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晓自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9:39:32
作者:SuperM  加入时间:2007-10-14 15:13:12     点击:108
长大以后,我常常反思,是什么使自己内心里深深的自卑?也许,第一位的原因是贫穷,而我们往往低估了生活窘迫对人的伤害。
走过40年的人生历程,回头想想,我似乎只做了一件事,即走向自然,在我看来,自卑容易自信难而自然更难,因为自然是人生的非凡境界,自信不过是进入此境界的通行证。遗憾的是,时至今日,我也没能完全走出自卑的阴影。40年里,自卑与自信那无休止的厮杀给我内心世界极大的震撼,甚至使我相信,人的命运其实就是一部自卑与自信的搏斗史。作为移民的后代,1955年2月8日,我出生在海滨名城青岛一间严重漏雨的危房之中。父亲记忆很深,说那是邻近田野的西吴家村390号内第2户。户权属于姓孟的人家。14岁即远离家乡进城谋生的父亲,比今日进城的农民还要处境艰难。母亲与父亲同村,20岁生下我哥哥,24岁生下我。一家4口人全靠父亲微薄的工资糊口,只能租一间10平方米的小屋勉强度日。
说来伤心,我最初也最深的记忆是饥饿和母亲的早逝,这一切都发生在1960年。那一年我5岁,进了幼儿园,正碰上人祸天灾的困难时期。由于总吃不饱饭,我常常爬到槐树上捋叶子吃———槐花早被别人摘走了。那是棵碗口粗大的树,在幼儿园院子西侧斜斜地长着,所以我勉强能爬上去。
在饥肠辘辘的日子里,祸不单行,年仅29岁的母亲因病也因为饥饿去世了,撇下1岁的妹妹、5岁的我和9岁的哥哥,而父亲也不过31岁。
由于贫穷,我不满10岁便开始谋生的劳动。由于贫穷,我不满10岁便开始体验生存的竞争。由于贫穷,我不满10岁便开始随家人摆地摊。
如果说,物质的贫乏使我自惭形秽,那么,精神上的贫乏甚至让我惧怕美。童年惟一庆幸的是,大自然给了我安慰和启迪。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发现,比贫穷更可怕的是无知,而无知又往往是自卑的深层原因。当我成为一名作家时,愈发感到童年在文化沙漠中跋涉的悲惨。如今,我家拥有7个书柜,尚盛不下收藏的旧书。为了女儿,一次买200元的书也不心疼。因为我对无知深怀恐惧。
今天,我担任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并主编《少年儿童研究》杂志。我经常在讲学中谈到,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拥抱是其健康的保障,赞扬是其生命的阳光,而这正是我童年的深深遗憾。
据父亲回忆,我出生不久,被放在一个大木箱里,等我撞坏了木箱出来便会走路了。自然,童年的我极少被拥抱过。在小学校里,我似乎从未得到过表扬,倒是因为淘气被老师当众摘掉红领巾。因此,我不怎么喜欢学校。
后来我明白了,像我这样的灰色儿童不可能讨老师喜爱。除了劳动和玩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特长,学习成绩平平,穿戴土里土气,讲话还结结巴巴。
爱美却又惧怕美,是我童年的痛苦。记得夏日里,我经常只穿短裤在地上,像泥猴子一样与伙伴玩赢杏核的游戏。一天下午,我们照旧玩耍。忽有人惊叫:“中队长杨小敏(化名)来了!”“来检查学习小组呢。”文静、秀丽的杨小敏是班里一号明星人物,她肯到一个野男孩家里来,我非常激动,却又慌得不知所措,竟冲进一间小黑屋子躲了起来。事后,我总是感激杨小敏的好心。有一回,亲戚送了一套十分难得的画片,我的脑子连个弯儿也没打,理所当然知道它属于谁。第二天,我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鼓起勇气冲到杨小敏面前,将全套画片塞进她手里,却什么话也没说就跑开了。假如杨小敏拒绝或询问,我真不知该有多么尴尬。谢天谢地,她什么话也没说,笑眯眯地接受了。几十年过去了,这一细节我一直难忘,后来才渐渐悟出来:从杨小敏身上,我头一回感到了女孩子的魅力。
改变我命运的是两件事,即迷恋大自然和迷恋文学,而更本质的意义是开始走出自卑阴影,有了那么一点点自信。
“文革”动乱加剧后,学校停课了。在离开校园的日子里,我几乎天天出没于山林或海滨,而谋生成了我疯玩的最好理由。
我常常与小伙伴们去赶海。每逢大潮的夜晚,我们便步行十几里,到落潮的海滩上挖蛤蜊。披星戴月归来,在父母欣慰的目光注视下,我将成堆的蛤蜊泡进水盆里,让它们吐净泥土。有时,我还一手提着哧哧喷火的嘎斯灯,一手握紧锋利无比的钢叉,踏着没膝的海水叉螃蟹和鱼。这些收获自然成了我们家的上等食品,也成了我童年生活少有的骄傲。
我也常常与伙伴们上山。选择雨后的日子,挎上小竹篮,翻过姑姑庙后的山岗,钻进茂密的松树林。啊,那一朵朵蘑菇,金黄肥嫩,诱人之极。采完了蘑菇,又在溪水边采足了鲜红的野草莓,再逮上几只绿莹莹的大肚子蝈蝈,便开始爬山。我们像壁虎那样,贴着一块块陡峭的岩石,向浮山顶峰爬去。浮山岗是著名仙境崂山的余脉,天安门广场上那座人民英雄纪念碑巨大碑心花岗岩,便是从这里采集的。我们历经生死之险,征服了顶峰,豪气顿生,美美地野餐起来。当我站在高耸入云的浮山岗巅之上,竟萌发了生出双翅飞向远方的梦想。那种强烈的欲望,决定了我10年后浪迹天涯的选择。
