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文：告别皇后码头 直播下的和平清场(南方周末 2007-8-9)

告别皇后码头 直播下的和平清场
2007-08-09 09:58:41  来源: 南方周末  作者: 林志文

图：4月26日午夜，香港，有着半个多世纪历史的香港“皇后码头”26日零时将停止运作，不少市民到码头游览和拍照留念
面对一场可能促发冲突的群众抗议，香港警察以专业和策略化解危机，受到特首曾荫权的表扬：“执行任务时亦表现冷静及具有秩序，令整个清场过程顺利完成，赢得公众的信任与尊重。”
8月1日，香港中环海旁的皇后码头，到处是巨幅标语。“不迁”、“不拆”……长长的白布上写着超重磅墨笔字，一直垂到地面。
喧嚣中，三名从4月底起已在此安营的“本土行动”成员席地而卧。7月27日下午，三人宣布以绝食抗议拆迁皇后码头，以保留“集体回忆”。
“‘集体回忆’是近年才有的。”香港文化人梁文道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香港过去的逻辑是不断毁坏，不断发展”，最漂亮的殖民地建筑就是英国人拆的，拆是为了增值，政府不过是在遵循过去的理念。“不过，金融风暴、SARS对香港人的价值观造成打击，一部分人开始反省香港的价值是什么。反省之下，各种有逆于过去的行为都有了。”
在这一反省中，“本土行动”的志愿者正式展开了对本土古迹及文物的保护。2006年底，他们曾抗议拆迁被视为“香港民间运动的摇篮”的天星码头，以失败告终。志愿者没有就此放弃，把目光对准了下一个目标：当年英女王及其代表御用登陆香港的地点——皇后码头。
根据中环填海第三期计划以及政府与承建商签订的合约，码头早在2月就该被拆除，“这5个月是争回来的。”绝食人士之一、香港岭南大学一年级学生陈景辉说。这5个月争取到的成果包括：政府就清拆码头更广泛地咨询，立法会拨款5000万元异地保存皇后码头的决定，等等。
只是，清拆码头还是板上钉钉，无可改变。8月1日零时，正是清拆码头的“大限”。
没有冲突，没人受伤
8月1日上午11时许，烈日之下，清场行动开始。
百多名警察跑步进入示威区，先以铁马封锁码头，人员有出无入，水警及5辆消防车也相继到场。透过大话筒，地政总署职员其后指有关人士霸占官地乃违法行为，发出劝喻：“请各位立即离开皇后码头。”
此时，20名“本土行动”成员手挽手连成一个圆圈躺下，包围着3名绝食者，彼此以铁链互锁，作最后的抗争。之前，他们曾经演习过如何对抗警方清场，结果发现单人静坐的话，很容易即被逐个搬离现场，遂想出此铁锁绝招。
警方有备而来，在喊话无效之后，祭出法宝：一个长约半米的大钳子。据了解，这把大钳本来是防暴警察用作爆破用的特殊装备，此时此刻，它正好用来剪开铁链。
约半小时后，一名经特别挑选、经验丰富的警员头戴保护眼罩、手持大钳开始剪锁链。示威者情绪激动，钳子又锋利无比，稍一不慎即会酿成流血意外。但相信紧张观看直播的市民，看到警方的动作都会渐渐放下心来：警员出手前，都会用黑布裹住示威者被链条锁住的身体部分——比如对锁住胳膊的示威者，警员先在其胳膊和链条之间塞入厚布，才小心翼翼动手剪开铁链。每一根链条被剪断后，一位志愿守在现场的医务工作者，立即上前仔细检视示威者有无受伤。
几分钟后，第一位示威者身上的锁链被彻底剪断，五六名警员迅速将之抬离现场。之后，“人链”被逐一拆开。其间曾有女性示威者高声叫痛，以阻止铁链被剪，一名女警则坐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中，轻拍其后背并用言语安抚。20名示威者被逐一抬离现场。整个过程，没有冲突，没人受伤。
给绝食者打伞遮阳
随即，警方目标转向已绝食超过110小时的3名“本土行动”成员。由于三人绝食多时，身体虚弱，警方商量许久，只有请来医护人员。因绝食而身体虚弱的陈景辉第一个被抬走，4名男警分别抬着他的双手双脚；因为日光曝晒，另有一名警察紧随其后负责打伞遮阳，5人快步走向停泊在附近的救护车。如法炮制，3名绝食人士都由救护员检验身体后，被送上救护车。
