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见证录二【第二部分(2)】功德林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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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林阳光(1)
关于战犯,人们的心理是复杂的:国民党军队涂炭人民,尤其是“白公馆”、“渣滓洞”等处弥漫的血腥,真是十恶不赦,杀了也不解气。
  杜聿明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致礼还活着,他更没有想到女儿后来嫁给了杨振宁博士。
  功 德 林 阳 光“特赦”的酝酿过程
  1965年7月20日正午,骄阳照在沉雄的机场上空,一片白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410号专机缓缓停在跑道上。当李宗仁走下机舱时,他看到了涌动的欢迎人群。周恩来身边站了一大批国家及各部门领导人、*党派负责人及著名*人士。李宗仁百感交集,两行热泪不由夺眶而出。最使李宗仁始料不及的是,上前来与他一一握手的竟有他的旧部杜聿明、宋希濂、范汉杰、廖耀湘等,虽然在海外他也曾看到*释放战犯的报道,他误以为这只是一种宣传,即使释放,这些旧时的罪人还不早就销声匿迹,或者去了香港台湾,最好的结局也不过贬为平民百姓,颐养天年。共产党的监狱总不是天堂吧,十来年下来,不死也该瘦一圈了……可是他们不但活得壮壮实实,而且同各方名人知士平起平坐,竟重现出当年的风采!
  周恩来、彭真等在机场迎接李宗仁先生归来。思绪波澜起伏间,周恩来将一位瘦小个子、戴眼镜的人物推至李宗仁面前,李宗仁似曾相识:这不是末代皇帝么?他怎么也来了?周恩来在一旁笑着介绍:“溥仪先生新生了。你看他五十多岁了,不像吧?”
  李宗仁话似哽咽:“不像,不像……”
  以后的岁月里,李宗仁每言及此,都要感叹一番:“纵观上下几十年,纵横五大洲,历史上在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政权能够这样?不但把一位末代皇帝保存周恩来到机场欢迎李宗仁归来下来,改造成了新人;而且末代的总统也万里来归。这只有中国共产党创立的新中国才能做到!”
  和溥仪一样关押在监狱里的战犯们是怎样获得新生的呢?
  周恩来又花费了怎样的心血?
  解放之初,昆明、抚顺、北京等地,关押了大量国民党战犯。1950年春天,周恩来召集公安部长罗瑞卿和司法部长史良前来中南海,说有要事相商。到他俩坐定,周恩来告诉他们,今年2月间,他随毛泽东主席访苏期间,与苏联订立了《中苏友好互助同盟条约》,那条文早已公布了。在会谈中间,中苏双方还商定,被苏方俘获的日本战犯、伪满战犯,继续押在苏联已经不妥;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既已成立,理应把这些家伙交给中国作为主权国去按照自己的法律进行处理。毛主席考虑得很周密,决定这件事不对外公开,以防移交期间发生种种不测。
  罗瑞卿嘴角露出微笑。他是个直率、性格活跃的人,他希望能将这些罪大恶极、血债累累的战争罪犯,予以审判,量刑处置,既能大快人心又能提高新生的人民中国的威望。
  具有深刻洞察力的周恩来,仿佛透视了兴奋的罗瑞卿和沉默的史良的内心语言,特为郑重其事地宣布了政策:
  “我们把这一批战犯罪犯接收关押起来,进行改造,要做到一个不跑,一个不死!将来也可以考虑一个不杀。”理由是:“民族之恨、阶级之仇,是不该忘的。可是今天,形势不同了。别说杀掉一个,一百个也容易得很嘛。我们还把他们改造好,让他们变成新人,变成朋友。这对我们国家、民族会有长远的意义。我完全有信心,我们能把他们改造好。”

功德林阳光(2)
周恩来又从《共产党宣言》最后那句话讲起,说,共产党人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自然包括这些战犯。我们的*政策是在总结历史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提出的,有利于民族和人民,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旧中国的西太后、袁世凯以及蒋介石都不能容人,因为他们都是封建统治者,他们只代表少数人的利益,所以不会“大公无私”,胸怀宽阔,高瞻远瞩。
  两位部长注意到,周恩来对“一个不杀”没有明确,总理是用了“将来”二字,因为时机尚未成熟。
  转眼到了1956年年初。这年1月30日,周恩来在政协的一个工作报告中提出:为争取和平解放台湾,实现祖国的完全统一而奋斗。当天,周恩来在陆定一起草的《为配合周恩来同志在政协所作的政治报告的意见》上批示:政协会后,可放十几个战犯看看。这是中央准备特赦战犯的重要信息。
  3月中旬,周恩来根据毛泽东主张的对国内战犯“一个不杀”的原则,具体说明了这一决策的意义。周恩来说完对日本战犯的处理后,把话题转到国内战犯:
  “对于国内战犯的处理,也可以有两种设想,一种是判刑,甚至判死刑,当然也要按其罪行来判,这是他们罪有应得,是合理的。但这只是一个方面,我们若设想一下,大陆上的战争结束已经6年到7年了,国内人民过上了和平的生活,战犯的罪行已经成为过去,又经过6年到7年监狱生活的改造,他们也已经起了变化,这时就可以考虑到底是不是要杀他们。杀他们是容易的,杀了他们,他们就不能再起积极作用,只能起消极作用,对台湾产生消极影响,使他们觉得战犯的下场总是要杀的,增加了恐慌,这不符合我们的政策。”
  关于战犯,人们的心理承受是复杂的,又有些矛盾:想起国民党军队涂炭人民,尤其是想到“白公馆”、“渣滓洞”等处弥漫的血腥,真是十恶不赦,杀了也不解气;可是,这些高级战犯,高高在上,并没直接欠下血债。可是又有人会问:没有上面的命令,具体执行的人敢如此暴戾恣睢?
