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成仙是我们自己的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2:22:16


没有成仙是我们自己的错 

    这个帖子本来是《出轨的王朝》里的一个章节,出版前被拿掉了。最近凑巧翻检了出来。
  
  一 罗浮山里的炼丹师
  
  罗浮山在广东省南部,横跨博罗、增城二县。“罗,罗山也;浮,浮山也。二山合体,谓之罗浮。”它绵延五百里,据说内有有432峰,980个瀑布,但似乎也没有谁真正去数过。对这座山的形成,道家有一个很诡异的说法。他们说罗山是广东土著,浮山则是侨民。浮山本来在蓬莱仙岛,由于某种原因,开始随波浪向南漂浮,因此被称为浮山。浮山后来飘到广东,才和罗山会合,形成现在的罗浮山。如此宝山,自非等闲。道教认为天下共有十大洞天,七十二福地。罗浮山是其中第七洞天:朱明耀真洞天,同时又是第三十四福地:泉源福地。
  
  罗浮山之所以能在道教占有很高地位,是和一个东晋人物分不开的,那就是葛洪。四世纪上半叶,葛洪和他的夫人到达罗浮山,在此采药炼丹。罗浮山南麓的冲虚道观,据说就是葛洪的华宅。
  
  葛洪(283—343)是丹阳句容(今江苏句容)人。葛洪出身于官宦世家,他的爷爷爸爸都是高级干部。祖父在东吴做官,一直干到吏部尚书、太子太傅的职位。父亲在晋朝也做到太守之职。葛洪是家里的第三个儿子,小的时候娇生惯养,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看不出将来会出息的苗头。随着西晋王朝解体,社会出现大动荡,小少爷葛洪的日子也一下子掉到了谷底。他的父亲当时早已经去世。葛家遭遇战乱,藏书全部被烧,家产也所剩无几。葛洪从高干子弟转眼成了贫苦儿童,生计很是困顿。葛洪受此刺激,反倒发愤图强,努力求学。他用砍柴得的钱买纸买笔,纸张也从来都是正反两面反复使用,那叫一个省。到了16岁的时候,葛洪已经小有文名。他涉猎的书籍颇广,对儒家典籍也很有心得,但他真正倾心的,还是道家的神仙方术。
  葛洪对此感兴趣,和他从祖父葛玄很有关系。葛玄对丹药方术非常痴迷,勤奋钻研,据说已经“得道”,是“葛仙公”,又被人称为“太极仙翁”。葛洪是他的族孙,所以就随着葛玄,被后人称为“小仙翁”,按照葛洪的说法,他的从祖葛玄从著名妖道左慈(他的事迹在三国演义里有详细记载)那里学到了真经。后来因为他实在是太厉害了,甚至感动了太上老君和太极真人,他们双双莅临指导,授予他宝经三十六卷。自此,葛玄加倍努力钻研业务,学得一身本领,擅长捉鬼,还掌握了分身变化的技术。孙权知道了葛玄的大名,非要他入朝做官。葛玄请求归隐,孙权不同意。葛玄就干脆死掉以对抗孙权。死了以后,葛玄容色不变,就象躺在水晶棺里一样安详。他的弟子守他的尸体守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夜里忽然就起了大风,蜡烛被吹灭。外面的树木也都被刮断,风声象打雷一样。等到风停了,大家点上蜡烛一看,葛玄尸体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葛玄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的摊在床上,腰带都没解开。读到这里,你万不可以理解为有人趁黑扒光了葛玄的衣服,把尸身偷去卖给走私人体器官的犯罪集团了。不是这样的。在道家的说法里,这是葛玄尸解了,就是死后蚕蜕成仙了。在得道高人里,这是很常见的一个成仙途径。
  
  很可能葛洪小时候听过关于从祖父的传说,而这些传说又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记。能做成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的仙人,不比做市委书记或者儒家学者更有诱惑力得多么?
  
  葛玄有一个叫郑隐的弟子,在庐江(今安徽庐江)炼丹。葛洪跑去拜他为师。郑隐当时有五十来个弟子,但只有葛洪表现的最顺服,他不但做弟子,还兼职做了郑隐的秘书、保姆、书童。葛洪为郑隐抄写文档,为他铺床叠被,为他点蜡磨墨。这样的手下,谁当领导都会提拔的。果不其然,郑隐很快把他引为登堂入室的得意弟子。
  
  当时炼丹术是非常私密非常神奇的学问。而那些些炼丹经书更象武侠小说里的武林秘籍一样,是异常神秘的宝典,授予起来决不能马虎,而要举行特殊的仪式。仪式上,弟子要歃血为盟,宣誓保守秘密,服从师父。郑隐在举行仪式之后,授予了葛洪《太清丹经》《九鼎丹经》《金液丹经》等经书,此外,又传授给他口诀和咒符。
  

    一位崭新的炼丹师傅就此诞生了。
  
  郑隐想来是服了自制的金丹,很快死掉了。失去了师父的葛洪离开庐江,一度参加了政府的军事行动。战事结束后,他又继续研究成仙的大道,在中国到处游荡,结交道士妖人,钻研方术。后来,他在广州又拜鲍靓为师。鲍靓身为南海太守,是晋朝的市级干部,对公务兴趣不大,却一心研究怎么成神仙。而且他还不是这方面一般的票友,而是资深专家,掌握了大量的关于如何成仙的先进技术。神仙市长鲍靓看葛洪颇有慧根,是个仙家苗子,就把女儿鲍姑许配给了他。鲍姑也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而是个针灸大夫,对炼丹也家学渊源,颇有研究。也是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位女针灸大夫。葛洪在自己丈人那里学到了很多炼丹术和医学。
  
