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民主思想的误区》析

《毛泽东民主思想的误区》析

读《毛泽东民主思想的误区》，有不同看法想同郭德宏教授讨论。我是一个普通人，做工的。能与大家论民主，盖有幸生于民主时代，《炎黄春秋》又举自由民主之旗帜。

讨论只对郭教授所谈问题，就事论事。

“‘民’：全体还是多数？”

郭教授批评“毛泽东对民主的一种误解，认为只要多数人享有了权利就是‘民主’了，而没有把民主看作全体公民应该享有的权利。”这是一种观点。有学者考证民主一词，说英文“民主”(democracy)由希腊语demos(人民)和kratos(权力或统治)演变而来，意指“人民的权力”或“人民的统治”。雅典执政官伯里克里说：“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为民主政治，是因为政权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郭教授当属这种观点。

我也读过一些书，知道这种“民主政治”由原始公社的氏族“议事会”和“人民大会”演化而来。在原始社会里，人民大会虽然具有最高权力，但是因为原始社会中每个成年男子都是战士，那脱离人民的、用来和人民对抗的公共权力还不存在。但这不是“人民的统治”，在所有人都是“统治”者的时候，人民统治谁呢？没有被统治者，就没有统治者。

可以肯定，到雅典执政官伯里克里说“民主政治”的时候，已经不是原始公社，而是奴隶社会了。显然，奴隶社会的人民、公民，不可能包括奴隶。孔子的“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就是书证。如果说原始社会时期奴隶是少数，那到奴隶社会则是多数了，这种情况下的“民主政治”肯定是少数人对多数人的专政。

资产阶级民主是全体公民民主吗？形式上好像是，实际上却仍然只能为少数人所拥有，绝大多数民众只不过是每隔几年进行投票选举某些人来作他们的主。当然，不可能人人都去当总统，做议员，无论怎么民主国家，这些职权只能集中为少数人承当。问题根本在于哪些人承当这些职权，不是决定于选民的选票，而是决定于资本。拿许多人称道的美国来说，两个总统候选人是由代表不同财团利益的两个政党推举的，人民不可能有他们的选择。其他人也可参加竞选，但民众中有人拿得出亿万竞选资本？是的，人民还有言论出版、游行示威等等权利，所以说比过去的社会民主，但这也是让民众说说而已

事实告诉我们，“全体公民应该享有”的民主观，虽然古已有之，但不过是理想或夸夸其谈，全民享有的民主政治从不曾有过，不仅过去社会里不可能有，就是社会主义社会也不会有，一旦全体社会成员都“民主”了，民主也就消亡。民主政治是历史的产物，任何历史中方式的东西，必然在历史中消亡。

郭教授和一些人说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把“民主的”删掉了。我看，这是他们的猜想，也表现了他们的民主观。

注意《新民主主义论》的标题和这这些命题：“这种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是民族的”、“这种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是科学的”、“这种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是大众的”。请想一想，讲的全是新民主的各方面内容，何曾删掉了民主？如果案郭教授想的加一个“这种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是民主的”，岂不是“民主的文化是民主的”这样毫无内容的同义反复吗？

说“后来可能是毛泽东自己也觉得这样做不妥”，“可能”二字又表明是郭教授的猜想。我也可以这样猜想：可能是因为如郭教授所说的“有的人很不理解”，毛泽东才注释说“因而即是民主的”。郭教授把“因而”这个关系词删除了。看来郭教授讲的“民主”就是“民主”，而毛泽东在这里讲的民主，包括了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等等内容。

郭教授的民主观是空洞的，象海市蜃楼，毛泽东的民主观是具体的，体现在日常生活中。

《新民主主义论》开篇讲“趁着《中国文化》的出版，说明一下中国政治和中国文化的动向问题”，“对于全国的先进文化工作者”“作引玉之砖”。就是说这篇文章首先是对当时全国的先进文化工作者，从文化动向方面谈民主。毛泽东讲的“应为全民族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农劳苦民众服务。”这句话，不应当理解为大众只是工农兵，不包括其他阶级、阶层，而应当理解为先进文化工作者（当然应当包括现在称为“精英”的阶层）实践民主之方向。这里不仅是讲文化服务的对象和普及问题，也是在对全国的先进分子谈民主服务的对象（“为工农大众”）和普及（“逐渐成为他们的文化”）问题。

