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负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3: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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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破了孙兆伟的好梦,他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在他还未清晰的视线里,他看见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房间里光线很暗,使他无法看清那座精巧的石英钟的指针。昨晚他睡得太晚了,从厂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钟,那时外面就下着小雨,但他的情绪丝毫也没受到雨的影响,他的心跳几乎比雨声还茁壮。上了床,没等他又凉又湿的身子挨上老婆田小玉,田小玉就被他的心跳给震醒了。他顺势搂住田小玉,田小玉一边往外推他一边说,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干什么?他说天是很晚了,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干什么。田小玉说还是睡觉要紧,他说等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就不会这么贪睡了。田小玉就努力睁大眼睛,问他是什么事。
  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将是我们厂的最高领导了。
  孙兆伟说。
  孙兆伟虽然是压低声音说的,但这句话依然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抛进水里,激起了冲天浪花。这冲天浪花足可以使田小玉彻底清醒,并为之兴奋了。这个消息对田小玉意味着什么她自己是十分清楚的,作为一家大型企业的第一夫人将会有什么好处,连一个傻瓜也会想得出来的,何况田小玉还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呢!她马上变推为拉,把自己滚烫的身子一下子全都埋在了孙兆伟冰冷的身子下。
  这是真的?田小玉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我跟你说过假话吗?孙兆伟反问道。
  田小玉无话可说了,在她的记忆里,孙兆伟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假话,也就是说,她完全没有理由质疑孙兆伟带给她的这个喜讯。孙兆伟绝不是一个嘴大舌敞的人,他能这样说,本身就说明了这个消息的可信度将是极高的,田小玉觉得没理由不配合他为此而庆贺一番的。此时此地,他们的庆祝形式显然别无选择,两个人都很投入,效果也是不同于往常。
  孙兆伟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三点多钟了,这样就不可救药地影响了第二天的起床,要不是尖利得刺入骨髓的电话铃响,他会将这得来不易的酣畅睡眠坚持到前所未有的时辰。孙兆伟拿起电话,用极不耐烦的腔调喂了一声。
  是孙总吧。电话那边是一个很好听的女音。
  我是孙兆伟,你是……孙兆伟话刚问了一半就已经从声音上判断出对方是谁,这个判断令他十分惊讶,至少在这个瞬间,他的意识呈现出一段空白,这段空白正好填补了电话里出现的暂短沉默。
  那你是哪位?孙兆伟镇定后明知故问道。
  苏丹。电话那边的声音很轻。
  苏丹显然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但抛开名字的外表,无论从哪个方面讲,苏丹都应该算作一个不普通的女人。她年轻漂亮,笑靥如花,正值鲜花盛开的年龄却没有固定的男友。她的职务是公办秘书,即公司办公室秘书,用厂里的习惯叫法也叫厂办秘书。她经常陪着厂里的头头脑脑出出进进,这种身份使她十分容易地成为了一个故事颇多的角色。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外交才能,厂里的大事小情迎来送往中大都少不了她的身影,厂里没有公关部,但苏丹却是大家公认的公关部长。使她名声大噪的那件事发生在前年春季,当时厂里的燃煤只够烧一个星期的,可运煤线却断了。由于厂里资金一时周转不灵,而煤矿那边又被三角债搞怕了,采取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政策。这可是一个每天耗煤量一万多吨的大型火力发电厂呀,停机停产的威胁令全厂上下皆如坐针毡。厂里的供销人员走马灯似的往外跑,可就是不见有煤车驶来。关键时刻苏丹出马,不到三天时间,就有拉煤的专列源源不断地开过来。有很多人学着刁德一的腔调评价过苏丹,说,这个女人不寻常!
  我先把电话打到了你的办公室,你不在,我才拨了这个电话。苏丹说。
  这么早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吧?孙兆伟说。
  早吗?已经九点多钟了。苏丹转而笑道,孙总一定是被天气迷惑了,阴雨天气很容易就把夜晚拉长了。
  可能是吧。孙兆伟也笑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又望了望窗外,然后伸了个懒腰。
  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也许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吧。苏丹又说。
  苏丹的这句话令孙兆伟产生一丝警觉,他和苏丹同在一个楼层办公,要想随便聊聊会有很多顺其自然的机会,用得着这么急火火地把电话打到家里来吗?他哦了一声,同时他发现田小玉也醒了,听筒里隐约传出的甜腻腻的女音令田小玉的脸上一扫睡意,没精打采的五官立即组合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肖总今早去了南方。苏丹说。
  是吗?孙兆伟顺口问道,是开什么会吧?
  不是开会,是去迎接孟老板。苏丹说。
  孙兆伟的精神为之一振,刚才还有些慵懒的表情即刻一扫而光,对于孙兆伟来说,这的确是个新鲜的消息,并由新鲜迅速派生出若干个疑问。第一个疑问就是苏丹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苏丹所说的肖总是厂里负责燃料与供应的副总工程师肖大伟,有关肖大伟与苏丹关系暧昧的传闻在厂里几乎是尽人皆知,苏丹为什么要打破某种禁忌,把这个消息通过这种并不很自然的形式告诉他呢?第二个疑问来自于苏丹所提到的孟老板,孙兆伟知道,这个孟老板指的是国外某跨国公司的副总裁孟跃明,厂里的上层人物几乎都见过这个人,大约在一年前,孟跃明曾来到厂里考察过,他对与其合资经营抱有浓厚的兴趣。在随后的一年里国内的有关部门与他有过多次接触,但谈谈停停,此事一直没有具体落实。孙兆伟也是近来才知道,合资的事情已在近期基本敲定,预计在不久的将来双方就将签署正式的合同。企业合资会给许多人带来危机,同时也会给许多人带来机遇,对孙兆伟来说,机遇显然是第一位的,昨晚的兴奋也正来源于此。但这么快孟跃明就来了,这却出乎他的预料,莫非合资真的就要一蹴而就吗?第三个疑问是这件事情本身,对于孟跃明的到来,同样作为副总工程师的孙兆伟居然都不知道,更令他惊讶的是厂里竟会派肖大伟前去迎接,这说明了什么呢?孙兆伟隐隐约约嗅到了一种不祥的味道。
  现在叫他为孟老板,还为时过早吧?孙兆伟说。
  可这终究是迟早的事情。苏丹反问道,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孙兆伟无话可说,他心里明白,这的确是件迟早的事情。
  接下来苏丹话锋一转,竟然聊起另外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孙兆伟一直被动地应答着,敷衍得十分艰苦。
  撂下电话的时候孙兆伟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田小玉用胳膊碰了碰他说,怎么接了她的电话就像丢了魂似的,她的魅力真的有那么大吗?
  孙兆伟没有理她,他默默走到窗前,他发现外面的雨下大了。他表情呆滞地看着窗台上溅起的一个又一个水花,昨晚兴奋的心情和窗台上的浮尘一样荡然无存了。
  
  2
  
  应该说孙兆伟的发展还是十分顺利的,当年他从省城的一家专科学校毕业后就分到了这家发电厂,发电企业的技术含量高,有着无法估量的发展空间。孙兆伟从入厂那天起,就立志要干出个名堂。
  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所谓干出名堂就是升官。孙兆伟是从乡下考上来的,在城市里显然毫无背景,要想进步,除了苦干加巧干外,几乎没有别的选择。孙兆伟是个肯吃苦的人,苦干难不倒他,最初他被分在一个检修班组里做技术员,他一边下现场随工人们一起干活,一边钻研技术,本班组管辖的设备他要精通,不归本班组管辖的设备他也要精通。工余的时候,别人都扎堆喝茶抽烟扯荤嗑,惟独他一手攥着手电筒一手捏着个本子,在厂房纵横交错的设备中钻来钻去。他在班组里干了五年,这五年为他后来的升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这艰苦而又宝贵的五年里,他不但掌握了发电系统中的主要技术,还熟悉了厂里所有的设备。更重要的是,他在与工人们摸爬滚打的过程中养成了与工人们打成一片的习惯,走群众路线成了他后来不断进步的一个法宝。
一度曾难倒孙兆伟的是所谓的巧干,他知道即使自己的技术水平再高,本职工作做得再圆满,没有一个赏识他的上司,他也是不能进步的,怎么样才能赢得上级领导的赏识成了孙兆伟的一块心病。他不是一个很善于溜须拍马的人,或者说在这一点上他还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在领导面前太低三下四了他怕别人瞧不起他。况且厂里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领导,他也拍不过来。他知道他这种人是需要等待机会的,一旦机会出现,他是有能力抓住机会的那一种人。
  经过五年漫长的磨炼与等待,机会终于出现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也许根本不是机会,但对聪明的孙兆伟来说,这却是一次巧妙得不能再巧妙的机会。当时分厂里的厂长和副厂长不和,他们俩很快就把这种不和闹到了公之于众的程度,当时副厂长拍板的一些事情,拿到厂长那里几乎无一例外地会遭到否定。厂长把桌子一拍,用他那双颇具霸气的眼睛对来人一瞪说,这事不行,他定算什么,我是厂长,我定的事情才是算数的。由于他的绝对权威,分厂里的人大都开始疏远副厂长,本来有些副厂长分管的事情大家也不找他,而是直接去找厂长请示。至少有那么一年多时间,副厂长的处境十分尴尬。
  这位副厂长姓潘,虽然当时只有四十多岁,但大家都习惯叫他老潘。老潘有着有口皆碑的技术水平,对电力生产有着很高的悟性和丰富的经验,但由于性格比较直露,职位的升迁就一直不很顺利。当时孙兆伟曾对老潘的潜能做过一番精辟的分析,他觉得老潘虽然受到厂长的压制,但那绝对是一种暂时的现象,厂长已经五十多岁了,他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干多长时间呢?老潘与他相比不仅在年龄上具有优势,而且技术水平也是他无法相比的。现代企业越来越倚重技术,老潘的作为与前途应该是很容易想像的。孙兆伟决定冒一次险,大胆地把宝压在老潘的身上。
  有一次分厂开设备检修会,厂长在会上武断地否定了老潘的检修方案,然后自己提出一套方案,让大家讨论。参加会的都是各班组技术员以上的人,大家当然都知道孰轻孰重,几乎都一致表态拥护厂长的方案。就在这一片赞同声中孙兆伟逆流而上,他挺身而出对厂长的方案提出了质疑,他的发言条理清楚,对厂长方案中的一些缺欠进行了有理有据的剖析。然后话锋一转,又把老潘提案中的优势之处阐述了一番。孙兆伟此举令大家十分惊讶,就连老潘自己都觉得孙兆伟有些行为反常。尽管最终还是决定采用了厂长的方案,但这件事还是令老潘十分感动,打这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就不同一般了。
  这就是孙兆伟的巧干,在普遍被采用的靠人战术中,孙兆伟采取的是盯住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老潘。没用等太长的时间效果就显现了出来,那个正职厂长后来被调离了岗位,去了一个赋闲的位置,老潘被扶正成了分厂厂长。他在上任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把孙兆伟提拔为分厂的副厂长。孙兆伟的高瞻远瞩令大家十分佩服,都说这家伙能掐会算,不是个等闲之辈。
  对于孙兆伟日后的升迁,这的确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有了这一步,以后的大踏步前进就变得一帆风顺了。在分厂副厂长这个位置上,孙兆伟的年龄、学历和能力在全厂都是比较突出的,在这个位置上他干了三年,这三年里他不但跟老潘学到了许多自己无法琢磨出来的技术,还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以及由此而建立起来的群众基础和个人威信。三年后,老潘升任总厂的副总工程师,孙兆伟则顺利递进一级,成了全厂最年轻的分厂厂长。
  在厂里,能和孙兆伟相提并论的年轻干部只有肖大伟一个人。肖大伟和孙兆伟的性格有着明显的不同,肖大伟性格外向,表达能力极强,任何一件事情到了他的嘴上,几乎都变成了书面语言。大会小会上他的发言总会是一个亮点,他的近乎讲演一样的发言能令沉闷的会场一扫慵懒之态,本来如萎蔫的禾苗一样的与会者很快会被他的幽默语言浇灌得茁壮起来。
  肖大伟还有一点和孙兆伟不同,他不是一个苦干的人,而是一个专门巧干的人。他从来不走群众路线,对于比他职位低的人,他几乎连敷衍都懒得做。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走上层路线上。有领导赏识他,这就够了,尽管有时难免被授予少年气盛的话柄,但谁又能说他不是一个成功者呢?
  和孙兆伟相比,肖大伟还是明显逊色一筹。孙兆伟任分厂厂长的时候,肖大伟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科技处处长,孙兆伟升任主管全厂设备检修的副总工程师时,肖大伟虽然也同样升任了副总工程师,但分管的是燃料与供应,重要性和排名上就都列在孙兆伟之后。厂里开会时排名,他也要落后孙兆伟几个身位的。
  关于企业合资,孙兆伟一贯认为这是自己向前迈进的一个绝好机会。厂里的头号人物老鲁已五十七岁了,合资成功后将功成身退,到省局谋一个副局级的闲职,只等到站退休了。作为副总经理兼总工程师的老潘也年届五十五岁,明显不适合作为日后合资厂老总的第一人选,那么谁最适合这个第一人选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人无疑将是孙兆伟。就在苏丹告诉他外商孟跃明要来的前一天,老潘还郑重对他承诺,要向上级推荐他为老总人选的第一人呢!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苏丹的一个电话令孙兆伟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派肖大伟去迎接外商说明了什么呢?孙兆伟知道自己是完全有理由出一身冷汗的。
  