随着最后一名以铁链将自己的脖子锁在铁柱上的示威者也被剪断铁链抬离现场，地面清场行动终告结束。
第二波清场行动发生在下午4时后，目标是驻扎在码头屋顶的7名“本土行动”成员及一名摄影师。
同样在多次喊话无效的情况下，警方召来消防车，架起安全气垫，升起消防云梯，几名配备登山装置的警察爬上码头屋顶开始行动。最后，8名人士全部被安全送返地面，过程有惊无险。
没有钢盔、盾牌和警棍
梁文道和保育人士(香港参与文化和历史文物保育的民间人士)一起度过了在皇后码头的最后一夜，他们和数百市民一起高唱歌曲。“香港四代搞社会运动的名人都来了，为保育人士打气，大家都准备和他们一起被警方抬走。”
然而，8月1日零时，大限已至，现场不见警方身影，直到上午10时，还不见警方有动静。香港警察公共关系科新闻发言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没有选择在零时即时清场，是为了留点时间让示威者自行离开，当然也有另一个考虑，白天行动方便些。”
在香港城市大学专业进修学院高级讲师宋立功看来，警方的选择极为明智，如在夜间行动，抗争人士有任何损伤都可能归咎为警方不周，而午间清场则让广大市民及媒体能目击行动在光明正大地进行。
透明度高，是本次警方清场行动的原则之一。据悉，警方清场前定出三大原则——不伤及示威者、透明度高、无时间限制。清场前夕，皇后码头已聚集了几十位记者，几十部摄像机、照相机及录音机，齐齐对准现场的每一个动作。
8月1日中午约12时，香港当地的亚洲电视开始转入现场直播，甚至临时取消了原本应在该时段播出的电视剧。
直播让市民看到了他们始料未及的清场。市民见到的不是荷枪实弹的特警，而是大批女警和谈判专家。没看到攻击性武器，反而看到救护车、担架和气垫。“很多时候我们会联想到钢盔、盾牌、警棍，甚至胡椒喷雾。但原来不是这样的。”任职某大学的市民陈小姐在家看过直播后有点惊讶。而一份本地报章甚至曾在报上给“码头卫士”支招，教他们如何准备生理盐水等来抵抗警方的胡椒喷雾。
过了21时，随着最后8名抗议人士被警方安全送到地面，清场行动已进行了10个钟头。
21时52分，香港发展局发表声明，指政府已顺利和安全地收回皇后码头所在位置的政府土地。
一场为媒体、市民围观的清场行动就这样平息了。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southnews/zmzg/200708050027.asphttp://www.nanfangdaily.com.cn/zm/20070809/xw/tx2/200708090013.asp
首先是人，而不是敌人
南方周末　  　2007-08-09 15:40:59
南周快评
□李小鸣
“我一定不会伤害你。”这句话出现在香港皇后码头清场的过程中，警方不断大声向示威者重复着这句话。
钳子和锁链都容易伤害人体，警员们深知此痛，也知
兹事体大，万不可出现流血，处理得格外小心，甚至在剪断抗议者身上的铁链时，要特意备上防护布垫。结果不过赶走几十个抗议者，竟然折腾10个小时(详见本期南方周末A8版报道)。
对抗议为何如此温柔，香港警方并无解释。不过这类手法已经成为惯例，当年港人发动大规模游行时，为使数十万示威者安静下来，警方的办法竟然是播放贝多芬的交响乐。
温柔清场的成效明显，事态没有继续升级，对立方情绪没有激化，一切都未脱离法治轨道，社会安定依旧。
香港警方在皇后码头清场中的行动，被许多方面给予积极评价，纷纷赞其专业。
但在笔者看来，香港警方的清场不仅专业，更可谓人性。警员们的行为表明一点：无论谁在抗议，他首先是人，而不是敌人。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zm/20070809/xw/zy/200708090080.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