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汉思 为全人类的福祉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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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汉思为全人类的福祉寻道
2010-01-12
“中国的长城不再保卫人民,但也不再分裂人民。中国应该重建新的长城——作为一种全球伦理基础的中华传统伦理。”
当今世界最负盛名的瑞士籍神学家和伦理学家孔汉思(Hans Kueng),前段时间来中国参加世界汉学大会时,再次把他首度提出并始终推进的全球伦理(Global Ethic)议题带到中国的现场。
与中国对话的“孔”家人
“我很高兴我也算是与中国对话的‘孔’家人。”
孔汉思一直对好友秦家懿女士为自己取的中文名字颇为自豪,因为这样他就拥有了和自己尊崇的中国儒家学派创立人孔子一样的姓氏。
1979年,在秦家懿以及他们共同的朋友萨尔金特·施莱弗——前美国总统、和平队创始人肯尼迪的妹夫的带领下,孔汉思加入一个由20位美国教授组成的代表团,踏上了他梦寐已久的中国土地。这支队伍成为第一批被允许访问孔子出生地曲阜的外国人,并在访问期间住在孔府。那时,在北京大学与孔汉思交谈的同仁们还依然举棋不定:到底应该视孔子为反动派,还是应该尊之为道德家。
1998年,孔汉思再次踏上已不再陌生的中国,是和南德广播公司(SDR,即今天的德国西南广播公司SWR)大型纪录片《世界宗教寻踪》的拍摄团队同行。在为纪录片作策划和解说的基础上,孔汉思写成《世界宗教寻踪》(Die Weltreligionen auf dem Weg)一书,并在2007年出版了中文版。“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我首次踏上环球之旅?但在中国的旅行感受,是独一无二的!”
在孔汉思看来,中华传统伦理构成了一条独立的并具有世界意义的河系。被这条河系所深深吸引的他发现:这一脉产生于中国、具备圣贤智慧品格的传统伦理思想河系,足已帮助浇灌世界文明沃土,并为全球伦理奠基。于是,他急切地想和中国学者对话,希冀在与之交流中,寻找到促进世界和平的崭新理论范式。
为人类最紧要的问题找出路
在孔汉思看来,当下一个让人忧心的事实是,随着传统价值的衰落和社会变化的加速,不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出现了某种伦理危机,出现了所谓“道德滑坡”。这种道德下降不仅表现为一个民族、社会或文化内部“不守规则”行为的增多,而且表现为一些民族、社会或文化之间的关系从和谐、友好演变为暴力、压迫,甚至战争。
以孔汉思为代表的伦理学家们一直致力于如何在宗教伦理的范畴建构一个全世界可以对话的理论基础。由此,他们选择从东方智慧中寻找资源。
其实,孔汉思第一次与中国结缘始于1963年在香港第一次踏上中国国土。在那之后近50年来,他一直醉心于中国文化史,并在多年来一直推动一项促进宗教与全球伦理对话的计划。令他欣慰的是,这项计划正是在中国引起了极为热烈的反响。
早在1989年,孔汉思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议上提出,“没有各宗教间的和平,便没有各民族间的和平”,并在加拿大和美国的演讲中宣传这一理念。1990年,孔汉思又出版了《全球责任》一书,第二年该书在英国与美国出版,并加了副标题《探求新的世界伦理》。爱丁堡公爵菲利普为其英文版写序并指出,该书提出的这个问题,“在关于这个星球上人类住区之未来的讨论中也许是最紧要和最具挑战性的问题”。
孔汉思就是这样一直奔波着,为人类最紧要的问题找出路。
1990年2月,在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他发表题为“我们为什么需要伦理标准”的演讲,大胆提出“全球伦理”构想;此后他身体力行,于1991年发起成立全球伦理基金会;1993年在美国芝加哥,作为主要撰写人,他被邀请起草《走向全球伦理宣言》。
2000年9月,孔汉思来到北京,在中国人民大学基督教文化研究所,就中国传统伦理与全球伦理问题,与20多位知名学者讨论座谈。2001年,孔汉思带来自己的著作《政治与经济的“全球伦理”》,在第二届全球伦理与中国传统伦理大会上,与中国学者探讨交流。