  3
  
  这个至关重要的会议是在厂部的小会议室里召开的。孙兆伟进门的时候正好和往外走的苏丹走了个碰面,苏丹手里拿着一个茶叶罐,正在招呼外面的几个女孩把茶杯送进来,见了孙兆伟,苏丹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孙兆伟觉得苏丹的笑容很夸张,像一团经久不散的迷雾。等这团迷雾终于散开,他才看清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这是厂级干部的一个扩大会议,除了厂级干部,几个主要部门的头头也来了。会议桌中间的位置坐着专程从省城赶来的吕局长,紧挨着吕局长坐着的就是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老鲁,作为本厂的第一把手,企业如果合资成功,他的功劳无疑将是巨大的,这将成为他在退休之前迈进省局的一个重要砝码。对于合资的期待一览无余地写在了他的脸上,也写在不少对此抱有美好期望的人的脸上。
  吕局长做了重要的讲话,他说外资的重要性大家都应该十分清楚,作为企业深化改革的一条切实可行的途径,合资之路你们是非走不可的,政府需要这笔投资,省局也需要这笔投资,而你们厂更需要走出这对自身发展具有决定意义的关键一步。当前,首要任务就是要想方设法地促成合资的成功。
  吕局长讲完后大家纷纷表态,在孙兆伟看来,这些人的发言不过是一些鹦鹉学舌般的废话,他的眼睛虽然瞪得很大,但这些人的发言他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或者说那些话还不如苏丹的那个微笑,令他更费些脑筋。
  令孙兆伟完全提起精神的是老鲁的讲话,老鲁的声音虽然并不洪亮,但却具有爆炸一样的效果,孙兆伟当时就被震愣了。老鲁说,在合资前的这段非常时期,公司的生产工作由潘副总经理亲自抓起来,对外联络工作则由肖大伟负责,为了工作上的方便,经省局同意,决定让肖大伟代理副总经理职务。孙兆伟潜意识里的美好前景就是在这个瞬间彻底破灭的。肖大伟的升职无疑宣布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合资以后老总的人选将会在老潘和肖大伟之间产生,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实际上的第一人选已经是肖大伟了。那么他孙兆伟将会是一个什么角色呢?他感觉脑袋里呈现一片空白。
  接下来依然是逐个表态,轮到孙兆伟的时候,一股精气神似乎又回归到了他的身上。以往他在这种场合发言一贯是循规蹈矩,如果主要领导的讲话是树枝,他的发言就会是树枝上长出的绿叶,摆正这种位置关系曾使他获益匪浅,但今天的情形显然发生了变化,孙兆伟一开口就令众人皆感意外。
吕局长,资产评估将是我们与外商合资的主要议项吧?孙兆伟盯住吕局长的脸说。
  当然,这是涉及双方利益的大事嘛。吕局长说。
  对我厂固定资产的初步估算好像是四十个亿吧?孙兆伟扭过头又盯住了另一位副总工程师的脸。
  是近四十亿。那位副总说。
  我想提醒大家的是,这个估算值是在对我们厂发电设备的习惯看法上得来的。孙兆伟将目光从这位副总的脸上移开,开始了自己语惊四座的发言。他说由于我们厂这些机组平时只带百分之八十的负荷运行,所以我们已经习惯认为我们的机组只有这样的能力,用这种认识评估我们的设备,这评估值当然要低得多。如果把我们的机组看作能满负荷运行的机组,那我们厂的资产就不是近四十亿,而是四十多亿了。
  据我所知,你们厂这些机组的缺欠是先天不足的,并且从来没有达标运行过,它们真的能有满负荷运行的能力吗?吕局长问。
  如果经过检修和调试,它们应该具有这样的能力。
  孙兆伟回答得很坚决。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孙兆伟的身上,显然对他的这种不无偏激的说法感到不解。在大家的眼里,孙兆伟并不是一个爱出风头或者说爱冒险的人,机组达标是件没有把握的事情,合资在即,提出这样的问题无异于往手中放了一只烫手的山芋。他们不明白孙兆伟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其实岂止他们不明白,就连孙兆伟自己都有些吃惊,对于资产评估的这个想法只是自己的一个想法而已,它深藏于心好长时间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让它浮出水面,也许是刚才的一个猝不及防的刺激,才使它一跃而起,有了面世的机会吧?既然面世,孙兆伟就觉得自己顾不得许多了,他需要全力以赴维护它。
  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高度重视,提高外商的投资额正是我们需要的。吕局长说。
  但关键是,我们真的能达标吗?沉默了好一阵的老鲁终于又开口了。
  老鲁的疑问也是大多数人的疑问,也许在座众人中只有孙兆伟一个人心里是有底的,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思索好久了,当年建厂的时候,这些机组从国外引进时就存在一定的问题,额定负荷二十万千瓦的发电机组一旦真的带上二十万的负荷就出了问题,许多参数都不正常。无奈,只好最高带百分之八十的负荷运行。这项引进工程在当时就被定为是一项不成功的引进,多次检修均不能达标。但孙兆伟是个精明的人,他知道虽然是相同的机组,但当初的机组和现在的机组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年厂里的设备不断更新,机组的一些零部件,一些辅机设备已基本更新换代,如果调试得当,机组具有达标能力是完全可能的。这个深藏好久的构想破土而出,也许是一个难得的机遇呢?如果成功,资产评估将再上一个台阶,这样即为国家赢得了利益,也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心愿。孙兆伟被一股激情弄出了一身透汗。
  只要我们努力,一定能的。孙兆伟说。
  孙兆伟发现老鲁的眉头锁得很紧,他知道这个动议给合资增加了难度,同时也给厂里和老鲁个人增加了负担。老鲁虽然不高兴,但一时又找不出足够的理由否决他的动议,因为这毕竟牵扯到国家利益呀!
  吕局长把目光投向老潘,问老潘有什么看法。
  调试设备需要时间,我们究竟有多少时间可以利用呢?老潘忧心忡忡地说。
  三个月。吕局长说,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我们将与外商正式签署合同。
  三个月,也许我们能搏一搏。老潘说。
  好,那就这么定了。吕局长果断地说。
  散会的时候,孙兆伟再一次在门口和苏丹相遇,苏丹依然送给他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
  孙兆伟还没来得及品味这种微笑,就被老潘从后面捅了一下脊背,老潘用压低的声音说,到我办公室来。
  孙兆伟随着老潘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当门嘭地一声关上后,老潘几乎怒吼了一声,他说你在搞什么名堂?
  孙兆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对机组达标到底有多少把握?老潘问道。
  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孙兆伟如实说。
  没有把握你怎么敢……老潘摇摇头坐下来,他一直很欣赏孙兆伟的为人和工作能力,应该说孙兆伟是个办事让人放心的人,但今天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满负荷运行对高质量的机组是件很正常的事,但对本厂的这些机组却是说多难就有多难,如果达标不成机组反而会遭受损害。老潘本想制止孙兆伟的做法,但潜意识里又为孙兆伟找出了许多辩解的理由,因为孙兆伟毕竟是他的人。事已至此,他只有全力以赴助孙兆伟成功。
  我们只有华山一条道了,那就是尽快将机组调整到最佳状态。老潘说。
  老潘的话令孙兆伟感到了莫大的安慰,老潘的技术水平在省局都是有名的,有老潘的支持,孙兆伟觉得胜率大增。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就把老潘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只有华山一条道了。孙兆伟说。
  