  鲍家一边研究炼丹,一边研究医学,还业余当市长,这从现代人角度看似乎有些奇怪,但在晋朝人看来,就不是什么怪事了。在晋朝,医学和巫术是分不大开的。一个病人得了病,他可能既找个大夫抓药,也找个道士捉鬼。他并不会觉得这两者有任何冲突,两条腿走路有什么不好?同时,道士很可能就药方给大夫提供宝贵意见,大夫同样可能更道士坐在一起,研究怎么样更有效率地捉鬼。如果一个道士兼任大夫,一边开方子一边捉鬼,对病人来说,无疑更加方便。鲍市长和他的女婿葛洪都是这样深受群众欢迎的复合型人才。
  
  至于说业余当市长,那也并不奇怪。晋朝的官员,多半都把当官看做一种权利,而不是一个工作。真正的行政工作,都是由下级官吏处理的。长官的权力很大,但是工作量却很小。他们如果懒散,完全可以什么事都不干,行政照样正常运转。晋朝的高级官员处理政务的时间,远远没有他们磨闲牙聊大天的时间多。要求所有领导同志每天都花三四个小时来办公,那是办不到的也是不人道的。办何况广东当时被晋朝视为蛮荒之地,一个市长只要跟地方相安无事,就算称职。鲍靓把别人聊天的时间省下来炼丹熬药,正是他上进心强的表现。就算领导知道他上班时间烧硫磺,那又有什么可以谴责的呢?
  
  30岁左右的时候,葛洪携带家眷返回丹阳。此后,他在丹阳潜心著述十几年,写了很多著作。在此期间,他的名声已经相当大了。他也做过一些官,还被封为关内侯。咸和年间(326—334),葛洪约莫50岁的时候,他感到时间紧迫,时不我待,再不抓紧炼丹,就来不及成仙了。他听说交趾(今越南)一带丹砂质量特别好,就向皇帝要求到勾漏(今广西北流)做县令。皇帝认为这太委屈葛洪了。葛洪特别声明自己不过是因为想就近炼丹,才这么要求的。皇帝认为这个理由很充分,就批准了,也没有说这个任命是不是委屈了勾漏的老百姓。葛洪带着一家人南下赴任,但到了广州,却被广州刺史邓岳挽留了下来,就留在罗浮山专心炼丹。
  
  葛洪进入罗浮山的时候,决不是随随便便拄个拐杖就进去了。入山有很多讲究。据葛洪讲,山中不但有虎豹豺狼,还有山精鬼魅。如果不小心,很容易招致危险。太华山之下,白骨累累,这都是不懂门道的人胡乱入山,才弄得这般死无丧身之地。要想平安入山,首先要选择良辰吉日,最好在“山开月”,也就是三月或者九月入山。入山前,要斋戒七日,洁净身体,不要有房事。此外,还要佩带登山符咒,实现做辟邪仪式,最好在身后再挂一个直径九寸的镜子。葛洪认为山中的鬼魅经常幻化形状,迷惑别人,但是他们骗得过人眼,骗不过镜子。他们的真形会在镜子里显露。所以镜子也是入山必备物品。当年,葛洪一定是七天没有吃肉没有做爱,在一个良辰吉日里,怀揣登山符,身挂照妖镜,步入罗浮山中。这一进罗浮山,就是十余年。一直到他去世,他都没有再离开过罗浮山。
  
  现在在罗浮山冲虚观里,还留有葛洪炼丹的炉灶。灶高3.6米,基座呈八角形,八个角上分别雕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图腾,此外,灶上还刻着仙鹤、麒麟等图案。基座上竖立着四块柱石,石上刻着云龙浮雕。顶部是“未济炉”,三个角,呈葫芦状,中间有可以转动的机括。距炉灶不远,还有一个“洗药池”,据说葛洪当年就在此洗涤草药。
  
  葛洪在罗浮山住了十来年,六十一岁的时候去世。据说他的棺材特别轻,好像里面只有衣服没有尸体似的,大家一致认为葛洪也象他的从祖父葛玄那样,尸解成仙了。否则一个将毕生精力投入到炼长生丹事业中的活神仙,只活了六十一岁,岂不是太煞风景的一件事?
  按照当时的标准,葛洪属于博学多识,融汇多种学科的大学者。葛洪的著作清楚地反映了他的知识结构。他一生著述颇丰,神仙方术的著作,有抱朴子七十卷,传记作品有神仙传》十卷,《隐逸传》十卷,医学作品有《金匮药方》百卷,《肘后备急方》四卷。此外他还著有《碑颂诗赋》一百卷,《军书檄移章表笺记》三十卷;杂篇三百一十卷。还有很多书也说是葛洪所做,比如《枕中书》、《序房内秘术》等,但多半是托名伪作的。
  

  二 神仙是一定存在的
  
  死亡总是让人恐惧的一件事。大凡宗教,如果没有对死亡做某种解释,对人类在死后的处境做某种安排,它就很难算是一种真正的宗教。对于死亡,儒家的态度是虚置不谈。孔子觉得死后的事情是不可知的,既然不可知,我们干脆就不要谈论它。儒家只对怎么办丧事感兴趣,为此制定了许多烦琐的规章。死人到底是怎么样生活,孔子并不理会。这种看法虽然比较克制谦虚,但是它无法消解大家对死亡的恐惧。
  
  道家对死亡的说法就让人欣慰得多了。道家认为凡人是要死的,人死了以后变成鬼。鬼的生活是暗淡无光的,很不值得羡慕。但是这种说法总比“人死灯灭”要温柔一些,好歹死后还能过日子,哪怕这种生活方式不理想,也总强过完全没有。因此道教对死亡的说法比儒家更投合大众的心理。
  
  佛教认为人生是一切苦恼的大汇总,道教则认为人生是美好的。道家付出的努力都是围绕着以下两个主题:一个是如何活的好,一个是如何活的长。穰灾祈福等等都是为了前者,炼丹升仙则是为了后者。佛教和基督教都通过精神颠覆死亡,而道教则通过肉体来否定死亡。
  
