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式的乌托邦-中国选举与治理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9:25:32
齐泽克式的乌托邦
作者:张征
来源:社会学视野网
来源日期:2010-8-30
本站发布时间:2010-8-30 13:14:16
阅读量:81次

“Take Five”已经是爵士乐中的一个专用名词,在早期大乐团的时代里,每逢音乐会休息五分钟的间隔,就是那些技艺娴熟的乐手出来秀一把个人造型的时刻——飙起钢琴来简直就像打击乐器一样可以把人搞得很 high。笔者以为,Slavoj Zizek 就是这样一个极其“Take Five”的哲学家。如果哲学的世界里除了巍峨的宫殿还有烟雾缭绕的小酒吧的话,齐泽克就该是里面的 DJ。每当 Zizek 一用他那个标牌式的句型,“结论恰恰相反”的时候,我的耳朵就会像撞到了切分音节奏一样兴奋。《伊拉克:借来的壶》是齐泽克用不同的内容拼成的一本书,让我借用一下他的方式开始这本书的评论:并不是因为这本书的内容显得多么协调齐泽克才把它们凑合在一起。恰恰相反,是因为它们凑合在一起了所以才显得协调。
有趣的是,常常可以用 Zizek 的方式来颠覆他的判断。比如, 在提出了这样的问题:“美国作为全球警察,有何不可”后?他给美国下了一个非常经典的定论:“今天的美国,其问题并不在于它是一个新的全球帝国,而在于它不是:换言之,它一面冒充全球帝国,一面继续扮演民族-国家的角色,无情地追逐自身的利益”。尽管在美国实际并非一个帝国的判断上我们可以赞同齐泽克,但齐泽克对美国的说法依然是令人微笑的。关键问题并非在于我们换一个方向收集证据后,可以用经验归纳去质疑齐泽克的判断。也不是通过翻转结论来衬托出这个判断的狭隘。比如说在另一个价值坐标中,所谓“全球性的行动,地方性的思考”完全可以理解成:“美国一面并没有办法取得一个帝国应得的利益,一方面又要以民族-国家的身份承担国际责任”。这种争论很快就会陷入例证搏斗中,而且各自所要论证的东西其实不过陈词滥调而已。这里真正有意思及值得发掘的是,齐泽克让美国扮演的这两种角色虽然是相互抵触的,但正因为这样,美国才被需要。因为美国是作为一种全球资本主义的“无名命运”,是一种否定了人或者人们驾驭人类总体命运的能力的象征物而存在。美国是现在这个国际秩序的缔造者。但仅仅是这样是不够的,因为这样无法激起道德情感。美国自身同时必须是一个贪婪的主体,一个自身贪婪的主体被暗示创造了一个国际秩序,那这个秩序是什么样的,简直就不问可知了。这里显然有一种惊人的但是值得同情的混乱,不仅是实际上美国无法既要民族国家的利益又要帝国的利益,就如同它无法承担这双重的责任一样。这虽然也是由于帝国和民族国家谱系与当今世界互相参照之后无可避免的模糊性。如果说对冲基金也危害美国利益,但究竟什么是美国的利益呢?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美国有的右派认为,全世界的人所看到的美国其实是一个虚假的,由好莱坞、可口可乐、麦当劳传递给世界的一个幻影。而本来美国和保守的伊斯兰世界应该有着最接近的理念,美国许多人民是淳朴、虔敬的。美国保守派应该联合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打击腐朽的自由派。
这些矛盾之所以被齐泽克无视,部分是因为他重申的乌托邦理想:“乌托邦与想象一个不可能的理想社会毫无关系;乌托邦的特征,实际就是构筑一个无空间的空间,一个位于现存社会范围之外的社会空间。”世界上不同力量之间无论如何冲突,只要齐泽克认为它们属于一个现存社会,那么实际上就构成了现代左派所要反对的一个秩序。这也是现代左派从解放政治没落后,走向抵抗政治的一种表现。因为现成的所有一切都成了操控人妨碍人解放的“无名命运”。当然就要抵抗一切。不过齐泽克还是举出了他认为的理想范例,巴西的“Canudos 城”、巴拉圭的“耶稣约合会”或者秘鲁的“光明之路”。