  4
  
  某跨国集团公司的副总裁孟跃明住进了厂招待所那套最高档的房间。
  孟跃明是第二次到这里来了,第一次只是考察,这家发电厂给他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所以在考察期间他就和中方签署了一个意向书。中方想吸引外资,对于合资这种方式几乎采取了迫不及待的态度。而外方也急于发中国财,像发电厂这种在中国有着稳定效益的企业是很具诱惑力的,孟跃明觉得自己叼住了一块肥肉,所以他对此事采取了很积极的态度。
  晌午的时候,孟跃明推说要睡个午觉,总算从一大片热烈的应酬中脱身回到了房间。他坐在松软的皮沙发里并没有一丝睡意,而是沉浸在连日来的兴奋与喜悦之中。房间里明媚的阳光无疑增添了这种气氛,他点燃了一支烟,努力使自己的思绪尽量在足够理智的空间漂浮。
  孟跃明有着近乎传奇一般的身世,二十年前他还是内地一家发电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机会在那一年就像一块从天而降的馅饼一般砸到了走在路上的孟跃明的头上。他远在海外的伯父因为膝下无子,想从侄子辈中选一个收为义子,电话打到孟跃明的父亲那里,孟跃明家兄弟四个,孟跃明老大,其他三个尚小,父亲舍不得他们离开,就把机会给了孟跃明。孟跃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身份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一个小工人变成了海外巨富的儿子。伯父虽然是总裁,可他没有生育能力,他的亿万资产可以帮助他拥有数不清的女人,但却不能帮助他生下一儿半女。孟跃明过继后,伯父一直把他当成财产的继承人来培养,比如让他读了一所著名的大学,比如让他从下级职员干起,一级一级地晋升,一直坐到目前的副总裁的位置。这期间,孟跃明的发展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他的伯母也在公司里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亲属,而且已经颇有势力,孟跃明要想全方位压住他们,光靠伯父的支持是不够的,还需要自己的实力。伯父已风烛残年,孟跃明必须在不算太长的时间内干出一番成绩,为自己的未来奠定基础。这次与国内的发电厂合资无疑是他展示才华的一个机会,他没理由不把这个大手笔做好。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当时孟跃明正躺在床上,他斜眼看了一眼,还以为是接待单位送上门来的三陪女,脸上就不自觉地露出一种戏谑的笑容。但这种笑容很快就改变了,因为他发现这个女人极为眼熟,好像在厂里的高层领导接待他的时候这个女人都在场的。孟跃明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孟先生您好,我是总经理办公室秘书苏丹。她说。
  苏小姐请坐。孟跃明用手指了一下沙发。
  苏丹坐下来后用很轻的声音问,孟先生对我们的接待工作有什么意见吗?
  客随主便,一切都还不错。孟跃明说到这儿一转话题道,苏小姐在厂里的职位一定是其他女工所羡慕的吧?
  也许是吧。苏丹用很自信的口吻说。
那么,苏小姐一定是个很有背景的人了?孟跃明说。
  孟先生怀疑我个人的能力?苏丹反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跃明说,但我知道中国社会上的关系网如同电厂的电网一样复杂,所以我非常自信自己的猜测。
  苏丹暗暗佩服这个华人资本家目光的敏锐,孟跃明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个很有背景的女人,也是被厂里议论颇多的女人,但她的背景是和她的能力重叠在一起的,有时连她自己也搞不清,对她来说究竟是背景重要还是实力重要。这次接待孟跃明,厂里把日常生活方面的安排全交给了她,其实这项并不复杂的工作其他人也能够胜任,交给她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让她为合资巧妙地施润滑剂。对于这样的工作她一直认为自己是责无旁贷的,其原因也只能是归咎于能力,能者多劳嘛!她虽然佩服孟跃明的精明,但孟跃明的这种说话方式却令她产生了一种反感情绪,她觉得要是这样聊下去自己会很被动的,她的特点可不是柔情似水随波逐流,她的特点是逆水而上,在桀骜不驯中激起对方更大的兴趣。对付这种过于自信和骄狂的家伙,她觉得最好的办法应该是主动出击。
  如果我没有背景,孟先生会怎么评价我呢?苏丹用很专注的眼神盯着孟跃明说。
  凭你出众的容貌和口才,你就是没有背景,背景也会找上你的。孟跃明说。
  孟先生所指的背景是什么呢?苏丹继续问。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说得太清楚的。孟跃明说。
  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说清楚的。苏丹说,比如合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数据都必须是十分清楚的。
  那倒是。孟跃明说。
  孟先生对我们的合资也同样自信吗?苏丹继续采取攻势。
  当然。孟跃明很有兴致地说,我对合资充满诚意,而吸引外资的多少则是你们地方政府的一项政绩,其迫切性双方旗鼓相当。如果我们合资成功,我方投出的近二十亿资金足可以令你们的一些官员功成名就。
  我佩服孟先生对我国经济政策的精通,不过据我所知,要想合资成功,投资二十个亿恐怕是不够的。苏丹说。
  孟跃明的脸变得严峻起来,苏丹的这句话一下子捅到了他的痛处。根据以前的资料,他本以为二十个亿是可以拿下这个项目的,谁曾想这次中方竟对自己的设备充满了信心,如果按达标的机组算,资产的评估就会随之提高,他的投资也将随之提高,这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同时,他又为眼前的女人感到惊讶,他想不到她居然还通晓资产评估这样的专业性问题。午后和美阳光中的苏丹的音容笑貌变得有些朦胧,孟跃明觉得自己应该审慎地面对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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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孟跃明与中方进行了实质性的谈判。起初的意向是外方投资百分之五十,双方参与管理,五五分成。但这次孟跃明坚持要投资百分之五十一以上,并以此来获取管理权。孟跃明的这个提议是中方早就预料到的,经有关部门批准,中方同意了孟跃明的提议。这样中方就获得了更多的外资,而孟跃明也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管理权,可谓皆大欢喜。
  接下来的谈判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资产评估,孟跃明依然把设备的等级压得很低,他说根据准确的情报和资料,厂里的机组是不具备满负荷运行能力的。中方辩解说,机组以前不能满负荷是受到了一些客观条件的制约,现在这些条件已发生了变化,机组已经具备了满负荷运行的能力。最后,在用事实说话的原则下双方达成了共识,即在适当的时候,孟跃明将参加厂里发电机组的达标试验。
  中午,孟跃明参加了厂里为他举行的午宴,酒桌上的气氛显然与上午谈判的气氛截然不同,参加的人员也有所不同。参加宴会的都是厂里的头头脑脑,因为合资的内容发生了变化,孟跃明觉得自己与在座的所有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也就是说,他将是这些人日后的老板,他们的前途将和他的喜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样一想,孟跃明的脸上就有了一种大权在握一般的自豪。
  孟跃明很快就发现,事实上这些人对他的态度也确实发生了变化,大多数人变得谦恭谨慎了,像前一天大家非得让他将酒喝到量的场面没有出现,虽然依旧是轮流敬酒,但是他不多喝大家也就算了,谁也没强求他。他甚至为了有意区别于大家,只要了红酒,而中方人员则清一色是白酒,连桌上惟一的女性苏丹也是白酒。孟跃明还有意对苏丹说,红酒也许更适合女士喝。一旁的肖大伟便赶紧以调侃的口气对苏丹说,孟先生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孟先生是要你陪他喝红酒呢!苏丹并没有因此而改换红酒,她用手指了一下孟跃明的酒杯说,一片白中一点红,更能显示孟先生的高贵气质,在孟先生面前,我也是甘愿做绿叶的。孟跃明大笑道,苏小姐才真正是这酒桌上的红花,从这一点上讲,我更愿意做一片绿叶。
  敬酒理所当然是从老鲁开始的,到肖大伟敬酒的时候则达到了一个高潮。将氛围渲染到极致是肖大伟的特长,只要他想这么做,他总能找出语惊四座的语言,然后用声情并茂的方式表达出来。轮到孙兆伟敬酒的时候,气氛则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就在他端起酒杯还没有开口之际,孟跃明抢先开了口。
  据我所知,孙副总工程师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吧?
  孟跃明说。
  一桌子的目光齐聚到孙兆伟的脸上,就连孟跃明也发现孙兆伟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端着酒杯,好像愣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
  见气氛有些尴尬,老鲁就在一旁打圆场说,我们的孙总的确是个责任感极强的同志,他负责检修工作,设备的每一个毛病都休想逃过他的眼睛。
  这么说,发电机组原有的一些缺欠也一定被解决了?孟跃明的目光咄咄逼人地盯住了孙兆伟。
  孟跃明的这种态度很容易令在场的人明白了他的一个暗示,这就是有关中方的一些内部事情是瞒不住他的,作为未来的老板,你们怎么做你们自己应该心里有数。这是一种威慑战术,这种战术运用得好,应该会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孙兆伟却并没有被孟跃明的气势所压倒,他用一种很坚定的目光迎视着孟跃明,字字清晰地说,虽然还没有百分之百被解决,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随着进一步的调整,我们的机组绝对可以达到满负荷运行的水准。
  这样最好。孟跃明意味深长地说,对企业有益的事情我当然会高兴的,孙副总,我来敬你。
  不,应该我来敬你。孙兆伟举起了酒杯。
  尽管喝的是红酒,孟跃明还是觉得自己喝得有些过量,这些人你一杯他一杯,这车轮大战起来他就觉得自己有些抵挡不住了。所以一轮下来之后,他坚持不再喝了,酒桌上的气氛因此显得沉闷下来。肖大伟建议苏丹和孟跃明跳一个舞,苏丹说还是唱歌吧,听孟先生的嗓音那么厚重,唱歌一定非常好听。
  苏丹的建议立即得到孟跃明的响应,他站起来向苏丹伸出一只手说,可以和苏小姐合唱吗?
  非常荣幸。苏丹莞尔一笑道。
  两个人一起走出座位,走到离屏幕近一些的地方站住。苏丹今天虽然穿着淡雅得体的职业女装,但在灯光的映照下依然显得十分妩媚动人,孟跃明的目光只要稍稍斜一下,就看得见她长碎发的边缘被灯光映得如一根根茧丝,晶莹剔透,她的脸俊俏光滑,白皙而修长的脖子上蓝色的血管似乎在轻轻跳动。孟跃明没有让自己的目光过多地向侧面倾斜,他知道自己是个事业心胜过好色心的男人,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既会在女人之外,也会在歌声之外,他有能力使自己在喝了过量的酒之后依然保持好预定的姿态。
  苏丹率先抓起话筒说,这首歌献给远道而来的孟跃明先生。
  孟跃明马上接过话茬说,但愿我们的歌声会像苏小姐的芳容一样惹人注目,同样,也愿我们的合资会像和苏小姐唱歌一样轻松愉快。
  两个人的歌声在众人的掌声中飘了起来,孟跃明果然歌唱得很好,而苏丹的歌声更是娓娓动听。此前,孟跃明还真没想到苏丹除了精明漂亮之外,还会有唱歌的天赋,她的歌声像地中海的海风从阳台吹进卧室似的,落地的纱帘发出沙沙的摇曳之声。而孟跃明的歌声浑厚,就像海风中落在地板上的脚步声一样。两个人合作得可谓天衣无缝。
在歌声的间歇段里,孟跃明突然关闭了话筒,低声对苏丹说,午后可以到我的房间吗?我有事向苏小姐请。
  没等苏丹回答,屏幕上的歌词就出现了,孟跃明打开话筒,继续高歌下去。 
                    