毛泽东从不空谈民主，他总是在根据不同的场合和对象，从不同的方面具体地提出民主问题，把理论和实践相结合。他常常是没有使用“民主”这个词，而是具体表现民主的内容实质。不知道有人想更没有，《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是对党和革命左派写的一篇关于民主革命的报告，当时的中国民主问题，就是准不准“阿Ｑ革命”。

岂不讲社会主义民主（对党校教授，本应当谈，但考虑到读者的广泛性），仅就民主一般而言，民主从来包含着服从多数的意志；民主应当是大众的。

“民主：目的还是手段”

关于这个问题，我对于郭教授的这个认为：“对于建立民主制度来说，它应该是目的。从民主属于上层建筑，要为经济基础服务这个层面来说，它又是手段”，没有原则分歧。至于他讲的“由于毛泽东更多地强调民主是一种手段和方法，就减弱了民主的目标意义，降低了民主的地位，使它变得可有可无，从而忽视民主制度的建设”，我想，刚刚闭幕的人大会议，已经回答了。

“制度：是民主制，还是‘民主集中制’或‘集中制’”

毛泽东讲的对：“没有民主，就不可能有正确的集中。”郭教授讲的也很好：“过分的集中，必然导致个人的专断和专制。”但是，“制度：是民主制，还是‘民主集中制’或‘集中制’”这个命题将造成混乱，事实上已经造成了他的认识混乱。

前面我援引的学者的考证，说明了“民主”这个词，字根里就包含着民主（demos)和与集中（kratos）两个方面的意思。所以，把民主与集中绝对对立起来，已经产生了对“民主”理解的混乱。

说“实行民主集中制并不是马克思、恩格斯的主张，他们认为在无产阶级政党内部，包括革命胜利之后所建立的社会，都应当实行民主制。”郭教授没有提出根据。但是，我们都知道，马克思首先提出从社会主义社会到共产主义社会，需要一个无产阶级专政时期，我们都知道，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在《共产党宣言》提出：“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争得民主”，清楚地表现了民主和阶级统治的同一；接着就指出：“无产阶级将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一步地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又无疑包含着民主专政的同一。我们都知道，恩格斯在《反杜林论》里继续坚持这个观点，阐明国家只是“当时独自代表整个社会的那个阶级的国家……当国家终于真正成为整个社会的代表时，它就使自己成为多余的了。”指出“自由的人民国家”“归根到底是没有科学根据的；同时也应当以此来衡量所谓无政府主义者提出的在一天之内废除国家的要求。”有人援引恩格斯《关于共产主义者同盟的历史》中讲的同盟“组织本身是完全民主的”的话，但是却删去“同盟——至少在平常的和平时期——已变成一个纯粹宣传性的团体”。所以，我有根据说，马克思和恩格斯都不可能把民主与民主集中和民主专政相对立。

“民主集中制的实质在于集中，所以在这种制度下，民主是被虚化的，是没有保证的。因为既然是手段，就可以要，也可以不要，完全由领导来决定”，郭教授这样说，是对民主集中制证伪。但是我们记得郭教授认为民主“要为经济基础服务这个层面来说，它又是手段”，如此民主制也是伪制度了，为什么不认为民主集中制首先是民主制呢？

让我们作个分析。在一个哪怕是两个人的团体，民主如何实现？事情可能是这样：两个人经过讨论，相辅相成产生一个统一的意志，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民主集中；或者，其中一方放弃自己的意志，如果是被迫的，另一方就专断独裁，如果是自愿的，这也是民主基础上的集中；或者是双方都坚持己见，而且谁也不能强制谁，那就两人走散，团体解体，或者各行其是，什么共同的事情都做不了。问题稍一具体就清楚了，在任何团体里，都不可能只有民主没有集中。没有集中，任何民都不能作主。

