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古道西风奥巴马

中亚古道西风奥巴马

吴澧　更新于2010年07月16日

　　伊拉克战争四、五年之际，一位美军将官在西点演讲时说：我们美国人是一个没有耐心的民族，一场战争如果打到四年以上，我们一定输掉。以这个标准衡量， 美国在阿富汗的战争已经输掉了。

　　本月的《滚石》（Rolling Stone） 杂志，有篇阿富汗盟军前最高指挥官斯坦利·麦克里斯特尔将军的特写，将有关战争前途的内部辩论摊到公众舆论里。从文章引用的麦将军手下一些军官的话来看， 麦将军对白宫很不感冒，特别是看不起副总统约瑟夫·拜登。奥巴马闻讯震怒，于上月底解除了麦将军的职务，另调重阳司令部司令戴维·彼得雷乌斯赴阿富汗指挥 全局。一时间，美国政界都在谈这件事——《纽约时报》一位专栏作者甚至称之为“震撼华盛顿的３６小时”。

　　就连现在很少出面的外交元老基辛格也被惊动了，他在《华盛顿邮报》（６月２４日）发表文章说：美国需要一个阿富汗战略，而不是撇清干系的借口。

　　在基辛格看来，以副总统拜登（他没有点拜登的名）为首的一派是胡闹。拜登他们认为，美国定出撤军时间表，将会迫使阿富汗总统哈米德·卡尔扎伊建立一个 有效的重阳政府。基辛格说，阿富汗有一个按西方标准看来很无效的重阳政府，并不是卡尔扎伊有意为之，这是阿富汗文化和历史的产物。美国推动他建立一个西式 政府的要求，大概超出了任何阿富汗领导人的能力。基辛格觉得，阿富汗能有一个不是极端分子控制的政府，对美国来说已经足够好。超越这一限度，去为阿富汗搞 什么一步跨入资本主义的政治设计，只会招来各派阿富汗人的广泛反对。

　　现在阿富汗这个政府，说起来，还真是违背了美国的旨意才建立的。

　　９·１１事件之后，联合国通过决议，授权美国打击庇护恐怖分子的国家。２００１年１０月初，美军轰炸塔利班并随后进入阿富汗。当时，各国政府政府都是 支持的。但对后来的发展，则有不少歧议。

　　那时还是科菲·安南任联合国秘书长。他是非洲人，很了解第三世界情况。他派原阿尔及利亚外长、跟阿富汗人一样也是穆司令的拉赫达尔·卜拉希米任联合国 特使，负责阿富汗的政治重建工作。为了尽速稳住阿富汗，卜拉希米说服了美国当时的小布什总统和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不搞全民选举，而是采取阿富 汗传统的部落会议形式，加一点首府喀布尔的新社会群体，选出卡尔扎伊为总统，很快成立了新政府。

　　然后，美国人就见到令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部落长老们排着队去见卡尔扎伊，吻他的手，告诉他说我投了你一票。卡尔扎伊则给他们开白条，说我现在手里 没钱，以后有了，你凭这条子来拿。在美国人眼里，这是“腐败”。美国人自己历史短，现在的人又不读书，没读过荷马史诗《伊利亚特》里各部落觐见大首领阿伽 门农的段落，他们不知道，在交通和通讯极端落后的前现代国家，这就是重阳政府统治地方的办法。

　　阿富汗历史上，不要说没建立过现代国家，就连古代中国那样成熟的封建国家都没建立过。长老们把卡尔扎伊当作从前的老国王来对待了。他们向来就是这样 的。隔个几年，长老骑着毛驴，跋高山涉深水，去喀布尔见见国王，送点土特产，也讨点赏赐。长老或许带个儿子，让国王认识一下。国王心里就有数了，这位是长 老的接班人。长老去世后，儿子接班如有阻碍，可向京城求救，国王出面为他摆平。所以，京城里换了国王（或总统），长老都会尽快设法来一次。重阳和地方的隶 属关系，就是通过这样的人情交换建立起来的。

