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泓:寻找历史的真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9:32:55
记者曾在沪上与他相见于程巢父先生家中,那晚暴雨如注,范泓姗姗来迟,进门第一句话就是不停地道歉。原来他临时遇到了朱永嘉(曾任文革时期上海写作组总负责人),遂决定不能错失良机,跟朱永嘉相谈甚久。

  在范泓看来,这些特定人物拥有难以复制的历史记忆,稍纵即逝,决不能就此擦肩而过。

  范泓很低调,他说自己是“边缘人”。

  如今,他家住南京,但在扬州另购一套房,将主要书籍运到那里。潜心学术研究和写作,与区域中心的六朝古都相比,扬州安静祥和多了,更适合一个人将时光倾注于过往的历史烟云中。

  对话

  
我对李敖的为人处事有很多质疑

  
东莞时报:看范老师的著作,我总是会想起鲁迅先生的一句诗“敢遣春温上笔端”,您笔下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读来总能察觉到执笔者的隐秘的温情,钱穆师曾言,研究国史者,必怀一份敬意与温情。您是如何理解这“敬意与温情”的?

  范泓:大凡对历史有点兴趣的人,面对历史,都有自己的“出入”方式,虽然大都来自对“历史”的一种常识性理解。

  我个人对于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的态度,主要基于两点:一是存信,也就是说,尽可能去寻找历史的真实,惟有真实,才可能接近事物本来的面目;二是立场,必须是中立的,以往任何带有意识形态的审视方式,都无助于我们对历史的客观认识。

  实际上,某些历史事件或人物,有时并非如我们想象得那样简单,你越是深入时,就会发现其中的复杂和吊诡,比如汪精卫是汉奸,这早已成定论,然汪氏的真实心态未必是真的想做国家的千古罪人。

  当时战争打成那个样子,其惨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而最初英美等国的态度也是袖手旁观,因此,与日本人“谈和”并非仅仅汪氏少数人的想法,国民政府在抗战的同时,暗中也有几条渠道与日本人进行接触。

  如果说,对历史怀有敬意,那就是尊重客观史实,对历史抱有温情,就是不带任何成见,是什么,就是什么,这就是我对钱穆先生这句话的理解。

  东莞时报:您原来不是专职历史研究,是什么使您成为一名专注的历史研究者?

   范泓:我在新闻单位已快二十年了。我之所以选择民国历史和人物进行研究,就在于它的共性或相似性。

  我是从研究雷震这个人物开始的,当时“雷案”刚刚在台湾获得平反,在我的朋友邵建教授的建议下,我对这位影响台湾社会民主进程的历史人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最初的一些文章,发表在《南方周末》、《老照片》等报刊上。

  不久,中山大学袁伟时教授来南京讲学,我与南京大学李永刚博士前往拜访,先生希望我能读一读《雷震全集》。

  之后,陈敏也就是笑蜀兄,拟编一套历史人物丛书,袁先生是主编,来信让我做一做雷震这个人,将近三个月时间,我完成了《风雨前行——雷震的一生》这部书稿。不过,这套丛书最终未能出版,个中原因,我不太清楚,后来就把书稿转给了广西师大出版社,2004年上半年正式出版,此书是海峡两岸第一本有关雷震先生的传记,入围“首届华语图书传媒大奖”历史传记提名。此书后来在台湾也有出版,是足本。

  这时我的视点已完全转入到对民国历史和人物的研究之中。说起来,也很简单,就这样,一做就是七、八年,自己也没有想到。

  东莞时报:在您已经出版的著作中,你最满意的是哪一部?

  范泓:从雷震到陶希圣,从民国知识分子到党内觉醒者,我已先后出版了七八本书,有些书是在香港和台湾出版的。

  我觉得不能用“最满意”来说明自己的工作。我的许多朋友都是从事历史研究的,他们的成就远远超过了我,比如傅国涌,就是一位在全国颇具影响的知名学者。

  我同意邵建兄的一句话,我们是这个领域里的“边缘人物”。所以,也有学者把我们这些人视为“非学院派”。我们对民国那一段历史有自己的看法或认知,在可能的情况下,做一些探寻真实、还原真相的努力,既与个人得失无关,也与自身利益无关,我不喜欢太功利的事物。

  雷震和殷海光

  
东莞时报:那么,您自己是如何评价《与李敖打官司》的,或者,您是否能谈谈这本书对您个人的意义?

