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好好说,别一提孔子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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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好好说,别一提孔子就急
———跟立华谈心
■批评与回应
□李零
杨立华,我认识,陈来的学生,北大哲学系的老师。陈来,跟我邻居,楼上楼下,电梯里常见。我们两个系,五院和六院,彼此挨着,都是老朋友了。
最近,立华突然破口大骂,跟陈明等人在海外呼应,骂我不敬孔子,辱了他的圣。陈来也表态了。他说,以他的立场,他更爱于丹。话还算客气(他不直接说我怎么样),说我讲错的问题,全被立华和陈明解决了。
想不到,如今的我们,又回到了站队划线的火红年代,亲不亲,一家人———只要为了孔子。孔子就是当年的“革命”,谁敢说个“不”字(不符合他们的文化诠释),跟你没完。
立华“解决”的问题是什么?主要是“圣人”。这个问题,在他,主要是感情问题。感情压倒一切。对不起,我是学历史的。我和你不同,孔子只是历史研究的对象。
我在《丧家狗》中说,老师是靠学生出名,古代和现代一样,学生经常拍老师,孔子当圣人,是子贡他们捧起来的。有些崇圣卫道者,对我破口大骂,主要就是攻击这一条。他们说,墨子也有很多学生,他怎么没当圣人?还是孔子威望高。
我请他们注意,古书有两条,都是讲墨家管老师叫“圣人”。一条见《墨子·公孟》,有一次,墨子得病,他的学生跌鼻问,先生不是教我们,鬼神很灵,能为祸福,做了好事会奖励,做了坏事会惩罚,“今先生,圣人也”,怎么会得病?还有一条见《庄子·天下》,墨家的学生,彼此闹矛盾,但他们都诵读《墨经》,都“以巨子为圣人”。
事实上,孔子的学生既然可以把孔子捧成圣人,墨子的学生怎么不会?墨子的学生,脑筋很迷信,他们以为,得病都是不积德(东汉道教讲命算,就是这种想法)。老师既然是圣人,怎么会得病?老师不会得病。
我们要知道,孔子讲的圣人,不是自己,而是尧舜,他不会自比尧舜,更不会说自己比尧舜还强,他比他的学生或学生的学生老实得多。子贡、宰我、有若树孔子,说孔子超过尧舜,自有生民,谁都比不了,当然有他们的政治考虑。但它无疑违反了孔子的意愿。他们的拍,或曰修正,对后世影响很大,从此,圣人的概念才乱了套。不但孔子的学生说孔子是圣人,孟子的学生说孟子是圣人,就连墨子的学生也不例外(庄子骂圣人,另当别论)。这是老师当圣人。
还有,是领导当,也别忘了。比如神农派的许行,他去拜见滕文公,就说“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孟子·滕文公上》),当面拍,一点不脸红。后世帝王都爱这个“圣”字,谁都往自己脸上贴,道理一模一样。
这是乱了套的“圣人”,不是本来意义上的“圣人”。事与孔子无关。
关于圣人的概念是怎么演变的,怎么从“巍巍乎尧舜”变成“人皆可以为尧舜”,怎么从孔子见不着的圣王变成孔子本人的头衔,即后世理解的圣人。除了书,我还另外写了篇东西,将来会和读者见面。这是学术问题,不是靠感情或骂人能解决的。
立华说,前不久,他在三联见过我,没错。当时,他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写《丧家狗》,话是一本正经,根本没跟他开玩笑。关于丧家狗的故事,我和你理解不同,咱们可以讨论嘛。我认为,这个故事很严肃,是孔子对圣人问题的表态,而绝非如你想象,是孔门师弟之间在玩幽默(刘东也这么曲解)。乱世盼圣人,孔子拒绝当,这是他的聪明;他引丧家狗自嘲,这是他的明白。丧家狗不是我的发明,而是古人的话,古人讲这个故事,不是骂孔子(他们对孔子很崇敬)。恶意的想象,恰恰来自你自己。孔子的话,你都骂,那还尊什么孔!