  宗教可以发展出非常复杂精细的神学理论,其奥妙之处往往学者穷其一生,也很难彻底理解。但是宗教的消费者,还是以普罗大众为住,这些主顾对宗教的理解,不可能那么复杂,你如果问一个公元1000年左右的基督徒,什么才是他心目中的基督教,他的回答无非就是: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等等,断断不会是道成肉身的玄妙。你要是问一个中世纪的普通佛教信徒,他对佛教的理解可能也无非是:信奉佛法,下辈子可以享福,作孽的话,下辈子变猪!同样,在晋朝,一个信奉道教的普通信徒,他可能也说不出多少大道理,就知道吃了金丹能变成神仙。怎么是无上大道,怎么是玄元之门,他可能就非常模糊了。而这些普罗大众对信仰的理解,要大大重要于专业神学人士的理论。这些人毕竟才是宗教的终端消费者。这一点似乎并没有得到现代宗教研究者的充分认识。
  
  道教,和所有的宗教一样,本质上来说是一种产品。这种精神产品,要象获得消费者的青睐,总要满足几个基本条件。首先,它要许诺出足够的好处以打动消费者,也就是说要宣传产品功效。其次,它要让消费者相信它的品牌,也就是说要宣传产品的质量保证。最后,它还要象现在的流行时尚那样,打造一种潮流。
  
  
  葛洪属于道教中的“丹鼎教派”,属于一种高端道教。“丹鼎教派”和当时其他道教流派,比如天师道不一样。它的目标客户群,是上层社会,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成功人士。
  
  葛洪的《抱朴子》是道家的经典著作,也是炼丹书的集大成者。神仙就是该书的关键词,正如同耶稣和拯救是基督教的关键词一样。如果道教在晋朝也能在报纸上打广告,它一定会用大字号写上:神仙!你想变成神仙么?我知道,你一定行的!不要再犹豫,请拿起电话,即刻拨打*******,天仙路丹砂胡同葛先生将为您提供专业级服务!
  
  神仙的生活是道家的终极理想。葛洪之所以四处求学,鲍靓之所以苦练丹药,都是为了达到神仙的境界。中国神仙不象基督教的圣徒,他们有血有肉,身体永远不会亏败。他们同时又逍遥自在,神通广大。神仙可以在地上四处漫游,也可以在天堂上安享荣华。基督教的圣人在天堂里飞来飞去,排成各种队形,高唱赞美诗(见《神曲》),这种生活据说也很 美满,但对道教徒,却实在是很难理解。如果脱离了肉体,又如何能享受生活的甘美?如果没有随心所欲的逍遥,又怎能称的上喜乐?神仙在天堂或者福地生活,御风飞行,吃的是金丹,喝的是玉液,周围是金童玉女。在古代道士看来,这才算的上是像样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本质上是贵人的生活的放大,因此对当时的成功人士有格外的吸引力。这些贵人生活优越,能享受到高规格的饮食男女。他们对生活的期待就是让自己这种生活无限延续下去。他们不需要灵魂的救赎,要的无限的享受。古代无数帝王对仙道非常痴迷,大力扶持炼丹事业。事实上,炼丹术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长期享受官方津贴的科技事业。一位又一位帝王吃金丹吃的“大渐”,吃的“暴崩”,但依然前仆后继,了无惧色。这实在是因为成仙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葛洪在书中仔细描述了他心目中的神仙世界。古代巫术里,神鬼世界显得非常混乱,似乎到处都是神,周围都是鬼。随便哪个神汉也都可以捏造出一个神来。老百姓搞不明白这些神明都是怎么回事,只能见庙就磕头,见神就烧香。一个成熟的宗教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状态。葛洪认为神仙世界也不能搞无政府主义。他明确指出:神仙是有等级的。按照葛洪的说法,神仙可以分为三等,一等是天仙。天仙是带着肉体飞升的。二等是地仙。地仙虽已成仙,却在地上遨游。三等是尸解仙。尸解仙是死后成仙的,葛玄就属于尸解仙,在神仙品级里还算不得一流。
  
  托名葛洪所做的伪书《枕中书》里,对神鬼世界做过更详细的描述,勾画出了一个神鬼谱系。
  
  在这个谱系里,元始天王为最高神明,他也就是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盘古。元始天王开天辟地以后,脱去肉身,游行于天地之中。后来他偶然碰上了太元圣女,登时一见钟情,按照《枕中书》的说法,是“喜其贞洁”,当即化为一道青光,进入贞女口中,过了12个月以后,元始天王又从太元圣女的背上化生。元始天王和太元圣女结为夫妇,生出了扶桑大帝东王公(木公)和九光玄女太真西王母(金母)。古老传说中,扶桑大帝身长一丈,头发皓白,人形鸟面,还长了一个虎尾。扶桑在东方大海之中,方圆三万里,上面有太真宫,居住有无数仙人。这个扶桑指的显然不是日本。西王母俗称王母娘娘,但长相不象西游记里那个王母娘娘慈眉善目,而是长了豹尾虎齿,喜欢对天长啸。西王母居住在昆仑山的墉城。手下也辖有无数仙人。木公金母阴阳化育,生下了天皇、地皇和人皇。三皇之下则是五帝,分别居住在人间的五岳山上。五帝手下有各有一个宰相辅佐,他们分别是尧、舜、禹、汤和青鸟。五帝无相之下,则是许由、巢父、嵇康、扬雄、孔子、颜回、张道陵等等仙人。里面当然也有葛洪自己的从祖葛玄。
  这样,神仙们就各有品级,构成一个谱系。《枕中书》里的神仙谱系并不全面,后来又有各种道教典籍不断进行调整补充。比如其后的〈真灵位业图〉就记载道教历史上第一个完整谱系。〈真灵位业图〉里的神仙世界分为三界,元始天尊占据玉清宫,是天庭最高神明。太上老君则是太清教主,统辖人间。阴间的最高领袖则是北阴酆都大帝,占据罗酆山,为鬼神之宗。这样一个谱系涵盖了天、人、鬼三界,可以说已经相当全面,按理说已经不大需要再补充了。但是给事物排座次是人类恒久的一个嗜好,电影、音乐、小说有推陈出新的排行榜,仙界自然也不例外,神仙谱系依旧在不断重构,最后的一个版本出现在清朝。该版本已经把神仙细化到了十一个品级。最高级别是三清(也就是〈封神榜〉里的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和通天教主),最低级别是城隍、土地,他们是仙界里最小的地方官,是仙界里的小萝卜头。在〈西游记〉里,孙悟空经常把他们呼来喝去,全无尊重之意,连妖怪们也经常欺负他们。
  