  于是出现了两种意见:有人主张立即全部释放;另有人主张逐步释放。周恩来赞同后一种意见:“虽然前一种意见处理起来简便,但工作不完满,收获也不大,一下子轰动一时,过去后就没有下文可做了。我们要影响台湾,还是一步一步地来做好。所以照罗瑞卿部长提出的办法,先放小数的试一试,看看效果。”
  周恩来想到仍活在台湾穷途末路的蒋介石,不免有些讽刺意味:“在押的国内战犯总数是926人,你如果都送去台湾,台湾是不会接受的,很可能有一部分人还要被蒋介石杀掉。这批人中,将官有460位之多,现在在台湾,连孙连仲都开饭馆子,我们送去那么多的高级将领,蒋介石哪里能养得起?蒋介石消受不了!相反的,蒋介石越是穷途末路,他狐疑鬼猜的事就特别多,他会想我们送一个人去都是有鬼的。他什么都怀疑,送去那么多的人会送死的,我们让他们去送死,也不对。因此,我们对国内战犯的处理要分步骤进行,要研究让他们怎样去影响台湾。”
  问题的确有些复杂。连一向举重若轻、大气磅礴的毛泽东,在此事上也很慎重。他的顾虑来自人民:“目前马上释放,时机尚不成熟。放早了,老百姓不那么清楚,我们也不好向老百姓说明,还要过几年,老百姓的生活更加过得好了,我们再来放……不讲清楚这个道理,一下子把他们放掉了,人家就不了解,也没有这个必要。”(见《党的文献》廖心文:《周恩来与特赦战犯》)

功德林阳光(3)
大政方针是定下来了,具体步骤还得小心翼翼。
  再生之狱
  也是在1956年,毛泽东宣布集中被俘的国民党高级党、政、军、特战犯,对他们进行加速改造。于是公安部门到全国各地监狱、劳改单位挑选被俘战犯中武官军长一级、文官省长一级、特务将官级共200多名,集中到北京战犯管理处,即通常所说的功德林。
  功德林在北京城西德胜门外,原是一座庙宇,清朝末年被改造成监狱,军阀时期,这里是著名的全国第二模范监狱。新中国成立后,公安部接管了这座监狱,改名为北京战犯管理处。
  这400多高级战犯中,不少人是黄埔生。而黄埔生是靠蒋介石栽培的,这些人“效忠校长”的信念即使在战败之时,也没有泯灭过。
  一期生杜聿明可以算得上是蒋介石的宠将。国共双方三大战略决战,他参加了辽沈和淮海两大战役,实际指挥了一个半,可见蒋介石对其的倚重。在淮海战役中,他指挥的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他想化装逃跑,可跑不出解放军布下的天罗地网。绝望之时,他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企图自杀。幸亏跟随他的副官眼疾手快,把手枪夺了下来。他当了解放军的俘虏。解放军没有认出他时,他谎报是第十三兵团的军需,叫高文明。可他连十三兵团六大处处长的名字一个也写不出来。他深知罪大恶极,系*权威人士宣布的43名罪犯之一,被查出后,必死无疑。与其被处死,不如先自杀,为蒋介石尽忠。他乘警卫人员离开之机,拣起一块石头往脑袋上乱打,顿时血流满面,不省人事。幸好看守人员及时发现,送到卫生处抢救,才免一死。
  为了防止他自杀,一段时间里不得不给他带上沉重的脚镣手铐。
  国民党第十四兵团中将司令宋希濂兵败大渡河畔,最后被解放军四面包围,走投无路。他觉得被解放军俘虏可耻,拔出手枪准备自杀。警卫排长一把夺下手枪,才没自杀成。
  好像是事先统一口径,宋希濂也说自己是一个军需官,叫周伯瑞。
  当他被指认出是宋希濂后,他认为没有生还的希望了,时刻准备着死。及至被带到乐山县城时,解放军的随军记者要给他照相,他极为反感,决心捣乱。当记者对好镜头,准备按动快门时,他突然转身扭过头去,不让对方照。如此反复四五次,气得记者没办法。宋希濂当时想:反正你们把我抓来也难以活命,还照什么相?如果报上一登,人家看到我们这些人的狼狈样子,昔日的声威岂不荡然无存?要死也要死个骨气,决不能丢这个脸!
  廖耀湘,这个指挥着国民党军队五大主力中两支的第九兵团司令官,兵败后化装成商人,想逃出去。眼看跑不出去时,也想到了自杀。可自杀连手枪也没有了,准备天黑后在一棵树下吊死。幸亏第二十二师副师长周璞苦苦相劝,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洛阳城里,邱行湘举起过手枪……
  襄阳城中,康泽也曾将手枪对准了脑袋……
  但他们一个也没有死成。不是因为自己犹豫,就是被忠实的部下们阻拦。
  把这样一批“死硬派”改造好,可能吗?
