带上“百万雄师”的袖章,枪上刺刀,汽车上架着机枪,公开与“百万雄师”一起行动。游行的口号是:
“毛主席受了蒙蔽!”
“中央文革从武汉滚出去!”
“打倒王力,油炸王力,绞死王力!”
“打倒谢富治,打倒张春桥,江青靠边站!”
在局势没有明朗的情况下,林彪、江青当天联名写信给毛泽东,危言耸听地说:武汉形势不好,毛泽东的安全受到威胁,要及早转移。毛泽东一时也把情况估计得很严重,怀疑是不是由陈再道和“百万雄师”策动的一场“暴乱”,决定立即离开武汉。其实,当天冲进东湖宾馆的人们目标只是要揪王力去回答问题,他们根本不知道毛泽东这时已到武汉,更不知道毛泽东就住在东湖宾馆,也没有冲向毛泽东所住的梅岭一号。但是这样多的人、包括相当多的军人气势汹汹地冲入毛泽东居住的东湖宾馆,打人揪人,在一片混乱中确实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发生了“兵变”。
这天发生的事情被称为“七二○事件”。
“七二○”事件固然是由谢富治、王力公开支持一派压制另一派所引起的,但事件爆发的根本原因是武汉广大军民对“无产阶级司令部”把由几十万人参加的群众组织打成“保守组织”不满,是对否定武汉军区对他们的支持不满。“百万雄师”不能说没有缺点和错误,但他们实际上是保湖北省委和武汉市委,认为建国后17年中省委和市委的成绩不能一笔抹杀。所以问题的实质,乃是广大群众对“无产阶级司令部”全盘否定湖北省委和武汉市委不满。这是人民的意愿。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七二○”事件是除了1976年的“天安门事件”外的另一次大规模的群众性的抗争活动。
7月21日上午11时,毛泽东乘飞机到达上海,这是他自1958年以后第一次破例乘坐飞机。一离开乱哄哄的武汉,毛泽东就开始冷静下来,到上海后,一夜没有睡觉,把身边的人叫来,说: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吧?如果陈再道搞兵变,我们走得出来吗?
第二天,毛泽东代中央起草了给武汉军区党委的复电。他在电文中写了一段重要的话:“对于犯了严重错误的干部,包括你们和广大革命群众所要打倒的陈再道同志在内,只要他们不再坚持错误,认真改正,并为广大革命群众所谅解了之后,仍然可以站起来,参加革命行列。”尽管电文中说陈再道犯了严重错误,但在林彪、江青等把“七二○事件”说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反革命事件”,把陈再道说成这个事件的“罪魁祸首”,要将陈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情况下,这个电报仍把陈再道称为“同志”,对他起了重要的保护作用。陈再道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如果没有毛泽东的这两个字,林彪他们要整死我们,那是易如反掌的。”
一个多月后,毛泽东同杨成武等谈话时批评王力,并且作了自我批评。他说:“在武汉,我同你们谈话时,当时王力的态度就很凶。我们有个错误,第一天到武汉就应找陈再道做工作。”他批评王力,“没有先做好部队的工作,然后再去做好两派的工作。没有好好进行调查研究,下车伊始就哇里哇啦地叫,这种人没有不犯错误的。”过了十来天,他又说:“前一次王力他们解决‘百万雄师’就是不听我的,不先同部队讲好,做好工作,而急急忙忙到群众中表态,有偏向,又不找我,捅了一个马蜂窝,着急。前次我不走就好了,王力他们搞得太凶了。”
“七二○”事件一时震惊中外。因为在当时,“中央文革”即代表“无产阶级司令部”,而武汉的“百万雄师”居然不把“中央文革”放在眼里,居然把“中央文革”的成员、“中央代表”捉起来游斗,这岂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为了打击这种“嚣张”气焰,同时也要借这一事件打击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无产阶级司令部”把这一事件定性为“反革命暴乱”,并以超乎寻常规格的礼仪欢迎谢富治、王力回京。
7月22日下午,谢富治、王力乘坐的飞机离开武汉的山坡机场回京,紧接着,专程来武汉处理问题的周恩来也乘专机返京。王力和几个北航的学生从飞机上俯视着江城,北航的一个学生问:“首长,下一步我们该干什么呢?”王力胸有成竹地说:“干什么?揪军内一小撮,先从武汉军区开刀!”
飞机飞到北京,机场通知不要降落,先让总理的飞机降落。王力好生奇怪。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着,不一会儿,看见周恩来的专机徐徐降落。
周恩来下了飞机一看,机场上已聚集数万人,一条横幅上写着“欢迎谢富治、王力同志胜利归来”。这回轮到周恩来奇怪了,王力的飞机不是早飞半小时吗,怎么还没有到?这时,江青走过来说:“总理,谢富治、王力的飞机就要降落了,你不去欢迎他们吗?”