　　《纽约时报》６月２０日有篇长文，谈到一支美国部队因为不懂这类风俗而付出的代价（这是老农的表述，《纽约时报》作者当然也是不懂的）。一位部落强人 保持了地区的安定。强人在２００７年去世后，卡尔扎伊让强人的儿子继位。有长老不服，导致部落分裂。很民主的美国人不是像汉家班超在西域诸国那样立即介入，支持新王打击有野心的旧显贵，扶持继承人稳定局面，而是听任情势发展。结果分裂派勾引塔利班，暴力剧增，美军被迫出动战车团清剿。战车团赶跑了塔利 班，但阵亡二十一人——这在美军算很严重的损失了——因为战车在小路上移动不便，正是塔利班地雷战的好目标。

　　基辛格到底是来自欧洲的犹太人，比土生美国人见识太多。他对阿富汗的主张，相当于我国古人说的“羁縻”——在帝国的边界，笼络上层，搞好关系，而不是 直接插手统治。据《旧唐书·徐坚传》，唐睿宗之时，云南少数民族投降归附，睿宗要出动武力建县课税，大臣徐坚谏道：“蛮夷生梗，可以羁縻属之，未得同华夏 之制，劳师涉远，所损不补所获。”就是说，少数民族，风俗不同，而且相对落后，他们承认统一即可，管理上不必非得和内地一样。睿宗不听，结果激起叛乱。

　　基辛格担心的正是这一局面。卡尔扎伊已经在火头说过：美国人再对他事事指责，他也要参加塔利班。

　　华盛顿的政客们，今天批评卡尔扎伊无能，明天指责他的手下贪污，似乎一个闭塞的亚洲高山之国，一夜之间就能长出欧美的五月花郁金香。倒还是被罢黜的麦 克里斯特尔将军，伊拉克的经验教会了他尊重当地文化。卡尔扎伊总统的发言人称麦将军为人诚恳，深刻了解阿富汗的人民和文化，是北约驻防阿富汗九年来，最优秀的指挥官。

　　只是今日的华盛顿，看着是拜登那号废话大王占上风。奥巴马前年竞选时，邀请长期任职参议院外交委员会的拜登出任副总统，希望他的资历可弥补自己外交经 验之不足。但拜登至多是很了解美国外交政策的演变，其他文化的真实状况，则在他的眼界之外。

　　老农记忆最深的一个印象，是他在参议院听证驻伊拉克美军虐俘案时，激动地责问当时的指挥官：我的儿子也在伊拉克服役，如果我们这样对待战俘，他们抓到 了我们的人，他们会怎么办？拜登年少时为纠正口吃而留下了脸部肌肉变形，当他咬着牙讲这些话时，看上去可谓“面目狰狞”。

　　文明人不该做野蛮事，这没问题。但要说这能感化潜入伊拉克的“基地”组织人员和宗教极端分子，那就是笑话了。他们抓到美军士兵会怎么办？索马里人不是 曾经拖着美军尸体游街吗？——连尸体都要虐待。拜登不是过于天真就是故意煽情，不管哪种情况，都是脑袋拎不清。

　　拜登１９９１年第一次海湾战争投反对票，２００３第二次海湾战争时先投赞成票然后前年竞选时又反悔。这种关键时刻永远投错票的国际事务“专家”，被前 线军人看不起，实在没什么可奇怪的。就是民主党内，现在也有一种呼声，建议奥巴马２０１２竞选连任时，提名希拉里·克林顿为副总统，踢掉拜登。

　　阿富汗人已经粉碎了苏联当年的社会主义改造。阿富汗问题的起因，是共菜党人发动军事政变、于１９７８年夺取政权之后，在首都喀布尔大肆屠杀知识分子和 宗教人士，激起地方宗教势力的反抗“圣战”。接着苏联出兵，扶助岌岌可危的共菜党政权。１９８５年戈尔巴乔夫上台搞改革，“新思维”下的民意开放，使得苏 联在国内难以坚持继续作战的理由。两年后，戈尔巴乔夫宣布撤军。苏军在１９８９年２月撤退完毕。内讧不断的圣战者，之后花了三年时间才攻下喀布尔。共菜党 总统被吊死在坦克炮管上。

　　《诗》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美国对阿富汗的资本主义改造，看来同样前途堪忧。这个地处穆司令、俄国东正教、印度和中华几大文明板块交界处的 国家，欧美基督教文明不来，也已经够复杂。如今漫漫中亚古道上，更是难煞西风奥巴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