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继愈从来不提毛泽东“钦点”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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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继愈从来不提毛泽东“钦点”之事 2010年03月26日 09:32 汉网 【大 中 小】 【打印】 共有评论0条

任继愈与季羡林同为山东人,都被视为中国的文化大师。7月11日,两位文化老人在同一天去世,任继愈比季羡林早走了四个小时。

在当日新华社电讯中,官方给任继愈的头衔分别是:著名哲学家、宗教学家、历史学家、国家图书馆名誉馆长。

在弟子陈明看来,任继愈一生的学术贡献以“学术活动的组织”最为突出——任继愈主编的四卷本《中国哲学史》,从1960年代起就被用作大学教材,直到今天。此外,任继愈主编的《中国佛教史》、《中国道教史》、《宗教大辞典》,也成为学术界的经典著作。

毛泽东“钦点”

任继愈的诸多经历中,最受人关注的是他与毛泽东的交往。任继愈生前对此一直闭口不谈,他去世后,这段往事被再度广泛传播。

1998年5月,陈明曾想向任继愈了解这一段详情,得到的回答十分干脆:“我不想谈这个问题。”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毛泽东任继愈几篇佛学文章以“凤毛麟角”予以高度评价,相关批注后来被收进了《毛泽东文集》。

根据史料记载,1959年10月13日深夜,任继愈毛泽东之邀,与之进行了彻夜长谈。毛泽东任继愈用历史唯物主义研究佛教的方法予以肯定,同时谈及了宗教研究的重要性:“我们不但要研究佛教、道教,福音书(指基督教)也要有人研究。”

四年后的1963年,在一份《关于加强研究外国工作的报告》中,毛泽东写下批语:“对世界三大宗教(耶稣教、回教、佛教),至今影响着广大人口,我们却没有知识,国内没有一个由马克思主义者领导的研究机构,没有一本可看的这方面的刊物。”在批语中,他特别强调:“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写的文章也很少,例如任继愈发表的几篇谈佛学的文章,已如凤毛麟角,谈耶稣教、回教的没有见过。”

1964年,任继愈根据批示,创办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出任所长。

无人知道任继愈对这段经历三缄其口的原因。不过,任继愈曾对毛泽东有这样的评价:“把毛泽东当成神,一个是他自身有把自己当成神那种欲望,可是广大群众也有这个心理……20多年后,即使毛泽东复活,他再想当神,也当不成了。”

陈明认为,出自毛泽东之手的“凤毛麟角”四个字,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任继愈在“动乱年代”行走的“护身符”。

从朱熹以后,教皇和皇帝就是一个人

任继愈个人在“文革”中未受冲击,但目睹周遭的悲剧,他对这场浩劫进行了反思。

在他看来,“文革”的祸根有一个重要来源,就是几千年来植根于中国的儒家学说。任继愈提出了自己的“儒教是教”的理论——儒在中国,不只是学说,更是宗教。

1978年南京的一次学术会议上,任继愈首次提出了“儒教是教”说,并先后发表《儒家和儒教》、《论儒教的形成》、《朱熹与宗教》等一系列论文,具体阐明了儒教的性质、教义、神灵、组织结构以及发展阶段。

这一说法否定了“中国没有宗教”的所谓“定论”。

任继愈曾多次提及自己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其“儒教是教”说乃是着眼于“儒教”的危害性,他曾把“民主在中国推广不开来、家长制”等问题,与儒教的这种危害性联系在一起。

有一次,任继愈以中国人观念中的“六亲不认”为陈明解释中国人观念中“孝”的偏狭:“我们如果说一个人‘六亲不认’,这是贬人的一句话。但熊十力说过一句话:‘现在的贪官污吏都是孝子贤孙。’这都是小农意识、家族意识,把对小家庭的孝放到了对国家、大众的忠的上面去了。”

“十年动乱期间的造神运动之所以得逞,千百万群众如痴如醉的心态,它的宗教根源不是佛教、不是道教,而是中国儒教的幽灵在游荡。”任继愈为“文革”发生的根本原因找到了宗教的脉络。他曾说:“中国宗教势力太大,又和政治结合在一起。从朱熹以后,教皇和皇帝就是一个人,政权可以转移,但宗教没法消灭,可随着皇权的颠覆,儒教也就垮掉了。但它的影响还在,我们的困难也就在这里。”

