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汶川历史上的两次大地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21:49:58
汶川,古属茂州,建国初期属茂汶县(也就是现在的茂县、理县和汶川),是个以
汉族和羌族人口为主的地方。这地方现在最出名的当然要算是大熊猫,但在过去,名声
最为响亮的却是女将樊梨花,据说这位与薛丁山在马上定亲的西凉巾帼就是茂州人。另
外,好象还有人认为杨贵妃也是汶川的,而且还是羌族,这……我觉得有点玄。不过,
“汶川自古出美女”的说法大概是不错的,有民谣为证,另外还有那位网络名人“天仙
妹妹”可以作为参考。
茂州地区开发的历史非常悠久,比如茂县、汶川这些地方,早在汉代就建立了郡县
、由中央政权进行管理了,但这片地方搞来搞去,人口总是不怎么多、经济发展也不怎
么显著,究其原因,在我看来,或许与当地的地震灾害比较频繁有关。
这一带真的是地震高发区。据记载,仅明清以来,茂州境内发生的强烈地震就不下
二十次(其中震源在汶川县的就有1480年、1510年、1607年、1657年四次),而7.5级以
上地震,最近的一次发生在1933年。
1933年8月26日下午2时的茂州大地震的震中位置在茂县北部的叠溪镇,因此也称“
叠溪地震”。其强度7.5级,烈度10级,破坏范围包括茂县、理县、汶川、黑水,就连成
都也受到了影响。
查看当时的新闻电稿,描述其景象为:“一股黑烟,天昏地暗,耳中只闻铁雷四响
,如放连珠炮……”,而当地士绅的笔记则是这样的:“正午时刻,突闻由远渐近发出
有如万马奔腾的吼叫声,众人立足不稳,沿路倒下,或爬行,或相互扶持而出,长排横
屋哗喇而倒……远见四山浓烟齐冒,尘雾迷空,天昏地暗,几不见人,而震声隆隆不绝
于耳……有说火山爆发,我辈末日已至,嘤嘤啜泣者大有其人……又后一钟余,稍平静
,人可以立、可以行,日光山色,略可以辨,即闻全城屋墙倒塌声、不断哀号呼救声,
任何人均感肝胆俱裂、无可为计……”
老百姓的说法或许更为生动一些——说是有个买油的货郎挑着担子赶路,轰隆一声
之后,油篓子还摆在路面上,人却掉进地缝里不见了;说是有个小孩在河西的山上放羊
,大地一震,小羊倌儿飞到了河的东边,而那群羊却还留在河西;还说有个和尚在庙里
念经,听见响动之后跑出山门观望,突然发现脚下的台阶自动升起来迎接他,于是大叫
一声就吓死了……
这次地震,叠溪镇和龙池村的损失最大,这两个高出岷江约500米的台地在顷刻间就
跌进了江里。龙池村无人生还,叠溪镇只逃出了一男一女。受余震的影响,有些山寨在
夜间滑入江中,有的房屋里的灯火还没有熄灭,在水面上一闪一闪的,象是龙的眼睛,
于是当地就风传:“龙王爷现身了!”
有文书记载,叠溪地震死亡人数为六千九百多人,这并不准确。因为这只是茂县的
死亡数字,当时连远在二百公里外的成都都死了三百人,理县、汶川、黑水以及松潘不
可能没有伤亡。
当时的茂县县长是张雪岩,这个人后来加入了民联,49年的时候动员邓锡侯起义,
对国家有功,解放后担任过四川省司法厅的副厅长。相对而言,张雪岩当这个县长还是
算是比较忠于职守的,至少他在地震之后还到叠溪现场去视察了一回(虽然已经是一个
多星期以后了),并且还统计了受灾情况。尽管他的那些伤亡数字都是从侥幸逃出大山
的灾民们嘴里听来的,终归要比什么也没有要强得多。
其他的政府官员都跑回成都避难去了。
查《民国档案》,发现南京国民政府是在9月8日(也就是地震发生后的第14天
)才收到四川省政府的灾情报告的,电文称:“地震势极汹涌,群山倒塌,河流阻塞,
房屋墙垣道路桥梁破坏甚多,人民伤亡财产损失为数极巨,恳速颁巨款,俾资急赈,无
任迫切待命之至”。
但中央政府对这场“空前未有之奇祸”却帮不上忙。1933年8月,在北方,吉鸿昌领
导的抗日同盟军正和日本人在多伦一带开仗,国民政府急于“避免争端升级”,赶紧派
出要员和军队进行“弹压”、“调停”,紧张得不亦乐乎;在南方,蒋委员长指挥着百
万大军刚刚开始对江西中央苏区实施“第五次大围剿”,此时指挥红军的正是“二百五
”李德,机会不容错过,实在腾不出手来;在中原,黄河决口了,山东西部、河南东部
尽成沼泽,灾民都跑到南京去了,政府哪里还顾得上西南的四川。
其实,即便是顾得上,蒋委员长也不一定愿意帮忙。那时候的四川就象是个独立王
国,和中央若即若离,各路川军自己打自己,混战了好多年,这时候总的局面是刘湘略
占上风,但其他老大却并不怎么服气。就在闹地震的8月份,刘湘、刘文辉叔侄两个还在
大打出手,而田颂尧正被红四方面军揍得屁滚尿流(陇南战役),汶川、茂县这一带当
时是邓锡侯二十八军的防区,虽然没有打仗,但邓军长也顾不上理会地震的事情,他的
一半人马正在前线帮着刘湘打刘文辉,而另一半人马则由他带着守绵阳,防备别人偷袭
。对于地震,政府“速颁巨款”是可以的,但派兵救人却不行——万一有谁顺手牵羊、
把他的地盘给抢了怎么办?
