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年代(6)“再见,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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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发展,全国各省也陆陆续续成立了革命委员会。这是在打倒刘少奇的资产阶级司令部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司令部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在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亲切关怀下,江苏省在1968年3月23日成立了“老中青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许世友司令员出任省革委会主任。“好派”和“屁派”这两个势不两立的造反派,当年为争权夺利而打得头破血流。现在也实现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大联合,双方各有4位头头成了省革委会的常委。在一年多的武斗中,两派双方都涌现出不少用血肉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英雄。那些牺牲了的战友和殴斗中致残的勇士,如今成了无人问津的旧事。在人们的记忆中消逝的干干净净,真应了那句“一将功成百骨枯”的老话。事隔多年后,有位五十多岁右手有点残疾的老人,在路旁擦鞋谋生。他为我擦鞋闲聊中,方知他竟是文革中的牺牲品。当年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与对立派武斗时被长矛刺中手掌伤了神经。当时医院也很乱,在急诊室担搁了很长时间。他更倒霉的是,手术的主治医生不是一派的。没有好好给他治,而让右手落下了残疾。我俩在交谈的过程中,他不断的叹息,悔恨参加了那次武斗,葬送了自己的一生。擦完鞋后,我付了十倍的工钱,还送他一首打油诗:“当初造反斗资修,敢洒热血写春秋。回首再忆荒诞事,含恨抱怨泪自流。”
大江南北红旗飘舞,石城内外战歌嘹亮。全省各行各业的革委会组织,基本上都按“老中青三结合”的模式,雨后春笋似地冒了出来,但第一把手都是从部队派来的,大家统称他们是军代表。我们十中也成立了革命委员会,第一把手是军代表还是工宣队?我不清楚。林敏校长有没有被三结合进革委会?我也管不了。只记得接到学校革委会通知,要我们回到学校去复课闹革命。“复课”?那时连一本书都没有,老师拿什么来教我们?“闹革命”?毛主席的革命委员会都成立了,我们还去革谁的命?这种荒诞不经的提法,好在没人用头脑去过多地思考。一年多了,同学能再次聚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数数人头再对对名单,嗨!我们班的男女同学是一个不少。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个都变成帅小伙和俊姑娘的模样。人是长大了可脸皮变薄了,与女生不好意思讲话了。当年同班女生的姓名,我现在是一个也没记住。真不知道她们在人生的旅途中,走过得是怎样的路。但愿她们现在的生活和心情,全都能比我好。
我们是65年从小学考入十中,算是68届初中毕业生。当时初一年级共有6个班级,1-3班学俄语;4-6班学英语。因为政府与苏联的关系十分紧张,说苏联违背了马列主义已成为修正主义。比资本主义还坏,比帝国主义还危险。所以我们不少同学不愿意学俄语,都想学会英语去参加世界革命。你想想,如果站在华盛顿大街上,高呼一句:“朗恩辣夫-抢面包”(音译:毛主席万岁),那是何等的威风。复课闹革命的时候,不让我们再学俄语又改学英语。可是不从英语的26个字母教起,一上来就是整条句子。什么: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等等。你还别说,这样的教学方法还是很有效果的。就拿我为例,以后在大学也是学英语。年龄一大,长时间不用也忘了不少。但我怎么也忘不掉的就是这句:“朗恩辣夫-抢面包”。很快,部队开始征兵了。因为南京十中历来就是个“贵族”学校,从国民党统治到共产党统治,能进十中上学的基本都是一些当官人家的孩子。有不少男女同学穿上国防绿的军装,来学校与老师和同学道别。让我们这些父母没有解放的同学,看得真是眼谗。特别是那些当女兵的同学,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军帽戴得翘上了天,见个熟人就去敬礼。这群家伙哪是来与老师道别,分明是在同学面前来臭显。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没能当兵去部队的,下面的路只有二条。一是去建设兵团支援边疆建设,二是去农村插队务农。