  共产党面临着一个新的难题。
  毛泽东、周恩来似胸有成竹。
  按周恩来的具体部署,管理人员向集中到功德林战犯管理所的200多名国民党高级将领宣布,可以与家属自由通信,可以接待来访亲友。管理所组织他们成立学习委员会,学习党的政策,开展讨论,一步步地清理思想;组织他们到东北各大工业城市以及天津、武汉等地参观,让他们亲眼感受一下社会主义建议的伟大成就。一些身体好的还被安排到北京远郊五云山参加劳动。

功德林阳光(4)
与此同时,周恩来还委托原国民党将领及爱国*人士张治中、程潜、邵力子、章士钊、傅作义、蒋光鼐、张难先、郑洞国、侯镜如等先后到功德林看望,施加影响,加快他们改造的步子。
  张治中、邵力子这两位周恩来黄埔时的同事,更是惦念他们昔日的学生。几位黄埔一期生杜聿明、宋希濂、范汉杰、刘嘉树、韩浚、周振强等人,知道两位老师要来,早早地就盼开了。虽然他们身为囚犯,思想也时时飞出高墙,他们也惦念昔日师长。当周恩来作为中国代表团团长,准备出席万隆会议时,他们听说因台湾特务机关事前的阴谋破坏,飞往万隆的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爆炸,机上人员全部遇难,功德林里的黄埔生以为他们敬爱的周老师也在机上,全都哭了,就连陈长捷、梁培璜这两位非黄埔生,也流下了眼泪。后来,真相大白。周恩来没有乘坐这架专机,台湾特务的阴谋没有得逞,这些年近半百(有的已过半百)的人又像孩子一样破涕为笑;尤其是宋希濂,天真得不好意思起来。
  来到功德林的张治中见了这些学生和部属,一时颇为动情:“诸位都是黄埔军校第一期的同学,和我风雨同舟,相处多年。公谊私情,都很深厚,我是很怀念诸位的。”
  他这一说,几位久居囹圄的学生也流下泪。
  张治中今天是要转达*对国民党战犯的宽大改造政策:“毛主席和周总理都交代处理你们诸位的政策,对你们一律宽大,进行教育改造,而且是认真耐心的教育改造。给你们明辨是非,认识真理,重新做人的机会,能够继续为国家民族做出贡献。你们所犯的过错和罪恶,绝大部分是受旧社会历史条件的影响造成的,对历史影响造成的罪恶只要认识到了,而且彻底悔改,便既往不咎,一律宽大处理。”
  张治中环视一下周围:大家的目光都看着他,听得很认真,他继续说道:“听说诸位在学习上,很多都能实事求是,认真检查批判过去的罪恶,向党和人民认罪,决心和过去划清界限,这种态度是很可贵的。可以断言,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华民族,包括你们在内,有着光明的前途。”
  张治中自然说到以往黄埔的历史:“我们过去是拥护和响应孙中山先生*革命的号召,而投身黄埔军校的。曾在正确的革命道路上作过奋斗,但不幸后来走上了歧途。今天新中国在共产党领导下,首先取得了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国际地位空前提高,中国人民真正站起来了。国内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蓬勃发展,人民安居乐业,生活显著提高。全国上下出现政治清明,团结一致,各业各界发达兴旺的气象。孙中山先生所未能达到的弘誓大愿,在共产党领导下俱已实现,有的甚且过之。作为一个中国人,从全局和长远观点着想,我们获得的是光荣伟大的新中国,试问还有别的什么可以比这更宝贵呢?”
  战犯们不由啧啧交谈起来。原先最顽固的杜聿明此时的感触也最深。他发言说:“我对于抗美援朝中,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的豪情壮志,感到无比兴奋和敬佩。中国人民在共产党领导下,确实站立起来了。我被俘后,原来潜伏在身上的多种疾病复发,危在旦夕,是共产党费大力抢救,真不啻活死人而肉白骨。这种革命人道主义精神,我深铭肺腑。”说着,他掏出小手绢,擦拭着无法控制的泪水。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功德林阳光(5)
“这事我听说了。你得的结核病,需要特效链霉素,我国还不能生产,美英对我国封锁、禁运,它们的药质量好,可运不进来;只能用苏联生产的,可性能又不好,政府派人用黄金到香港和澳门去购买的。”张治中说的这些情况,可能杜聿明还是头一次听说。
  杜聿明感激万分:“共产党真正乃我再生父母!我一定好好改造思想,争取新生,争取立功赎罪,报答党和人民恩惠!”