6
  
  肖大伟走在办公室的走廊里觉得自己的脚步出奇地轻,他想只要这样无休止地走下去,他也许会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盈地飞起来的。肖大伟被自己有些荒诞的想象逗笑了,但他的笑容并不夸张,表现在脸上只是左边的嘴角稍稍向上斜了一斜。他想他的这种表情一定非常具备男性魅力,其实他更清楚,没有这种表情他同样是个具有魅力的男人,他生得高大威猛,五官端正,面部棱角分明,更重要的是他的气质,他的谈吐,他好像从来就是一个讨女人喜欢的男人。
  在他要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迎面走来了孙兆伟,他发现孙兆伟的脸上明显笼罩着一层阴郁不欢的神情,
  这正好与他脸上的轻松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两个人只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交臂过去了。接着,肖大伟打开办公室的门。
  此时正是午后三点多钟,外面的阳光正烈,但通过窗玻璃投到办公桌上的阳光却很柔和,手抚上去,竟有一种水样的质感。这种感觉令肖大伟想起了什么,他放下手里的一份文件,开始拨号打电话。是我。肖大伟冲着话筒柔着嗓子说。我也正想找你。电话那边是流水一样的女声。那你到我的办公室来吧。肖大伟说。
  没有时间了,我现在要去孟跃明的房间。电话那边说。
  是他找你吗?肖大伟瞪大了眼睛。
  是的,你说我去还是不去?电话那边问。
  肖大伟咂吧咂吧嘴,一时没有说出话来,在酒店孟跃明和苏丹一起唱歌的时候,他曾仔细观察过孟跃明的表情,从大体上看,孟跃明似乎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但从那偶尔歪过头来的一瞥中,他还是毫不费力地读懂了孟跃明的目光,那就是说孟是对苏丹有好感的,这种情况对他的工作也许有利,但他毕竟是一个男人,一种嫉妒的感觉还是像细雨一般弄湿了他的心河。
  肖大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觉得你还是去为好,我们不排除孟是个好色之徒,但他毕竟是一个大资本家,他的生活里不会缺少漂亮女人的,合资在即,我想他不会因贪色而坏了大事。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我也是这么分析的,但我还是觉得问一问你心里才踏实一些。
  苏丹说。去吧,有事及时和我联系。肖大伟说。
   肖大伟撂下电话后稍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才开始在柔和的阳光里处理文件。应该说他此时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努力工作,并且自视甚高,他对自己的能力一直感觉良好,可不知为什么,不论他如何努力,他前进的脚步似乎总比孙兆伟慢了半拍。那个孙兆伟身材不高,脑袋挺大,不但形象上无法和他相比,就是才能上也明显逊他一筹。每次开会孙兆伟的讲话都是腔调低沉毫无光彩,而他却口若悬河,几乎无一例外地会引起与会者的兴趣。最重要的是在处理与上级领导的关系上,孙兆伟更是没法和他相比,孙兆伟似乎只靠着一个老潘,而他却和大多数的领导保持着亲密的关系。至关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把手老鲁的赏识和器重。对于一直屈居孙兆伟之下他始终抱有一种愤愤不平的情绪,好在这一次企业合资为他提供了反超的机会,现在他既然成功地在合资之前占据了有利位置,那么他就没有理由不在合资之后
  走到那个最重要的岗位上去。
  怎么样才能成功地走好这一步,肖大伟觉得必须抓住该抓住的一切机会,任何疏忽大意都将葬送大好的时机。
  不知过了多久,肖大伟发现办公桌上的阳光变得酷热起来,就起身拉上了浅黄色的窗帘,这样,透过窗帘的阳光就又变得柔和多了。他不无自豪地想,现实中的许多事情都在于安排与调剂,阳光可以调剂,冷热可以调剂,上下级关系和女人依然可以调剂。肖大伟有一个贤惠的适合做妻子的妻子,还有一个聪明漂亮适合做情人的情人。可以说,他是十分珍惜这个情人的,因为这个情人不但会给他通常意义上的情人所能给予他的快乐,还能给他一般的情人所不能给他的好处。此时他要做的,就是平心静气等待这种好处的来临。
  电话铃响了,苏丹的声音又一次令肖大伟振作起来。苏丹说,孟已经开始为企业合资后的管理打算了,你知道最先进入他视野的人是谁吗?
  谁?肖大伟紧张地问。
  是孙兆伟。苏丹说,其次才是老潘和你。
  怎么会是孙兆伟?肖大伟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他。苏丹说,看得出,孟急于在这种时候找这样一个人选,是想在合资之前就开始与这个人合作。
  他和孙兆伟单独见过吗?肖大伟问。
  还没有,所以这个机会还是你的,而且,我向他推荐了你。苏丹说。
  他找你就是为了征求你的意见?肖大伟说。
  我还没那么重要吧,他找我的目的不过是想找个桥梁罢了。对了,他想今晚约你单独见面。苏丹说。
  肖大伟撂下电话后,那颗悬着的心跳得愈加快了。一想到孟跃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他而是孙兆伟,他的心里就掠过一阵难言的忧虑。他知道,他一生的关键时刻即将到来。
  晚上,肖大伟和孟跃明在本市“避风塘”茶吧的一个包间里会面了。两个人也算老熟人了,不用过多的寒暄,谈话就很顺利地切入了正题。
  我现在已经开始物色合资公司未来的总经理了。
  孟跃明直截了当地说。孟先生有人选了吗?肖大伟明知故问道。
  可以说没有,也可以说有。孟跃明呷了一口茶说,
  这茶是纯正的碧螺春,味道确实不错。
  孟先生说话很有意思嘛。肖大伟笑了笑,下意识地拽了下西装里的领带。
  我说的有,指的是我心里已有了目标,我说的没有,是说我们之间还没有达成任何的协议。
  这难道还需要什么协议吗?肖大伟忍不住脱口而出。
  肖总不要误会,我说的协议不是书面的什么协议,而是双方心灵的默契。孟跃明说。
  我看我们之间已经很默契了。肖大伟说。
   孟跃明笑了,他又喝了一口茶,然后说,肖总说得不错,我思前想后觉得最适合与我合作的就是肖总你了。
  能得到孟先生的赏识我感到非常荣幸,但我还是得重申一下,我们的合作必须在不损害中方利益的前提下进行。肖大伟说。
  肖大伟觉得自己的这句话是有必要说的,一味的迎合只能让对方轻视,而掌握原则的合作才能够让对方更加重视他。
  接下来两个人又谈了一些合资过程中的细节问题,肖大伟有意讲了一些在自己的建议下才得以实施的措施,这些措施既会使孟跃明觉得有利可图,又会使中方不感到吃亏。孟跃明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插话表示自己赞赏的态度。
  最后,孟跃明还是提及到机组达标的问题,他用十分诚恳的口气问道,就厂里这些设备,真的能满负荷运行吗?
  在试验之前,这的确是个未知的问题。肖大伟意味深长地说。
  孟跃明狡黠地一笑,也不再多问了。在他看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目前要找的正是肖大伟这样的人。至于孙兆伟,绝对不是他的什么第一人选,他之所以那么和苏丹说,不过是他耍的一个手腕罢了,目的是刺激一下肖大伟,好让他更迫不及待。但是,为了给一个圆满的结局打通另一条捷径,他还是决定也见一见孙兆伟。
  
  7
  
  同样是“避风塘”茶吧,同样是那个包间,翌日晚上,孟跃明与孙兆伟坐到了一起。
  落座后,孙兆伟尽量不多说什么,因为尚不十分清楚孟跃明找他的动机,所以他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静观其变。
  包间设置得很雅致,墙上有壁画,屋角有张牙舞爪的根雕,石英玻璃的茶几旁还有一箱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孟跃明喝了一口茶后,用手指了一下缸里的一条鱼说,这条鱼漂亮吧,看身上长了那么多红蓝相间的小点点,多像镶上去的宝石,所以,人们就给它起名叫宝石鱼。别看它好看,它的性格却很暴躁,经常会主动攻击其他品种的鱼,所以,这种鱼只能单养而不能混养。
孟先生对观赏鱼这么内行,看来情趣很广泛呀。孙兆伟说。
  我只是喜欢而已,谈不上内行,其实喜欢任何一种东西都不会是白喜欢的,它总会在适当的时机给予你回报。比如这观赏鱼,就能给我们的人生予以很多有益的启迪。孟跃明又指着一条鱼说,这种鱼叫菠萝鱼,看它的颜色很漂亮吧,有趣的是它的体色会随着环境、温度、年龄的变化而变化,适者生存,就是这个道理。
  孟先生找我来,绝不是为了探讨养殖观赏鱼吧?孙兆伟说。
  这句话孙兆伟是脱口而出的,话出口后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他怎么能用这种不耐烦的口气和未来的老板说话呢?他知道自己这种不由自主也是有原因的,在赴约之前,他曾和苏丹有过一段短暂的交谈,苏丹暗示了孟跃明对他的不满,至于找他会晤,不外乎是认为他还有一些利用价值。只要能对自己有利,精明的资本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
  你说得非常对,我的确不是约你来探讨观赏鱼的。孟跃明把目光从鱼缸中抽出来,一双眼睛炯炯地盯住了孙兆伟说,孙副总,我很想听一听你对机组达标的一些具体看法。
  我的看法很简单,就是通过调试,厂里的这些机组会在不算太长的时间内顺利达标。孙兆伟说。
  这么说,我只有增加投资额这一条路可走了?孟跃明说。
  孟先生财大气粗,难道还在乎这点资金吗?孙兆伟说。
  我是个商人,商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赚钱。
  经商过程中的每一分钱我都是十分在乎的。孟跃明说。
  孙兆伟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觉得正是在这一点上合资双方存在着不可言说的差异。在这个过程中,外方只想利润,而我们方方面面乃至每个人却都各有各的考虑,而考虑的内容也显然要复杂得多。这样想过之后,除了有一丝悲哀感,更多的竟是一种使命感。既然失去了得到对方重用的机会,何不放手一搏,干一番自己应该干的事情呢?孙兆伟在孟跃明面前挺直了腰板。
  机组达标,有关国家利益,所以我们也非常在乎。孙兆伟说。
  能接手一套达标的设备,这对我也是有利的。不过,如果孙副总能在这方面与我合作,保证我的投资额不变的话,我会很感谢你的。孟跃明说。
  这好像不大可能。孙兆伟回答得十分果断。
   好,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孟跃明说,我们还是聊一聊个人问题吧,孙副总对合资后自己的位置有过考虑吗?
  客观地讲,最初的时候考虑得多一些,但现在我考虑得并不那么多了。孙兆伟说。
  不管多少,考虑了,才符合人之常情。孟跃明说。
  孙兆伟喝了口茶,没有吭声。孟跃明也没再多说什么,话不投机只好节省一些语言了,做什么事情都要因人而异。他抬腕看了看表,他知道他已经和孙兆伟没什么可说的了。
  
  8
  
  单独见过孟跃明之后,孙兆伟觉得自己的心里更踏实了一些,既然事已至此,索性就沿着这条道无私无畏地走下去。正所谓无欲则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尽快把厂里的发电机组都调整到适合满负荷运行的最佳状态。
  口号响亮,工作还得一项一项地去做。厂里一共有六台机组,每台机组停机半个月检修调试,正好需要三个月。时间紧,任务重,孙兆伟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了肩上的压力。
  首先停下的是一号机组,一大批检修工人都拥在了这里。现场看似人多,但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其实就靠那么几个人。厂里的这些机组或多或少都存在着震动问题,要想达标,必须解决的就是震动问题。这是种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孙兆伟和技术部的几个技术人员亲自动手调试,一遍、两遍、三遍,可问题仍然解决得不理想。没办法,孙兆伟只好拿出手机,请经验丰富的老潘出马。
  我正在会客,一个半小时后我会赶到现场的。老潘在电话里说。
  没有了老潘,这盘菜还真难炒。孙兆伟席地而坐,点了一支烟。见他休息,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
  有个外号叫缸子的检修工说话声音最高,因为话题是合资,孙兆伟就用心听了下去,缸子说,大家都别对合资抱什么幻想,企业成资本家的了,能对我们有什么好呀?
  有人接茬道,合资后能长工资,合资企业的员工要比国企员工的收入高许多呢!
  你做美梦吧。缸子说,那资本家精着呢,合资后他能用这么多人,什么裁员呀精简呀,什么招数都会用上的。资本家不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明知合资对我们不利,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又有人插话说。
  我们当然应该有我们的法子,我们虽然说了不算,但我们可以消极怠工呀。这全厂大修还不是为了合资后能多发电,能多给资本家赚钱吗?缸子说。
  对,这又没我们什么好处,我们着什么急呀?我们慢点干吧。竟有好多人赞同这种观点。
  离他们并不太远的孙兆伟把这些话都听清了,他知道这的确代表了一部分工人的心理。现在厂里有相当一部分人对合资有抵触情绪,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对合资想入非非,应该说这两种情绪都有它的合理性,其他企业的不景气造就了电力职工的某种优越感,可这优越感能否在合资以后得以延续呢?对此连孙兆伟心里都没有什么底。但是他还是觉得不能让缸子这么煽动下去了,如果大家都消极怠工起来,那还怎么达标呢?孙兆伟掐灭烟头,朝那个最大的人堆走了过去。
  缸子,你说这话可不对头。孙兆伟大声说。
  我是实话实说。缸子并不示弱。
  合资是为了吸引外资,国家的政策不能算不对吧?孙兆伟说,我们现在调整机组是为了让资本家多掏腰包,这是关系到国家利益的大事,你们如果都不出力,可不是在和资本家作对,而是在和资本家合作,拿国家利益开玩笑了。
  我们可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缸子咕哝道。
  那咱就往小处说,不管合资以后管理方式会有什么变化,只要我们还是这个企业中的一员,那我们的命运就和这个企业息息相关。机组调整好了就能多发电,企业效益就好,企业效益好,职工就能多拿奖金。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孙兆伟说。
  缸子想了想,也觉得孙兆伟的话不无道理,就笑了笑说,那算我刚才说错了,放的都是狗屁,大家不要闻就好了。众人都笑了,笑过之后就都起身干活去了。
  看见大家又开始干活,孙兆伟的心稍稍踏实了一些。又过了一段时间,老潘匆匆赶来,孙兆伟急忙迎上去,把遇到的情况跟他讲了一遍。老潘二话没说,亲自动手,和几个技术人员一起干了起来。
  干完活往回走的时候,孙兆伟和老潘都沾了一手的油污。走出厂房后,老潘突然扭头对孙兆伟说,南方的一家外资电厂派人来和我接洽了,要聘我去当副总经理,年薪是四十万。
  是现在吗?孙兆伟脱口问道。
  如果我同意,现在就能走马上任。老潘说。
  您怎么考虑的?孙兆伟问。
  你是我的人,所以我不想瞒你。老潘说,我心里的确很矛盾,这么重要的位置,这么高的待遇,这对我不能不说具有一定的诱惑力。我虽然在咱厂也是副总经理,可我的年龄在这摆着呢,用不了多久就快到站了。而外资厂则没有年龄限制。
  可是机组达标少不了您呀!孙兆伟急了,他知道如果老潘在这个时候离去,达标真的就成为一句空话了。
  我的矛盾也正在于此,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呢?老潘说。
  