  范泓:写这本书完全是个偶然。老实说,这本书是有缺陷的,最主要的就是缺少对李敖本人的直接采访,尽管已做了不少补救。

  2004年春天,陶希圣的三公子陶恒生先生从美国来,我们在聊天时,陶先生谈起了萧孟能与李敖。陶与萧先生是挚友,知道其中的一些内情。

  李敖是在萧孟能的赏识之下才开始进入《文星》的,从此一路春风,并暴得大名。当时李敖在经济上十分拮据,得到过萧先生的不少实际帮助。

  我读李敖是很早的,但对于他与萧之间后来的反目则一无所知,当时提出能否采访已定居上海的萧孟能先生。就这样,我两次去了上海,不仅听萧先生及夫人口述当年的不堪往事,还阅读了他们保存下来的大量的原始诉讼资料,至此,我对李敖已有了新的了解和认识。

  这本书对我个人来说没有什么特别意义,不过是说出了一段历史事实而已,我不否定李敖的才华,但对他的为人处事则多有质疑,我从中确实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李敖,包括他的另一面。

  东莞时报:您自己,在对雷震、殷海光的生平及境遇的揣摩勾画中,得到的感受与启发是?

  范泓:雷震对于台湾社会的政治转型起到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这主要体现在他主办《自由中国》半月刊,整整十年时间,以至影响了几代人,胡适先生当时就说过,台湾人应当为雷震先生塑铜像。

  雷震本是体制内高官,他一直是拥蒋的,《自由中国》创刊初期,也是得到官方的支持和资助。可问题在于,雷震的民主宪政意识最终要与威权体制发生不可避免的冲突,不得已走上了与体制相抗争的不归之路,导致后来的十年牢狱之灾。

  殷海光早在学生时代就加入了国民党,被当时左翼青年视为保守的“右翼学生”。他在做教授时,身为《自由中国》编委之一,政论主笔,不遗余力地抨击国民党的威权政治,成为不畏逆横、反专制最坚定的人物之一。

  东莞时报:中国的知识分子,一直陷在国家民族大义的话语泥淖里,难以自拔。您在《隔代的声音》里,对历史劲流中的知识分子的书写,是否有意构建一个历史空间,让人们看到,我们近代史上,曾是有那么一群人,无论失败与否,却是执着地在以自己的理性加入到公共生活中。

  范泓:从大的方面来讲,可以说是一种自觉的传统,若落实到具体的人,就可能会发现其中的差异。知识分子论政或参政,既有成事之功,亦也败事之鉴,说到底,这仍是知识与权力之间的两难。

  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知识分子大规模介入实际政治,虽与特殊背景有关,但也反映出传统的“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以及“舍我其谁”的救世心态。

  事实上,有相当一部分人最终成为意识形态的辩护者(如陈布雷、陶希圣等)或政府的尾巴,相形之下,像胡适那样与权力保持一定的距离,做国家的诤友,似更能彰显公共知识分子的作用。

  我不太喜欢过于功利的事物

  
东莞时报您现在已经退休,那就是专职读书写字了?您会出国吗?

  范泓:准确地讲,我只是与单位办理了“离岗退养”手续,并未到退休年龄。不上班,在家读书、写作,对我来说,实际上并不轻松,等于换了一个工作,不过,是自己感兴趣的工作。

  你问会不会出国,是指定居国外吗?那当然不会,尽管我的孩子已在欧洲多年,但我觉得在国内更符合自己的实际境况。这里有许多事情可做,尽管不尽如人意,但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还是那句话,我不太喜欢过于功利的事物,有的只是一种理念。

  东莞时报:您喜爱旅行和摄影,它们与历史研究,是否有相类似的内质?

   范泓:我并没有把旅行和摄影与自己的研究联系在一起,写作是一件比较辛苦的事,累了时,我会外出走一走,摄影纯属个人爱好,我喜欢纪实摄影,用第三只眼看世界,对风景没有太多的兴趣。

  东莞时报:您接下去的写作计划是什么?

  范泓:之前有过几个选题,如民国知识分子个案研究、第三势力(《联合评论》)等,但都停了下来,原因是需要再思考。

  同时,我也关注其他课题,明年是辛亥百年,后年是民国百年,陆续写这方面的文章,散见于各报纸杂志,有十多万字了,可再出一本书,已有出版社预约。

  东莞时报:请您用简单的词,为我们描述一下您的理想吧!

  范泓:我没有什么“理想”,写作于我,只是认识世界和自我的一种方式,最终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简单的人。因为免于恐惧的自由关系到现实中的每一个人,我们在某些时候的复杂,往往是制度或外部环境所造成的,希望能有所改变。

  本报记者 朱桂英

  2010年7月26日《东莞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