  杜聿明带头一说,会场里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战犯们争着说自己最深的感受。张治中很高兴他的学生们能有这样大的进步。他请一旁的邵力子先生讲话。邵力子虽然已经76岁高龄,身板却很硬朗,记忆力也特别好。在场的许多人他还能喊出姓名,说起黄埔的旧事,他也是一清二楚。他向学生们简要介绍了国共最后一次和谈的情况:“当年文白先生和我们几个人来北京参加两党和谈,共产党从国家民族利益出发,作了很多让步,国民党完全可以接受。无奈当局无和平诚意,坚持顽固立场,致使战火又燃,给人民带来了巨大损失,国家元气更伤。傅作义将军、程颂云(程潜)毅然响应共产党的号召,或接受和平改编,或领导起义,是十分明智和顺乎民心的行动。我们黄埔一期同学中,郑洞国同学在长春和平投降,陈明仁同学在长沙和平起义,是识时务的俊杰,应该成为我们的黄埔同学的榜样。”
  几位同学唉声感叹,悔不该当初与人民为敌,落得如此下场。
  邵力子说:“文白先生刚才向你们传达了毛主席和周总理的指示,只要你们真心诚意地悔改,一定会得到人民的谅解。”
  张治中也补充说:“周总理要我转告大家:今后谁愿意留在大陆为祖国建设服务,一律妥善安排,愿意去台湾或海外者,政府也给予方便,保证来去自由。”
  两位老师走了,却给功德林留下了希望。
  这一系列的工作和措施,推动了战犯们的思想转变。从1959年6月至10月,他们先后三次给*中央写“感恩信”,除表示服罪外,还表示愿在解放台湾的斗争中贡献自己的力量。
  1959年国庆节前夕,毛泽东向全国人大常委会建议:在庆祝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周年的时候,特赦一批确实已经改恶从善的战争罪犯、反革命罪犯和普通刑事罪犯。几天以后,全国人大常委会做出了特赦的决定,国家主席刘少奇据此发布了特赦令。
  消息传来,在秦城农场劳动的战争罪犯们个个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争着看报纸,有的把毛泽东的建议和特赦令工工整整地抄在笔记本上。夜深人静时,他们有不少人失眠了,不知喜鹊能否登上自己的枝头。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自己会被第一批释放。
  杜聿明、宋希濂想到自己当初的顽固立场,真有些后悔……
  激动人心的一刻到来了!所有的战犯们都屏住了呼吸,甚至不敢抬起眼睛。杨伯涛的儿子就坐在下面,他竟然没有看见……大厅里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
  12月4日10时整,特赦大会开始,由最高人民法院致词,宣布特赦10名战犯名单,按序列唱名,他们是杜聿明、王耀武、曾扩情、郑庭笈、宋希濂、杨伯涛、陈长捷、邱行湘、周振强、卢浚泉,法官一一授予特赦通知书。第一个叫杜聿明时,他毫无准备,机械地应了一声“有”,立即站了起来。管理员叫他出列,到前面一列长凳前,面向主席台肃立。法官念完特赦通知书全文,杜聿明低头深深向法官鞠躬,双手接过通知书,又深深地鞠躬,转身退到长凳上就座。这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热泪夺眶而出,低头饮泣起来。摄影记者纷纷将这感人的场面摄入镜头。当10名特赦战犯都宣布完,轮到杜聿明讲话时,他走上讲台,顿时声泪俱下地说:“党和毛主席对我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头等战犯,给予特赦,我无限感激。誓在有生之年,继续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使自己成为新人,永远跟着共产党、毛主席走社会主义道路,无论遭受狂风暴雨的阻碍,生死以之,决不返顾!”

功德林阳光(6)
会见:从国事到家事
  第一批特赦释放的战犯共33名,在功德林战犯管理所的是10名。这10人中,除陈长捷、卢浚泉两人外,都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对此,周恩来专门做了安排:这10人加上从抚顺战犯管理所释放的溥仪,组成一个小组,集中住到北京崇文门内旅馆,由总理办公室的同志安排他们的学习和工作。周恩来,这位当年的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希望这一批人能影响所有的黄埔同学,包括在台湾的“黄埔系”。
  刚刚走出功德林的共和国的新公民们,他们住进旅馆,各自一间单房,由长期集体生活突然变为单独生活,一举一动需要自己考虑,总是惶惶无主,举棋不定。他们思想上顾虑重重,心想,虽是特赦了,但到底有多大的自由呢?哪些地方可去,哪些地方不能去?再者,对人民毕竟有过罪恶,共产党特赦了,人民群众是否同意?他们对阳光灿烂的外部世界已经陌生,一连几天,他们甚至茫然不知所措,仍然足不出户猫在家里。还是他们之中的老长者曾扩情有主意,他以学生的身份给周恩来写信,请求“赐教”:今后的路该怎样走?
