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场的恐怖体验(世界博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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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专业的演员也会怯场,如果他不紧张,那说明他根本不想取悦观众。
表演者一生的敌人
1995年2月,37岁的英国喜剧演斯蒂芬"弗赖伊(Stephen Fry)参加了舞台剧《室友》的演出,在那之前,他已经是一位有丰富表演经验的知名演员,曾在许多戏剧和电影中出演过主角。最开始的几场演出还算顺利,然而,在演出开始后第一个周末的清晨,他醒了过来,心中却突然充满了恐惧。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心里想:“我再也不能回到舞台上了,再也不能。”这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恐惧,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怯场过,即使在著名的温布利大球场,当着八万观众的面主持曼德拉的生日庆典时也从未紧张过。
他离开剧组驻地,偷偷回到了自己的公寓,给亲友们写下诀别信,然后来到车库,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在扣动扳机的刹那,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自己17岁时就曾尝试过自杀,这次,他又回到了愚蠢的老路上。他放弃了死的念头,选择了另外一种回避舞台的方式——逃跑。他开车到了布拉格,然后又来到德国。他想着,或许日德兰半岛的阳光能让他忘记对舞台的恐惧,他幻想着自己今后的生活:在那里买一座小木屋,然后学习丹麦语,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他可以在一些小学里教英语,同时写小说作为消遣。
弗赖伊的临阵脱逃成为英国戏剧界的丑闻,并引起了整个英国的关注,这条消息成为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
在有些人看来,怯场对于演员和其他专业人士来说,应该是一个不存在的词汇,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恐惧似乎来自准备不足或缺乏经验,而演员们则不同,他们经过了充分的准备和排练,而且,他们接受的训练就是如何在公众面前表现自己。但事实不然,再有经验的演员在登台前,也同熟练的舵手起锚时的感受后一样,心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一切的恐惧。据英国医学机构的研究,演员在演出开幕前感受到的压力同刚发生车祸的人相当。
以完美演绎莎士比亚剧作闻名的劳伦斯"奥利弗爵士(Laurence Olivier)在60岁时准备退休,正是怯场让他考虑结束舞台表演生涯。他在《演员的供词》一文中这样写到:“它总是守候在门外,你或者同它战斗,或者逃走。”加拿大著名钢琴演奏家格伦"古尔德(Glenn Gould)选择了逃避,他离开了音乐厅,专心在没有观众的录音棚里演奏,他的解释是:“对我来说,艺术家和观众之间的理想关系就是不发生关系。”
那感觉如同死亡
怯场直接攻击表演者最重要的表达手段:身体。一般来说,怯场的发展轨迹是首先出现狂躁、激动和喜怒无常,然后发展到摆脱不了的幻想,最后达到感官阻塞的状态,一切感官都不能再正常工作,当然,上台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都白费力气了。
到了这个状态,站在观众面前的演员或演讲者就身体僵硬、瑟瑟发抖、感官麻木、动作失去协调。他的思维活动都失灵了,喉咙发紧、嘴唇发干,感到语言困难。这种经历通常还伴随着其他生理机能的失调,例如出汗、流泪,甚至大小便失禁。许多演员这样描述那种经历“我好像死在抬上了”或者“我觉得自己像一具死尸”。
为了对抗这种让他们呆若木鸡的恐惧,他们感到自己分裂了,灵魂出壳了。许多演员都有意识脱离躯体的体验,他们感到灵魂似乎脱离了身体,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如何在舞台上出糗。在精神同肉体分离的同时,演员还感受到了自我的分裂。