周恩来这才明白江青的鬼花招,原来她是用这种办法逼自己欢迎谢、王,以壮声势。他很气愤,但不想在这些小动作上与他们过多地纠缠。
谢富治、王力在机场受到数万群众的热烈欢迎。陈伯达、康生、江青迎上前去,同谢、王亲切握手、拥抱。江青还特意挽着王力、谢富治的手臂,雄赳赳、气昂昂地绕场一周,给人们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第二天,《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位置发表新华社电讯,通栏标题是:“中央派往武汉处理当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问题的代表谢富治、王力同志光荣回到北京”。文章还配有大幅的照片。
7月25日下午,天安门广场人头攒动,红旗招展,口号震天。首都百万群众隆重集会,欢迎谢富治、王力“胜利归来”。在京的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都来了,甚至连怕光、怕水的林彪也冒着酷暑,亲自出席这场声势浩大的欢迎大会。在天安门城楼上,王力因腿伤,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凭栏雄视万众欢腾的场面,受宠若惊。
其实,在“七二○”事件中,王力不但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英雄”行为,甚至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出色”表现。虽说遭受了“非礼”,但很快就被武汉军区负责人转移到安全处所,并护送回京。只是由于某些政治上的需要,在林彪、江青一伙的吹捧下,王力才在一夜之间成了“功臣”和“英雄”。
毛泽东指示,“把他们抓起来,由总理负责处理”。
随着北京进入酷夏,整个局势更加混乱。7月底到8月初,北京近2000个单位的红卫兵将中南海团团围住,组成“揪刘火线”,要求揪斗刘少奇,要刘少奇“滚出中南海”。7月25日,由关锋执笔、康生审定的新华社新闻稿《首都百万军民集会支持造反派》,公然提出“坚决打倒党内、军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口号。8月1日出版的《红旗》杂志第十二期社论《无产阶级必须牢牢掌握枪杆子》,号召“要把军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揭露出来,从政治上及思想上把他们斗倒”,并说“这是当前斗争的大方向”。社论清样印出来后,王力迫不及待地命令新华社向全国全世界广播。此后,全国许多地方发生了冲击军事机关的严重事件。
8月7日,利令智昏的王力将外交部的造反派与姚登山(当时被称为“毛主席的红色外交战士”、我国驻印尼大使馆临时代办,在印尼反华事件中被印尼政府无理勒令离境)召至钓鱼台。此时的王力已被颂扬之声冲昏了头脑,根本不把中央关于外交部不准夺权的三令五申放在眼里,而且,他违抗周恩来的指示而成为“英雄”的经历,更使他忘乎所以。
王力一开始就信口开河地讲: “伟大领袖毛主席让我来过问一下外交工作。毛主席讲这句话时,周总理也在场。”
接着,他随心所欲地煽风点火:“外交吓人嘛,别人不能干,了不起,把它神秘化,只有少数专家才能干。你这外交就这么难?我看处理红卫兵内部的问题比这复杂多了。红卫兵就不能干外交?”
“外交部党委班子还没有动吧?这么大的革命,班子不动不行,为什么不能动一动班子?……总理不是讲‘老中青’三结合吗?为什么外交部班子不可以搞‘三结合’?”