  周恩来接到信后,立即安排会见。
  1959年12月13日,北京市民政局殷秘书通知特赦的10人,明天下午有首长接见,不要外出,在旅馆等候汽车来接。翌日下午1时许,驶来一辆大轿车,把10人都接上了车。“这是到什么地方去?是哪位首长接见呢?”大家都猜不着,又不好意思问。车经过北海大桥后,向左转弯,有人认出这是到中南海的路。果然,大轿车一直驶进了中南海北大门。杜聿明等下车后,被领进一间大会客室,室内沙发排成一个圆形。这时,一位干部宣布:
  “今天是周总理接见你们。”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随即都咧开嘴笑了。他们的惊喜一点也不奇怪。在座的黄埔一期学生杜聿明、曾扩情、宋希濂、周振强和第三期学生王耀武当年都亲聆过周恩来的教诲。他们早就有见见总理的愿望,可知道总理忙,谁也不敢开口请求。想不到,今天周总理却在日理万机的繁忙中,抽出时间专门来和大家见面。但是,杜聿明等的心情又是复杂的,当年不听周恩来的劝告,走上了与人民为敌的道路,成了人人喊杀的战犯,在老师面前又该说些什么呢?喜悦与羞愧的双重心情交织在一起,心中五味混杂……
  正当特赦战犯们激动不已、思绪纷纭之际,中央*部徐冰部长指着一人,给大家介绍说:“这是清朝末代皇帝溥仪,他是在抚顺管理所第一批特赦的。”溥仪身穿一套蓝棉制服,戴一副深度白色眼镜。他听完徐冰部长的介绍后,转身向大家频频点头致意,然后就座。
  就在这时,周恩来总理出现在门口。陈毅、习仲勋两位副总理同张治中、傅作义、邵力子、章士钊等几位先生,随着总理一齐步入会客室。大家起立,热烈鼓掌。周恩来挥手示意请大家坐下,仍然是当年的那副炯炯眼神,只是面颊丰满了许多。他微笑着和大家一一握手。
  他走到曾扩情面前,叫了一声“曾扩情”时,这位在黄埔时期曾经追求进步的汉子不禁满含热泪。他原以为几十年过去了,周恩来不会记得他,可周恩来一下就认出了他,并说道:“我在黄埔的时候还不到30岁,有很多学生年龄比我大,我当时感到有很大压力。”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功德林阳光(7)
曾扩情说:“我那时已三十开外,学生比老师还大几岁呢。”所以当时在黄埔军校,同学们都爱喊他“扩大哥”。
  周恩来又转脸和溥仪谈起来,这是他与溥仪的第一次见面,他看着溥仪的穿着,说起旗人的一般习俗和服装来:“我和人接触,一看到这些特征的,我就知道他是一位旗人。”
  活跃的陈毅开起玩笑,对溥仪说:“我早年在北京读书的时候,还是你的臣民哩。你出来时,我们还要看看你这个皇帝呢!”
  他这一说,会客室里顿时活跃起来。弄得溥仪也有些不好意思。
  曾扩情口中讷讷,似要认错的样子,却被耿直的杜聿明抢先:“学生对不起老师,没有跟着老师干革命,走到反革命道路上去了。真是有负老师的教导,对不起老师!”
  周恩来忙说:“不能怪你们学生,要怪老师没有教好。”
  杜聿明又向陈毅检讨:“我在淮海战场刚刚被俘时,老总要见见我,我当时抱着与共产党势不两立的反动立场,拒不见面,确实是顽固透顶,应该罪加一等。”
  陈毅摆摆手,眉毛一扬:“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当听到杨伯涛介绍说,他的妻子没有追随胡琏的第十八军逃往台湾,而是回到芷江,在县被服厂当三级缝纫工,自食其力抚养子女上学时,周恩来点头微笑。
  周恩来又走到郑庭笈面前。郑庭笈是黄埔五期生。解放战争期间,他任国民党第四十九军中将军长,在辽西战役中被俘。张治中在一旁介绍说:“他是郑介民的堂弟。”
  周恩来说:“我知道。”在北平军调处时,周恩来与郑介民打过交道。他问起郑庭笈的家庭情况,因为他已经听说一些:郑庭笈的妻子冯莉娟在郑被俘后,原准备去台湾。临行前,她听说郑在哈尔滨发表的一篇广播讲话后,决定留下来。1954年,她回到北京。但作为战犯的妻子她难以得到工作,于是他提出和郑离婚。郑庭笈的回答证实了这一点,周恩来转身对张治中说:“那你们应该动员他们复婚嘛!”在当时的情景下,郑庭笈以为周恩来不过是顺嘴说说而已,一个大国总理哪会留心这点小事?可是当他再次遇见周恩来时,周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复婚了吗?”郑庭笈激动得一时语塞。几十年之后,郑庭笈每当忆及此事,总是掩饰不住感激:“我至今还无法判断,周总理这样待我,究竟是由于他有超人的记忆力,还是有超人的情感!”郑庭笈后来任全国政协文史专员,周恩来关照有关部门,将他妻子调到他身边当打字员,促成了这对夫妻的再度结合。所以,郑庭笈总对人说:“如果没有周总理,我们夫妻不会破镜重圆。我的家庭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幸福。可以说,周恩来就是我们的红娘。”……
  这样漫谈了一阵以后,周恩来作了较长时间的谈话。他说:“我们党和政府,是说话算数的,是有原则的。我们是根据民族利益、人民利益来释放你们的。”接着,他分别就立场、观点、工作和生活、前途等四个问题作了讲解。周恩来最后说,你们也不要把现在的一切都看得那么好。北京的巷子里还有很多矮小房屋。全中国实现现代化,还需要几十年。精神面貌也不一致,有的人进步比较慢。我希望你们:第一,要相信党和国家。党和国家对你们是信任的,你们要用自己的力量,为国家为民族多做贡献。第二,倘有不如意的事,可以写信,可以与中央*部联系,有话就要说,不要积少成多,结成疙瘩。

功德林阳光(8)
邱行湘是大家公推的记录员,他一边听,笔一边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生怕漏掉一个字。这份记录日后成了重要的历史文献。
  周恩来看了看表,觉得时间已经很久,该吃晚餐了,就问工作人员:“预备晚餐了吗?”