可以看出它们的乌托邦特征并非来自建构了一个更好或者别出新裁的社会,或者说不是来自它的非主流特性。而是利用了它们的地域象征意义(远离西方主流世界),和这个城市构成的居民的身体象征意义(一个深入由无家可归的穷人和妓女,乞丐,畸形人,盗匪组成的社区)。不然为什么不是以色列的基布兹(Kibboutz)和莫沙夫(Moshav)呢?为什么不是很多地方接近巴黎公社理念的瑞士联邦呢?为什么不是在美国存在过的林林总总的空想乌托邦团体呢?异曲同工的是,齐泽克后来又利用了越共的意识形态象征意义。他提到,越南战争中一次著名事件里以骇人听闻的方式表达出来的一个意志:美军占领一个地方村庄后,在儿童左臂上接种了疫苗,次日,当越共夺回阵地后,砍掉了所有儿童的左臂。齐泽克认为这一行为在基本意向上应该得到支持,它是对敌人不计代价的拒绝。因为据说人道主义其实是和敌人联系在一起的。所有不好的东西要么是资本主义的,比如美国,要么就是一个资本主义的症候,比如斯大林的苏联。齐泽克通过自己的缝合术将这些东西拼起来。然后才能树立一个光明的对立面。虽然齐泽克也意识到抵抗政治代替解放政治后,因为性别差异、种族差异、阶级差异都是暧昧的、不断改写的。完满的主体成了一个幻觉,甚至也没有充分的抵抗。但如果只是喊着要抵抗是不是太空洞了?所以需要越共这样的代言人?只是这里的荒谬还不在于砍掉儿童手臂这件事情有无数可能的解答。比如说,那些被砍掉手臂的小孩可以被作为对敌人惩罚,也
可以被当作对交战双方都可能争取到的力量的威慑。如果这些孩子所在的村庄是亲越共的呢?是否可以把越共的行为看做是对人道力量的变相认同?因为此种力量的威力可以把自己人变成敌人?更何况,在这里被砍掉左臂的儿童们的意志其实是被忽略掉的,假设他们对越共是抵触的,何以其反抗意向就是不重要的?这里虽然表现了齐泽克思维的粗疏,更有意味的是,当时越共本身是一个全球性的压迫秩序的一部分。在这里我们可以引用齐泽克在本书中自己引用过的马拉美的那句话:“没有什么新东西,除了位置的变化”。所以真正的问题或者在于:同施密特的想象存在一个人格化的主权者分享着一个共同前提的是本雅明认为可以创造一种纯粹的暴力,本雅明的纯粹暴力同样预设了人格化的行动者。假定了完全脱离S2 链条的那个 S1(主人能指)的存在,而 S1 恰恰只能通过 S2 来显现自己。所以齐泽克认为是出路的地方恰恰是死路一条。
的确很多时候,齐泽克对位置的敏锐让人佩服不已,在本书的开头部分,他对耶路撒冷地位的那个建议,即巴以双方虚置耶路撒冷的统治权。对犹太人来说作为一个漂泊千年的民族,耶路撒冷最好的位置当然在想象和希望中。据齐泽克说,占据耶路撒冷的千年梦想一旦实现,就会变成一个噩梦,梦想一旦实现就会变得乏味和无聊,齐泽克的分析结果似乎和大众心理学若合符节。或许政治占有耶路撒冷确实会带来失落。不过说到底,这一切大家未必不是心知肚明。在电影《天国王朝》中,巴里安领导耶路撒冷的守卫力量和萨拉丁的攻城部队血战不休,在堆积大量尸体后双方都筋疲力尽。最后在城外谈判,当一切都谈妥后,面对哀鸿遍地,巴里安再也忍不住问萨拉丁耶路撒冷到底意味着什么(What is Jerusalem worth?)。言下之意显然是为什么非要不惜代价也要占领它?萨拉丁想都没想就回答: “Nothing” 。随后他走回自己阵营,但突然又回过头说了一句:Everything!” 。萨拉丁的话表明了他十分清楚耶路撒冷其实是无法真正占有的,因为它是 nothing,然而正因为它是 nothing,所以他才要拼命去占领耶路撒冷。占有的真正意义并非占有本身。而是通过它从此进入与之相关的一切关系。占有耶路撒冷并非幻想的结束而是幻想的开始。齐泽克疏忽的是,耶路撒冷可以有两种角色,一种把它看做是抽象的圣地,对于持这种眼光的人,其实政治意义上的占有与否根本不会改变耶路撒冷在他们心目中的份量,即便日夜住在耶路撒冷也是一样。如果齐泽克想讨论的是那些政治占有的欲望,那么重要的是,耶路撒冷必须处在一个欲望结构的客体位置,它对人们的诱惑恰恰在于它是可以被占有而尚未被占有。