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麻将和社会保障

卢映西
与电影界的奥斯卡类似，财经媒体每年也有自己的固定节目，那就是推出“富豪榜”。于是富豪也就成了经久不衰的话题。
对于富豪，有两种极端的看法。一种是嫉恨交加，是谓“仇富心理”。一种是顶礼膜拜，认为富豪都是天生异秉，与常人不同。没当过富豪的人都容易产生这两种看法，不论智商高低－－考虑到有些经济学家持后一种看法，所以要特别说明“不论智商高低”。可是，要真正理解富豪，雾里看花显然是不够的，我们应该听听那些当过富豪的人自己怎么说。注意，当过的“过”字很重要，如果是正在当，他同样可能掂不准自己几斤几两。曹雪芹能写出《红楼梦》，大半要归功于他当“过”富家公子的经历。当然，另一小半才气学养方面的因素也不可或缺。比如要深刻揭示富豪的产生机制，当过富豪的人最好同时是个经济学家。
经济学虽然是跟财富打交道的学问，但经济学家中发过大财的人却寥寥无几。凯恩斯是其中较为突出的一个，他在资本市场中亏过大钱，也赚过大钱。一般史料都说他到洗手不干时，已经相当富有了，以致后来出任公职都声明不要“俸禄”。也有一种传说，他最后是亏出一个大窟窿的，但人们为了保住这位大经济学家的名声，替他遮掩过去了。不管怎么说，经历过财富上的跌宕起伏，说他曾经富过总没错。所以，他对企业家致富过程的看法就让人觉得比较中肯：“企业家是在玩一种既靠本领又靠运气的混合游戏。其平均结果如何，参与者也无法知道。如果人类的本性不喜欢碰运气，或者对于开工厂、修铁路、开矿和开垦农场，除了利润之外别无它图，仅凭冷酷的计算，那就不可能有大量的投资。”
直到现在，经济学家还在忙于区分投资与投机，其实在凯恩斯眼里二者并无本质区别－－都是面对未知结果的一种冒险。一般经济学家往往只知道人类的本性是趋利避害，而凯恩斯却独辟蹊径，挖掘出人类本性的另一面－－喜欢碰运气。没有这另一面，就没有企业家，更谈不上什么富豪了。
所以，富豪不过是些本领和运气俱佳的家伙。两个因素同样重要，只强调其中一个，必然会导向偏颇。那么“既靠本领又靠运气的混合游戏”是怎样的一种游戏呢？我们中国人理解这一点应该不难，因为我们有一种“国粹”正好是这样的，那就是麻将。多少年来，一群人聚会至深夜不散的，十之有九都是为方城所困。前些日子读余世存先生编的《非常道》，里面有一段，说的是陈独秀当年在上海指挥工人罢工时，一天夜里开完秘密会议出来，为掩人耳目故意大谈牌经：“他那个三番没有和成，真可惜，已经听张了，七条一定有，但总不出来……”虽然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早已逝去，但相信大家读到此处仍难免会心一笑。
企业家精神是什么，如果我们不刻意去拔高和神化的话，其实不过就是与麻将精神一脉相承的东西。当然，企业家玩的游戏肯定比麻将大得多。玩家的风险偏好不同，游戏的大小就不同。如今玩经济“麻将”玩得最好的当数比尔·盖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世界富豪榜上，他已在头把交椅稳坐多时。与一般人相比，此公的风险偏好显得比较突出，大学没读完就出来闯江湖了。然而仅凭风险偏好突出并不能造就富豪。翻开他的“发迹史”，让人最为感叹的不是他的风险偏好或过人本领，而是他的运气。原来在1980年夏天，IBM需要为自己最初的个人电脑选配一种操作系统。当时第一选择显然是由加里·基尔代尔开发的CP/M。基尔代尔曾任海军研究院教授，当时是加州数字研究公司的总裁，一位计算机软件编程领域的天才开拓者。可是，当IBM的小组依约前去找他时，他却忘了这次约会，坐自己的小飞机飞走了。在他不在的情况下，他的妻子也没有及时补救。IBM的小组转而到西雅图去见比尔·盖茨，因为他们还想要盖茨的Basic语言程序。在交谈中得知IBM需要一种操作系统之后，盖茨从另一家当地公司购买了一种称为QDOS的操作系统－－即“Quick and Dirty”，直译就是“快手和下流”。经过改进，这套名称不雅的操作系统变为MS-DOS，盖茨把它卖给IBM，最终成了IBM所有个人电脑产品的操作系统，这就是后人所说的“20世纪最值钱的买卖”。以后的历史我们都知道，那是一曲“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凯歌。但这关键的第一次胜利，是上帝送的。所以我们理解市场经济，除了那只著名的“看不见的手”外，还要注意这只“上帝之手”。
现在我们知道了，个人要想成为富豪，就必须投身于“麻将”游戏中，凭着自己的本领和运气脱颖而出。但一个社会要批量生产富豪，却不能指望运气。设计一个好的制度、好的游戏规则，才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设想这样一个游戏规则：一百个人参加，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成为富豪，其他人都要饿死。显然，这样的“博命”游戏，凡有理性的人都不会玩。反过来，仍是一人胜出，但落败者也不至于危及身家性命，只等于“潇洒走一回”或“玩的就是心跳”，那么参与者之踊跃，看看彩票的火爆就知道。人的本性还有喜欢碰运气的一面，有过好运气的凯恩斯如是说。
个人如何富，国家如何强，道理并不深奥――如老话所说，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现在西方发达国家都懂这个道理，所以都结了一张在富豪产生机制中不可或缺的大网－－社会保障。国内有不少人仍以为社会保障只关乎扶贫济困，或者以为只有等国家富强后才能搞社会保障，这实在是一种极肤浅的认识。
这里仅举英国作为例子。在惨烈的二战中，英国几乎掏空了家底，1939－1955年间曾实行票证配给制，比我们改革前更为困难。在这样百废待兴的情况下，战后的英国政府却采取了与我们相反的政策：他们振兴经济的措施不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而是致力建设福利社会，让底层百姓能够享受免费教育、医疗、失业救济等人道主义服务，让每一位公民过上基本的有尊严的生活，结果到1948年英国就宣布建成世界上第一个“福利国家”。我们只能感叹，英国不愧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他们的政治家太明白市场经济是怎么回事了。只要建起了安全网，人们自然会放开来竞争，去发财致富，哪用得着政府操心？
反观当今中国，一方面党和政府号召要向市场化方向改革，一方面大学毕业生却削尖脑袋往旱涝保收的党政机关或事业单位里钻。公务员考试火爆，研究生考试火爆，偏偏不见个人创业火爆。再这么搞下去，整个社会必然要向富豪越来越少的方向发展。为什么我们玩了几百年麻将都发展不出真正的企业家精神？为什么我们向西方学习总是学不像？无他，没悟出真谛、没取到真经而已。
幸好，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科学发展观”，已经提出了建设“和谐社会”的目标。在每个人都不愁温饱的基础上，又让富豪像雨后春笋般涌现，应该不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