  工作人员说:“没有预备。”
  周恩来歉意地说:“以后再说吧。”
  杜聿明等向周恩来和各位师长鞠躬告别,离开了中南海。
  这之后,*部遵照个人意愿,让他们或回家乡或留在北京生活,过了出狱后的第一个暖冬。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10月。那时张治中在颐和园介寿堂休养,周恩来托人以黄埔军校教育长身份,发个通知,邀请在京的黄埔同学到颐和园*,并嘱有家属的也要偕同参加。为此,周恩来亲自给陈赓大将挂电话,嘱他一定偕夫人同往。19日上午,黄埔同学都兴高采烈地来到了颐和园。来的人真不少:有张治中及夫人洪希厚,邵力子和夫人傅学文,屈武,陈赓及夫人傅涯,郑洞国及夫人顾贤娟,侯镜如与夫人李松芸、黄雍、李奇中、覃异之、张治中的女儿张素我及女婿周嘉彬,唐生明及夫人徐来,以及杜聿明、宋希濂、周振强、王耀武、郑庭笈、杨伯涛,等。*部副部长平杰三、童小鹏两位也莅临主持。
  周恩来和邓颖超按时到达,大家起立欢迎。周恩来满面春风,招呼大家就座。他对杜聿明等6人到红星公社插队的情况,仔细地询问,然后对大家说:“这次*是黄埔师生联欢。这次文白先生在颐和园休养,趁这个机会请文白先生邀约大家来这里见面。大家工作得很好,我很早就想和你们谈谈的。”
  邓颖超也站起来说:“我和黄埔没有关系,但我对黄埔同学也是很关心的,今天也高兴和你们见见面。”
  周恩来转而对杜聿明等6人说:“你们是第一批特赦的,要做好改造的标兵。你们是特赦了。但是过去的历史罪恶,还是客观存在不能改变的,不能因为特赦就一笔抹掉了;而人的思想行为是可改变的。赦人不赦罪。大家要引以为戒,继续改造自己。”
  杜聿明等沉沉地点头:“请总理放心,我们一定按照您指示去办,继续改造自己。”
  陈赓是个天生的乐天派。有他在哪里,哪里就不会寂寞。会餐时,他见大家都不动筷子,就动员说:“来,我们拿出黄埔的精神,把桌上的菜一扫光!”
  大家都乐呵呵地动起筷子。而宋希濂、杜聿明还是有些心事:宋希濂跟陈赓都是湘乡人,当年是跟着陈赓报考黄埔军校的,可是后来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杜聿明握着陈赓的手说:“那时我们两人同队,思想进步,颇得你的帮助。后来一失足成千古恨,成为历史的罪人。感谢党和毛主席,我今天又和你团聚了。”这也是宋希濂的心里话,经杜聿明一说,他心里也舒坦了许多。他敬佩陈赓:真没想到,他又给我领了条路,而且没有一点胜利者自居的神气和训话式的满嘴教条。看来,后半生还有活头……
  会餐完毕,少憩片刻,周恩来兴致勃勃地问国务院的工作人员:“大家聚会不易,要留个纪念,在那里拍几张照好?”
  工作人员引导总理和众人一行到昆明湖北岸的牌楼前,以巍峨的万寿山为背景,拍了几张集体照。周恩来又对杜聿明等6人说:“我单独和你们照个相吧。”他叫工作人员选择镜头位置,要6人站在他左右,拍完照片,他让大家自由在园里活动,他和张治中、邵力子几位老人回到介寿堂休息,谈话。邓颖超则游兴未已,看到杜聿明在给别人照相,走过去说:“我的技术不好,我给你们照几张吧。”于是她接过相机,让杜聿明也站进队去,选择曲栏拱桥几处风景,照了好几张。

功德林阳光(9)
直到下午,大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颐和园。
  经过一段时间的劳动锻炼,1961年旧历春节,徐冰部长宣布了任命书。任命溥仪、杜聿明、宋希濂、王耀武、周振强、郑庭笈、杨伯涛等7人,为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专员,正式参加国家机构的工作。这个机构是周恩来创议设立的。当他在1959年一次邀集60岁以上老年人士座谈时,建议老人们为教育后代,“把亲身经历记录下来,传之后代”,因而建立了这个机构。每月工资100元,当时四口之家绰绰有余。有分配的公房,专员和高干同等享受保健。
  1963年11月10日,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召见溥仪、杜聿明等全体文史专员和妻子,并邀请鲁迅夫人许广平、傅作义和夫人、张治中和夫人参加,还有长春起义将领曾泽生,黄埔同学侯镜如、黄雍等。
  陈毅副总理首先致词:“听说大家在政协工作的热情很高,认真负责,表现很好;加之多数人都安了家,扎了根,有所依托,这都是很好的。看来各位都是60岁左右的人了,党和国家对各位很关心,决定让各位在新中国里,过一个幸福的晚年。总理很惦念各位,特邀请各位来这里见面谈谈。总理为此打电话通知我,要我来参加。我是政协副主席,对各位也负有责任,很愿意来参加这次*,和各位见见面。我现在要问各位一句话,台湾放出一些流言蜚语,说各位还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你们是不是真正自由了呢?不要有顾虑,可以坦率地告诉总理和我。凡是各位感到不自由之处,我们一定采取切实措施,保证各位有充分的自由。”
  专员们一听是为这事,都争着发言:“我们的生活行动都很自由,一切统由自己安排,没有任何人干预,请两位总理放心。”大家对台湾造谣污蔑,痛加斥责。