那么,有没有人来救灾呢?有的。
山东红十字会派了赈灾队伍,领头的是几个洋人,他们给灾民送了些食品和医药,
拍了一些照片,然后就走了;还有几位川大的学生,他们准备去灾区指导民众建造抗震
房、重建家园,陆路断了他们就走水路,结果船翻了,牺牲了一个,其他人就回去了。
另外,四川大学的周晓和教授(法国蒙伯里野大学地质系、里昂大学地质高等研究
科的毕业生)也来了,他经过爬山涉水的分析研究之后,确定这场自然灾害是“陷落式
地震”而不是外界风传的“火山爆发”,从而平息了谣传——不过,马甲我觉得周教授
的这次行动似乎应该算作是科学考察而不是救灾。
周教授此行的最大功绩是及时向茂县当局发出了“地震次生灾害”的警报。
8月25日地震时,山体滑坡在岷江河道上形成了银瓶岩、大桥和叠溪等三处堰坝。首
先截断岷江的是银瓶岩,二百多米高的岩石迫使江水倒流十多公里,淹没了上游的一个
叫“沙滩”的古驿站(这个地方属于松潘,有个清真寺,阿訇报告死了103个回人,汉人
死了多少就不知道了)。江水继续堰积,因此出现一个平湖(现在叫“大海子”);9月
初,湖水溢出银瓶岩的坝面,流向大桥,又在下游形成一个平湖(小海子);9月下旬,
大桥的坝面又溢满,河水再流向叠溪,由于叠溪的坝顶高于银瓶岩和大桥,江水在这里
汇集之后,逐渐将三个“海子”连成了一体,形成一片汪洋。
周晓和教授在考察震区的时候就向茂县县长张雪岩提出了“堰塞湖有可能溃决”的
警报,但张县长这时候也无计可施,他只能够派人随时观察水面,发现情况就敲锣报警
,并且架设值班电话,准备随时通知下游各县进行避险。
经过45天的蓄水,1933年10月9日晚7时,叠溪堰终于崩塌,积水(据事后计算,水
量超过了两亿立方)顷湖而出,吼声震天,水头高达二十丈。
溃流于晚9时到达茂县县城,因张雪岩县长早有提防,组织居民跑到山上去了,所以
损失并不大。但这时候,紧急打往下游(汶川县)的电话却没有人接听了。
原来,茂县这里的电话值班员是个碎嘴子,喜欢聊天,而汶川县那边的电话员却是
个闷葫芦,不爱听废话。头一天晚上,茂县值班员拿起电话跟人家瞎扯淡,从八点钟一
直聊到了十二点,搞得汶川那边很不耐烦,所以,今天八点多钟再听见电话响,那位老
兄还以为是吹牛皮的又来劲了,于是下定决心不作理睬,结果就硬生生地把报警的消息
给错过了。
汶川没有接到警报,再下游的灌县当然也就蒙在了鼓里,张雪岩只好站在山上干着
急。晚11时,水头到达汶川县城(威州),次日凌晨3时到达灌县,突如其来的洪水不仅
造成了人员和财产的重大损失,而且还破坏了都江堰玉垒关下的鱼嘴和飞沙堰……
有意思的是,“成都水利知事”全晴川带着由十几个人组成的调查队准备去叠溪堰
考察水情,刚走到汶川,晚上住宿在一座大庙里。夜里洪水突至,全晴川不愧是“知事
”,只有他一个人跑脱了,其余的人则全部淹死,于是水情调查也不必再继续了。
1933年大地震之后,除了发生堰塞湖崩塌的次生灾害,还引发了大规模虫灾和流行
性人畜传染病,老百姓处于“生者无食,耕者无籽,赊贷无门”的悲惨境地,而这时,
国民政府却继续强派“年度特别捐”,地方军阀也提出“以阳刚手腕,图温和成绩”(
邓锡侯的执政方针),变着法子摊派军费,结果是“人民骤闻令下,户户有哭泣之声,
人人有逃走之念”,茂州城乡十室九空。
一年多以后的1935年4月,红四方面军发起“土门战役”(在今茂县土门乡),赶跑
了邓锡侯,控制了从茂县北到松潘一线,据此迎接中央红军入川,而两军会师的这一带
,恰恰是33年大地震的震中地区。
在马甲我的印象中,好象没有哪篇长征回忆录提到过地震的事情,这说明也许当时
的红军将士并不了解在这个地方刚刚发生过的惨剧。但显而易见的是,两路红军在这个
地方会师,粮草的征集工作肯定是非常困难的,这也给后来过草地的行动埋下了饥饿的
隐患……
七十五年过去了,当地震再一次来临的时候,当我在电视里听见有人把茂县、北川