  9
  
  一号机组的调试和检修工作终于在半个月内结束了,机组的震动问题也得到了解决。这天,是机组启动并试验达标的日子,孙兆伟在忙忙碌碌的工人中穿梭而行,他显得异常兴奋,因为刚刚运行起来的机组情况空前良好,这使他对达标成功充满了信心。
  机组预定在上午十点半钟左右带满负荷,孙兆伟抬腕看了看表,此时才八点多钟,时间尚早,他跑到没人的地方打了个电话,是打给田小玉的,叫她晚上多准备几个菜,他要在家里喝个痛快。这样做一是为了庆贺达标,二是想放松一下,毕竟这段时间他的精神总是高度紧张,都有些不堪重负了。
 打完电话后他没有在现场过多的停留,他向值班长交代了几句,便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赶往办公楼。实际九点钟也确实有一个会议在等着他,那绝对是一个重要的会议。
  孙兆伟走出厂房的时候,外面鲜亮的阳光一度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是用手遮住眼睛走完这段不算太长的路程的。走进会议室他才发现大家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他的目光迅速扫过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然后快步坐到老潘身边。
  由于老鲁没有到,会议自然不能开始,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成了会议的前奏曲,合资这个字眼则是主旋律。这个主旋律由这些中层以上干部们弹奏,其效果就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味道。因为合资后企业在管理方式上将有很大的变化,谁也难保自己的位置仍将存在下去。
  孙兆伟的心情不错,所以他和往常一样,以脖子为轴和前后左右的人逐一寒暄。他一直很重视这种形式上的东西,他能有今天的成绩绝不单单是跟对了老潘,还很大程度上获益于此。会议室里的阳光也很明媚,被阳光普照的一张张脸几乎都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孙兆伟此时居然不无幽默地产生了一种很荒诞的想像,他想这一个个脑袋多么像雪堆呀,如果阳光再强烈一些或许就都被晒化了,那时处在一汪大水中的自己是随波逐流还是中流砥柱呢?孙兆伟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嘴角渗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
  一号机组情况怎么样?老潘扭过头关切地问。
  您放心,一切顺利。孙兆伟很自信地说。
  老潘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孙兆伟知道老潘的压力也不小,他顶住高薪诱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帮助机组达标,如果成功,他或许还有机会竞争一下合资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他毕竟还能有几年的干头;如果失败,他则名声扫地,也许就此退居二线等待退休了。孙兆伟扭头看了看老潘,他发现五十多岁的老潘鬓角已经像染上一抹秋霜一样开始花白了。
  老鲁赶到后会议正式开始,老鲁传达了省局的指示,上级有关部门已经批准了本厂的合资,经双方协调,董事会成员中方是省局的几位副局长,外加一个老鲁,董事长则由外方的孟跃明担任。老鲁讲到这儿提高嗓音说,现在只等资产评估的最后结果,外方资金一到位,企业就将正式挂牌。
  会场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电力企业与外商合资在我国还不算很多,电力、石油等行业是国家的支柱性企业,不存在起死回生扭亏为盈的问题,合资,不外乎是为了吸引外资,把这笔钱投到新的项目上去。根据我国有关合资企业的政策,合资厂生产的电能在电价上将允许有所浮动,预计电价将长出一倍以上。这样年底利润分红,我方所得仍不会比现在少多少。至于董事会成员,每人都将得到一份不菲的薪金,这是个人收入,是与公司财产区分开来的合法收入。老鲁被纳入董事会,脸上的表情就十分生动。
  对于合资,我们必须采取十分积极的态度。老鲁说,需要改进的地方就要改进,孟跃明是个十分精明的企业家,我们以后的管理一定会上一个新台阶。
  一号机组达标试验怎么样了?老鲁突然向老潘问道。
  没什么问题,十分钟后机组将带满负荷。老潘回答得很干脆。
  这就好,这项工作是我们合资之前最重要的工作,希望不要出乱子才好。老鲁说。
  不会出什么乱子的。孙兆伟忍不住插话道,我们的机组情况都差不多,如果一号机组能顺利通过,其他几台机组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做得过硬,让外商说不出什么,不然人家要怀疑起我们的诚意来,这以后的工作就不好做了。老鲁说。
  我们有达标的机组摆在那儿,这就是最大的诚意。孙兆伟说。
  事情就是在此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孙兆伟话音未落,生产现场那边的报告就传过来了,说一号机组一带上满负荷就出了灭火事故。会场顿时哗然,灭火停机可不是一件小事,老鲁十分恼火地瞪了孙兆伟一眼,起身就走。随即整个会场倾巢出动,都跟在老鲁身后走。孙兆伟被裹在其中,他觉得自己像块没有知觉的木头一样正在顺水而流。
  
  10
  
  孙兆伟走进老鲁的办公室时已是上灯时分,老鲁还没回家,雪亮的灯光把老鲁的那张脸映照得惨白而又有些变形。孙兆伟知道老鲁对他已经大为不满,但事已至此,他也顾不得许多。
  见孙兆伟进来,老鲁的眼睛亮了一下。平心而论,老鲁当初就对孙兆伟的达标建议不以为然,建厂都二十年了,这些先天不足的机组一直都没有达标运行过,现在达标,是不是有点哗众取宠?可他又不便反对,因为这毕竟牵扯到国家利益。在老鲁看来,企业能否顺利合资才是最重要的,这关系到省局、地方政府的政绩,也关系到他个人的前途,上级领导早就有过暗示,他是可以以促成大型企业合资成功这样的成绩,调进省局谋一个副局级的位置的,这对于即将退休的他来说不算不重要。他已经思量半天了,一号机组达标的失败应该是他制止全面达标试验的最好理由,他不想再观望下去了。
  试验不要再搞了。老鲁劈头就对孙兆伟说。
  孙兆伟愣了一下,但他马上镇定下来,说,这次灭火事故不是机组本身的原因,我们的机组已经具备了满负荷运行的能力。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老鲁没好气地问。
  我就是来向您汇报这件事的。孙兆伟说,已经查明,锅炉这次灭火的原因是烧劣质煤造成的。
  烧同样的煤,其他机组怎么就不灭火呢?老鲁问。
  其他机组带的负荷量小,劣质煤的问题就得以掩盖了。一号机组带满负荷,劣质煤问题就露馅了。孙兆伟说。
  老鲁沉默了,孙兆伟的话可谓一针见血,一下子就说中了要害。入厂煤的质量和炉前煤的质量对不上号一直是电力系统内一个公开的秘密,个中原因绝不单单是煤质入厂检查这一个环节的问题,而是方方面面,牵扯的人绝不会少。一牵扯到腐败,这问题就严重了,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们厂一直都是以烧优质煤为主的呀。老鲁眯起眼睛看着孙兆伟,显然在明知故问。
  我们有的时候,花的是优质煤的价钱,进厂的却不一定是优质煤。孙兆伟说。
  咱们厂这样的情况严重吗?老鲁问。
  应该说是严重的。孙兆伟说。
  以前我们不是处理过几个煤质化验员吗?记得好像有一个还被判了刑。老鲁说。
  那只是治了标没有治本。孙兆伟说。
  老鲁的脸色似乎更加白了,他眉宇间拧成的疙瘩令孙兆伟十分满意。煤质问题的出现将有利于打消老鲁停止达标试验的想法,况且孙兆伟早就对企业内部的一些煤老鼠深恶痛绝,如果能将一些败类绳之以法,那绝对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他就不信老鲁胆敢袒护煤质的问题而终止试验。
  老鲁盯着孙兆伟那张态度坚定的脸,他真的不明白何以让这个一贯循规蹈矩的人变得如此锋芒毕露呢?老鲁的心情十分矛盾,他真的不希望再出什么乱子影响合资了,试达标的事本来就令他担心,没想到又引出了煤质的问题,既然问题被扯出来,他就没理由捂着盖着。而因此终止达标试验,似乎也难以找到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开口说,煤质问题交厂纪委调查,如果真有违法的事情出现,就上交司法机关处理。
  那么达标试验是不是继续搞下去呢?孙兆伟问。
  可以搞,但你必须给我小心行事。老鲁说。
  