  周恩来接着说:“大家对陈副总理提出的‘自由’这两个字,有它一定的概念,需要对它有正确的理解。对于一个人是否自由与不自由问题,是由每个人的世界观来决定和支配的。每个人必须首先认识客观世界,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有它客观存在和发展的规律,只有把自己的思想和行动,适应这些规律并加以利用时,人,才能成为自由的人。要做到这点,就需要从改造世界观着手,这就要求每个人去认识自然,适应自然,进而改造自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由必然王国跃进到自由王国。我们每个人都有这个任务,否则,就会不适应客观形势,感到一举手,一投足,处处都有矛盾,那怎么能有自由呢?对于这个问题,陈毅同志提了出来,提得很及时。我希望大家可以多多考虑,最好学习马列主义理论,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周恩来最后说:“以后还有很多人要被特赦出来,希望你们好好学习,成为他们的标兵。党和政府正在考虑,在适当的时候,安排你们中间一些人,参加政治活动。”
  陈毅继续说:“现在为了各位更好地了解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规模和新社会面貌,到明年春暖花开,总理安排各位带家眷到祖国各地,参观一些建设项目,游览名胜古迹。我前不久,陪伴各国驻华使节,到安徽黄山游览。黄山真是一个奇峰异壑、苍松翠柏、风景优美的好地方。外宾们都赞不绝口,认为在欧洲没有这样好的地方。你们去时不可错过这个机会,一定要去看看。”会见完毕,周恩来再次邀全体摄影留念,并一同进餐。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功德林阳光(10)
杜聿明的特殊感受
  在周恩来第三次会见特赦战犯时,他专门握住一位叫曹秀清的女士的手,亲切地对她说:“欢迎你回国定居。”
  曹秀清是谁?是杜聿明的夫人。她是如何与杜聿明团圆的呢?
  1949年1月,国民党军队在淮海战役全军覆没,传到后方的消息是杜聿明“生死不明”。这可急坏了杜聿明的妻子曹秀清。杜不但有一个老母亲,还有6个子女。当国民党大员们如惊弓之鸟,纷纷迁逃台湾时,曹秀清也动了念头:光亭(杜聿明字)多年为蒋介石卖命,才遭此厄运,我在大陆无依无靠,跟着到台湾总可以得到一些照顾,就把全家搬到了台湾。那知到台湾后,家庭生活和子女教育根本无人问津,全靠曹秀清一人奔波。找杜的老同学、老同事帮忙说情,才勉强将子女安置进学校读书。后来,台湾政府派人来调查子女的情况,还造谣说:“杜聿明被共产党杀害了,要给立烈士神位。”这才给子女补助了学费。
  为了打听杜聿明的确切消息,曹秀清就想方设法离开台湾,先到美国找大女儿杜致礼。这时女婿杨振宁获得诺贝尔物理奖,在国际上很有声望,她估计台湾当局不会阻止她去美国。她还专门请了保人萧毅肃。1958年9月间,曹秀清突然接到通知,蒋介石和宋美龄要接见她。曹秀清想:离开大陆到台湾已经10年了,蒋介石从不过问,为什么我要到美国去的时候,他却要见我呢?不会有什么好事。当局派来一辆汽车,将曹秀清接到蒋介石官邸。刚进会客厅,蒋介石夫妇随即跨入。握手寒暄之后,蒋介石先问起曹秀清和子女的情况,接着又详细问起杨振宁的情况。蒋说:“杨振宁和李政道获得诺贝尔物理奖,为国争光。李政道的母亲在台湾,杨振宁的父母都在上海。你这次到美国去,凭着岳母的关系,要争取杨博士为*效劳。”
  曹秀清是聪明人,心里想着到美国主要是去找到杜聿明,但嘴上却说:“杨振宁没有到过台湾,台湾的情况他一点也不了解。我见到他后,一定向他好好介绍台湾的情况。台湾是个宝岛,物产丰富,环境优美,要他回来看看,为建设宝岛贡献力量。”
  蒋介石一听,满心欢喜:“很好。”蒋介石离开会客厅后,宋美龄请曹秀清吸烟,并亲自为她点火,非常热情。
  曹秀清到美国后一年多,才知道杜聿明被特赦释放的消息,不由得喜出望外,而且不久就接到他的来信。杜聿明在信上说,他在北京的居住条件很好,有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暖气设备齐全,要曹回北京定居,共度晚年。曹秀清心急如焚,就积极准备办回国手续,争取早日团聚。正在这时,担保人萧毅肃从台湾频频来信,催她返回台湾,说如不回去,他就不好交代。曹秀清写信告诉他:我到美国是蒋介石亲自批准的,请萧到国防部去查档案。这以后果然没有信催了。
  可是,在台湾和美国都传播着许多骇人听闻的消息,咒骂和诬蔑新中国。有些人受其蒙蔽,出来劝她:“你对大陆的情况又不了解,别操之过急,否则会悔之晚矣。”曹秀清主意已定:光亭能在北京生活,我为什么不能呢?女儿和女婿也都大力支持。杨振宁的父母每年暑假都从上海到日内瓦看望儿子和儿媳,把大陆和杜聿明的情况说得很详细,曹秀清不能不信,更加坚定了回大陆的决心。

功德林阳光(11)
1960年,曹秀清又得到一个更高兴的消息:杜聿明出现在周恩来、陈毅会见蒙哥马利元帅和西哈努克亲王的场合。
