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班的水仙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8:26:04

           希腊神话中有个容貌绝美的少年纳西赛斯,他深深爱上了湖水中自己的倒影,守在湖边寸步不离直至死去变做一株水仙。本文中有一群水仙般的孩子,他们并不是美艳高傲的王子,而是许多人眼中乖张叛逆的孩子,他们自恋而敏感,用张狂掩饰自己的软弱,用不屑掩饰自己的善良,只有在面对梦想面对真情的时候才会呈现水仙盛开的娇羞。我也曾是一个背着画夹子到处考学的孩子,感谢璐琪把这群“特殊”的孩子带到人们眼前,祝福“水仙们”携着大大的梦想盛放。

             这是极普通的一条街,大街道繁衍出许多胡同,胡同延伸出多条枝杈。路面质量等次不齐,大街道是柏油路,胡同是水泥板铺的,胡同的枝杈地面是泥巴,真真正正的黄泥巴。这里治安很差,这里影响市容,很多人都这么说。不仅仅因为路边摊位摆得肆无忌惮的商贩,更因为路面上行走的人,确切地说是孩子们——半大的青年孩子。大街道是由市区伸进来的,往往过往车辆不多,因为这是市郊了,直直的一条大路,路周围光秃秃的没有花带没有护栏,就那么朴实外敞的一条如此简单的路,简单得以至于马路边缘还有伸出来的钢筋。胡同区挤挤挨挨多所画室琴房播音与表演棚以及各类文化课辅导班,拥挤得令人无法痛快地呼吸,胡同的枝杈区低低隐蔽着小屋,独立的一间或者整个儿的一栋,花花绿绿挂满衣物、被褥,这儿聚集着我们的主角——我们现在看着跟蒜头一般的生物,以后却异于蒜头会开花的水仙们。
              易容最初走进胡同的时候,被满墙写的画室音乐播音教室的宣传字吓坏了,从胡同开始到胡同结束,除了头顶上露出的一长条天空,连地面都涂满了广告:“毕加索画室”“梵高画坊”“贝多芬的琴房”“金话筒”……一系列名家大家统统墙上贴着地上躺着,天真地望着他;手机小灵通号码写得密密麻麻,给人以阴魂不散的错觉。易容小心翼翼地从艺术家身上迈脚过去,唯恐踩到他们触犯其尊严。每个画室的美术字都各成一体独成一派,全手写,其中不乏写得动人心魄的漂亮者——不用机器打印。据说,搞美术的用机器打招牌标语是对自己的侮辱。每个画室都有简单另类的标识,老师们自己设计,音乐室播音表演室相对较弱一些,当然不乏请画室的人给做招牌的,字迹能看出来,机器和人手写的,还是有区别的,在易容看来。
                 因为是夏天,雨水较多,前夜落的雨掺和黄泥黏胶般糊满易容与母亲的脚、腿、画箱、画袋、旅行箱。易容时而回头看看母亲,有轻微洁癖的母亲嘴撇得几欲掉出脸盘范围。易容接过母亲手里的画箱和衣物袋子,说,要不你在胡同口,找个干净地儿歇着,我找到了仲辛画室给你个电话。母亲没有同意,她不放心粗心的儿子。易容发觉母亲的洁癖也是需要一定条件的。没有垃圾箱,垃圾们散躺着,偶尔一小拨儿聚在一起,泛着霉菌,味道也浓烈。易容想笑,这些创造艺术的人们成天与垃圾为伍,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出淤泥而不染。不断有同龄的孩子过去,易容只看他们的外表便大致能分出他们的专业:衣着暗色居多,斑斑点点有颜料,神色迷茫凝重,装扮掺杂非主流成分在内并且略加颓废,右手小指蹭有黑铅灰的——美术生;容貌姣好,服饰简单干净,神情顾盼飞扬爱说爱笑有些浮躁,有残留妆容的——播音与表演生;其余的易容给归为音乐生,脖颈部位的轩昂气度与手的修长灵动暴露了他们的专业,和学舞蹈的不同,舞蹈者的体形更柔韧和流畅。易容在他们中间穿梭,很有归群的感觉,尽管这是易容第一次来这儿。
