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精神与国家利益

美国，的确是个令人神往的国家。
先进的政体，完善的法律，发达的经济，强大的军事力量——如果这些还不足以使人产生尊重的话，那么自由的传播者与正义的主持人总该说明问题了。
许多有水平的分析家在探讨美国成功的原因时，把它的政体放在第一位；而几近完美的政体则来源于他们的民主精神。有人说，每一个真正的美国人的细胞里，都有自由的基因；美国人最不能容忍的可能还不是暴力，而是不民主。
不妨回忆一下儿：当全世界的大部分国家、地区的人，还生活在专制、残暴、腐败的统治之下，当人们普遍感到绝望的时候，是谁给他们希望？是谁在全世界范围传播民主与自由？是谁一反帝国的一贯作风，用门户开放利益共享代替了欺诈与掠夺？是谁张开双臂迎接了衣杉褴褛的移民，给他们以庇护与机会？在世界大战的关键时刻，又是谁力挽狂澜拯救了自由？在战后百废待兴的时候，是谁用新的自由贸易原则使诸多国家恢复了经济，从而出现了世界范围的繁荣与富足？
是美国。
在我们的国家的知识界，“现代”的概念其实正是来源于美国。在那个时代我们民族的精英们，有许多是受了美国的影响，接受了他们关于民主的理念，看到了他们那里相对的公正，才开始思考和行动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他们对政权的不民主与腐败提出异议的时候，有时却遭遇迫害；而使他们绝望的，却正是美国所支持的政权。
在文化大革命的黑暗岁月，在前苏联解体的时候，甚至一些对民主不那么熟悉的人，对政治不那么知晓的人，都对美国和它所代表的民主精神和政治、经济模式产生了向往。
在当今，又是美国力排众议，铲除了残暴的萨达姆政权，使伊拉克的人民重新呼吸到了民主的空气。
正义的代言人，是非的仲裁者，人权的审判官，秩序的保护神。
一个神话，历史上人类所能创造的最激动人心的神话。
然而只要是神话，总有它虚幻的成分。我以为，粗浅地说，至少有三点是值得注意的：
一，理论、理念、理想、思想等精神上的东西，与具体的行为总有一定的距离，不可能完全地吻合；在有些时候，甚至产生距离、偏差；更有些时候，会产生背离。
二，正义、责任感、义务等信念、原则，基本的指向应该是不变的，但其中又有一个出发点的问题。
三，在实现国家利益的行为中，有些“无意中的伤害”是不受道德、良心的谴责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受任何约束的。
有过一点历史知识的人可能都知道，当年八国联军在中国烧杀抢掠的时候，有美国参加；而如果对美国的历史多少有了解的，也不会忘记这个国家在1866、1867、1871对朝鲜干了些什么，1875、1893、1898在夏威夷干了些什么，1889到1895年间在“门罗主义”的旗帜下对南美干了些什么。
至少在那个时代，人权的对象似乎不包括那些“野蛮的”、“未开化”的愚民，甚至还有他们的贵族、政府。生存的权利，信仰的权利，人身自由等等最重要的权利，在与更文明更高贵的人种、国家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是可以暂时牺牲的。
用武力强迫一些国家或地区“门户开放”；用实力与其他的列强周旋、较量，最后达到“权利共享利益均沾”的结果。最终扩展了疆域，发展了贸易，使美利坚的旗帜在全世界飘扬。二战之前，伟大的美国人在世界上，并不比其他的殖民主义国家如英、法、德的人更少优越感，因为他们的政府没有让失望和惭愧。
当然，现在生活在新墨西哥、夏威夷、阿拉斯加的人民应该感到幸福和骄傲，但是对当初生活在这里的土著来说，他们得到了些什么，又失去了些什么呢？当初他们的尊严和自由得到保护了吗？他们是经过真正意义上的民主进行了选择吗？
韩战、越战是地缘政治、势力范围的考虑，还是正义与光明、民主于暴政的较量？支持中美洲的暴君，向现在的敌人过去的盟友提供敏感武器，是自由、民主理想的延伸呢还是对它的亵渎呢？通过秘密手段颠覆、渗透、扶持反政府武装甚至造谣、煽动等等，是为了至高无上的国家利益呢，还是出于对那里人民的同情和自己崇高理想的实现吗？
有人说二战美国是被迫参加的；有人说美国从索马里撤除是明智的；有人说美国昨天不曾直接干预卢旺达，今天没有插手利比里亚是因为“慎重”。那么当初当初为什么就不那么慎重呢？1900年有多少个美国传教士在中国被“暴民”杀戮，比在卢旺达发生的种族仇杀中死的人多还是少？为什么当初就毫不犹豫，而现在就慎重呢？
最近的一次战争，美国的领导人对他们的人民说，伊拉克威胁到了美国的利益。我相信这是真的，甚至无论它是否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甚至无论是不是为了石油。但是我有一些疑惑，为什么不对美国人民、全世界人民说，理直气壮地说，义正词严地说：我打伊拉克根本不是为了我们国家的利益，而纯粹是为了伸张正义呢？
这就很自然地涉及到了“出发点”的问题。
