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香港繁华都市下最后的“人蛇”_3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03:55:42

探访香港繁华都市下最后的“人蛇”(三)

解说:2008年香港仁济医院,一名肠出血的患者被工友们紧急送来,患者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黄官华,经过及时手术该患者脱离了危险,然后就在康复期间主治医生在查阅病例资料时,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件怪事,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就在附近的另一家医院,一名同样叫黄官华并且其他身份信息都一致的患者也做了手术。

黄谭永:医院的管理人员来问我,你什么名字身份证给他看,我当时很慌张,如果当时能走动可能会走掉,因为走不动,下床都不能走,在香港三十年来最紧张的就是这个时刻,唯有一个即来之则安之,没有办法了这个时刻到了,我以前也想过这个时候,我想过最后一定会发生这个事情。

陈晓楠:那您刚才说三十多年您觉得这一天早晚会来,那是不是总是觉得像头上悬了一把剑的那种感觉?

黄谭永:我知道这次可能抓到要坐牢了,准备坐牢,准备他打回大陆去。

陈晓楠:原来这位肠出血的“黄官华”其实就是黄谭永,1998年香港身份证改版之后,黄谭永无法再继续使用假身份证了,他只好在街上捡来了一个别人丢的身份证,用“黄官华”这个名字的身份又度过了十几个年头,这十几年来,这位所谓的“华叔”也是日渐年迈,也不敢再到纺织厂打工了,最后他只得到一家小餐馆去做杂工,煮牛腩,2008年因为做手术黄谭永的身份终于暴露,获刑二十三个月,在狱里的时候他结识了同病相怜的黄先志,在黄先志的介绍之下,香港社区组织协会的工作人员也开始关注到了黄谭永。

这个组织是一个致力于帮助弱势族群的民间慈善团体,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老人蛇”浮出水面,其中年纪最大的已经有75岁了,他们从事着最底层的工作,住着最简陋的房屋,除非被捕或者是突发急病住院,否则他们的身份也难以曝光,所以具体的人数也根本难以统计,“老人蛇”们虽然触犯了香港的刑律,可是他们的身世也依然获得了广泛的同情。

解说:2010年夏天的一天,香港社区组织协会的干事王智源来探望黄先志,并为他送来每个月三千港币的慈善金。

王智源:他暂时睡在这里。

黄先志:暂时在这边,因为得到他的帮助,现在租楼上了。

解说:出狱后,黄先志一直身体欠佳,几天前他刚做完了肠部的手术。

黄先志:我现在的心完全不快乐,我主要的目的是要身体好了以后,我去找一份工作做,因为我欠人很多钱,我去找一份工作,起码在香港有六七千块,我做一两年以后,我可以还给人家。

解说:黄先志不到十岁就随父母离开故乡福建,后来的人生三十年在印尼饱受磨难,三十年在香港无家可归,他说他不知道临死前还能否回到大陆,回到故乡看上一眼。

记者:您这一生七十多年,你觉得自己是福建人呢、印尼人呢,还是香港人呢?

黄先志:我自己觉得最悲哀了,家庭温暖没有了是吧?就很惨了,第一没有家庭的温暖,亲戚朋友你跟他认为有交情了,你也不敢表明你的身份,很多讲不出,难以形容的心情。

解说:随后我们又来到香港元朗,来看望出狱后的黄谭永,黄谭永租住的房间比黄先志的更加逼仄、简陋,除了一张单人床来客已无法容身,平素他以白饭、腐乳和菜市场捡来的菜叶为食。出狱后,黄谭永曾提出想回广东看亲人,但儿子已与多年前病故,发妻和女儿因为三十年来疏于联络也已经不愿再接纳他了,入狱期间原来的房东将黄谭永所有的物品都扔掉了,黄谭永心疼的是在香港生的小女儿的照片,现在一张也看不到了。2002年父女二人最后一次相见,记得那天黄谭永高兴地带着女儿去吃麦当劳,女儿天真地问他,爸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住,黄谭永无言以对。

黄谭永:就最后一次,那时候还坐在床上蹦蹦跳跳,她这个女孩子,她都不舍得离开,但是她没有办法,她连哭都没有办法,她妈妈要她要走了,结果那是最后一次,到现在没有见过了,十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解说:记得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在出生证明的父亲那一栏里,黄谭永签下的名字是“黄官华”。

陈晓楠:不能够说你是她的父亲,而是另外一个人是她的父亲。

黄谭永:唉,你不登记她就没有父亲,没有爸爸的嘛是吧?

陈晓楠:那心里也不好受。

黄谭永:不好受,相当不好受,但是我没有办法,孩子当然不知道了,还这么小。

陈晓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黄谭永:希望以后有机会回到大陆去能找到亲人,还有现在的孩子,在香港那个女儿,可能她大了的时候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有机会见见面就好,应该告诉她,你还有爸爸,还有父亲的,你的名字是什么,爸爸的名字是什么,还有讲给他听。

陈晓楠:将近有三十年的时间,怀揣着只属于自己的巨大的秘密,潜伏在繁华的香港都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黄谭永和黄先志其实他们两个都无数次地试想过,自己这么多年的这个秘密总有真正被揭开的那一天吧,而到那一刻又会怎样呢?可是他们也不约而同地这样告诉我说,其实当他们等来了他们以前觉得如此惧怕的这一刻的时候,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无法言说的释然,当然带着这样的释然,当他们真正走出监狱,当他们真正走进属于自己的那个真实的身份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他们走进的是一无所有的暮年生活。

黄谭永说他现在工作没了,住处没了,积蓄没了,家也没了,他在香港和大陆各有一个家庭,两个女人还有这两个家庭所有的孩子,也都离他而去,所以他现在真的是不敢想过去,也不敢想未来,他说如果说在现在的这个生活里,还有什么是值得欣慰的话,那么恐怕唯一的事就是如今他终于可以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