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窑工和苏三的不幸与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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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洞在中国近古民间记忆中,几乎成了一个符号,黑窑事件偏偏在洪洞县爆出。人们不能不联系到发生在该地的两个著名历史故事——象征司法黑暗的苏三起解以及明初的大移民。这次大移民是华北地区许多家族一道历史伤疤,他们的迁徙并非自愿,而是明朝政府哄骗加威逼使然。
明初华北大地遭受兵燹后,一片“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只有山西因山河表里,战火荼毒不重,居民依然稠密。政府希望山西人迁居到十室九空的河北、山东、河南等地,这是一种有利于社会、经济发展的明智国策。然而,中国人安土重迁,很难主动离开故土的。作为政府该怎么办?如果搁在美国,他们垦殖西部时颁布法律,给去西部的居民优厚条件,包括拥有土地。但是在明洪武那个年代,这样的移民方式不可能是主流,尽管明朝政府对从山西移民其他地方的人也在赋税等方面给予优待,但更主要的方式是“哄骗”与“威逼”。
传说当时朝廷担心老百姓不愿意去外地,就发布公告说:凡是某月某日自动到洪洞县大槐树下的百姓就不用移民了。老百姓那天成群结队、扶老携幼来到大槐树底下,谁知道早有官差在那里等候,统统将他们押送到外地,省却了挨家挨户动员的麻烦。朝廷用对待罪犯的方式对待这些移民,全部捆绑,路上要大小便时,就得劳烦官差松绑,“解手”一词就源于此。
明初移民的传说说明,在官府看来,自己对臣民有生杀予夺大权,用不着和他们谈判、博弈,先哄骗,不就范的然后使用武力逼迫他们。
再说苏三起解。一个几乎要沉冤到底、推向刑场的美女,因为当年在妓院结交了一个恩客,才从刀锋底下活过来。苏三的不幸是她被富商买到山西做妾,在举目无亲的异地被冤;幸运的是,当初在金陵结缘的王景隆考中进士,被任命为御史巡按山西,主持了死刑案复核。
苏三的被救是一个奇迹,由一个个偶然事件串在一起,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她都不可能昭雪。如果不是她认识了王景隆;如果不是王景隆去赶考,如果王景隆没有考中进士;如果考中进士没能当上十三道御史;如果当上御史不是派往山西而是其他省巡察,她肯定是刀下冤魂。在普遍司法不公的社会,苏三是奇迹,窦娥是常态。在这种制度下的人,被冤后想到的不是法律的公正,而是盼望贵人出现。因此苏三被押解,“将身来到大街前”,她所企盼的绝不是司法机构能秉公,而是唱道:“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话传。”
苏三这个弱女子的命运,自然不载于王侯将相为主角的正史,依靠话本小说和戏曲流传;明初移民血泪史中,一个个草民的姓名、命运,正史也没有详细记载,只能在一个个家族中口口相传,至今让许多人来到洪洞寻根,在大槐树底下唏嘘不已。
明初移民和苏三起解,是不同于官方正史的民间记忆。在皇权时代,对于官府,无可奈何的百姓,只能在话本、传说、戏曲中寄托属于自己的爱憎等情感。
“九也恨来十也恨,洪洞县内无好人。”这是苏三发出的千古一叹。欣慰的是,如今多数人在引用这句话时特意声明,此“洪洞县里”准确的含义是“洪洞县衙”。这句注明并非多此一举,一个外地女子在当地遭遇司法不公,大多数居民不能对她的命运产生任何影响,只能是沉默的大多数,就想做"好人"也没有机会。
而在建设法治国家的今天,洪洞县黑砖窑里的工人理由有着不同的期盼。虽然那些被限制人身自由、被伤害的工人,他们有着与明初移民和苏三相同的不幸。黑窑事件绝不始于今日,也不独存于洪洞县一地。可基层政府的一些官员,冷漠之极,他们无视于眼皮底下的罪恶,甚至有人参与作恶,一如参与陷害苏三的那些官吏。几百年过去了,中国传统政治那种可恶的基因竟然顽固地存活下来。但这些工人比苏三幸运的是,尽管他们被奴役的状态与蛮荒的远古无异,但他们毕竟生活在资讯发达的21世纪,生活在互联网时代。这一事件披露后,在民间尤其是网络上引起排山倒海的愤怒,民间的愤怒引起上层关注,上层及时作出反应,用行政力量解救黑窑里的工人,用司法手段惩治作恶者。
让人有些伤心的是,苏三和黑窑奴工被救最终经历了相同的路径:引起权力体系中高层人士的关注。这种纠错是权力比拼中,高位胜低位,强势胜弱势的结果,而非制度如影相随地保护他们。
尽管如此,窑工还是比苏三幸运。苏三的时代,民意很难通过正常的方式表达,罪恶容易成功地被隐藏,普通人做一个看客都不能,遑论是"好人"了。而互联网时代,窑工的遭遇被媒体披露,成千上万的普通人通过互联网和其他媒体表达自己的愤怒,从而影响这一事件的处理。今日中国,已经超越只能用戏曲、传说表达民间情绪的时代了。
在苏三的背后,只有一个王景隆;黑窑奴工背后,站着无数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
(作者系法制日报记者)
来源:南方都市报  来源日期:2007-6-26   转自中国选举与治理网发布时间:2007-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