小的时候我有一些疑惑，就是为什么有许多臭名昭著的人物，当初会那么地受欢迎？后来渐渐地明白了，原来他们给他们的国家、人民带来了一些好处或者说利益。凯撒应该是个屠夫，到处攻城掠地，但他受到罗马人普遍的拥护，因为他给他们带来了财富、奴隶；拿破伦是个战犯，他从不找太多的借口，但给了法国人自豪与荣耀，当然也带来了丰厚的利益；希特勒简直就是一个疯子，可就是这个疯子当初却被大部分德国所崇拜，因为他不仅洗刷了一战带给德国的耻辱，还为日耳曼人争取了更大的“生存空间”。
所以东条英机的亡灵给供奉在“靖国神社”里，所以拿破伦是法国的骄傲。
而今天，我感觉，拉姆斯菲尔德理所当然比鲍威尔受欢迎，至少在美国应该如此。当美国的战略利益受到威胁或潜在的威胁，当有些国家逐渐强大，日后有可能挑战美国的领导地位的时候，国家的安全、长远的利益就是首先应该考虑的。那么，国际关系准则，道德标准法律依据等等，就可以适当地望后放一放。对美国来说，这就是真理。
我相信只有真正意义上的傻瓜才怀疑这样的真理。
在这里，民主、自由、人权的理念和高尚的价值观以及对正义、平等的呼唤，与维护利益的行为，或者吻合，或者冲突，或者背离，其实都已经无关紧要。如果我是美国总统，我可以对炸断了四肢的伊拉克平民说：你应当感激才是，因为我为的是你的根本利益——我们现在可以支配你们的石油了，美国强大了，强大到可以随意更改任何一个政权的时候，你们这里还有全世界就不会再有萨达姆，因而也就永远不会再有战争，你和你的后代就可以永久地拥有和平、安宁与富足了。到那个时候，你也就和美国人一样，享有充分的民主与自由与和平了。当然现在还不行……不过也就是饿饿肚子遭几次抢劫……可你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了啊！尽管有些炸药味。
布什是美国的英雄，但可能不是德国的英雄，法国的英雄，他们可能有些不同的看法。而我们这里的人，却比施罗德、希拉克要站得高看得远，比他们更少些狭隘与嫉妒：“正是美国的自由民主价值观念的相对合理性，决定了美国的霸权与强权的相对合理性。我反对霸权与强权，但我更关心的是，如果没有美国观念和美国精神，美国的霸权与强权将以一种怎样的形式体现出来。如果不是美国，霸权与强权将会以怎样一种不可控制的形式给世界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摘自《我为什么亲美》作者：一人独听小城风 新浪论坛）
这使我想起了那个“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的曹操说过的一句话：要是没有我，还不知道天下是个什么样子呢。言外之意就是：我残暴，我滥杀？可如果没有我，可能你们得遭受更大的痛苦呢。
谢谢了，美国的“相对合理性”霸权！
关于第三点，有现成的例子可举。
中国缺石油，而且越来越缺。中东动荡不安非洲又有些远还有些靠不住，最理想的就是那条安加尔斯克到大庆的管道“安大线”——既经济又安全。两国政府1994年就已经商量定，就等签具体协议了。可是我们知道，日本忽然以巨额经援为诱饵，要求俄罗斯另铺设一条通往到太平洋沿岸的“安纳线”。为此，日本政府先后派遣了能源厅长、经济产业大臣多次访俄，甚至小权也亲自出马。结果是“安大线”基本被否决。即便现在俄罗斯总理答应要信守承诺，可仍是没有真的确定，借口是环保，而实际考虑的恐怕是日本的几百亿美元。
这意味什么？这意味着掐断了中国未来的石油供应的生命线。“反省”、“世世代代友好”、“协助中国进行现代化建设”就体现在这里？
然而我们有理由感到愤怒，却没有理由提出抗议，因为这是一个国家与另一个国家之间的事情。日本政府为的是日本的国家利益。是的，可能对我们造成伤害，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他们可以说，我们也需要石油，而如果对你们造成了伤害，那是无意的。
是真的无意吗？
就算是有意，没有什么东西能约束得了他。
再有就是，不久前日本首先在七国峰会上发难，最近美国又有官方表态的关于人民币升值的问题。谁都知道，当初日元的被迫升值给日本经济带来灾难性后果。然而一蹶不振的日本经济与中国的蓬勃发展使日本人感到相当地不安，于是才有强迫人民币升值的动议。理论上说，这是一个十分专业化的金融经济问题，在全球化的今天，某种干涉可能是必不可免的。但有识之士早已指出，在这一问题上，隐藏这深重的政治背景——中国的过分强大，无论对美国还是日本，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不过是两个眼前的例子，类似的例子太多了。
我从来就没有明白过，制裁，尤其是经济制裁真的能改变一个国家的体制？国际社会早就有舆论：制裁的真正受害者不是那里的统治者而是那里的老百姓。美国对伊的制裁应该是史无前例的严厉的，然而最终不是诉诸武力了吗？那么当初受制裁而丧生的伊拉克儿童们，他们究竟是为萨达姆而死的呢，还是为了美国人的利益不受损害，美国人的安全得到保证而死的呢？这种无意之中的伤害，体现了“美国的自由民主价值观念的合理性”呢，还是体现了美国的自私与怯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