  11
  
  这是一个大雾天气,“本田”像条鱼一样在雾团团的公路上缓缓游动着。肖大伟一反常态,他没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而是坐在后排闭目养神。连日来他一直跑有关合资的事情,比如与地方政府协调,到国家有关部门办一些相关的手续等等。既花掉了一大笔公关费,也把他累得够戗。这次,锅炉灭火牵扯出的煤质问题令他也很伤脑筋,纪委一介入牵扯的面就大了,作为厂里的供应主管,他很难不受到牵连和冲击。肖大伟觉得自己真的不可等闲视之。
昨天,远在国外的孟跃明给他打来一个电话,问起了试达标的进展情况。他如实相告后,孟跃明说,让他们继续调试下去不是件坏事,关键是最后我要参加的那次达标试验,如果他们不成功我将非常开心。关掉电话后肖大伟暗暗骂了一句,他知道孟跃明的心思是什么,把机组都调到最佳状态他才高兴呢,机组具有了达标超发能力,日后企业的效益也将随之增长。而在最后的达标试验中失败,他则既不用多投资,又得到了已经达标的设备,他当然会很开心了。娘的,这家伙阴着呢!
  肖大伟抬腕看了看手表,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就在车子要拐进他家所在的那条小街的时候,他对司机说,把车开到金城宾馆你就可以回家了,我去会见一个朋友。司机心领神会,车子一掉头,向宾馆的方向开去。
  肖大伟要会的不是什么朋友,而是情人苏丹。
   苏丹伏在肖大伟的身上说,厂里清查煤质的事情,你没感到自己有威胁吗?
  小乖乖,你说话怎么总是那么一针见血呀?肖大伟说。
  事情迫在眉睫,容不得回避。苏丹说。
  你说得对,现在最令我担心的就是这件事。肖大伟叹了一口气说,我虽然没有拿过黑心钱,但我毕竟是管这摊事的,这领导责任我怕是推脱不掉了。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了我的大好前途,那我的亏岂不是吃大了吗?
  你打算怎么办?苏丹问。
  我打算叫孟跃明向中方提出要求,要中方把目前主要的精力都用在迎接合资上。我想老鲁不会不有所考虑的。肖大伟说。
  孟跃明会听你的吗?苏丹说。
  我有办法叫他听我的。肖大伟很自信地说。
  你有什么办法呢?苏丹说。
  以后我再告诉你。肖大伟一转话题说,为了增加我的成功率,我想叫孙兆伟也跟我合作。
  孙兆伟?苏丹笑道,他怎么能与你合作呢?
  所以我想叫你去做一做他的工作。肖大伟说。
  你认为我是万能的吗?苏丹说。
  你不是万能的,但有时你的确又是万能的。肖大伟说,比如这次找孙兆伟,你可以打着我的旗号,许给他许多好处。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我就不信你说服不了他。
  这可不是一件好办的事。苏丹皱起了眉头。
  好办的事我就不会叫你去办了。肖大伟一边用手抚摸着苏丹光滑的脊背一边说,我只有你这个最亲的人,你不帮我谁帮我呀!
  没等苏丹说什么,肖大伟又转移了话题,他说,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吧,我已经开始勾画咱们厂未来的蓝图了,合资以后,我将严把进煤的质量关,降低生产成本,大幅度地减人增效,提高上岗人员的待遇。我既要让资本家看看我的能力,同时也要让咱们自己人看看,我肖大伟是有能力把咱厂搞成一流企业的。
  你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吗?肖大伟问。
  我相信。苏丹说。
  
  12
  
  孙兆伟把全身心都投入到机组的调试上了,近来他常常加班到深夜,准备各种资料,研究各种疑难问题,到现场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几天以后,一号机组将又一次启动运行,并向达标的目标迈进。
  一切准备就绪,此时孙兆伟只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燃煤质量。他亲自跑了几趟煤场,所见到的情况令他忧心忡忡。
  孙兆伟找到老鲁,把煤场那边的情况汇报了一下。
  老鲁苦笑了一声说,你抓检修,你考虑的只是检修和达标,可我要考虑的却是全面。近来山西那边的煤量有限,燃煤不够怎么办?只能往优质煤中适当搀一些本地的小窑煤,再说,支持地方经济建设也是我们的一项工作嘛!
  孙兆伟一听就急了,他从沙发上挺起身体,几乎腾地一下就跳到了老鲁的跟前,他大声说,煤质得不到保证,这机组怎么能达标呢?
  达标也要在现有条件下进行,否则就是空谈。老鲁也提高声音说。
  那么煤质问题也不调查了?孙兆伟脱口而出。
  不是不调查,而是调查清楚了,上次一号机组试验所用的煤和现在厂里所用的煤是一样的,原因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原因。老鲁停顿了一下又说,当然了,如果发现有人在做煤质的文章,我们随时都要处理,并移交司法部门,绝不包庇和姑息。
  孙兆伟吸了口冷气,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所以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出了老鲁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孙兆伟感到心乱如麻,一时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他深知如果没有老鲁的支持,是什么事情也办不成的,难道达标就这样搁浅吗?他不断地摇着脑袋,仿佛在用这肢体动作来试图阻挡着什么。
  实际上也就是一会儿孙兆伟就坐不下去了,他来到老潘的办公室,把这情况跟老潘一说,老潘也坐不住了,马上就要去找老鲁。孙兆伟一把拽住老潘说,潘总,您现在去找老鲁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看不如我们还是按既定方针干下去。煤质得不到保证,怎么试验?老潘气呼呼地说。
  那我们就先不试验,等到煤质有了保证,我们再试验。孙兆伟说。
  时间可不等人呢!老潘说。
  不试验并不等于我们停工了。一号机组转起来后我们还是要按计划停二号机组,刻不容缓地继续调试下去。孙兆伟说。我们也只有这样做了。老潘叹了口气说。
  老潘虽然没有去找老鲁,但他的气并没有消,在第二天的办公会上,他还是和老鲁顶上了牛。
  老鲁的意思是,既然达标已很难做到,就应该把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迎接合资的其他工作上去。老潘则坚持既定方针,立即停二号机组继续调整和检修。
  老鲁打断了老潘的发言,他说,我们还有四台机组没有调试,而离预定的时间只有两个多月了,也就是说留给每台机组的时间只有半个月,你能保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调试工作吗?
  当然能。老潘寸步不让地说。
  如果办不到呢?老鲁当众将了老潘一军。
  如果办不到……老潘停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到孙兆伟的脸上,孙兆伟立即递上一副充满信心的神态,老潘好像受到了鼓舞,他的眼神马上转回到老鲁的脸上,接着说,如果办不到,我愿承担我应有的责任。
  孙兆伟是从心里支持老潘的,老潘这样做其实也是在支持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和老潘都已无路可退,也就是说只有放手一搏才能有出路。
  下班回家后,孙兆伟破例向田小玉要了酒。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家喝过酒了,田小玉以为他又有了什么喜事,所以当她把酒摆到餐桌上的时候就问了一句,
   一定是我又要做第一夫人了吧?说罢她还做了个鬼脸。是更没希望了。孙兆伟苦笑了一下。没希望你喝什么酒,看你的样子好像就要走马上任了似的。田小玉说。
  喝酒是有多种理由的。孙兆伟说,高兴可以喝酒,伤心也可以喝酒,不高兴和不伤心同样可以喝酒。
  瞧你那样吧,整天就想自己的那点儿事,我的事你一点儿也不想。田小玉说。
  你的什么事?孙兆伟问。
  调动呀。田小玉说。
  田小玉在一家纤维厂上班,厂子效益不好,早已经下岗了一大批职工,田小玉因为在变电所上班,厂子还在用电,所以还没下岗,但这显然是迟早的事。她曾多次让孙兆伟想办法把她也调到电厂去,孙兆伟一直没有同意,他不想因小失大,给自己在厂里造成不好的影响。此时田小玉又提起此事。他就显得有些不耐烦。
  调什么调,说不定哪天我也得调走呢!孙兆伟没好气地说。
  你调走,你往哪调?田小玉有些惊讶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往哪调。孙兆伟喝了一口酒说,要是有人像给老潘那样,也给我年薪四十万,我就走人。
  四十万呀?那我们家可就先富起来了。田小玉惊呼道。
  所以嘛,你就别总想着自己调动了,你只要把我伺候好,我发达了,你不也就发达了吗?孙兆伟说。
  你太大男子主义了,那我算什么呀?田小玉嚷了起来。
  就这时候,放在文件包里的手机响了。孙兆伟放下酒杯去接电话,当那个柔美的声音一响起来,孙兆伟的心就一下子缩紧了。
电话是苏丹打来的,她说有事要和孙兆伟谈。
  什么事?孙兆伟顺嘴问道。
  是工作上的事,也不全是工作上的事。苏丹说。
  那你明天到我的办公室来谈吧。孙兆伟说。
  不,我想找个全新的环境和你谈这件事。苏丹说,今晚七点,我在厂房背后的小道上等你。
  说罢,不等孙兆伟同意与否,苏丹就把电话给撂了。
  是谁呀?田小玉在一边问。
  是个男的。孙兆伟说。
  我又没问是男是女,我问是谁?田小玉说。
  孙兆伟自觉自己回答得有些反常,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是技术上的事,请我解决一下。 

                       13
  
  晚上七点,孙兆伟自己驾驶着厂里配给他的那辆“现代”,风风火火向厂子的方向驶去。
  车子开得很快,但孙兆伟的脑袋却几乎凝固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此时的行为和心理是否正常。按理讲,他似乎应该有很多的理由来拒绝这次约会,可是事实上他竟然没有拒绝。其次他也没有必要跟田小玉说谎,田小玉是了解他的,结婚十多年了他从来没闹出过什么风流韵事。他想也许是这个山雨欲来的特殊时期使每个人的行为都出现了反常吧,他只能这样解释自己。
  这些年来,孙兆伟官场得意,情场却是失意的。他二十九岁才结婚,谈恋爱的时候一直不顺,他看上的几个姑娘人家都没有看上他,几经追求最后还是落了个空。在恋爱的事情上他一直有一种自卑感,和田小玉谈的时候他本来是没看上她的,可难得的是田小玉相中了他,这令他多少有些感动,也就下了决心娶了田小玉。不可否认的是,男人内心里都是喜欢漂亮女人的,尽管孙兆伟有足够的信心来维持自己的操守和对妻子的忠贞,但有天仙一样的苏丹经常在厂部里晃来晃去,他也绝不会没有一点点私心杂念的。有的时候他甚至很羡慕肖大伟,他只能在脑袋里活动的东西肖大伟却能够很轻松地把它变成现实。可是羡慕归羡慕,孙兆伟毕竟是一个生性很自律的人,他不会刻意去追求这些东西的。
  “现代”开到厂大门的时候没有驶进去,而是一拐,绕着厂院拐到了厂房的背面。在一大片庄稼地前嘎地一声停住了。
  孙兆伟下了车,默默地踏上一条鲜有人走的小径。由于这个季节天黑得晚,西边的阳光正艳丽着,遍野都是植物的反光。孙兆伟闻到了一股绿叶与泥土混合起来的气味,这绝对是一种久违了的味道,它使孙兆伟感到了清新和兴奋。他迈开大步走得很有朝气,这个时候的他与在厂里的那个老成持重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孙兆伟是从玉米肥绿的叶子的晃动中看见苏丹的,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晚风吹得有些夸张,也像一种植物的叶子。孙兆伟看着苏丹慢慢走近,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真有意思。苏丹走到孙兆伟跟前时说,想不到我还能和孙总在这里见面。
  可不是嘛。孙兆伟说,这些日子以来,我每天都像是在做梦。
  是桃花梦吗?苏丹歪着头说。
  孙兆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苏丹的话显然带有一种挑逗意味,孙兆伟感到嗓子眼儿有些咸,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两个人开始在小径上散步,不时有玉米的叶子探出头来亲吻他们一下,触及之处便会泛起一丝丝异样的感觉。
  野外真是个好地方。孙兆伟颇有感慨地说,离厂区这么近,我竟没发现有这等好去处。
  贵在发现嘛!苏丹笑道。
   苏丹,你应该有一个真正的男朋友。孙兆伟的这句话是情不自禁说出来的,但出口后他又后悔了,凭他和苏丹的关系,他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于是,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说,我是说,你应该成立个家了。
  我虽然二十八了,可仍不想成家。苏丹说。
  我是怕,怕一些谣言对你造成伤害。孙兆伟喃喃说。
  你相信那些谣言吗?苏丹盯住他的眼睛问。
  我,我当然不相信。孙兆伟说。
  可有些谣言并不是空穴来风呀。苏丹说。
   孙兆伟没想到苏丹会这样直言不讳,这立即令他想起了肖大伟,也许苏丹这样说的本意是想拉近与他的距离,但适得其反,孙兆伟觉得身边的女子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呀?孙兆伟切入正题。
  咱厂最年轻有为的两个干部你不会不知道是谁吧?苏丹反问道。
  是谁?孙兆伟说。
  你和肖大伟呀!苏丹说。
  孙兆伟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不快的神色。但苏丹似乎并没有顾及他这个细微的表情,而是按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
  只要你们俩联起手来,咱厂的天下还会是别人的吗?苏丹说。
  孙兆伟冷笑了一声,刚才那种温馨感觉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联手?孙兆伟强忍不快,问。
  为一个目标共同奋斗,那就是让企业顺利合资,只要是不利于合资的事情,都先压下去。苏丹说。
  孙兆伟皱起眉头。
  比如说清查煤质的事,孙总你不再强调的话,厂里绝不会再追究了,谁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搞得人心惶惶。苏丹说。
  孙兆伟真想开口骂人,但他还是咬咬牙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想听一听苏丹还说些什么。
  还有,如果你有办法让老潘丢了面子,那么合资厂一二把手的位置就非你们“二伟”莫属了。苏丹说。
  我怎么能让潘总丢面子呢?孙兆伟凝着眉头问。
  如果二号机组没有在预定时间内检修调试完,那老潘不就是丢了面子吗?苏丹说。
  可达标计划泡了汤,我本人岂不更丢了面子吗?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你说我能这么弱智吗?孙兆伟冷笑着说。
  没有人挡着你达标的,如果你同意这么做,一号机组在达标试验的时候,锅炉里烧的一定会是纯山西的优质煤。苏丹说。
  孙兆伟觉得天是在突然之间黑暗下来的,他有些看不清苏丹的脸了,她身上散发出的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水味道曾一度使他感到恶心。可是一想到一号机组的达标,他的心跳就又加快了。为了这个目标,暂时的妥协也许是必要的。想到这,孙兆伟突然笑了起来,他冲着有些惊讶的苏丹说,和你在一起,我怎么觉得变成另一个人了。
  你变成谁了?苏丹问。
  肖大伟。孙兆伟说。
  