  至此,道教理论家们方才心满意足,没有再改动这个神仙谱。
  
  
  这样一个谱系的建立,对于道教是非常重要的。否则各人说各样,有的说阴间归酆都大帝管,有的说归太上老君管。这样混乱下去,酆都大帝虽然未必有不同意见,但是宗教的消费者们就会很迷惑。发展到最后,这些消费者可能就会有过激反应,对宗教产品的质量产生怀疑,觉得这些道士都是骗子。
  
  葛洪不但对神仙品级做了说明,对神仙的广大神通也津津有味地做了详细描述。他在〈神仙传〉里纪录了一个叫太玄女的仙人,其故事颇有代表性,特翻译如下:
  
  太玄女,年轻时候就死了丈夫,有术士给她相面,说她也不是长寿之相。这引起了太玄女的忧虑,她受此刺激,就潜心修行道术,逐渐掌握了多项技能。她能象耶稣一样,在水上行走,衣服也不湿,还能把房屋、宫殿乃至城市移到其他地方,手一指,又都全部消失。她指山山崩,指树树死,威力之大,远非现代武侠片上那些头上打着摩丝,在天空飞来飞去的小帅哥所能比拟。她还能把东西随便放大缩小。站立火焰之中,她也毫发无损。上世纪大兴安岭那样的火灾,她随口一吹,就能吹灭。太玄女还会随意变化,一会儿变老头,一会儿变成小孩,需要的时候还能变成马车。她有36种法术,让无数人起死回生。太玄女越活越年轻,后来终于有一天,她白日飞升,成了葛洪所说的“天仙”。可以说,太玄女比起气功大师来,神通还要广大得多。
  
  这种记载就是道教的效用宣传书。既能长生不老,还有如此手段,任是铁公鸡,看了也会被挑起购买欲望。但是仅仅宣传功效还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还需要消除顾客的怀疑心态,让他们相信这种宣传所言非虚。凡俗世人容易认为关于仙人,都是胡说八道。这就需要道家拿出有说服力的理论来,让这些人在铁的事实面前,贴然无词。
  
  葛洪在〈抱朴子〉里面力证神仙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他的论证方法和现代一些“大师”论证特异功能的说法颇为接近。
  
  葛洪说道:就算有眼再毒的人,也不可能把世上的什么东西都看全;就算有耳朵再灵的人,也不可能把世上的声音都听全;就算有再聪明的人,他所知道的也一定没有不知道的多。万物之多, 变化之奇,何所不有?怎么能说世界上没有神仙呢?所以说,事情不能一概而论。要说冬天树木都该凋谢,那为啥松柏不凋谢?要说泉水都该是凉的,那为啥有温泉呢?夏天也有凉快天,冬天也有小阳春。所以说,万事万物都有例外。神仙为啥不能是个例外呢?你们都是凡夫俗子,视短虑浅,你们能见过多少事?所以你们没见过神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没见过的希罕事多着呢!再说,神仙就那么愿意跑到你们跟前显身?神仙,都是心气高远的,自然不轻易显形。只有那些有缘的才能见到他们真身。东汉的刘向,学问比你们不知道大到不知那里去了,人家就说过有神仙。刘向写了《列仙传》,里面有七十多人,七十多人啊!都有名有姓。难道都是捏造的不成?你捏造一个我看看!你们说,秦始皇汉武帝求仙没有求成,所以就没有神仙,你们这种想法真是可悲。难道看见个穷光蛋,你们就认识世界上没有富人了?秦始皇没求成,不错。但种庄稼的还能碰上灾年呢,做买卖的还有赔本的呢,那你们就不种庄稼,不做买卖了?恩?所以说,神仙是一定有的。
  
  葛洪的论证,我觉得非常眼熟。那些写巨著来论证“外星人”或者“特异功能”一定存在的大师们,简直是葛洪的现代翻版。中国在晋代就有如此逻辑缜密足以为万世师法的人,这是可喜的。将近2000年过去了,中国诡辩术依然没有长足进展,则是可悲的。而这种理论始终有效,也说明了人性中有一些共通而恒久的弱点。
  

  三 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神仙是一定存在的。但要如何成为神仙呢?有些消极的人认为,神仙虽有,但凡人无法成仙,只有那些有“神仙种子”的人才能得道成仙。葛洪不同意这种悲观论断,他指出:神明仙人,宁有种乎?任何人,只要肯下苦功修道,都能成功。葛洪认为要想成为神仙,服用金丹是不二法门。在这个颠扑不破的理论基石之上,葛洪喊出一个激动人心的口号: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炼成仙丹往往需要一些真经秘籍。这些秘籍就象武林秘籍一样,想要得到都得付出很大的代价。葛洪在《神仙传》讲过一个故事,从这个故事里我们可以看出,得到真经是多么的困难。
  
  葛洪说:四川汉中有一个叫唐公昉的人,很想求道,但一直遇不到名师。他象大多数象成仙的人一样,家里颇有些财产,家里有一个雇工,做事情相当卖力,唐公昉也很喜欢他。后来这个雇工忽然得了重病,一副活不成的奄奄一息样子。唐公昉花了很多钱给他治病,却总不见好转。没有好转倒也罢了,可是老毛病没治好,又添了新毛病。他开始浑身长恶疮,整个身子流着恶臭的脓血,一般人都不敢走近他。
  