称为“红色苏区”,当我看见灾区救援队伍的前列飘扬着“红军师”的大旗,我真的觉
得,这就是历史的神奇之处。
也许有朋友觉得马甲我拿1933年的地震说事不太恰当,因为那时候正处于“乱世”
。那么,好,我们就再看看“盛世”时候的地震吧。
1713年(清康熙五十二年)农历五月庚申日,“四川茂州及平番营地震”。这件事
的官方记录十分简略,以至于大家都不觉得是多大的事情。但在1977年,长江流域开发
办公室为了调查岷江流域的水利状况,联合地质和考古部门对现场进行考察之后居然发
现——这场地震的震中位于茂县,强度为里氏7.8级,烈度为11度,其破坏力超过了1933
年的叠溪大地震(和这一次的汶川地震差不多)。
从道理上讲,1713年正处于“康雍乾盛世”的第一个颠峰期,其时既无外患又无内
乱,国力强盛,具有世界第一的经济实力,而且地震发生地就在四川省会附近,当时的
四川巡抚又是号称“第一能吏”的年羹尧……无论如何也应该大力救援才是,但是,却
没有,这是为什么呢?
问题就出在康熙五十二年恰恰是康熙的六十寿辰。这一年的七月,皇帝老儿要大办
盛典,还要在紫禁城里请全国的老寿星吃饭(清朝皇室办“千叟宴”的习惯就是从这一
年开始的),值此举国同庆的时候,当然不可以拿“天崩地裂”的事情去触皇上的霉头
。所以,农历七月的《康熙五十二年为六旬万寿祭告黄帝陵祭文》依然说:“所幸四方
宁谧,百姓安和;稼穑岁登,风雨时若……”。就这样,直到八月份,等全部的庆贺仪
式都办理结束之后,朝廷才下旨 “赈济四川茂州及平番等营堡地震被灾饥民”(《清圣
祖实录》)——而此时距离灾难发生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天晓得还能剩下几个活着的
饥民。
由于年代久远,由于史料缺乏,我不能够提供1713年地震的具体细节和伤亡情况,
但我们可以知道的是——这就是三百年前的“最圣明的皇帝”在其国力颠峰时期的做派
,这就是那位被有些人期望“多想再活五百年”的康熙大帝。
其实,今天,我不必拿“全国哀悼日”去比较康熙皇帝的生日宴会,也不必用今天
的救灾行动去比较1933年的所作所为,因为这些天里,大家已经看到的太多,感动得太
多,领悟得太多了。
可我还是想说一句,激动,有时候是容易的,忘却,有时候也是容易的。
这次受灾严重的地方,其实很多都是1713年或者1933年的地震遗迹——比如那些峡
谷景区,比如那些“农家饭馆”——但是,当人们泛舟湖上的时候,当人们品尝山珍、
欣赏美景的时候,是否可曾想到,就在这片水面之下,还掩埋着仅仅七十年前的不幸的
亡灵。
地震肯定会给当事人造成莫大的伤痛,但地震有时也会给后来者带来一些莫名的好
处。这无可厚非,只是,我们要保持警惕,要懂得时刻敬畏自然。
记得在电视新闻发布会上,四川省水利厅的一位副厅长在解释“堰塞湖”情况的时
候,居然说不出叠溪地震的具体时间,这让我很失望——他是专业部门的领导干部啊!1
933年的事情,应该是时刻悬在四川基建技术人员头上的一把利剑才对呀!
在网上看到,去年的时候,茂县政府准备和新希望集团在叠溪的水下建一个“地震
遗址公园”,投资13个亿,大致是想在“海子”(也就是1933年地震的堰塞湖)底下造
一个玻璃走廊,布置“声光电等高科技手段”,可以让大家观赏一下沉没的古镇什么的
。想来,这个项目现在多半要搁浅了。搁浅了也好,如果刘氏兄弟真的关心地震的事情
,我倒希望他们能用这13亿去建一个地震纪念馆,或者去造一些结实的房子。
灾难总会过去的,无论它是多大的灾难。但我们不能忘记了灾难。
当有一天,当我们再次开始对“地震遗址”之类的东西产生好奇的时候,请记得互
相提醒一声:还会有新的地震在等着我们,千万不要让我们现在的房子再轻易地被地震
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