                 一路上易容和母亲无话,自身条件不太理想,易容本没抱太大希望,现在能到这里来,挺好的。易容笑笑,牵牵嘴角,安慰母亲。母亲用下巴前指,意为仲辛画室到了。易容也跟着看,三层楼,面朝街道立着,干瘪的身子顶着硕大的头,墙体漆得惨白,大红招牌,实在太大了,易容走在下面生怕一阵风吹来,招牌坠得连同楼体一起栽倒在地上。易容一楼报到,四个老师三个高龄,布满黄褐斑的手颤啊颤地翻找手续单子,余下的一个大大咧咧站着观察易容和同行的母亲,一双豆眼,乱蹦,问,你住宿舍吗?易容还未回答,母亲先说,住宿舍,看紧点儿,别让他乱跑。这里算是凉快的,挂着空调呢,虽说空调声儿大点儿光喘气不制冷,还有小风吹着呢,易容掌握着风向,随着风变换位置,看着母亲把一叠子百元大钞给豆眼,豆眼看见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忙不迭代替高龄老师们翻找手续单子。
                   钱在前,手续办得快,易容没费多大劲儿便拿到宿舍钥匙。豆眼要带易容参观画室全貌,易容唯恐冷落了母亲,说,妈你回家吧,我在这儿就行,你看别的孩子不都自己照顾自己嘛,别回去晚了没有车了。母亲听易容的,嘱咐几句就走了,易容委托豆眼让他等会儿,说他想把母亲送上公交车,火车站是来不及送到了,意思一下,公交车也行。豆眼老大的不情愿,易容还是坚持送母亲,最后豆眼说,天黑这边不安全,别逗留。易容全当豆眼笑着同意的,一直把母亲送到火车站才回来。
仲辛画室的确是这一地区最大的画室,三层,刚刚说过了,人最多,多到四大班,每个班又分两至三个小班,豆眼边走边介绍,不留神滑倒摔了个四仰八叉,起来自圆其说,学生乱泼涮笔水,易容看见地上没水。豆眼带易容看宿舍,两层旧式小楼,红顶白墙,墙根生有青苔杂草,豆眼介绍这个宿舍如何的历史悠久,悠久到没有仲辛画室的时候就有了这宿舍小楼。易容问水和厕所在哪儿,豆眼登上顶楼,顶楼一个小平台,空空荡荡,没修葺好便丢在那儿,接着看厕所,一间屋,两个坑。易容还没发表意见,豆眼便注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易容嘻嘻地笑,豆眼也笑:水在一楼院子里,嫌用水不方便买个大桶拎到宿舍里。易容遥遥望去,原来刚刚没注意,画室楼与宿舍楼的夹缝处有一小水池,小水池中央羞涩地站一小水龙头,一个女生提着一小水桶过去接水,拧老半天没动静,易容看豆眼,豆眼平静地说:要武力解决。易容没理解豆眼什么意思,此时只见那女生嗨呀一声,飞起一脚直踢小水龙头,震得易容脚下发麻,随即,水流缓缓而至。易容瞪大了眼睛,豆眼又道:火候不够。说罢亲自下去演示,易容忙不迭跟着瞧,豆眼一手揪住水龙头细细的脖颈,摇晃了两下,一脚踹在水龙头喉咙部位,几声咔咔咳后,水流奔腾,易容惊讶于水龙头出口之小,水流之汹涌。豆眼满脸自豪地看着易容,说:这就是仲辛画室。
原来这就是仲辛画室。易容也说道。

                 易容一夜没睡好,蚊子轮番轰炸,闷热,凉席上汗湿了一圈,床铺用料节省,短而窄,不习惯。宿舍就他自己,清静倒是清静。没风扇,横梁盘旋一只小灯泡,可怜巴巴的,开灯比不开还暗——光照范围小,阴影比不开灯还重。易容只一夜的工夫便练出了夜视眼。没插座自带的风扇不能用。宿舍一共四张床,上下铺可以住八个人,中间横两条绳子,不知做什么用,每次进屋都低头,唯恐触雷一般。易容来得早,床头向窗户,偶然来阵风,格外地惬意。宿舍有俩长桌子,易容不知道怎么该有的没有莫名其妙地放着这么长的桌子,如此之长,从一进门桌子便露头,尾巴甩到屋的另一头,空空荡荡,易容心里盼望快些有室友来,也好说说话不寂寞。
好不容易等到白天,清晨凉快点儿,刚想睡去,附近传来吊嗓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易容听得掉鸡皮疙瘩,坐立不安,干脆起床穿越胡同,几经打听找到文化课报名处。歪斜的两层楼,高倒是挺高,可是窄得不正常。易容看着身材肥壮的文化课校长,生疑他是如何顺利地在楼道间行走的。报名费不亚于美术费用,易容觉得这些钱够重新盖一幢这样型号的楼的。每天早晨5点上课,到8点,中间连续上课没有休息,然后你就能吃点饭去画室了。校长脸黑得站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五官,只眼珠子偶尔白一下,牙齿龇出一排。
语文老师是谁?易容问。
               我。校长答。
               数学老师呢?