“在我对世界伦理及宗教对话长年的研究中,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当此第二、三千纪流转之时,中国智慧在21世纪将成为共同的人类伦理。这种能为或大或小的社会或人类群落,提供价值标准或行为准则底线的伦理法则,将成为全球伦理最奇特的动力源泉。”对于这一世界性的紧要话题,孔汉思想说的还有更多。
“全球伦理”终生制行动者
对于全球伦理这一为之奔波的理想,孔汉思笑称自己是一个终生制行动者。
“终生为之行动,就是面对异议也要坚持。被误解也要一直相信。”在他的名片上,除了“德国图宾根大学荣休教授”头衔外,旁边非常醒目地注明“直接隶属于校长”——除校长外,不受任何人支配。事实上,作为一个研究神学、伦理和宗教的学者,孔汉思的学术观点在西方世界颇受争议。据《文汇报》曾经报道,1970年孔汉思40多岁时,因发表观点挑战教皇的绝对神圣性,而被欧洲教廷施以重罚。自1979年12月18日起,作为神学的教授的孔汉思,又被剥夺教授罗马天主教神学的资格。一直到20年后他70岁生日前夕,教廷才承认了对他的错误惩罚,并派遣特使赶赴图宾根大学,向其当面道歉。此后,孔汉思便保留了“直属于校长”的称谓,以此作为对那段经历的纪念。
很显然,没有这种行动精神,便没有孔汉思开启的走向全球伦理之路。
孔汉思1993年所参与起草的《走向全球伦理宣言》是由基督教界发起而得到世界各宗教响应的全球伦理运动的一个里程碑。它既是1993年以前长时间努力的结果,又是其后漫漫长途的起点。全球伦理的两大特点,一是具有基本性,即只提出人类应有的最低限度道德;二是具有普遍性,即指明这种道德在各种不同的宗教和文化传统中都有其根据。
由此,这项推广全球伦理运动的宗旨,就是要在这个道德滑坡的世界,在宗教差异会被用来为冲突和对抗辩护的情况下,强调基本道德生死攸关的重要性,展示基本道德在不同宗教中的基础以及各种宗教平等对话、和平共处的可能性。全球伦理运动有着深远的理论根源和广阔的社会背景。
今年的世界汉学大会,孔汉思也正是携带全球伦理思想的行囊而来,致力于为中国建言,如何通过回首反思自己令人钦佩的伦理传统,而在未来国内外事务面临的种种艰巨任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他继续以实际行动促使人们重新解读作为全球伦理基础的中华伦理思想。
凤凰周刊:为什么要努力寻求全球伦理,并把这个体系建构起来?
孔汉思:没有宗教间的和平,就没有国与国之间的和平;没有宗教间的对话,就没有宗教间的和平;没有对各种宗教基础的研究,就没有宗教间的对话。没有基于全球伦理标准的国际关系新范式,就没有全球的和平与正义。
全球伦理提供对话的可能性,其实是建构了一种平衡,一个平台,书写一种全球化的精神基础,需要我们大家一起维护。我们必须在相互宽容和相互理解的基础上继续对话。由起点走向全球伦理之路,有助于维护这一关系的道德秩序的建立,即所有民族之间的地区关系,和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
凤凰周刊:全球伦理中究竟有哪些基本内容来提供这种对话的可能性?
孔汉思:全球伦理,显然就是适用于全人类基本伦理道德的最本质法则。《走向全球伦理宣言》中根据各大宗教都包含的“不可杀人”、“不可偷盗”、‘不可撒谎”和“不可奸淫”4条古训,针对当代世界的状况,表述了4项“不可取消的规则”:珍重生命——致力于非暴力与尊重、敬畏生命的文化;正直公平——致力于公平与团结的经济秩序;言行诚实——致力于宽容的文化与诚实的生活;相敬互爱——致力于男女平等与伙伴关系的文化。来自世界各种不同宗教和文化背景的“宣言”签署者们承诺:要献身于共同的全球伦理,更好的相互理解,以及建立有益于社会的、有助于和平的、对地球友好的生活方式。
凤凰周刊:有人说,全球伦理是“普世价值”提法的前身。那么,全球伦理和人们所说的“普世价值”有什么不同?
孔汉思:伦理价值观正是全球化价值中的一种。我们都希望全球伦理推广、普及,真正成为一种全人类认同的体系,由此所促进的全球化对话就是基于这种体系,使其他不同民族的文化提取其共同的部分构成普世价值。这个希望乃是系于以下的事实:一个日益增长的伦理意识的广泛过程正在不同宗教中开始兴起,正在加强着那些为此目标而努力的力量。每一种宗教都受到号召,要运用自身的伦理传统和灵性资源,为全人类的幸福作出贡献,找到出路。
凤凰周刊:您说中华伦理构成全球伦理的基础,是否意味着为全人类的幸福找出路是基于从中国古老智慧中提取资源?
