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类拔萃的唐德刚-中国选举与治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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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类拔萃的唐德刚作者:小宝来源:东方早报书评周刊来源日期:2009-11-29本站发布时间:2009-11-30 9:07:45阅读量:107次

  1952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三十二岁的中国研究生,给林语堂二女儿林太乙主持的《天风月刊》写了一篇数万字的《梅兰芳传稿》,分三期连载。研究生写稿,贪图的不仅是文名,还有千字五美元的稿费。

  梅兰芳当时还在世。为生者立传,似乎历来都是严谨的传记作者的大忌。况且以上世纪五十年代资讯流动状况,海天万里,消息阻隔,材料疏漏在所难免。对于后者,作者有自知之明,他说:“我们都侨居海外,闲暇太少,资料无多,故不敢言为梅君作传,因以传‘稿’名篇。”对于前者,作者却毫不自谦:“今日我们纵不动笔,难道三五十年后的历史家,还能写出什么不同的结论来?”

  这篇看上去难逃“速朽”命运的《传稿》甫一亮相,立刻“名动四方”,作者一战成名。自此以后,作者历史作家的声誉垂一甲子而不坠,他自信他的著作在他身后一百年都会流传。

  《天风月刊》只是一个小圈子刊物,《传稿》和作者的名气当年不出留美华人学者学生的范围。比较难得的是,十几年后,香港《明报月刊》、台湾《艺海杂志》重刊此文,再一次在读者中“引动视听”。又过了十几年,《梅兰芳传稿》收入作者的文集《五十年的尘埃》,出版人明白宣示:“《梅兰芳传稿》比谁都写得好。”2008年12月,中国工人出版社在大陆出版《五十年的尘埃》,今日重读,仍然觉得《梅兰芳传稿》不愧为“最出色的梅兰芳传记”。有心人可以拿它和陈凯歌、严歌苓版的电影传记《梅兰芳》作一比较,其间的差距,应该比奥斯卡奖和金鸡奖的差距还要大上一百倍。

  《梅兰芳传稿》的作者,就是前不久去世的唐德刚。

  《梅兰芳传稿》表现了唐德刚出众的历史智慧,这种智慧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知人”。他以后那些脍炙人口的著述,如《胡适口述自传》、《李宗仁回忆录》、《顾维钧回忆录》、《晚清七十年》、《袁氏当国》等等,无不以知人之明赢得读者。

  我以为,人文学者、人文作者的玩意儿,借用孟子的话,叫做论世知人。章学诚对论世知人有不错的发挥,我们不妨另作解释。“论世”是看世界的大思路,学者作者的独家理论。论世,能够自出机杼自圆其说都算功德圆满。汤因比的文明史观、斯宾格勒的西方没落论、五种社会形态说、金观涛的超稳定结构……哪怕唐德刚的“历史三峡”的比喻,各成一路。“论世”之论,基本上都是自说自话,难比高下。事实上在人文领域,很少有哪一“论”能真正折服人心,让后人心悦诚服地将它发扬光大。理论通常一代而亡与身俱灭。“论世”是花活,真正的硬功夫是“知人”。司马迁的《史记》能垂之不朽,并不是他有千年不倒的理论金身,而是他知人、写人的高明。百代以下,我们觉得《史记》中的人物是真正的人,不是靠观念塑造的土偶塑料娃娃。唐德刚可以说是当代少有的太史公的传人。他的历史著述,以人为本,以知人为本。

  唐德刚能够知人,因为他把他研究、调查、写作的对象看成活生生的人,人所具有的无不具有,和我们一样有两只眼睛、一对耳朵、一张嘴巴、一根鸡巴……大人物也和凡人一样,有算计、有欲望、有野心、有弱点,不可避免地被具体的环境和具体的传统支配,不会无缘无故地行善,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作恶。当然他们肯定有常人不可企及之处。他对笔下的人物,有同情,有理解,有赞叹,有批评,但始终不脱一个“人”字。他用人话写人,写给人看。他写梅兰芳,劈头就说:

  “如果男性之间也有一个人可以被称作‘天生尤物’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梅兰芳!”

  “兰芳的名字不用说将来是与中国的历史同垂不朽了。但他之所以能名垂史册,不是因为他贵为今日的‘人大代表’;也不是因为他曾经立过什么‘功’,什么‘德’足以造福人群,而是因为他能以男人扮演女人的成功!”

  唐德刚说梅兰芳是“尤物”,没有丝毫侮慢亵玩之意。他是对一个真实艺人的真正称颂。他如实地报告梅兰芳的天生丽质、他身处的污糟环境、他的洁身自爱、他一步一步的成功——还要靠大人物的庇护小人物的捧场……

  唐德刚在当代学者中的出类拔萃,或者反过来说,当代学术界对唐德刚有意无意地低估和排斥,证明古之君子,明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今之学者,明于理论而陋于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