齐泽克说一个普通女伴被提升到普遍性幻想对象的时候(据说犹太男人的对象是莉莉思)灾难就会发生,这里他弄错了,普通女伴只是被当做手淫的道具使用,恰是因为其不是真正的莉莉思。让人绝望的是真正的占有“莉莉思”后,发现并未得偿所愿。所以对占有耶路撒冷的权力欲来说,如果真正占有莉莉思是不可能的,那么真正占有耶路撒冷也是不可能的,无论由谁来控制都是一样,所以萨拉丁才会说耶路撒冷是 nothing,但耶路撒冷和“莉莉思”不同的是,它并非简单的欲望客体,占有耶路撒冷既是结束也是开始,耶鲁撒冷是一个通向别处的节点,耶路撒冷的价值对所有崇信者来说,是一个将其引导入小姐闺房的侍女。所以它又是“Everything!”另外,今天耶路撒冷的血与火和寸土必争如同其中的古老建筑一样是构成这座城市魅力的元素,历史上就是如此。所以如果按照齐泽克建议,大家都同意一种中立的国际力量把它仅仅变成举行宗教仪式的地方,耶路撒冷非但和其他宗教城市就没了区别,它简直就变成了滑稽的一座大型寺庙。那样的耶路撒冷才真正蜕变成了一个类似于拉康小 a 似的魅惑之物。
齐泽克和他的老师米勒,发觉现代民主社会中的人难以完全的成为一个政治主体,民主是一个声称不存在任何“主人-能指”的“主人-能指”,反正我总是知道反对派和我有相同的默契,我们都要在同一套规则下共存,这套规则保护下我们可以讨价还价,各自保留理想。这样的政治显然缺乏快感,但齐泽克洞见到,因为在现代民主制度下运行的政治主体缺乏快感,原本属于私人空间的快感被直接政治化(流产,同性恋等等),甚至精神分析不再能保持对公共政治领域佛洛依德式的质疑。然而,似乎正由于此种情形,齐泽克才能把拉康的范式得心应手的应用于政治领域的分析?同样的,他借电影《奥利安娜》中的例子来评价大学流行的课堂模式,学生抱怨在课堂上得不到任何引导。因为教师只对一切价值报以中立的态度,并不告诉学生应该听从什么,信仰什么。这一点其实是和民主社会的主人能指是同构的,即对一切报以中立态度的话语恰是声称没有任何“主人—能指”的一个“主人—能指”。更简单的说,这是一种对自由选择的不耐烦。是呀,一切都摆在面前让我选,可万分遗憾的是,这个选择集里缺了一项,它的名字叫做“别无选择”。我可以选择可能的一切,但我偏偏无法被选择。但光是没的选显然也是不行的,自由选择和别无选择我都想要。这正是齐泽克在本书中所分析的歇斯底里人格,歇斯底里人格总是在不断怀疑,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不可以那样。根据语源学,歇斯底里的拉丁语意思是一种滞留在神经上的振荡。主体总是在害怕自己成为什么,根据拉康-齐泽克,歇斯底里是各主体形式中最好的一种。明乎此,也就可以清楚为什么齐泽克对列宁的决断,关键时候回去夺权如此赞赏有加。或者应该说,齐泽克从列宁那里看到了对抗虚无的典范,那时候列宁自己也承认二月革命政府已经是一个民主政府,但是对列宁来说,它并没有被历史拣选。列宁实际上认为历史是通过一系列的征兆完成对自己的启示的,而党不过是历史的工具。他真诚相信历史已经推进到这个地步,即革命将要在欧洲乃至全球胜利。就像通过奇妙的辩证法,列宁认为对待农民慈善的教士是比不上粗暴的强奸农民老婆的教士的,因为善良这种东西无法进入历史,而邪恶的教士可以成为被历史克服的对立面的一个进阶动力。齐泽克曾说列宁是真正的道德家肯定会惹怒许多人,一个造成如此众多无辜者牺牲并且还在罗素面前津津乐道的人,简直太荒谬了!不过,齐泽克的意思是列宁是真正属于反抗了命运的人,和自由主义乌托邦相对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命运相信历史有一个终极,它提出了人类的整体命运。列宁对这个命运来说是一个行动者。只不过,他努力去改变的仅仅是历史事件发生的顺序,革命先于欧洲在俄国发生了,虽然它并不是无产阶级的,但重要的不是因为无产阶级而产生了革命,重要的是因革命而产生了无产阶级。这里可以提炼出齐泽克想要的乌托邦来。