  14
  
  一号机组顺利达标,满负荷运行后状态良好。苏丹没有失言,燃料部门供给一号锅炉的都是些优质煤。也就是说,肖大伟那边已经开始了与孙兆伟的合作。
  一号机组达标成功令孙兆伟十分兴奋,他本想置所谓的合作于不顾,但一想还有四台机组需要达标,试验时如果燃煤得不到保证,达标依然会是一句空话。孙兆伟不无悲壮地想,为了这个大目标,他也许真的要和肖大伟“合作”了。
  在二号机组的检修动员大会上,孙兆伟对工人们说,合资以后,企业的运行机制必然会发生较大的变化,落实到管理上,就是开源节流,生产成本要大幅度地缩小,怎么缩小?减人是一个重要的部分,我在这里提醒大家,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以后的岗位都要竞争上岗的,竞争不上的只能下岗回家。
  孙兆伟的话像一颗炸弹,话音刚落就在下面炸开了。工人们开始嗡嗡嘤嘤地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大家都安静,孙兆伟虎着脸厉声嚷道,谁再乱讲话,就先叫谁下岗!
  议论声果然弱了下去,孙兆伟这才开始向有关分厂布置检修任务,工期短短几天,任务急,孙兆伟要求大家必须以饱满的精神投入工作。
  这天晚上孙兆伟失眠了,窗外的杨树叶子在他的耳边沙沙地响,肖大伟和苏丹两个人的影子像两条虫子顽固地往他的脑袋里钻。直到凌晨三点多钟了,才渐渐有了些困意。可就在这个时候,啪地一声,一块石头破窗而入,四溅的玻璃碎片刺破了孙兆伟的额头,田小玉吓得嗷地一声钻进了孙兆伟的怀里。
  第二天,孙兆伟头上绑着白绷带上班了,在办公楼大走廊里,遇见他的人都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他。有人问他怎么搞的,他简单地说过情况以后,用无所谓的表情调侃道,谁叫我住一楼呢,我要是住得再高一些,石头就砸不到我了。
老鲁知道情况后让孙兆伟在家休息几天,孙兆伟说机组正在抢修,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休息呢?这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老鲁见他态度坚决,也就没多劝他,只是问了二号机组的情况。孙兆伟说,在潘总的主抓下,二号机组的检修应该说还是顺利的,估计可以在预定时间内完工。老鲁心事重重地说,那就好。
  孙兆伟戴着安全帽,陪着老潘一起去了检修现场。老潘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有难度的技术问题上了,而孙兆伟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发现检修工人们虽然都在自己的岗位上,但却显然都不在状态,一个个懒洋洋的,似乎有消极怠工之嫌。孙兆伟不动声色,心里却滚过一种难言的滋味。
  老潘要解决的是机组的震动问题,这个问题是发电设备的老大难问题,一般性的轻微的震动技术人员是可以自己调试解决的,但严重的震动问题却是很难解决的。像厂里的这些机组的问题都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好多年都没解决。一号机组的解决靠的是老潘的技术和经验,这二号机组同样也得靠老潘的经验。孙兆伟寸步不离老潘,他是个细心的人,老潘的一招一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预定的十天工期转眼就过去了,震动是解决了,可工人们该干完的活却没有干完。也就是说,二号机组的检修并没有按期完工。在公司的办公会上,老鲁把矛头直接对准了老潘,老潘由于理亏,说起话来就有些支支吾吾,就显得很狼狈。老鲁说,二号机组如果在几天内再不完工,我们就要调整方案,也就是要放弃达标,按原标准与外商合资。
  鲁总您放心,我们不会半途而废的,用不了三天,二号机组就会顺利完工。孙兆伟挺身而出,朗声说道。
  那样最好。老鲁说,从现在起,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
  老鲁的这句话等于削了老潘对检修的指挥权,老潘脸涨得像猪肝一样紫红紫红的,会还没开完,他就率先退场了。
  散会的时候,孙兆伟迎头碰见了苏丹,苏丹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看着他,低声说,孙总是个守信誉的人呀!孙兆伟咧了咧嘴算是回答,然后与她擦肩而过,径奔老潘办公室去了。
  孙兆伟推门进屋,他发现宽大写字台后面的老潘显得十分瘦小,他默默走过去,心里滚过一阵愧疚。坐吧。老潘神色疲惫地说。
  孙兆伟坐下来,依然一句话也没说,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知道是自己检修大会上的讲话影响了工人们的情绪,因此耽误了二号机组完工的时间。而这一切,显然都是他孙兆伟有意为之的,为了在达标试验时得到好煤,他迎合了肖大伟,让老潘丢了面子。可以说是他对不住老潘,但这一切却都是为了达标呀!这是曲线救国,苍天在上,可表吾心。
  我也许真的应该考虑去南方应聘了。老潘说。
  可咱厂离不开您呀!孙兆伟说的是心里话。
  地球离开谁都转。老潘说。
  孙兆伟想了想,也觉得老潘的话不无道理。
  
  15
  
  这天中午,肖大伟在食堂里胡乱吃了口饭,就回到了办公室。对于他来说,事情似乎正朝着天随人愿的方向发展,有了孙兆伟的配合,一切都显得十分的顺手。他现在也许真的应该腾出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合资以后的事情了。作为一家大型合资企业的总经理,头三脚该怎么踢呢?他想在中午强烈的阳光中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
  肖大伟刚刚坐下来,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不等他开门,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是苏丹。
  我正想你呢!肖大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并没有叫她过来。但既然过来了,他也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肖大伟迎上去,把苏丹拥到了长沙发上,然后又起身将门反锁上了。
  从我的门口走过去都没叫我,你是不是又要做什么秘密的事情?苏丹说。
  在你面前,我可是没有秘密的。肖大伟说罢,嘴便开始往苏丹的脸上蹭。苏丹轻轻推开他说,慢,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肖大伟只好暂缓柔情。
  我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你和孟跃明的合作有些不妥。苏丹说。
  怎么不妥了?肖大伟疑惑地问。
   他和你合作的终极目的是什么?我想很可能是要减少投资,也就是说,他要让你做的是阻止五号机组达标试验的成功。苏丹说。
  肖大伟歪着头看着苏丹的脸,没有吭声。
  还有我们和孙兆伟的合作,获利的是我们,受损失的可是国家呀!我们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苏丹喃喃说。
  你想的是有道理的,但我们也有我们的理由呀,为了能当上总经理,有些事情我们是必须做的。肖大伟说。
  可是做事和做人一样是要有个底线的,我们是不是超过了这个底线?苏丹说。
  没有的,你不要想得太多。肖大伟说。
  老潘已经离开咱厂了。苏丹说。
  这对我们绝对是个好消息,我在厂里已经没有竞争对手了。肖大伟得意地说。
  只是丢了一点点面子,他怎么就调走了呢?苏丹自言自语似的说。
  有重金在诱惑嘛,人都是过不了这一关的。肖大伟放低声音说,知道是谁在诱惑他吗?谁?苏丹问。
  是我。肖大伟说。怎么回事呢?苏丹不解地问。
  实话告诉你吧,重薪聘用老潘的那家电力公司是有孟老板股份的,也就是说,这个计策是我出给孟老板的。老潘在厂里丢了面子,正好外面又有重金在聘用他,他能不走吗?他这一走,最终的达标不就成了一个真正的未知数了吗?哈哈……肖大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肖大伟的笑声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令苏丹有一种温暖开心的感觉,相反竟有一种冷风一样的东西从她的心头掠过去。当肖大伟紧挨着她,把自己的嘴唇再次贴在她的嘴唇上时,这种感觉依然压过了惯常的甜蜜,以它特立独行的方式占据了感觉的主流。她甚至在肖大伟热情如火的热吻中打了一个寒战。
  下午,肖大伟和孟跃明通了一个电话,他代表中方向孟跃明通报了机组达标的情况,并与他敲定了最后一台机组达标试验的时间,也就是说,孟跃明届时将参加这次达标试验。
  厂里的机组都能像一号机组那样达标成功吗?末了,孟跃明问了这么一句。走了潘总,可就不能那么顺利了。肖大伟说。
  但是,我还是希望每一台机组都能调试到最佳状态。孟跃明说。
  我想会的,上了高速公路的车子是不会轻易停车的。肖大伟说。
  和孟跃明结束通话后,他马上又给燃料分厂的厂长打了个电话,这个分厂厂长是他提拔起来的,是所谓他的人,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肖大伟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你给我听好,不管如何困难,供应给二号机组达标试验的煤必须是优质的。
  请肖总放心,就是一斤一斤地挑,我也会凑足二号机组用的煤。电话那边说。
  