立华和我是熟人。我还记得他过去的话,许多令我感动的话,但他突然翻脸了———为他的感情问题。
翻就翻吧,你要能翻出个道理来给我看,我可以接受。可惜,他讲了三条,除第三条纯属骂人,没必要讨论,其他两条全是错的。
我说,孔子生前不得志,死后才得大名,圣人之名是学生捧出来的。立华不同意,他反驳说,孔子出名,是他本人道德高,和学生无关。他说的名是一般的名,我说的名是圣人之名,两者根本不是一回事。你总不能硬说,孔子活着就当了圣人吧。
第一,立华说,孔子17岁,孟僖子(他引的是《史记》,作“孟矨子”)就让他的两个儿子,孟懿子和南宫敬叔,拜孔子为师,当时,孔子没有学生,怎么靠学生出名?这和我说孔子死后当圣人毫不相关,无须辩。我的书,早就讲明,子贡树孔子是孔子晚年的事,孔子当圣人是他死后的事。这跟他出不出名,什么时候出名,全都毫无关系。孔子是30岁以知礼名,我在我的书里讲过了。你不读我的书,没关系,问题是,你把古人的书也读错了。立华讲这个故事,不读《左传》,光读《史记》。我想请你注意,你引《史记·孔子世家》,来源是《左传》昭公七年,司马迁读《左传》,恰好把原文读错了。孟僖子卒,根本不在这一年,而在17年后(见《春秋》昭公二十四年),即孔子34岁时(古人算法不同,也有放在35岁的)。《左传》昭公七年讲这事,是因为讲孟僖子学礼,连类而及,干脆把后来的事提前叙述。孔子,“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为政》2.4),昭公七年,他17岁,刚过两年,就给人家当老师,早了点。更何况,此年,他在服丧,哪有心情当老师?前人早已指出,昭公七年,孟懿子和南宫敬叔还没出生,拜师是后来的事。司马迁误读《左传》,谁都知道,你不看梁玉绳的《史记志疑》,不看杨伯峻的《春秋左传注》,中华标点本《史记》,正文下边有注,你总该瞧一瞧吧?索隐早就指出这一点。
第二,立华说,孔子仕鲁定公,已出大名,子贡才19岁(案:应为20-23岁),不是孔子沾了子贡的光,而是子贡沾了老师的光。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他又是把出名和当圣人混为一谈。上面已经说过,我再强调一遍,子贡树孔子是在孔子晚年,孔子当圣人是在孔子死后,你讲这些,没有一点用。我们要知道,学《论语》,不能光当格言背,光当道德讲,还得有点历史眼光。我是拿《论语》当历史研究,不是当崇拜的道具。这类考据,有人说没用———对崇拜没用,我说有用,随便讲哪儿,你都躲不过去。比如这一条吧,孔子周游列国(孔子55-68岁)前,古书关于子贡,没有任何材料。学者多认为,子贡卫人,他是前497年孔子到达卫国后才收的学生(参看钱穆《孔子传》,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108页;李启谦《孔门弟子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8年,77-78页)。孔子当大司寇那阵儿,孔子还没收子贡作学生,你讲年代,又是开口即错。孔子当圣人,很清楚,那是孔子死后,你辩也徒劳,骂也无益。孔子死后,七大弟子,宰我最大,子贡次之,是四十出头的人,大师兄。其他五人,有若、子游、子夏、子张和曾参,是25-30岁左右的人,小师弟。这事他们搞出来的。我书里讲过,此事可能和“叔孙武叔毁仲尼”事件有关,子贡捍卫老师,是为张大师门,团结弟子。此事的政治背景是什么,你不理,光在那儿扯敬不敬,有什么用(还有“不为名,不为利”,更是莫名其妙)。你说,孔子为什么当圣人,原因全在崇拜,即司马迁的话,“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不错,这话和司马迁的崇敬有关,他很崇拜,但和孔子当圣人扯不上关系。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当了圣人———当然是后世所谓的那种圣人。朱骏声说得好,“战国以后所谓圣人,则尊崇之虚名也”(《说文通训定声·鼎部第十七》)。你说圣人是从敬爱而来,这也太小瞧了古人的政治智慧。
立华,恕我直言,你的毛病是,爱孔子而不尊重原书,虽“读孔氏书”而不“想见其为人”(知人论世之谓也)。你读《论语》,连起码的年代都不知排一排,这怎么行?
近来,骂我的文章,大体都是出于崇圣的感情:《丧家狗》,不读,坚决不读,或只用鼻子读,逮着书名,立刻开骂,对自己的攻击对象,不惜恶意揣测,还自以为捍卫了什么。特别是那些热衷政治,大讲托古改制的人(甭管左的右的),一提传统,就魂不附体,惟恐别人剥夺了他的文化资源。这样的文章,可以概括为两句话:天大地大,不如传统文化大;爹亲娘亲,不如孔夫子亲。我所寓目,骂的理由,无不出于这两句话,鸡蛋里面挑骨头,也还是为了这两句话。骂就骂,兜那么大圈子,费那么多笔墨,有劲吗?
立华之文以“哗众取辱”为题,狂泻其辱。辱是来自你背后的众。其实,你说的“哗众取辱”,还不如改成“逆众取辱”,读起来,会更顺畅。正像某位于迷骂我时所说,我是丧家狗,她是宠物狗。立华,我还是我,丧又怎么样?逆又怎么样?我不会往领导、群众的怀里跳,也不会跟时下的风气跑,就像当年你夸我写《学校不是养鸡场》一样。什么叫顺,什么叫逆,你该明白吧?