通常情况下,有经验的表演者会为自己营造一种安全感,这样的安全感来自于他所扮演的角色对他本人的保护,然而当怯场的感觉袭来时,演员会突然觉得角色对真实自我的保护突然撤掉了,是他本人,他真实的自我而不是他塑造的角色在无助地面对着台下的观众。他努力营造出的幻象被一下打碎,他的威信扫地,他觉得自己光溜溜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演员在舞台上本该是一群戴着面具的人,但怯场让他们不得不以真面目示人,而这副面孔通常让他们自卑。演员们通常把面具掉下的瞬间称为“干枯”:这时,他们无法再向观众传达什么,也无法接受观众的反馈。这是自信心的灾难,表演既需要放松,又需要集中精力,不论少了哪样都无法继续下去。
需要努力掩饰的弱点
沉着是一种倚靠,观众们想要的,同时也是表演者有偿提供的,是一种幻象,一种完美的想象。演员表演的是完美人格的模范,不受伤,不担忧,从不会有危险的完美形象。演员们的镇静就是要抛开害羞心理,不惧怕社会的压力,但同时,还要保持自信,并把这些心理斗争巧妙地掩饰住。这种镇静我们其实都曾经很熟练,当我们还是婴儿时,我们就常常这样表演。那时,我们既要引起妈妈的注意,让她给我们喂奶或拥抱我们,又不能表现得太幸福,以防这种满足的表情被母亲看到,然后把我们放到一边。
对表演者们来说,镇静的表情就是表现出你希望被观众们喜爱。演员当然懂得如何兜售自己的表演,他们一直在公众面前树立一种形象,无论在舞台上还是在舞台下。一旦他们的苦心经营失败了,他们的形象也就被彻底毁了。心理学家哈维"科尔曼(Harvey Corman)同芭芭拉"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是好朋友,他这样评价这位舞台和影视中的双栖明星:“她最杰出的才能不是表演或演唱,而是掩藏自己恐惧的能力。”
表演就像战争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1950年拍摄的电影《怯场》的海报上写着:“鼓掌的双手也能杀戮。”事实上,致命的不是观众们的手,而是他们关注的目光。钢琴演奏家和评论家查尔斯"罗森(Charles Rosen)在恶作剧般的散文《怯场的审美分析中》说,观众们的安静对他来说并不是倾听的姿态,而是拉紧系在他脖子上的绳索一般的死寂。如果没有观众,或者能幻想出一个没有观众的场景,怯场就不复存在。
演员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他是否有能力征服观众,表演者同观众的遭遇战通常充满了危险和刺激。他们之间的关系勿庸质疑同爱情相关,就在开始的5分钟内,演员就会知道台下的观众是很容易征服的情人,很难到手的仰慕者,还是永远无法得到的空恋。
弗赖伊第一次参演舞台剧前,曾偷偷地透过幕布上的洞看台下有多少观众,这时,一位老演员走过来告诫他:“不要在战争前看自己的敌人。”对于演员们来说,表演就是一种战争,而观众就是他们的敌人,要战胜他们,把他们击倒,否则,倒下的就将是自己。
许多经验丰富的表演者懂得把自己身上的恐惧转嫁给观众。1989年,英国有这样一系列演出,一位女演员在表演开始后不久就踩着高根鞋来到舞台边,对下边的观众说:“我要找一个观众上来,给大家表演裸体翻跟头,看看哪个观众愿意上来?”随着她的眼睛从第一排扫到第五排,每一个被她看到的观众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而她本人看到观众慌乱的眼神,心情却平静下来,获得了胜利的快感,接下去的表演也更加自如。这样的小插曲让所有参与演出的演员们获得了信心,这次演出取得了空前的成功,而且在数十场的演出中,没有一位演员发挥失常。
演员——观众的孩子
当演员站在这些付钱来观看演出的观众面前,童年时代所有精神创伤的记忆:孤独、不被重视、无助、精神虐待等,都一一被唤起,因为这些人有能力让他挨饿受冻,或者丰衣足食,名利双收。孩子从母亲那里能获得的——全身心的关注、慈爱和血肉相连的亲密——正是表演者们希望从观众身上获得的。当一切顺利时,舞台变成了家,一幕和谐的幻象在演员和观众间展开。一个完美的演出应该是:观众和演员脱离了舞台的界限,亲密在剧院中弥漫,演员和观众呼吸相闻,观众的注视变成一种能量,演员爆发出全部热情,灵感闪现之处,双方心有灵犀。演员觉得观众们也走上了舞台,而自己成为了时间和空间的主宰。