                我。校长答。
                英语老师?
                  她回家生孩子了,目前还是我。校长骄傲地一甩头发。
                哇,您好厉害,教育局干吗不把您调进高级中学去,您一人身兼多职,得省多少聘请老师的费用!易容作兴奋状。
               因为教育局局长重视你们这些艺术生啊,特意派我来指导你们的思想与学习。校长叹息。
易容还想说话,被一群簇拥而来的学生挤了出去,他们簇拥着校长去了,易容只好打道回府,顺便在胡同里转转,买了两只塑料盆,心里有些怅然。卖吃的小摊陆陆续续出来,早已等候多时的学生们蜂拥而至,三五成群地围上一个摊位,脚下糊着泥巴,睡眼惺忪的。易容看有些小吃摊子黑糊糊地附着一层不明物体,类似陈年油渍粘上灰尘,没买,专挑人看着干净摊子也干净的铺子转,看卖烧饼的大娘还顺眼,买了两个烧饼,拎着回了宿舍。一进屋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六七个人约好了似的全到齐了,地上桌上扔的全是他们的行李画具,四仰八叉地躺着,有个别的光着膀子抽着烟聊天。你们干什么?易容条件反射般抓起门边的拖把,靠门口的长发高个儿男的夺过他手中的拖把,翻了他一眼。长发男人上铺的肤色白皙得石膏似的小男生尖嗓子说道:我们是你的室友。易容疑心他是女的,翘兰花指的阴柔男。屋里弥漫着烟味,易容进到屋子最里面他的床位上,上铺探出一个戴瓶底一般厚眼镜的乱七八糟的脑袋,眼睛小得只能称为裂缝,说他乱七八糟是因为他的脑袋令人联想到海南的棕榈树,头发成放射状。易容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是何等的英俊潇洒。
               绳子是干吗的?对面床铺的人问,他浑身发达的肌肉,令人觉得他跑错了地方,应该是体育生。棕榈树脑袋回答说,你可以把一切能挂的东西挂在上面,因为这儿没有衣柜。桌子是干吗的?又有人问。你可以把一切能放在上面的东西放在上面,因为这除了桌子连把小椅子都没有。棕榈脑袋又回答。
易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棕榈脑袋很有风度地伸出一只手:认识一下,我叫张峰,在这儿复习5年了。
               易容倒吸一口凉气:5年?你多大?
                  没什么啊,我才21,你看刘亚,他复习7年了。张峰手指阴柔男,阴柔男妩媚地一笑:我这也不算什么。
易容这才知道他的室友都是藏龙卧虎之辈,年纪少说在19岁以上,数大龄青年之流。叫张峰的每年八大美院都要考一遍,专业课年年都过,就栽在文化课上,画得都比老师好了,没人教,只好跟着老师带学生,已经复习两年的肌肉男和长发男人就是张峰的学生。这关系很混乱,学生是学生的老师,老师也是学生,老师和学生是室友,老师学生一起进考场。刘亚复习时间最长,倒不是因为专业课年年都过,而是因为年年都不过,他人长得含蓄,画的画可不含蓄,疯狂粗犷,至少目前没有人能欣赏。易容大吸凉气,果然仲辛画室名不虚传,连学生都那么厉害,老师不知道怎么样。


                    这仲辛画室最低级别的职位就是老师,像张峰这一类的,光校长就有四个,副校长也四个,特级教师八个,教师无数。怎么这么说呢,易容画了几天发现任何学生都可以在教师货缺的情况下变身教师,因为四个班画风迥异,每个班又分基础班提高班与工作室,工作室的学生可以教提高班基础班,提高班可以教基础班,基础班最倒霉,地位最低,谁都能教,走在画室碰见人如果不是本班学生就得叫老师好。校长可以教副校长,随时能给副校长上课,副校长能教特级教师,甚至可以随时撕掉特级教师的画,特级教师是仲辛画室考出去的学生回来报恩的,对仲辛画室感情极深,以前的老师撕自己几张画也没什么。易容刚发现豆眼是四个校长之一,擅长色彩,主教水粉水彩油画,二班的主讲人,讲起课来必提起他以前考学受的苦,比如如何顶着压力专升本本升研研升博,最后当上博士生导师,一双铜铃眼硬是苦成豆眼。