1966年的冬天,哥哥就读的那所技校的图书馆被砸了,一摞摞图书扔满了院子,准备付之一炬。16岁的哥哥趁无人看管之时,悄悄地挑了一书包背回家。那情景,真好似高尔基描绘的———饥饿的人见了面包,我们哥俩扑上去狼吞虎咽。父亲不识几个字,辨不清好书坏书,以为爱看书总是好事,从不表示反对。不过,他们知道保护孩子的眼睛,晚上瞧见我们躺在床上看书,便不由分说强令熄灯。哥哥懂点技术,弄来电池、电线和灯泡,做了一只人工手电。这样,我们可以常常躲在被窝里看书了。
阴差阳错的日子里,我读完了《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烈火金钢》、《风雷》、《青春之歌》、《苦菜花》等一系列“禁书”。有生以来,我还是头一回读这么多书呢。稚嫩的心被艺术的美震撼了,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神奇的诱惑力极强的世界。那时间,结结巴巴的我居然变成了一个故事大王,给伙伴们讲完《水浒》讲《三国演义》,讲了几个月还“且听下回分解”。此时,尽管报纸和广播里正批判丁玲的“一本书主义”,我却信奉了“一本书主义”。作家成了我心目中最崇拜的人。自然,我梦想当一名作家,梦想也写出一部杰作,让天下人津津有味地去阅读。这一朦胧志向的确立,对我的一生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我信仰自然和文学,因为是自然和文学把我从黑暗中拯救出来。谈到文学创作上的收获,与其说靠才气所致,不如说靠自信所获。
如果说,我的生命有了一点点光彩,那便是从热爱文学开始的。但是,正由于走上了文学之路,自卑与自信的搏斗,在我内心里常常达到白热化的程度。
1971年初中毕业,16岁的少年告别校园,开始在社会上闯荡。我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是离不开书和笔的。也许可以说,从离开校门的那一天起,我开始了真正的学习。
最初是诗歌迷惑了我。李白、杜甫、苏轼成了我最崇拜的人,郭沫若、贺敬之、郭小川、李瑛也让我奉若神明。我疯狂地写诗,有时一天写出十几首格律诗,连给朋友的信也用五言诗体。可是,缪斯并不肯轻易向我露出微笑。
1973年1月,在做过短期的瓦工、电工、纸箱装订工和监狱看守之后,我成为青岛市四方区少年宫的一名教师。那一年,我17岁,仍是一个文学发烧友。水滴石穿,缪斯有情。在19岁的时候,我的一首儿童诗在《青岛日报》发表了,并在青岛人民广播电台播出。爱好文学的人会理解,当你的作品第一次变成铅字,第一次大量印发,第一次从电波中传送,你该怎样神魂颠倒啊!走在大街上,我感到每个人都是那么善良可爱,每座建筑都是那么合乎情理,连天上的云彩也变得赏心悦目。后来,《人民文学》杂志发表我的报告文学,中央电视台播出根据我作品改编的电视连续剧,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我的长篇小说,中国作家协会向我颁奖等等,我都没有像发表处女作那样激动。然而,成功的路似乎找到了,渐渐又迷失了,自信之舟重新倾覆在自卑之海。机会属于那些有准备的人。1978年7月,因工作关系我被调入北京学习。结业后,梦一样地进入了中国少年报社。仅有初中学历的平民子弟,开始了中央级报纸的记者生涯,开始面对数不清的挑战。我的原名孙运孝,进京时改为孙云晓,勉励自己知晓天下。
孙云晓简介
孙云晓,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中国青少年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少先队工作学会副会长,《少年儿童研究》杂志总编辑,北京师范大学兼职教授。1999年被国务院表彰为有突出贡献的教育科学研究专家,2000年被国务院妇女儿童工作委员会授予“全国优秀儿童工作者标兵”称号。
孙云晓自1972年起从事青少年教育与研究至今。1993年7月,他采写的报告文学中日少年《夏令营中的较量》震撼全国,引发一场各界参与的大讨论,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中央电视台12集专题片《改革开放20年》,介绍《夏令营中的较量》,并称此文推动了中国教育由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转变。1995年以来,他先后主持了中国城市独生子女人格发展与教育、中国城市独生子女教育模式、杰出青年的童年与教育、向孩子学习、21世纪教育四大支柱的理论与实践、当代中国少年儿童发展状况调查等多项课题研究。目前,他正在主持国家级课题———少年儿童行为习惯与人格关系的研究。他出版的个人专著20余部,较有代表性的教育著作有《习惯决定孩子命运———孙云晓儿童教育12讲》、《唤醒巨人———成功教育启示录》、《教育的秘诀是真爱———孙云晓教育建议》、《培养一个真正的人》、《藏在书包里的玫瑰———校园性问题访谈实录》等。孙云晓是当代中国有影响力的教育专家,他的一系列教育观点受到广泛关注,如:“教育孩子的前提是了解孩子,了解孩子的前提是尊重孩子”、“教育的核心不是传授知识,而是学会做人”、“儿童教育的全部使命是发现儿童、解放儿童”、“向孩子学习,两代人共同成长”、“没有秘密的孩子长不大”、“世上没有坏孩子”、“没有爱就没有教育”、“没有惩罚的教育是不完整的教育”、“德育为什么成了一壶烧不开的水”、“良好习惯是健康人生之基”等等。(黑龙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