而如果演员和观众缺乏交流,观众吝惜自己的爱,焦虑就开始蔓延。对12岁丧母的奥利弗来说,怯场时他觉得观众就像他吝啬古板的父亲。作为回击,他甚至有一个习惯,在演出开始前偷偷来到幕布后,对另一边的观众咒骂一番。这时候,演员似乎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而观众则是母亲。演员孩子希望得到赏识,得到爱,得到认可,永远不背叛他的信任。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演员才会付出所有,他们甜言蜜语地哄骗、撒娇,甚至假装受到伤害,只是为了唤起观众对他们的感情。
而在某些时候,这些观众,这些被演员视做父母一般的人,也是苛刻的评论家。正是观众们的负面评价让弗赖伊心灰意冷。如果演员无法在舞台上感受到观众对他的评价,那么等待他的就是媒体上那些评论家更加冷酷的笔触和只看到缺点、看不到优点的评论。
如何缓解舞台恐惧症
怯场,同恐惧和害羞两种感情不可分割,它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回避的渴望。创作歌手卡尔莉"西蒙(Carly Simon)也被挥之不去的怯场心理困扰着:“在舞台上时,我总是想寻找退路,观察逃跑的路线。我总想尽快结束自己的演出。所以,我让自己处在随时能跑下舞台的地方。”而奥利弗在出演《奥赛罗》时,每次都事先嘱咐和自己演对手戏的演员,在自己按照剧本独自在舞台上进行大段独白时,让对方不要走进后台,而是站在他能看见、但观众看不到的舞台角落,这样,他就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面对所有观众了。
表演者同怯场的斗争甚至演变出了许多奇特而又富有创造力的形式。有人在表演前喝酒壮胆,有人提前服用让心跳变慢的药物,有人长时间冥想,有人接受各种缓解精神紧张的训练,有人在化妆时观看一些能带来灵感的影片,而有些人,仅仅认为怯场是完美艺术表演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就像考试前的紧张一样,是对勇气的测试,是神圣的癫狂,是演出成功不可缺少的元素之一。
有人喜欢在表演时观众席漆黑一片,感觉不到来自观众的压力,有人恰恰相反,喜欢让观众席亮着灯,卡尔莉就是其中一位。“当我觉得很害怕,局面有些失控,我就会选择一位观众,通常是前四排的一位,然后对着他,好象我的歌是专门为他一个人演唱的。通常,这位观众会感到局促不安,他会左顾右盼地寻求周围人的帮助,替他解围。这样,那种焦虑和不安就从我的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了。”
在1995年的一次巡回演出中,卡尔莉发现了许多消除怯场的新方法,其中之一是躺着出场。在那些演出中,她经常在舞台上放一个躺椅,或者干脆放一张床。她躺在上面开始演唱,然后活动活动腿和膝盖,先坐起来唱,再站起来。她还在躺椅上放了一把梳子,经常躺在上面边梳头边唱,这样也能帮助她缓解压力。她还发现,肉体上的疼痛能盖过精神上的恐惧,她开始穿着小两号的靴子上台表演,在手心里藏着大头钉,甚至在演出中让乐队成员用鞭子抽打她。
怯场是广泛的社会问题
演技指导苏珊"巴特森(Susan Batson)的客户包括朱丽叶"比诺什、詹妮佛"洛佩兹和妮可"基德曼,她建议学生们把恐惧感转嫁到自己正在扮演的角色身上,让它成为表演的一部分,成为角色的一个“前提条件”。她认为怯场不仅仅是艺术领域的问题,而是一个公民问题,是那些所有以取悦别人为本职工作的人都要面对的。
基德曼陷入了巴特森的“取悦别人”理论。“我的任务是吓唬她,让她害怕,告诉她如果继续这些狗屎演出的话,后果会很严重。然后她在打击中获得了勇气。”在90年代初期,基德曼曾经到马丁"斯科塞斯的《赌城》剧组试戏。试镜那天,基德曼感到自己不在状态,她太害怕失去这次机会了。导演斯科塞斯带她去见男主角罗伯特"德"尼罗,她的腿开始颤抖,她觉得自己浑身起鸡皮疙瘩。但她径直走上前去,要求表演其中一个片段,她动手打德"尼罗。她心中仅剩的念头就是“保持角色的状态”,她后退一步,然后扇了德"尼罗一个大嘴巴。
这个角色最终给了莎朗"斯通,但基德曼的表现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就是表演者战胜恐惧的最好例子。一点勇气带来的转机能唤起更多的勇气,巴特森说:“我最害怕自己的客户说从不怯场,因为这就证明他根本不想取悦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