  这是周恩来的一个特殊安排。那年4月,杜聿明接到要他去参加接待外宾的通知,顿时感到紧张,因为除了特赦时管理所发给每人的一套布棉服以外,他自己没有添置新的衣服。时当春末夏初之际,没有合适的服装,怎么好去见外宾呢?弄不好给国家丢脸呢。好在杨伯涛有几套旧中山服,是他爱人1950年从芷江来北京看杨时带来的。杜拣了一套浅色的穿上,虽觉短点,但也看得过去。到了人民大会堂宴会厅,他才知道是周恩来和陈毅宴请来访的英国陆军元帅蒙哥马利。周恩来之所以请杜聿明作陪,是因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蒙高马利是非洲战区地中海战场的指挥官,杜聿明是中国战区中缅战场的指挥官,彼此知名,互相倾慕。蒙高马利对这次与杜会见感到满意,他从和杜聿明的交谈中了解了中国共产党对被俘国民党将领的政策,表示赞赏。这个信息很快通过新闻媒介传到大洋彼岸。后来,周恩来设宴招待柬埔寨元首西哈努克亲王时,又邀请杜聿明作陪。开宴前,总理向亲王一一介绍参加宴会的人员,轮到杜时,周恩来介绍说:“这是杜聿明将军。”杜聿*里一热,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他打心底里感谢周恩来对他的尊重。
  1963年,经过各方的努力,5月20日这一天,杜致礼夫妇送曹秀清到纽约上了飞机,直飞日内瓦。在日内瓦下了飞机,即有我使馆人员前来接站。在他乡遇到本国人,虽然不曾相识,也和亲人一样亲热。在他们的热情帮助下,曹秀清于6月3日顺利到达了北京机场。得到消息的杜聿明,掩饰不住喜悦,穿上节日的服装,一清早即由家里动身到机场守候。几小时后,杜聿明、曹秀清夫妇相见,惊喜万分。当他们手挽手喜笑颜开地回到家里,朋友们都过来围着他俩齐声道贺。杜氏夫妇忙不迭地回答:“是啊,分手快15年了,真没想到还有今天!”文史专员们凑份子在前门全聚德烤鸭店设宴为杜夫妻团聚庆贺。在座诸人频频举杯,恨不得一醉方休……
  1964年11月,全国政协根据周恩来的提议,特邀杜聿明、溥仪、宋希濂、范汉杰、王耀武、廖耀湘6人为政协委员。这表明,他们不仅获得了人身自由,而且取得了一定的政治地位。
  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为了打破中美长期对立的局面,不惜移樽就教,正式到我国访问修好,与周总理进行了多次会谈,并在上海发表联合公报。美国终于向全世界承认,只有一个中国政府,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继之,日本内阁大臣田中角荣也来我国访问,两国政府发表联合声明,并建立外交关系。
  周恩来总理两次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盛大国宴,都邀请杜聿明参加。杜聿明为中美、中日恢复邦交无比高兴,认为这是新中国国际地位日益提高和执行正确外交路线的必然结果。就在中美恢复邦交前后,杜聿明的女婿、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杨振宁冲破重重阻力,先后两次回祖国探亲讲学。
  起先,杜聿明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致礼还活着,兵荒马乱的年月他们父女俩失散了;他更没有想到女儿后来嫁给了杨振宁博士。当他还在功德林接受改造,第一次听女婿获得诺贝尔大奖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大女儿致礼和女婿杨振宁要一起回国来了,老两口第一次接到他们要回来的电报,几夜都乐得没有睡好。
  杨振宁博士一踏上祖国大地,就感受到温暖。周恩来总理抽出时间,两次接见和设宴款待杨博士及家属,每次都是交谈至深夜。
  虽然周恩来已不年轻,而且疾病常常困扰他。可他在众人面前永远是乐呵呵的,精神抖擞。他听到杨振宁博士称曹秀清为妈妈,而称杜聿明为“杜先生”时,立即纠正:“应称岳父大人!”
  大家都笑了。最后,周恩来又说:“海峡两岸人为的分裂,国家不团结,不统一,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
  “希望你们听从周总理教诲,”杜聿明深情地说,“回美国之后多做些工作,争取祖国早日统一。你们的根在中国,共产党是众望所归,有发展前途,通过几十年经历的比较,我发现并认准了这点。”
  杜致礼说:“您老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我们的力量。”
  杨振宁博士点头同意。
  1973年暑假,杨振宁和杜致礼第三次回国探亲讲学,夫妇俩上午到达北京,中午就到杜聿明家进午餐。政协机关怕曹秀清忙不过来,派人协助购买物品,并派厨师代做饭菜。不久,周恩来又在人民大会堂安徽厅宴请杨振宁夫妇及杜聿明夫妇。杜聿明后来回忆说:“这次宴会气氛非常亲切,周总理对待我们,像一家人般欢聚一堂。”
  席间,杜致礼还和周总理开了个玩笑,她鼻子一哼,说:“大陆什么都好,就是重男轻女。杨振宁是安徽人,酒宴就设在安徽厅,可我是陕西人哩!”周总理听了哈哈大笑。
  那天,杜聿明也喝了不少酒。他太高兴了,当他看着周恩来那渐渐染霜的华发,和日渐消瘦的面颊,也许他不知周恩来已身染重病,但他知道周恩来为他们这些人付出了多少心血,心里不免一阵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