  唐公昉流着眼泪对他说:你看看你,给我家干了这么多年活,现在病成这样。给你看病花钱,俺不心疼!可现在你成了这副模样,可让我如何是好啊?!这个雇工忽然说道:我的病,其实也不难治!要是有谁把我的疮都舔一遍,想来也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唐公昉对这个雇工说的“一舔了百病”的治疗方法很有信心。当即安排了三个丫鬟给这个流脓的家伙舔疮。但是疮给舔了个遍,却没有什么效果。这个雇工解释说:舔疮确实是能把病舔好的,但是得你亲自来舔。唐公昉一咬牙,也豁出去了,就凑上去把这个雇工周身添了个干净。但是还没有效果,该流脓还是流脓。这个雇工似乎很喜欢舔疮疗法,食髓知味,又丧心病狂地提出:你舔还不中,得找你老婆舔,病才能除根!唐公昉琢磨着都到这儿份上了,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了。就让自己的老婆给他舔疮。这个坏的流脓的雇工才心满意足,说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你再给我弄三十石酒,我在里面洗个澡,想来病就彻底好了。等三十石酒来了,他在里面洗完澡,果然变的“体如凝脂”,一点创痕都没有了。这时,这个雇工才对唐公昉点破自己的仙人身份,说自己得病等等不过是试试唐公昉的诚心。他让唐公昉夫妇,还有那三个舔疮的丫鬟也都到酒里洗澡。洗完了以后,他们都变的格外年轻,充满活力。这个仙人还传给一卷炼丹秘籍,唐公昉按方炮制,终于升仙。
  
  靠全家一起给人舔疮才能获得秘籍,秘籍的宝贵程度可想而知。可是葛洪大公无私,在《抱朴子》里把炼丹秘技和盘托出,这就象把少林和尚把〈易筋经〉拿出来大量印刷一样,是大大有功于人心世道的好事。
  
  葛洪的炼丹术,其核心是制作“还丹”、“金液”。他说:这两样东西是仙道的最高宝物,如果吃了这两种东西还不成仙,那么世界上就没有神仙了。那么这两样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所谓丹,就是丹砂。丹砂的成分是硫化汞。葛洪仔细解释了丹砂的神奇之处。他说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所以称为还丹。如果用现代的化学术语来解释这个过程,就是说煅烧硫化汞可游离出金属汞,再使水银同硫黄(AS4S4)化合,又能再生成红色的硫化汞结晶。葛洪认为炼丹需要九转九合,也就是丹砂和水银之间要有多次的相互转变,反复折腾后,出来的就是九合仙丹。这种硫化汞(或者氧化汞)吃了就可以成仙。
  
  “金液”也是一种很神奇的药物,据说太乙真人就是吃了金液才成仙的。所谓“金液”,很可能是一种胶态金。葛洪在〈抱朴子〉里说道:“用古秤黄金一斤,并用玄明龙膏、太乙旬首、中石、冰石、紫游女、玄水液、金光石、丹砂,封之成水”放在池子里,过了足够的时间就可以制成“金液”。据现代化学家推测,这可能就是加入铁盐和氯化物,使黄金的溶解度增加,然后被有机酸还原为胶态金。
  也就是说,这两种仙家至宝,一种是汞化物,一种是胶态金。汞和硫都是有毒的,服用了对人体内脏有极大损害。太乙真人享用的胶态金也是绝对不宜吞服之物。但是葛洪却认为吃了它们而不成仙,是万万不可能的。不看葛洪炼丹的配方,你会奇怪这么一个得道高人,怎么居然只活了六十一岁,看了配方之后,就会奇怪,这么一个得道高人,怎么居然能活到六十一岁?
  
  仙药当然绝非仅此二者。葛洪认为:五芝、饵、丹砂、玉札、曾青、雄黄、雌黄、云母、太乙禹馀粮,等等都单独服用。吃了以后人可以不仅可以长生,还能凌空飞行。事实上,这些能让人飞行的药物,绝大部分(比如云母、玉、丹砂)都是绝对不可入口的东西。此外,还有多种药物虽然无法单独服用,却可以作为辅助品,用来炼制仙丹,比如石英、石硫磺、松柏脂等等。
  
  仙丹的制作方法非常复杂,需要用的相当繁多的设备。比如炼丹的容器,就有鼎、匮、混沌、神室、合子、罐、燧、瓶、土瓯、坩埚等等。最大的容器就是第一节介绍的丹炉,最小的是神室。所谓神室,其实就是一个蛋壳。在蛋壳上钻个孔,倒出里面的蛋清蛋黄,然后在蛋壳上涂抹一番,就成了“神室”。除了容器以外,还有“华池”,保温用的“灰池”,冷却用的“水鼎”等等工具。这些东西洋洋大观,摆在那里,就象一个化学工作室。
  
  有了这些高级设备,葛洪能制造很多希罕东西,比方说他能造砒霜。他把雄黄(AS4S4)与硝石,猪大肠和松脂混合烧炼,制作出了“白如冰”,这个“白如冰”就是砒霜(氧化砷)。他说了吃砒霜,可以“长生”。可是潘金莲就给武大郎吃过“白如冰“,武大郎却没有长生,而是当场“尸解”。
  
  葛洪还能造假黄金假白银。这种制作技巧,他称之为“黄白”术。他把雄黄,硝酸钾、丹砂等等一起反复烧炼,能制成铜砷合金。这种合金颜色金黄,所以葛洪认为这个东西就是黄金了。这种做法,按照现代人观点来看,无异于制造伪币,但是葛洪向大家解释他并不贪财。他研究“黄白术”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是因为这种黄金实在是太好了,吃了能长生(在葛洪看来,凡是希奇之物,吃了却不能长生的,大概是很少的)。这种黄白术是中国古老的炼金术,它的影响非常深远,一直吸引了大量想要长生不老或者想要发财致富的人士。
  