然而,现在唯一能作为我们行动依据的是为了人类整体目标,而那个整体的终极目标变成了一个比自由主义乌托邦更加空洞的能指。齐泽克的乌托邦所以是革命的,是因为它并不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如果它知道,它就要解释为什么它是革命的。而就在解释的一瞬间,它就立刻丢失了革命性。因为你所设想的这一革命目标,会立刻成为别人革命的对象。是资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的革命;是列宁的革命,还是赫鲁晓夫的革命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不错,列宁的实际行动不同,它并非是一个纯粹的主人能指,而是填补了那个主人能指 S1 和能指链 S2 之间空白。而斯大林主义是作为一个被压抑着的 S2 反弹。乌托邦已经召唤了我们,现在是该搞清楚它究竟在说什么的时候了。这也正是为什么列宁在党内批判过很多理论上、意识形态上的对手,但他从来没有从思想理论上批判过斯大林的原因。所以斯大林并不是列宁主义堕落,或者资本主义的症候,它是列宁主义的自然延续。齐泽克要的是只是列宁的那个决断,他提炼出的这个乌托邦可以为任何价值独断做支撑,如同越共和塔利班同样惩罚接受美军医疗的儿童一样,他们一个是左的,一个是右的,但在逻辑上这只能遗憾的变为无关紧要的选项,重要的是他们都砍手杀人,他们都反对人道主义,据说也就反对了生命政治。齐泽克只能要求那么多,不然他就必须对我们解释人类究竟该向何处去才是好的,而这无疑是不可能的。并非是由于假设所有人都提升到神的地步为不可能,而是诸神的争吵早就开始了,并且没有停止的迹象。
本书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们甚至可以发现齐泽克和他所嘲笑的斯特劳斯实际上是多么的接近。但这种相似感都发生在他直接谈论斯特劳斯之前或之后;在谈论斯特劳斯的时候,如同向我们显示惊人的敏锐一样,齐泽克显示了惊人的迟钝。他居然认为苏联极权体制下的知识分子最能体现说一种隐微话语的风格。而官方意识形态是显白的话语?知识分子的话语方式,讽刺、借古说今、隐喻等等,难道不是生怕别人不能理解吗?大家不都抱着会心的微笑来听政治笑话吗?并非因为怕大众的情感受冲击才采取隐微的方式,恰恰相反,是怕这些话语用普通的方式表达还不够冲击大众的情绪,不够显白,不够引起那种隐秘而淫荡的快感,这难道不是后极权主义社会的典型特征?具有讽刺意味的事,咬文嚼字,费尽心思的解读后极权社会里毫无生气的官方话语以察觉政治动向,甚至可以成为一种专家似的工作。看来,真正的官方意识形态才是隐微话语?同样,为什么齐泽克认定沃尔福威茨评论伊拉克战争为了石油就是一种直白的真话?
斯特劳斯说过,如果哲学活动对于某件事物寻求答案的兴趣超过了对它提各种问题的兴趣,那么哲学活动也就结束了。齐泽克认为学院话语用一种貌似中立客观的形象掩盖了其背后的诉求和欲望,所有的论证和理由都成了帮凶。于是,齐泽克的乌托邦豁免了解释、论证,找理由的麻烦和不道德。但是代价是,它成了一架刻板的自动机,盯着一切秩序或者将要形成的一切秩序,成了一个纠缠不休的多情的他者和反抗者。如果说学院话语为隐秘欲望找正当理由以装点成客观公正的姿态,那么齐泽克的乌托邦颠倒了这层关系,只有隐秘的欲望存在所以它才是正当的。抵抗是一种姿态,不是因为姿态正确所以正当,而是因为它仅仅是一种姿态所以它才是正当的。
齐泽克用了一个笑话来讽刺伊拉克战争有着太多的理由从而显得这场战争是牵强的:“第一,我从未借过你的壶,第二,我已将壶完好还你,第三,你借给我壶的时候,它已经破损。”那么我们该怎么来形容齐泽克式的乌托邦冲动呢?第一:我们要去借一把壶,第二:我们不知道借这把壶来干什么。第三:我们决不想将此壶借到手,因为唯一重要的只是:“我们要去借一把壶”。
[斯]齐泽克 著:《伊拉克:借来的壶》,涂险峰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年 1 月,19.0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