看看现在的孔子热吧:“孔子上管5000年,下管5000年”(下管且不说,上管怎么管?都管到新石器时代去了,更何况,就连孔子当时,他都没管好)。
“1988年75个诺贝尔奖获得者,群聚巴黎,公选孔子为世界第一思想家”(借洋人之口自吹自擂的第一还有很多种,有人早在《读书》1997年1期辟谣,但蛊惑人心的说法还是层出不穷),孔子救世的福音更是满天飞。
全国各地,到处寻根问祖:官员率众,衣古衣冠,虚靡国帑,烟熏火燎,逮着个祖宗(很多都是子虚乌有)就拜。
小孩不上学,非关起来读经。
现在想当帝王师的,让我想起当年的大气功师,想起魏武十六方士的老故事。
还有想发或已发各种文化财的(从汉服唐装到抽文化遗产税)
……
你会赞同这样的孔子热吗?
中国当前的复古潮,已经闹到乌烟瘴气的地步,何人扫此阴霾?
中国的尊孔派,尚未立教,就如此专制,这确实让我想到了自由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必扯得太远,想得太玄,眼前的事是言论自由。信仰不是学术。学术自由,不讲也罢了,就算你们是个教,也得讲点信仰自由吧。
幸亏他们的教,还只在鼓噪之中。
2007年6月1日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
2007-06-15 08:26:23 G--Mac
“立华,恕我直言,你的毛病是,爱孔子而不尊重原书,虽“读孔氏书”而不“想见其为人”(知人论世之谓也)。你读《论语》,连起码的年代都不知排一排,这怎么行? ”
国内的所谓新儒家基本都是这个操行
2007-06-15 08:26:31 Sirenfairy山鬼 (苏州)
太长,看不下去......
看电视时,于丹讲论语,耳朵里扫过一两句,直觉地不喜欢她.
2007-06-15 09:00:11 吕蕤冰|老油条想吃欢喜陀 (合肥)
还自以为捍卫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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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于丹就是拿孔子赚钱,我没意见,反正我不看就是了,她又不缺我一个读者。但是这些“自以为捍卫什么”的人动不动主动找你掐架,惹不起躲都躲不起。
王小波在杂文里说过,这叫“誓死保卫毛主席”。我写过篇评论,想知道文革思维模式为何会影响了文革之后的一代人的思维方法和说话方式,很简单,那些当年“誓死保卫毛主席”的小将们根本没有忘记文革,“激情燃烧的岁月”,小时候学会了吃屎就一辈子改不了了。还有当时的军宣工宣队员——笨蛋好人,拼命灌输一些教条,还真心实意地以为“为你好”。还是王小波说的,把文革浪漫化,这样他们的十年就显得没有虚度了,他们的愚蠢也就很崇高了。
例子身边就有。砖头in茅坑在买书如山倒小组开了个贴,问红楼梦到底好在哪。本来是正经提问,语气稍有不恭,看看现在誓死保卫红楼梦的有多少,都是些什么水平!
2007-06-15 09:04:32 一地鸡毛
想不到,如今的我们,又回到了站队划线的火红年代,亲不亲,一家人———只要为了孔子。孔子就是当年的“革命”,谁敢说个“不”字(不符合他们的文化诠释),跟你没完。
2007-06-15 09:15:10 这么-混乱时期
文革余韵流长,砖头in茅坑又何尝不是以无知为勇,无耻为荣,一付当年红卫兵踹倒臭老九的架式,白卷英雄的嘴脸,又有什么好鼓吹的。
建国几十年毁了教育,培养出一大批不知所谓的青年战斗者,反方正方同样两目茫然,也就是在豆瓣这种地方跳跳脚。
2007-06-15 09:52:11 吕蕤冰|老油条想吃欢喜陀 (合肥)
咳,他绝对不比大多数反对他的人无知。说实话,红楼那种小说根本不适合我们看,这书就是个苦歪歪的磨唧男人写的,而男人喜欢红楼的,大多是毛泽东那样有着妇人般狠毒的男人。贾宝玉也就适合那些小女生,等于自家养了头宠物。
而且我总觉得喜欢红楼的人都有点不正常。我要说水浒不怎么样,喜欢水浒的人没什么反应;我说西游记不怎么样,喜欢西游的人没什么反应;我说三国不怎么样,喜欢三国的人可能会说你没玩过三国游戏,童年太苍白;唯独说红楼不怎么样立马就跳出一堆人玩命儿,跟你要夺他女朋友初夜权似的。简直都有点受迫害妄想狂,跟那些新左派没两样,一点尊严都没有。我要在生活里和这种小家子气的人打交道,估计能给烦死。
再者说,豆瓣跳脚的,再怎么也没天涯猫扑多啊,那里才是无知青年聚集地呢。豆瓣跳脚的,水平也没天涯高,天涯可以动不动就上千贴啊!真是叹为观止~
对了,其他人也去说说红楼吧,任何意见都能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