  
  古代炼丹,往往需要着手解决很多技术细节问题。解决这些细节问题的能力,说明了这些炼丹术士确实是一些古代的才智之士。比如,炼丹往往需要一个密闭的空间,为了创造这么一个空间,炼丹术士发明了一种叫做“六一泥”的东西。所谓六一泥,就是把用戎盐、卤盐、礜石、牡蛎、赤石脂、滑石、胡粉等七种原料合和而成。将六一泥涂抹于容器缝隙处,就可以起到隔绝隔绝空气的作用,比一般灰泥强得多。这个发明就很了不起。让我想我是想不出来的。
  
  炼丹术在当时属于绝对的高科技,好比现在制造战斗机和原子弹的技术一样。那些技术专家对这种高科技很是爱护。传授技术前举办的庄严仪式前面已经介绍过了。此外,炼丹师还发明了很多专业术语来增加神秘度,好让这种高科技显得更“高科技”。其实他们完全可以用更简单的词来表述同样的意思,甚至还能显得更清晰更严谨一些。比如汞,他们往往就不直接称呼它为“汞”,而说是“姹女”,有的时候又称之为“陵阳子明”。“婴儿”是说铅。“后宫游女“是说萤火虫。这些术语,没有专业人士给你指点,靠自己理解是永远也想不明白的。梅超风当年研读九阴真经的时候,对“姹女婴儿”这个词就很困惑,借机向道士马钰请教,马钰却偏偏不告诉他。这就是古代的知识产权。
  
  我们可以对照一下西方的炼金术。西方炼金术士同样有一套密语。比方他们会说:投入九份战神,再加五份闪电,最后让农神带走一切。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说胡话,其实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加入九份铁,然后加入五份锡,最后再加入铅粉。(见〈尼古拉的遗嘱〉)但是,如果这么翻译,就显得太低级了。连外行人都能看得懂,这叫什么学问?连春天也不能庸俗的称之为“春天”,那是每一个俗人都能理解的词,要说应该说“当金鸟从白羊宫飞往巨蟹宫的时候”。
  古老知识往往用一些毫无必要的噱头来加强它们的私密性和神圣性。炼丹学和炼金术都不例外,他们拼命往自己自己身上加各种神秘的包装。这些神秘的专业词汇就象围绕在它们周围的云雾一样,让它们的块头显的更加庞大,让它们在知识之树上的地位能爬得更高。任何一个非专业的俗人听他们说萤火虫,都可能斗胆插言,可是听到“后宫游女”,就只有必恭必敬,肃立静听的份儿了。所以,所有的炼丹师在夏天树林里看到的都是“后宫游女”,而不是萤火虫了。
  

  四 相信金丹要相信到迷信的地步
  
  大家很容易看的出来,葛洪说的这些仙丹吃到肚里,必有后患。抓住氧化汞之类的东西猛吃,能不中毒才怪呢。但是炼丹术居然一直流传了下去,到了唐朝更是发扬光大,达到了鼎盛期。韩愈曾经写过一篇《故太学博士李君墓志铭》,纪录了当时人服用仙丹后的一些症状。唐朝的炼丹术是从葛洪那里延续下来的,后来更细分为三个流派,一派是金砂派,主张仙丹应以丹砂为主。一派是铅汞派,其仙丹成分以铅和汞为主。还有一派是硫汞派。这三派,无论是那一派,制出的仙丹,在成分上,都和葛老仙的仙丹都很相似。因此我们可以推测,吃了葛洪仙丹的人,其成仙前的症状,和韩愈文章里的也应该差别不大。
  
  韩愈说:工部尚书归登服用水银做的丹药,得了重病。他说那种感觉就象有烧红的铁棍从脑门插了进来,然后在身体里燃烧,关节处象有火焰向外喷发。他痛苦的发狂,喊叫着求死。而他的床铺上也常常能发现水银。病痛时发时止,他吐血吐了十几年,终于死去。他死之前,对我说:是丹药害死了我。襄阳节度使孟简贬为吉州司马的时候,我正好从袁州返回京师,他乘船来拜访我,很神秘地告诉我说:我得到了一味仙丹,可以长生不死。我不忍心独享,就送给你一盒,你可以把它裹在枣肉里服下。别后一年,他就得了重病。他的家人告诉我说,他吃丹药吃出了毛病,后来把丹药排了出来,病才痊愈。但是两年后,他终究病死了。御史大夫卢坦死的时候,小便里有血肉,痛苦的不能自己,只求速死。
  
  
  既然这些丹药毒性如此可怕,为什么炼丹师们偏偏对这些毒药情有独钟?难道他们脑子里都进了水不成?事实上这些炼丹师多半都是才智之士。他们做的很多发明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之所以会有如此荒唐的念头,是因为他们犯了一个常见的逻辑错误。
  
  葛洪特别推崇丹砂和黄金,认为这是仙家至宝。他做此推断的理论基础是:丹砂烧炼越久,它的变化就越多越奇妙,而黄金放到火中,百炼不消,埋到土中,万古不朽。这两种奇特的造物,一个是变化奥妙,一个是亘古不变。吃这两种东西,可一让人不老不死。如果把铜青(即硫酸铜)涂抹到人的脚上,脚就可以长在水中也不腐烂。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涂抹铜青,就把铜的特性传给了人的皮肤。如果吞服黄金和丹砂,那么黄金和丹砂的特性自然也就传给了人体肚子里有这两种东西,人自然就能变化无穷,又能长生不死。五谷杂粮,有什么好?变化也没见它有什么变化,放的时间长了还腐烂。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和黄金、丹砂相比呢?丹砂和黄金比五谷要神奇得多,那么,吃它们自己就比吃五谷有好处的多,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么?
  