1968年12月22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又发表了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 是积极地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满腔热血的投身到这场运动中去。主动去学校报名,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插队锻炼。从最新指示发表(22日),到毛主席诞辰纪念日(25日)。在短短三天内,自己去派出所迁走了城市户口,赶在12月26日前办完全部的手续,以实际行动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诞辰纪念日献礼。当时也不知道农村的真实情况,就看过“李双双”等几部农村影片。心想下乡插队体验一下农村生活也挺有意思,还能接受一下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再说听毛主席的话,走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肯定没错。我真是满怀豪情下农村,准备在广阔天地炼忠心。
南京市革委会在1968年12月29日,为这批知识青年举办了隆重的欢送仪式。组织了九万多下乡插队的学生,参加南京长江大桥公路桥正式通车仪式。凌晨6时,我们都赶到学校集中,准备上车奔赴农村。我记得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北风吹在脸上是刺骨的痛。许多家长来校送孩子下乡做最后的嘱咐,老师也冒着严寒赶来与同学惜别。操场上到处是人,不时发出阵阵的哭泣声。雾雨蒙蒙中我独自一人,沿着校园内的道路慢慢的走。眼望雾雨中朦胧的校舍:东教楼、大礼堂、音乐厅、钟楼、口子楼、西教楼、体育馆、图书馆……,感到是何等的熟悉和亲切。我心中在念叨:“十中啊十中!现在,我还是您的学子,您还是我的学校。但过不了一会,我就要上车走了。您还是我的母校,我成了社会的游子。您为国家培养出多少栋梁之材,校门走出去多少英雄豪杰。可今天走出校门的弟子,愧对南京十中的名誉。因为他们在校三年,没有学到什么知识啊!再见了,我的母校!再见了,我的十中!”
上午9时,近3000辆军车排着整齐的队形,浩浩荡荡通过了南京长江大桥公路桥的处女航。开始上大桥的时候,大家还高唱革命歌曲。过了大桥以后,车厢里就没有了歌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厢内响起女生无奈的抽泣声。开始只是女声独泣,不一会成了女声合泣,接下来是男女生群泣,再下去就是众生群嚎。上车后,我还沉陷在离校的困惑和伤感中。耳边响起的阵阵哭声,实在让人听得心烦。狂燥之下大吼一声:“嚎什么嚎!都给我闭嘴,下乡插队能死人啊!”见我出来一叫,女同学是止住了哭泣。但她们一个个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也就是这一声吼,可能是改变我人生的起点。因为当时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是准备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在分配知青点的人员搭配上,都是男女混分。有的是狼多肉少(男多女少),有的是肉多狼少(女多男少),有的是狼肉正好(男女相等)。我可惨了!就这一声吼,没有女生愿意和我在一个知青点。最后找到几个没人要的男生,四个光棍组成了一个知青点。没有这一声吼,我的知青点上肯定会有几个女生,以后没准那位就成了我的“太太”,我的人生将会是另外一种“辉煌”。
我们这批学生是分配到江苏省泗洪县,这是苏北的一个革命老区,抗日时期是新四军当年活动的地方,刘少奇,彭雪枫都在这一带活动过。中国八大名酒中的“双沟”,就出在泗洪县的双沟镇。泗洪县在地理上与盱眙县和宿迁县相邻。盱眙县有个明祖陵,是明朝皇帝朱元璋的祖父殁葬地。(内有朱元璋曾祖父、高祖父的衣冠冢。)宿迁县有个项王故里,就是霸王项羽的出生地。自古以来这里就是战场,从三国时期的刘曹混战,到瓦岗寨程咬金造反;从抗日战争的反扫荡,到淮海战役大决战,这儿就没有安息过。
晚上8时,我们的车队到达泗洪县城。整个县城只有一个十字路口和两个标志性建筑。一个是新盖的电影院(最新的),一个是三层楼的东风饭店(最高的)。有的同学说泗洪县农村太落后了,连个电都没有。但我看不是落后,就是“穷”。没想到解放都20年了,新中国的农村还穷到这个地步。短暂休息后,十中学生被分到离县城北面40里外的梅花公社。我最后的归宿是:泗洪县梅花公社风墩大队第八生产队。在离开泗洪县城去各自的知青点时,我们与随车来的十中老师最后惜别。“再见了,老师!真得再见了,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