民主集中制是矛盾的统一，因此，在一种情况下，民主会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在另一种情况下，集中又会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如果我们不能审时度势，就可能在民主实践中犯错误，或者专断独裁，或者无政府。这种实践错误很难避免，但是由此把民主与集中绝对对立，其错误和危害性更大。理论问题是根本性的，作用和影响是普遍的，长远的。

“途径：是‘由民做主’还是‘为民做主’？”

“全民作主”，“由民作主”，这是理想，所以要建立的没有阶级压迫和剥削的共产主义社会，让国家消亡。但是，理想需要一步一步地实行。郭教授在讲理想，毛泽东在为理想而实践。

毛泽东回答黄炎培的这段话：“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个周期律，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起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郭教授说“其中的真正含义却很少有人领会，即那都是他‘让’人民进行的。一个‘让’字，说明了他为民做主的本质。”这在钻字眼，而不去了解内容。

如果认真读毛泽东的这段谈话，应当看得到这里的民主不是死的概念、空的理理论，而是要实行、要发展的事情：现在代表制或代议制时代，实行民主，首先是让人民监督政府，这还是在资产阶级民主框框内，只能使政府不敢松懈。随着社会个人民的发展提高，民主就从让人民来监督政府，进而发展到人人起来负责，那时才不会人亡政息。请注意！这是用句号分别的两句话，指出了民主实践的进程和不同层次。

用不用“让”字，表现出毛泽东思想的深远而实际。在现在一部分人管理公共事务的时候，能不能民主的关键，是政府让不让人民监督。这不就是今天大家——无论是精英还是民众所热议的问题吗？而毛泽东在60年前就提出来了。当民主进程发展到一定阶段，问题就不是政府让不让监督，而在人民能不能人人起来负责。今天，许多人高谈“全民民主”和反对民主集中制，实际上仍然在代议制上做文章，毛泽东不仅在60年前指出了这个方向，而且他实践着，阻力很大，不仅是当权者不让。还在于几千年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难改。

郭教授不识“让”字之妙，却用来讽刺毛泽东说“都是他‘让’”。要知道让不让人民监督，绝不是毛泽东一人的事情。

“方法：是‘小民主’还是‘大民主’？”

这个问题，既是方法，又是目的。

从目的讲，郭教授主张的“全民民主”，就是大民主，但是，他反对大民主的方法。

毛泽东主张民主是大众的民主，他为此目的而采用了不同的方法手段。“四大”、群众运动是“大民主”的方法手段，这个不常用，推翻国民党政权的解放战争，更是一种特殊的大民主手段，只能用于解决全国性的敌我矛盾。常用的还是“小民主”，如调查研究，开会讨论，信访、告状等，“中民主”如党代会、人代会、政治协商会。现在的舆论监督、网络民主，可以是“小民主”、“中民主”，也可能成“大民主”。总之，小、中、大民主作为方法手段，要灵活使用，相得益彰，各适其宜，不拘一格。民主手段不是可用不可用，而是如何用得当。

“什么才是无产阶级民主、社会主义民主？”

郭教授以这个大题目介绍陈独秀的说法；民主的基本内容包括“法院外无捕人杀人权，政府反对党派公开存在，思想、出版、罢工、选举之自由权利等”，“如果是无（产阶）级民主与资（产阶）级民主不同，那便是完全不了解民主之基本内容……，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是一样的”，并“认为，陈独秀的分析在很多方面是非常宝贵的。在这个方面，毛泽东远远不如陈独秀。”如此把选举、罢工等等民主的具体形式方式手段说成是民主之基本内容，分不清楚民主的手段与目的，从而把无产阶级民主混同于资产阶级民主，对此实在不好说什么。

郭教授是中共中央党校教授，关于无产阶级民主，或社会主义民主问题，我想可以提出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观点供思考：这就是已经在前面提到的：使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争得民主，并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一步地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我认为，这应当是无产阶级民主的目的和基本内容。任何人如果不占有生产资料，他的生存权都掌握在占有生产资料的人手里，谈何自由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