  葛洪的理论当然不是他一个人发明的。很早以前,炼丹家就说过: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这个想法就和葛洪的“金砂良药论”一脉相承。
  
  人类学家弗雷泽(Frazer)有一本很出名的著作《金枝》,里面总结了古代巫术的一些基本准则。他认为巫术基本可以分成两大类:交感巫术和模拟巫术。交感巫术是基于相似性原理,主要思路“相像产生相像”。比如,有些澳大利亚土著,一旦犯了腿疼脚疼的毛病,就说是有人在他们的脚印里插了尖锐的东西。《红楼梦》里马道婆想害风姐和宝玉,就做了两个偶人,往偶人身上插针。风姐和宝玉就马上害了失心疯。马道婆的手法就属于交感巫术。
  
  模拟巫术呢,主要基于接触性原则。这种原则认为你接触了某样东西,那样东西的特性就会传导给你。比方说,有些原始的好战部落不肯吃兔子。因为他们认为兔子是一个很怯懦的动物,吃了它就会沾染上兔子的怯懦性格。这和中国炼丹师们吞金服玉的思路简直是如出一辙。葛洪说:铜青抹到皮肤上,皮肤就不会腐烂。因为铜把铜性传给了皮肤,那么金子吃到肚子里,金子的特性怎么可能就不传给内脏呢?这怎么可能呢?葛洪的这个推理明显属于模拟巫术的思维方式。
  
  无论是巫术里的相似性原理还是接触性原理,本质上都是一种隐喻或者转喻,最多适合用到文学手法上。事实上,中国一些文人长期使用这些文学手法,脑子里似乎也就跟着装满了巫术里的这些原则。当他们谈论一些非文学问题的时候,虽然能下笔千言,文辞华瞻,可要是把那些优美词汇都刨掉,这些文章就更象是出自3000年前的非洲巫师之手。
  
  一些饭店把蝗虫炸了做菜,说那是“飞蝗腾达”,谁吃谁升官。这道菜简直是交感巫术和模拟巫术的完美结合。然而它在不少地方还真流行了一阵,很多官员都跑来吃蝗虫。巫术的这些观念是人类潜在的一种几乎本能化的思维方式。现代社会经过科学观念的系统洗礼之后,这些巫术思维还随处可见。所以,在我们有资格对古人发笑之前,我们要承认:我们依旧是巫师的子孙。
  
  这些仙丹吃死了不少人,对这一点,即使是葛洪,也不能装作完全不知道。他对此的解释是求仙应该有诚心。按照宗教的话来说,想成仙,就要有“全备的信”,没有信心,神仙是万万当不成的。
  据葛洪说,以前有个叫魏伯阳的人,他和三个弟子一起到山里去炼神丹。仙丹终于炼成了,可是弟子们心不够诚,害怕消受不了这个宝贝,就提议说:咱们先拿狗来试试,要是狗吃了以后,马上拔地飞升,那咱们就吃。如果狗吃以后死了,咱就别吃了。魏伯阳就把仙丹喂给一条狗吃。狗当场暴毙。魏伯阳问弟子:你们怎么看呢?弟子说:先生你还吃么?魏伯阳说:我还是吃。魏伯阳捻了一个仙丹下肚,入口就死。众弟子面面相觑:炼丹炼出个氰化钾来,可怎么好?这时有一个弟子忽然胆大说:我相信师父,我吃!当下也吃死了。剩下那俩弟子互相看了看,说咱们下山买棺材去吧。等他们刚走。魏伯阳就爬了起来,把另一副仙丹放到那个死人和那条死狗嘴里。这两个人和一条狗都即刻成仙。那两个动摇的弟子错失良机,终身悔恨。
  看到死了人,不要惊慌,接着吃。炼丹嘛,总要死人的。懦弱比大胆更危险!服从炼丹师要服从到盲从的地步,相信金丹要相信到迷信的地步。只有这样,才能跑步进入长生不老的境界。这就是葛洪传达给大家的真理。
  
  葛洪的这个故事如果把最后那个光明的尾巴刨掉,就活生生的是个中国炼丹史。吃死了一批还有一批,一直吃到清朝,还在吃。无数的道士、贵人,还有试验狗都被铅和汞活活毒死。这些人难道都疯了么?
  
  他们自然没有疯。他们只是看到虚幻的美妙世界,无力从中解脱。人们一旦被接受仙丹理论,你哪怕象韩愈一样,把事实挂在他们鼻尖底下,他们也会视若无睹。人们只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死亡既然如此让人恐惧。永生则是如此美好。因此,毫不奇怪,人们就是愿意相信神仙是存在的,就象人们就是愿意相信气功大师、特异功能、人间天堂一样。
  
  何况,晋朝人也没有足够的知识来批驳炼丹术。丹砂烧之成水银,再烧又成丹砂。现在我们明确的知道丹砂和水银都是什么成分,所以写个化学公式就能解释这个过程。但是对晋朝人来说,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奇妙。即便不信炼丹术的人,也无法解释这个过程,只能含糊地说这是造化的玄机。既然你无法解释,那么你又拿什么去反对炼丹师的解释呢?这就象科学还没覆盖到的地方,一定会滋生伪科学。诚实本分的人不敢做出判断的地方,骗子却总是能非常勇敢地胡说八道。这是一个逆向淘汰。你说我不对?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这一句话足以驳倒绝大多数诚实的人。
  
  在知识没能到达的地方,我们也许可以凭借经验和逻辑来识别骗子。但是,很不幸,我们确实是巫师的子孙。巫术逻辑在我们头脑中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骗子推理的逻辑在我们看来那么亲切。谨慎的推理往往用“没有证据说”“在某个范围内”等等词汇,在我们看来,这些词实在象跑了气的啤酒,闻一闻都让人扫兴。葛洪的“神仙存在论”则怎么看怎么有理。思维的惰性使我们很容易倒向虚假的理论。
  