在这种影响之下,派生了群体性愚昧。任继愈认为,这种群体性愚昧为“文革”悲剧的发生提供了基础。

任继愈曾以两首歌曲暗示中国社会发展阶段的某种缺失。《国际歌》中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东方红》却唱:他是人民的大救星,他为人民谋幸福。任继愈指出:“我们直接从封建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差了一个阶段。”

干与名利无关的事

1987年,任继愈调任国家图书馆馆长。他认为,珍贵的古书仅仅保存完好还不够,还要开发利用,让更多人阅读。1982年,他在古迹整理规划会上提出佛教典籍也是古迹,也需要保护。后经批准成立大藏经编辑局,编辑《中华大藏经》,将9种佛教典籍集于一身,这在世界上也是史无前例的。这部典籍共107卷,历经十几年才陆续出完,先后有160多人参与工作。

任继愈还担任了字数达7亿的《中华大典》的编辑委员会主任。有的人主编书只是挂个名,任先生却十分认真,不仅自己担任哲学典的主编,还亲自跑到史学家戴逸家,动员他担任分典主编。

当馆长18年,任继愈从未停止对图书的“建设”添砖加瓦。“书是让人阅读的,有些书躺在图书馆里,不整理就不能发挥实际作用。”他最欣慰的是通过多年的努力,让许多孤本、善本得以开发利用。包括《赵城金藏》,此书与《永乐大典》、《四库全书》、《敦煌遗书》并称国家图书馆四大镇馆之宝。

古籍整理是件与名利无关的事,任继愈多年来孜孜以求,却常感叹事业后继乏人。“人才成长是当务之急,古籍整理工作难学又枯燥,愿意坐冷板凳的青年越来越少。”任继愈说,现在学风比较浮躁, “古籍整理不能急于求成,搞短平快不行。古籍整理是深加工,我们不是出铁矿砂,而是要出钢材。”

2005年4月14日,任继愈经再三要求,终于从国图馆长任上退下,那天正是他89岁生日前夕。退休后,他仍每天早晨4点起床,一直工作到晚上8点。

“他的身上有古人之风”

1916年,任继愈出生在山东平原县一个殷实的军官家庭。“父亲是国民党少将,曾参加过抗日战争。‘继愈’这个名字是入学时老师给取的,取‘继承韩愈’意思。希望我将来能在文学上有所建树。没想到我走偏了这条道。”

直到1956年加入共产党之前,任继愈一直坚信儒家思想,这种笃信要一直追述到他的少年时代。

北洋时期,山东军阀张宗昌大字不识,却十分重视知识。那时的教育厅长王寿彭推行读经,认为读经可以抵制革命思潮,不容易犯上作乱。任继愈小学时就学了《论语》、《孟子》。1934年,18岁的任继愈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先后师从汤用彤、熊十力、贺麟、钱穆等名师,对儒家思想的了解不断深入。

随着对马克思主义的了解,任继愈逐渐意识到儒家思想无法治国平天下。他曾说:“儒家关心社会,但通过修身齐家来治国平天下,这个不行。”

七七事变后,北大、清华、南开迁往云南,任继愈亲历了从湘西徒步到云南蒙自的艰苦历程。在“西南联大”,他先是做学生,之后又做起了教师。民族独立成为他那一代知识分子心中的追求。

2007年,西南联大建校70周年,任继愈曾写下这样一句话:“西南联大值得怀念的是它的自由宽容、博大深宏的学风。团结师生的惟一凝聚力是爱国主义。”

“儒雅、绅士,有一种贵族气质,他的身上有古人之风。”陈明这样描述任继愈:“他总是穿着一件呢子大衣、拄着一根拐杖,就像一位英国绅士。”任继愈非常喜欢文学,尤其对鲁迅著作及英国散文情有独钟。

“在生活里,他给人一种距离感。”陈明告诉记者,一些学生在任继愈面前往往比较拘谨,有人甚至紧张得腿一直哆嗦。

任继愈也有温情的一面,他的学生,著名哲学家、美学家李泽厚,曾经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1950年,李泽厚成为北京大学哲学系的学生,由于父母早亡,家境贫寒,连夏天的衬衣及冬天的棉衣也要靠学校救济。任继愈得知后,先是给他安排一些撰写文稿的工作,每次支付三四元钱作为酬劳。之后干脆每月给他5元钱或10元钱。

陈明说,他十分欣赏这样一句话——活着时被人称为大师的人往往不是大师,死去后被尊为大师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师。

(据《南方周末》、《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