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香港繁华都市下最后的“人蛇”_2

探访香港繁华都市下最后的“人蛇”（二）

解说：因涉嫌偷窃一罐奶粉，七十岁的黄先志被香港警方拘捕，他的非法移民身份也就此暴露，作为在港隐匿时间最久的“老人蛇”，他受到媒体的关注，然而在狱中服刑时期，他却认识了一位连自己都自愧弗如的“狱友”。

黄先志：他比我厉害，因为我当初进监牢的时候，我以为我28年被抓进去，已经是数一数二的这么长久，结果进了监牢里面他比我还厉害，多一年啊，29年，我做梦都想不到。

解说：这位“狱友”与黄先志算是颇有缘分，他也姓黄，名字叫黄谭永，两个人同岁并且都是在1981年偷渡来港，只不过黄谭永比黄先志还早来了几个月，经黄先志曝光黄谭永也随即受到了媒体的关注，经最新核实，黄谭永正式打破了黄先志的记录，成为港府备案的“人蛇”中滞留时间的第一名。

黄谭永七十一岁，广东东莞人，被捕前在一家餐厅做杂工、煮牛腩，而那时的工友和邻居们都叫他“华叔”。

记者：别人叫你华叔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黄谭永：唉，自己知啊，别人不知道，没有办法啊，唯有一个很惭愧，惭愧都没有办法，因为你不这样办的话，给人知道了，连工作都没有了。

解说：原来人蛇身份暴露前，黄谭永使用着一张名为“黄官华”的身份证，而这张身份证是他从街上捡来的，十几年来他一直生活在一个陌生人的名字里，其实黄谭永本有机会成为一名正式的香港人。早在1958年，不到二十岁的他就来香港投奔表哥，并在九龙一家纺纱厂打工，几个月后家乡传来了一个令他激动的消息。

黄谭永：热火朝天大炼钢铁，那时候不是大炼钢铁嘛，又是大跃进怎么样，这样那样嘛。

陈晓楠：就是好像很有希望的那个感觉是是不是？

黄谭永：那时候好像很有希望的。

解说：来港前黄谭永刚从广州纺织工艺学校毕业，大跃进的消息传来他下决心回国，把自己的专业技术用于祖国的建设，不顾表哥的挽留，黄谭永回到广州进入一家国营纺织厂，并马上成为厂里的技术骨干。

黄谭永：我当时可以设计一种机器，当时没有的，还有一个老师傅一起设计一架新的机器，当时大跃进的时候挺有名的，为什么呢，这个机器是广州市没有的嘛，针织布上面，你要什么东西你可以织出来，那时候有“毛主席万岁”这些东西都可以织出来了嘛。

解说：然而好景不长，大跃进紧跟着三年自然灾害，不久又是文化大革命，工厂停产，工人武斗，一直是先进生产者的黄谭永，一开始也是个积极的造反派，但很快他去过香港的“黑历史”被挖了出来，他成了个被革命的对象。

黄谭永：我们是批斗对象，打成牛鬼蛇神，挂过黑牌在这边，跪在那边批斗，打，再不能回家，在工厂有一个黑房子，就关进黑房去。

陈晓楠：那你当时内心接受得了吗？

黄谭永：当然受不了，你说受得了吗？你跪在这边，挂着这个牌子游街，到这个街上到处游啊知道吗？和罪犯一样，当时自己想不通，打击很大。

解说：熬了十年到熬文革结束，黄谭永却并没有盼来阳光，他仍被工友们瞧不起，被领导指责为思想不好，不能涨工资，也无法施展自己的一身技术，苦闷到极点的他又想起了香港的表哥，1981年三月的一个清晨，黄谭永告别了妻子儿女，登上了一艘偷渡往香港的小渔船。

陈晓楠：那你当时舍得吗？孩子和家里人。

黄谭永：不舍得都要舍得，为什么呢？自己目的过来香港之后能够拿到身份证之后，他们以后可以申请过来，希望是这样。

陈晓楠：孩子当时多大呀？

黄谭永：孩子读小学了。

陈晓楠：那你最后跟他告别了吗？

黄谭永：我说我要到乡下去，没有跟他们说到香港来。

陈晓楠：1981年3月，黄谭永偷渡到了香港，而且进入到了市区和他的表哥会合，但是和黄先志一样他也很不走运，此时港府的“抵垒”政策刚刚被废止三个月的时间，黄谭永没有办法拿到香港身份证，只能在表哥的帮助之下，进入到一家纺织厂打黑工，最初的几年他在香港的日子过的还算可以，那时候正是香港纺织业的繁荣时期，所以凭着娴熟的技术，黄谭永每个月能拿到近万元港币的薪水，收入最丰的时候他说他的存款在香港也买得起房子了，但是因为没有身份证，所以这一切只能是空想。

采访过程当中黄谭永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感叹自己运气不好，他总是说如果自己能早来几个月多好啊，拿到香港身份就可以像大多数香港人那样，过上殷实稳定的日子了，但是人生是没有如果的，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黄谭永越来越深刻的体会到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他的人生会是多么的苦恼与不堪。

黄谭永：差不多三十年，没有回大陆，没有到澳门，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就是在香港这个地方走，每天就是工作睡觉，工作睡觉就是这样。我赚到钱的那时候我买那个电视机啊，那时候大陆电视机很少的，八几年的时候要老板还有一个工友，帮我带东西到广州去，

陈晓楠：他没有问你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呀？

黄谭永：我说我工作忙不能去。

解说：十多年过去了，因为一直是非法移民身份，黄谭永既无法将家人接来团聚，也无法回国探亲，香港成了一座困扰他的孤岛，他与亲人的血脉纽带也渐渐疏远、淡漠。1993年经人介绍他结识了一位香港女子并与其同居，1997年女子为黄谭永生下了一个女儿。

黄谭永：她要我登记结婚就登记不了，问题就是这样，你不能登记，为什么不能登记结婚呢？孩子都有了，为什么不能登记？你不告诉她，怀疑很大是不是啊。

解说：十七年的“人蛇”生涯，终于在1998年这一年爆发了危机，黄谭永唯一的依靠表哥故去，而香港回归之后市民身份证统一更换上电子芯片，黄谭永无法再凭借过去的假身份证领取工资，纺织厂老板怀疑他的非法移民身份，将他炒了鱿鱼。此时面对着不断逼婚的女友，黄谭永也只能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陈晓楠：刚刚知道的时候她什么反应？

黄谭永：当然感情不好了，说我骗她了，是这样说我骗她，既然你不能登记结婚，你的身份是这样，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生活，为什么呢，为了孩子为了我，我还送她坐车送到那里，女儿哭也没办法，女儿哭，她不舍得离开我，那时候她也哭了，1993年的时候开始认识的，那时候还比较好的，有了女儿还比较高兴的嘛，大家礼拜天就带着女儿到荃湾公园去，到九龙公园去走走，这件事情发生了（这一切）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