  不过我总要补充一点:葛洪本人并不象现在那些“大师”一样,是纯粹的骗子。他真实的相信着自己的理论。他的才智和渊博让人惊叹,而他的错误决不仅仅属于他一个人。
  

  五 人的身体里也是有神仙的
  
  葛洪说的仙丹,用道教的术语来说,属于“外丹”。除了“外丹”,还有一种“内丹”。所谓内丹,其实就是行气吐纳。现在的气功,就是从炼“外丹”发展出来的。金丹吃了很容易死人,虽说只爱真理不怕牺牲的人,历代皆有,但是胆小惜命的,终究也不少。那两个拒绝吞毒丹,跑去买棺材的徒弟,当然不是绝无仅有。这种内丹没有毒性,很适合这样的动摇份子修炼。
  
  晋朝是内丹萌芽时期,到了后来,内丹的地位逐渐升高,最终可以和外丹分庭抗礼,平分秋色。
  
  葛洪对内丹的说法颇为有趣。他认为,内修的最终目的是“守一”。守一还分为两种,一种是守“真一”,一种是守“玄一”。所谓“一”,一般道教把它解释的都很。有的教派说它是万物的根芽,散了就充塞天地,聚就化为太上老君。把这个说法和西方基督教的“逻各斯”以及基督的“道成肉身”做比较,是饶有趣味的一件事。葛洪对这个“一”的说法就比较奇怪。他说“道”就是从“一”产生出来的。“一”是天地万物的主宰,是世界得以存在的根据。这个“一”也有形象可循,他居住在北极大海之中,居所是穷极华丽的殿宇,周围有无数神仙龙虎的护卫。
  
  但是这个“一”(或者说“一”的分身)也居住在每个人的体内,并且有名有姓。他的姓名非常隐秘,道士们时代口口相传,告诉其他人的时候,要歃血为盟,要求对方发誓不得外泄。所以他叫到底叫什么,葛洪也没说。葛洪告诉读者说: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个神,这个神穿着衣服寄宿其间。男人体内的这个“一”身高九分,将近一寸的样子。女人的“一”短一些,只有六分。“一”有的住在人肚脐眼下的“丹田”里,有的住在人的心脏下面,有的住在人的眉心。想想人的体内藏着这么一个穿依带帽的小官人,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是这个“一”却是个好东西。所谓“守真一”就是要和这个“一”相通。通了以后,大有好处。渴了他能给你吃,饿了他能给你喝。你出门在外,他给你当保镖。不光妖魔鬼怪,近你身不得。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能化险为夷。“守”他实在是大大上算。就象现在萨达姆,如果肯勤学苦练,坚持“守一”,法庭断然不敢判他死刑,就算判了,枪弹也万万击他不倒。
  
  处理守体内的“真一”,人还可以守“玄一”,所谓玄一,也是类似“一”那样的神明,但他存在于天地之间。如果按照窍门,斋戒百日后,开始“思”他,那么三四天内就能找到他,找到他之后,不能让他溜走,要马上“守玄一”,守住了以后他就跑不掉了。有了他以后,念起口诀,你就可以分身,一个人变成三人,然后这三个人每个人还可以再变,一直能变到几十人之多。
  
  人体内除了这种善神以外,还有恶神。这种神叫三尸神。这个神是天上派下来的间谍。他寄居在你体内,你干的坏事,甚至暗地里转的龌龊念头,他都能摸得一清二楚。到了某个固定的日子,等你睡着了,他就脱离你的身体,飞到天上,向领导汇报你的过失。你每犯一个小错,天上的领导要扣掉你三天的寿命,要是大过失,就要扣掉三百天。体内蕴藏着这样一个无孔不入的家伙,实在是很骇人的一件事。〈1984〉里的老大哥也没有能发明出如此阴险的间谍。但好在道士们有对付他的办法,那就是到了三尸神要上天打小报告的日子,就熬他一夜不睡觉,让他去不成。
  
  修炼内丹的主要方法是“行气”。行气也很有讲究。行气要在要从晚上12点到中午12点期间进行。其他时间段的气都是“死气”,行也无用。行气的方法主要是深呼吸。从鼻孔吸气,再从嘴呼出去,要吸的多,呼的少。呼吸尽量要轻,最好做到把鸿毛放到鼻孔和嘴巴那儿,它也不被吹动。每次呼吸的时间尽可能要长,初学者吸气之后,要在心中默数120下,然后再慢慢吐出。以后逐渐延长时间,如果能延长到默数1000下,那就能返老还童。
  
  行气的最高境界是做到不呼吸,就象在母胎中一样。现代医生一定会认为不呼吸肯定会被憋死,但葛洪认为,不呼吸的人,“道成矣”。道成了以后,对着水吹气,水会逆流好几步。对着火吹气,火当即灭掉。对着老虎吹气,老虎马上被吹倒;对着蛇吹气,蛇马上被吹翻,有人受伤了,你对着伤口一吹,血立刻停止。有人在百里之外,被毒虫咬了,你就对着自己的手吹气。受伤的是男人,你就吹左手,是女人,你就吹右手,吹完之后,对方立刻豁然而愈。葛洪没说对着牛吹会怎么样。
  
  葛洪虽然指出了运气守一的种种喜人功能,但是他认为,这并不能真正使人成仙。真正能让人名列仙籍,与天地同寿的,只有仙丹。
  
  “内丹”的修炼之法,对于人体没有毒害,有时候还的确颇能强身健体,所以一直流传到现在。气功的源头就隐藏在这些内丹秘籍之中。运气吐纳作为一种健身锻炼的办法,几乎无人能够反对。可是一些五迷三道的骗子,把它的功能无限夸大,说的跟葛洪相差无几。神行万里,遥控灭火,意念移物,都是这些骗子诌出来的胡说八道。跟1700年前比起来,而且他们的想像力并没有任何长足进步,说出来的广大神通也还是那么老三弦。葛洪对人体的构造感到迷惑,他所处的时代又充斥了神话的残迹。这一切,使我们对他的幻想能保有理解的态度。可是,那些现代骗子用着电脑,使着手机,打着青霉素,编着瞎话,这就没有一点辩解的余地,只能说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撒谎精。他们编造的谎话,毁坏了气功的信誉。这些人,是气功的真正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