“我看你们现在权没有掌握,有点权才有威风。‘文革小组’对革命派总是支持的。你们有什么过火?我没有看到有多少过火的地方。”
王力这个讲话臭名昭著,后来人们称之为“王八七”。
这次不同寻常的召见到结束时已是深夜11点。姚登山问王力,讲话内容能不能传达公布?王力当场表示,请静候佳音。第二天,王力将讲话的内容分别向江青、陈伯达做了详细汇报,江、陈均表示支持,“讲得好,有点造反精神”。于是,王力亲笔致函姚登山,明确表示,可以公布。王力的讲话一经宣传,就如同火上浇油。
8月19日,外交部造反派夺了外交部的大权,外交部副部长姬鹏飞、乔冠华被造反派押着在王府井沿街叫卖红卫兵小报。
8月22日晚,外事口造反派围攻并冲击英国驻华代办处。周恩来接到报告,命陈伯达、王力赶往现场劝说,但陈、王有意拖延,致使造反派焚烧了英国代办处,制造了建国以来的最严重的涉外事件。
面对这混乱的局势,周恩来心急如焚。很明显,造反派的这些行动都与“中央文革”有着密切的关系,有的就是他们在背后操纵的。23日凌晨,周恩来紧急召见外事口各造反派负责人,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向他们宣布:外交部“夺权”是非法的,不算数;“打倒刘、邓、陈”的口号是错误的;封闭副部长们的办公室、造成外交工作失控,是目无中央;火烧英国代办处表明已不能控制局面,是典型的无政府主义。他表示,对这件事,还要做进一步调查处理,同时向毛泽东报告。
8月25日凌晨,刚开完中央文革小组碰头会的周恩来,单独约见刚从上海毛泽东身边回京的代理总参谋长杨成武,向他讲了对近来一系列事件的看法。周恩来特别提到王力的“八七”讲话。他还说:“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担心的是连锁反应。现在,一个是中央的领导不能动摇,一个是解放军的威信不能动摇!”谈完后,周恩来把一份王力“八七”讲话的记录稿交杨成武,要他转送毛泽东。
杨成武立即直飞上海,向毛泽东汇报周恩来的意见。杨成武后来回忆当时的情况:
毛泽东边听边抽烟,不说话,也不提问。听罢汇报说:“成武啊!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考虑考虑,看看材料,有事再找你。”次日上午,毛泽东对我说:“你马上去准备飞机回北京,准备好了再来。”我从毛泽东那里出来,给专机组打电话安排好飞机后,又回到毛泽东的住处。毛泽东喝了一口茶,说 :“我考虑好了,我说你记。”我准备好笔和纸后,毛泽东继续说:“王(力)、关(锋)、戚(本禹)是破坏文化大革命的,不是好人,你只向总理一人报告,把他们抓起来,要总理负责处理。”毛泽东将记录过目后,说:“就这样,你回去请总理马上办。”当我走出客厅后,毛泽东又把我叫回去,说:“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戚暂时不动,要他作检讨,争取一个。”
中午,我回到北京,立即赶到钓鱼台,单独向周恩来汇报了毛泽东的决定。周恩来决定,事不宜迟,马上开会。当晚,在钓鱼台,周恩来主持召开中央小碰头会,陈伯达、康生、江青等人参加。周恩来说:“今天的会议,是传达毛主席的一个重要决策。”他严肃地逐字逐句地宣读毛泽东的指示。
8月30日,王、关、戚匆匆赶到《红旗》编辑部参加会议,主持会议的是陈伯达,他的旁边坐着姚文元,而宣读文件的则是戚本禹。戚本禹宣布,王力和关锋自即日起停止工作,隔离审查。从此,王力开始了他的被关押生活。而这一天距他被当作凯旋归来的“英雄”只有一个多月。
1968年1月14日,戚本禹也被“端”了出来。
1970年12月,毛泽东对美国友人斯诺说:“1967年7月和8月两个月不行了,天下大乱了。”事实上,早已是天下大乱了,不过,1967年的7月、8月乱到了连毛泽东也驾驭不了的程度,因此,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措施,解决王、关、戚就是非常措施之一。
王、关、戚的垮台对林彪和“中央文革”不亚于10级地震,但因为这是毛泽东的“最高指示”,他们也只好“丢车保帅”。更为可笑的是,此时的江青、康生、陈伯达之流居然竞相指责王、关、戚是刘少奇、邓小平安插在“中央文革”里的钉子。
1967年9月14日,当王力被打倒半个来月的时候,毛泽东曾对王力的问题做过如下指示:“犯错误有益,可以引起深思,改正错误。”王力入狱后,毛泽东指示,“不准对王力进行提审”。所以王力关在秦城监狱13载,几乎无人审问。
从1980年起,王力在狱中开始有纸和笔。他结合自己对“文化大革命”的反思,写下了20多万字的学习《资本论》的心得笔记,并一次又一次给党中央写信。1981年4月19日,王力在致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人的信中写道:“宣告十年浩劫结束的那天,我已被关了九年又两个月。不倒江青,我必定要关一辈子,才好灭口。粉碎‘四人帮’,我同党和人民一起欢呼。三中全会的路线,我由衷地拥护。即使不从我在理论观点上和痛苦的历史经验中理解,单从我十多年破碎的家庭来看,三中全会以后,我的每一个家属都解放了,都得到了政治的和物质的利益。”王力还写道:“如果给我为党效劳的机会,我请求在政法战线上作一名新兵。1967年8月底,江青和康生抓到我头上以后,我才痛感法治的重要,当夜就立下了这个志愿。”
对于“文化大革命”中的错误,王力表示,他愿意永远检讨,终生检讨。他还有个极为深刻的认识,即:做错一件事只是一件事,而理论上的失误则影响全局,产生难以估量的损失。他认为,作为毛泽东身边的“秀才”,他的最大失误在于系统总结毛泽东晚年的“左”倾思想理论,并为之推波助澜。
王力是1982年1月28日获释的。他被隔离审查和在秦城监狱关押达14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