孔汉思:毫无疑问,中国的伟大人文传统的精髓——人道、互信、和谐,给全球伦理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力量。中国向世界提供了最古老的高级文化,在这种高级文化中,中华传统伦理是全球伦理的基石,尤其是2500多年前孔子创立的儒家伦理中所提出的“仁”和“恕”。其中,“恕”更是成为了全球伦理的黄金法则。提取这些智慧资源,对当代国际社会,以及整个人类未来发展都有重要意义。可以说,它们维系着人类的幸福。
凤凰周刊:对于中国的决策者最应该关注的议题,您有什么建议?哪类中华伦理思想可以直接为其所用?
孔汉思:世界关注中国议题,那么,中国也应该着眼世界。眼下的世界经济危机表明,无论是美国、欧盟,还是俄联邦、日本,都无力单独重建新的全球金融体系,或独自推出一种富有建设性的新国际关系范式。事实上,许多专家相信,中国能够成为火车头,将世界拖出世界经济危机的泥潭。但是,在我们看来,鉴于中国在未来国内外事务中面临的种种艰巨任务,只有回首反思自己令人钦佩的伦理传统,并因此对更多名副其实的民主有所意识和践行时,中国才能在未来国内外事务面临的种种艰巨任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面对失去控制的西方化,毫无约束的个人主义,道德沦丧的物质主义,中国人应高度关注中国文化和民族的未来。
在新的全球秩序的框架中,我们应该注意儒教一直以来所强调的东西:民族精神先于经济和政治,伦理个体先于一切制度。
凤凰周刊:您说过,当1997年北京召开了全球伦理与中华传统伦理大会,方才标志着全球伦理诞生。由此,中国语境的全球伦理的具体贡献究竟是什么?
孔汉思:从这个层面上看,中国有4大贡献。第一是特定的中国之路,即中华传统伦理中的“和而不同”被认定是构成全球伦理核心价值和基础的组成部分。第二是共同的伦理规则,在承认个体多样性和差异性的同时,必须倡导共同的伦理规则。中华伦理的这一部分,为芝加哥《走向全球伦理宣言》所确立,同样也构成其他伦理的共有部分,并以明显相似的方式被不同伦理和宗教圣典阐发:禁止杀生、禁止偷盗、禁止奸淫。第三,不少具有中国特色的概念,使全球伦理在精神价值上具有了更高的权威性。比如:天道、天理、仁、民胞物与、中庸、忠与孝等。第四,就是仁和推己及人的两项基本原则,特别需要加以强调。这两个古老的中国教诲:“仁者,人也”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许重构了我们的精神世界。
凤凰周刊:在您看来,什么样的中国传统伦理才有未来?
孔汉思:有未来的中华传统伦理,应该因此对全球伦理行之有效。很显然,不会是传统儒教,传统儒教被视为一种保守的思想,仅仅从事枯燥乏味的文本研究,偏爱那种没有相互平等、等级关系分明的社会。我们要的不是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简而言之,任何父权社会秩序都没有未来。然而,这种服从社会要求的伦理与体现在孔子《论语》中的一些思想是矛盾的:即自我的意义,有道德的个人应有的善良和正义。
所以,真正有未来的中国传统伦理都在《论语》中。中国和世界都需要的是一种重新发现人的价值、人的自我主张、人的现实感、道德品质和坚韧性的民族精神,一种将人与人的基本社会关系建立在普遍伦理价值之上的民族精神。用这些珍贵的精神资源为全人类的幸福探路,才会有未来。
凤凰周刊:所以就您看来,为全人类幸福探的“路”已经找到了?
孔汉思:记得曾经参与的电视纪录片《寻道》中,我当时站在长城上,从秦始皇统一中国并建立起长城以来,两千多年过去了。中国的长城不再保卫人民,但也不再分裂人民。同样,中国人民不再固步自封,而是乐于开放:他们迫切地想加入这个世界,参与塑造人类的未来。对此,中国伟大的人文传统将对全人类福祉有所帮助:人道感、相互依存感与和谐感。这就是我们寻的“道”,一条来自古老文化的中国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