  16
  
  二号机组的检修很快完工了,接下来的达标试验也非常顺利,机组带满负荷后状态良好。孙兆伟总算又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只松了一下马上就又紧张起来,其他机组的调试刻不容缓,时间显得更加紧张而金贵。孙兆伟又主持召开了一次检修大会,在这次会上,孙兆伟话锋一转说,我们现在所做的工作是在为我们的国家争光、争利益,同时也是在为我们自己争利益。如果能顺利地在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外商的投资额就会增加,我们也以事实证明了我们的实力,合资以后外商也就不敢小瞧我们,也不敢压低我们的收入。
  那么,减人怎么办?有人在台下喊了一句。
  合资与不合资,都存在着减人的问题。孙兆伟提高声音说,但我请大家放心,我们不会置工人弟兄们的利益于不顾的,只要是有损于职工利益的方案,我们是不会答应的。
  会场里爆发起一阵掌声,这掌声使孙兆伟的心稍稍踏实了一些。
  讲归讲,工作还是得一项一项地做。在随后开始的三号机组的调试中,孙兆伟身先士卒,整天与工人们摸爬滚打在一起。虽然没有了老潘,但凭着多年的经验和从老潘那里学来的东西,孙兆伟还是解决了三号机的震动问题。接着,三号机组的达标试验也取得了成功。
 这天晚上,孙兆伟在家里又独自喝了不少的酒,田小玉在一旁劝他少喝一点,他没理她,自顾自喝下去。连日来没日没夜地忙,他感到十分疲惫,现在三号机组的震动问题在没有老潘参加的情况下得以解决,这对他意义重大。他没有不兴奋异常的理由。
  三号机组终于达标成功了。他对田小玉说。
  你已经说过七遍了。田小玉说。
  三号机组能达标,就说明四号、五号机组也一定能达标。孙兆伟又说。
  那可不一定。田小玉说。
  你不要说丧气话好不好?好不好?孙兆伟朝田小玉大吼了一声,把田小玉吓了一跳,她见孙兆伟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知道他喝多了,也就没和他计较,离开餐桌到厨房收拾去了。
  四号机组的检修调试工作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正如田小玉所说的那样,三号机组虽然成功,但四号、五号机组却不一定成功。四号机组的震动问题显然要比三号机组严重复杂得多,孙兆伟带着一班技术人员忙来忙去,依然毫无起色。他这才觉得自己是高兴过早了,此时再想起老潘,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眼瞧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孙兆伟几乎乱了方寸。
  这天中午,孙兆伟没有去吃饭,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胃口,就躲在办公室里待着。阒寂无人的环境是他此时求之不得的,他很想一个人就那么坐着,什么都不想。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他似乎听见时间正像植物一样咝咝地生长着。突然,有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传了过来,而且越来越近,最后,竟然停在了他的门口。
  敲门声过后进来的竟然是苏丹,这使孙兆伟感到十分意外,慵懒的神态随即一扫而光。
  我发现你没有去吃饭,所以就过来看看你。苏丹说。
  有事吗?孙兆伟顺嘴问道。
  没有事就不能和你随便聊聊吗?苏丹说。
  孙兆伟盯着苏丹那张好看的脸,这才发现她一贯充满自信的表情中似乎搀杂着一种很复杂的成分。莫非她今天登门的内容真的会与以往不同?孙兆伟想还是先听一听她要说些什么吧。
  孙总,大家都说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苏丹一边往沙发上坐一边说。
  你也这样认为吗?孙兆伟说。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认为的,但我想有那么多人说,就一定是有道理的。苏丹说。
  孙兆伟再次注意到了苏丹的脸,她的脸上虽然带有笑容,但看得出里面似乎有一种很苦涩的成分。
  我想问一下孙总,你认为我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吗?苏丹说。
  这还用怀疑吗?你当然是个聪明的女人了。孙兆伟说。
  也有很多人这样评价我,但我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所谓聪明是令人质疑的。苏丹说。
  你怎么会这样说呢?孙兆伟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苏丹说。
  两个人之间突然沉默下来,苏丹低下头去,孙兆伟也低下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还是说一说我们的合作吧。孙兆伟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想聊这个话题了。苏丹一本正经地说,我的联络员身份也到此终止了,我终于明白,女孩子事管得太多是会老得快的。
  这……孙兆伟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们的合作也应该终止了。苏丹又说。
  为什么?孙兆伟说。
  就是你们合作下去,五号机组达标试验的时候你也是得不到好煤的。苏丹说。
  你跟我说这些,对得起肖大伟吗?孙兆伟说。
  为了对得起良心,我也许别无选择。苏丹的头低得更低了,长发遮住了她的半个面颊。她又说,我真想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让生活重新开始。
  苏丹说罢起身告辞,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扭回头说,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聘用老潘的那家公司有很大一部分是孟跃明的股份呢!
  孙兆伟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17
  
  孙兆伟拨通了老潘的电话,他强压住激动的心情,先问老潘在那边的工作情况如何。老潘叹了口气说,这里的设备都是世界一流的,我这一身检修技术好像没了用武之地。孙兆伟说,这样也好,您可以一门心思抓管理呀。老潘苦笑了一声说,我虽然被聘为副总经理,可却没有实际工作分工。孙兆伟说,潘总,你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吗?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会儿,老潘才说,我确实感到有些不对劲,我又没做什么工作,公司凭什么给我如此高薪呢?
  孙兆伟放大声音说,潘总您上当了,这都是肖大伟和孟跃明一手设下的圈套,那家公司里有孟跃明的股份呢,他们这样做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我们的机组达标。原来如此!老潘恍然大悟道。
  潘总,四号机组又遇到了难处,咱们厂可是缺不了你呀!孙兆伟说。
  可是,我已经没法回去了。老潘说。
  资本家不傻,等这边合资完毕,他们就会借故解聘您的,不要犹疑了。孙兆伟说。
  我不是留恋这边,我是担心咱厂还会要我吗?老潘声音沉重地说。
  孙兆伟也愣住了,这的确是个问题,走了又回来省局和老鲁能接受吗?他想了一下说,潘总,我现在就请示省局的吕局长。
  不必了,出尔反尔并不是件光彩的事。老潘说,但你放心,就是厂里不要我,就是没有工资,我也要立即回去,帮助你解决震动问题。
  潘总,孙兆伟哽咽了,因为老潘,也因为自己。
  两天以后老潘就赶回来了,他没有办理任何手续,也没有去和老鲁等公司领导见面,他穿了身工作服就和孙兆伟下了现场。几天以后,四号机组的震动问题解决了。接着,满负荷试验也取得了成功。
  
  18
  
  终于到了五号机组试验达标的日子,这一天无论对中方还是对远道而来的孟跃明无疑都是十分重要的日子。这一天虽然细雨霏霏,但双方显然都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和高昂的斗志。
  在来之前,孟跃明去医院探望了伯父。伯父用弱如游丝一样的语调告诫他,在合资这种重要谈判中,既要会吊胃口,也要学会让步,适当的让步会使己方海阔天空,获得更大的利益。孟跃明牢记在心,他十分理解伯父的苦衷。
  头天晚上,肖大伟曾到厂招来拜访。说起老潘的事情时,肖大伟显得有些懊丧,他说本来一切顺利,谁曾想老潘那家伙又杀了回来,硬是帮着孙兆伟把震动问题给解决了。孟跃明说,机组都处在最佳状态也不是什么坏事,换句话说,这也正是我需要的,这将和合资后的生产与效益紧密相连。但是,我现在还需要有另一种情况出现,那就是五号机组的达标试验能以失败告终。这样一来,我既可以顺理成章地保持原来的投资额不变,又获得了质量良好的机组,岂不一举两得。我的设想能实现吗?孟跃明问。
  因为缺少优质的燃煤作保障,机组是很难满负荷运行的。肖大伟说。
  你能保证明天所用的煤不是优质煤吗?孟跃明问。
  当然能,目前厂里烧的几乎都是混合性的燃煤,这就是目前的状况。肖大伟说。
  你很会办事。孟跃明说。
  肖大伟得意地笑了,他似乎已经隐隐嗅到了总经理的味道。走出孟跃明的房间后,他用手机给燃料分厂的厂长打了个电话,他用压低的声音说,明天五号机组的用煤要和平常一样,用混合煤。
  知道了,您就是想用好煤,也没有了。电话那边说。
  肖大伟收起电话,大踏步走出招待所。
  上午十点多钟,雨下大了,天空在滂沱的大雨中黑得如同夜晚。但在五号机组的主控制室里却灯火通明,孟跃明一进来就和孙兆伟碰上了眼神,孟跃明觉得孙兆伟的目光中充满了坚定和自信,而孙兆伟则觉得对方的目光中有一种狂妄与轻视的成分,一股血气往上撞,他用犀利的目光回敬了孟跃明。
  孙总对今天的试验有把握吗?孟跃明率先开口。
  当然,我相信我们的机组。孙兆伟回答得十分干脆。
  据我所知,就目前厂里的这些燃煤,是很难让机组带满负荷的。孟跃明说。
  孟先生不必担心,你会看到一个圆满的结局的。孙兆伟微笑着说。
孟跃明耸了耸肩不再说什么,他被一起进来的老鲁请到后面的长沙发上落座。孙兆伟是试验现场的总指挥,他站在众人的前面,眼睛紧紧地盯着控制盘上的众多显示器。因为有外商参加,就使这台机组的试验有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意义,现场气氛也显得十分紧张。
  有人向孙兆伟报告,所有设备检查完毕,机组处于启动状态。
  启动。孙兆伟的话音刚落,机组运行的巨大声响就像骤雨一样从天而降,攫住了现场所有人的心。
  身边不断有人向孙兆伟汇报机组的运行情况,一个小时过去了,机组已带满十五万负荷。一个半小时过去后,机组已带满了二十万负荷。两个小时过去了,机组运行的各项参数稳定良好。这是这台发电机组从来没有带过的负荷量,孙兆伟的心不悬着那是假的,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心慢慢落了下去,嘴角露出了一丝自豪的微笑。
  老鲁凑到孙兆伟身边,情不自禁地说,看来煤质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孙兆伟说,昨天准备工作太忙,我忘了向你汇报,省局已和山西那边做了沟通,大量的优质煤已在昨天半夜运抵进厂了。
  老鲁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孟跃明把目光投向肖大伟,肖大伟脸涨得通红,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
  孟跃明把手伸向了孙兆伟,说,祝贺你。
   机组能在最佳状态迎接合资,我很欣慰。孙兆伟说。
  你以为,你个人会因此得到什么好处吗?孟跃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孙兆伟很平静地说,此时,他真正体味到了无欲则刚这句话的含义。
  肖大伟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溜出厂房,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脸来,洒下一地新鲜的亮光。肖大伟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冲着手机吼道,你怎么搞的,哪来这么多优质煤?
  
  19
  
  几个月后的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天有些阴,虽然已经七点多钟了,房间里的光线依然很暗。已是合资公司总经理的孙兆伟洗漱完毕,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然后眯起眼睛想心事。事到如今,最感意外的和最该兴奋的就应该是他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兴奋不起来。
  电话铃骤响起来,谁会这么早打来电话呢?孙兆伟回到桌前拿起听筒,一听是苏丹,他的心就忽悠了一下。
  我现在被困在机场候机厅里,天空能见度极低,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飞不起来,闲着没事就想跟你聊几句。苏丹说。
  你要去哪里?孙兆伟问。
   一个很远的地方,我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苏丹话锋一转说,你荣升总经理,我应该向你祝贺。
  孙兆伟没吭声,他知道有关部门正在查肖大伟的一些问题,这事肯定对苏丹的情绪有所影响,她拒绝孟跃明的挽留主动辞职,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沉默片刻,孙兆伟问,你是不是很失望?
  你指的是肖大伟没有当上总经理吗?苏丹反问道。
  据说,孟跃明是答应过他的。孙兆伟说。
   这的确是事实,所以肖大伟才骂孟跃明是骗子、流氓。苏丹说。
  我觉得这是他咎由自取。孙兆伟说。
  如果我一直帮他的话,这总经理的位置也许真会是他的。苏丹说。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不仅仅是他事业上的失败,还是他做人的失败,一个人应该有一个最起码的道德底线。孙兆伟说。
  请问,如果当初你处在肖大伟那样的有利位置上,你还会不顾一切地搞达标吗?苏丹问。
  ……孙兆伟一时语塞,刚才那股义正词严的感觉一下子就消散了。是的,如果当初占据有利位置的不是肖大伟而是他,他还能有此番作为吗?他突然陷入一种对自己的质疑之中。
  他还想说什么,苏丹那边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这个时候,田小玉在厨房里喊,开饭了……孙兆伟愣怔着,好半天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