                    易容没想到刚到这儿就惹上了麻烦——他被文化课校长开除了。
                    校长规定早晨5点上课,4点半就要到教室,那天易容没睡好,迟到了两分钟,校长命易容站在门口听课。这时一个打扮怪异,左胳膊文龙的学生也迟到了,他没看校长一眼,大摇大摆进了教室。校长当做没看见。易容不服气,指着文身的家伙质问校长为何放他进去,校长不理睬。易容问几遍没人应他,自己进了屋坐好听课。同桌小声告诉他,文身的家伙是校长的儿子。易容下课被叫到办公室训话,校长杀气腾腾看着易容,说他最讨厌人不听他的话。易容也不服气校长嚣张的气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校长包庇儿子一事大发言辞,俩人争红了眼,谁也不服谁。不知不觉外围有许多学生看热闹,每逢易容说到精彩之处便鼓掌,连声叫好,易容顿觉真理是存在于群众的眼睛中的。正得意之时,校长冷静地走进办公室内隔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叠子钱,干脆地摔到桌子上:你滚吧,我教不了你。
                     说滚就滚,易容卷起钱走了,又不是只这一所文化课补习班。他收拾东西在一片静默中离开这里,途中数数钱,校长留了三分之一。易容暗骂校长的脸黑心也黑,这是开学的第一天,只在他教室坐了45分钟便收走三分之一。他寻了众多所文化课学校,没一所敢收容他,谁都知道黑脸校长的厉害,黑脸校长都管不了开除了的学生,没人敢要。易容头一次尝到当社会青年的感觉,他不想回去求黑脸校长再收留他,都是骄傲的人,自尊心受挫再不肯回头。易容仰仗自己底子好,在宿舍自学,夏秋两季还好,冬季难熬,文化课班里人多,挤挤暖和,室友都有学上,他们倒不是多喜欢上文化课,只因为夏季班里有空调冬季有暖气,直奔了这条件去。
易容窝在被窝里看书,冻得浑身筛糠,看书看到尿急,开门,一只猫立起叫唤,它不知道在门口趴了多久。尿完尿回来猫不见了,回到床上发觉毛乎乎的一大团在被窝里咕噜咕噜,扔下床,它不满地叫,又跳上来钻进被窝,易容再丢,猫再爬,不依不饶,僵持许久。最后易容不把它往地上丢了,它身体暖和,热水袋一般怀里搂着,易容继续看书,它露出个脑袋看易容。一会儿脚冷了,便把猫放到脚边暖脚,猫挺惬意易容也惬意。于是这猫成了全宿舍人的热水袋,轮流搂它睡觉,只是不久大家都惹上了虱子,满身的红疙瘩。猫流浪到他们宿舍门口,他们充分利用猫的同时给了猫一个温暖的被窝,这叫双赢互利。后来猫陪伴他们过了大半个冬天,临近艺术高考的时候被张峰带回老家养,走前八个大男人搂着它哭得声嘶力竭,誓要给猫敬烟敬酒,张峰替猫挡场子。易容泪眼婆娑地看这群奇装异服飞扬跋扈的室友,忽然发现,他们的心一样柔软,甚至比一般人都要柔软。
                         艺考对仲辛画室里的学生都不成问题,这个仲辛画室不是一般人进得来的,因为很多人一进来就出不去了,比如张峰这样的,专业课水平很高,却因为文化课被阻挡在美院外面。张峰很自恋,目前是觉得他高贵的充满艺术细胞的大脑不宜受高考的荼毒。刘亚就更自恋了,他认为美院的老师不给他发放专业课合格证是他画得太好了,美院老师们以为他可以另起炉灶,不用进来进修了。易容整天泡在这群自恋的孩子们中,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同了,是么,艺术生画得自由,普遍不接受别人的否认,然而学画初期最容易受别人影响,画法杂乱,具有不定性。于是乎他们全都自恋起来,在外人给以严加指责,在外界给予不理解的情况下,他们反而将其视为养料,汲取、吸收,开起自己的花来。

                       一年一度的艺术高考在冬天进行,这使他们更具备水仙的特性,无论是什么样的水仙,在冬天,一定会开出花来。
                     天下着雪,水仙们集体出动了。音乐播音表演派的水仙们相对来说较惨,他们面试为了美观和所谓的职业道德要穿得很薄,尤其女生,要穿裙子,大雪地上立着裙摆飘飘的她们,很美丽,也很冻人。美术生很幸运,因为他们可以随便穿衣服,想穿多少穿多少。排队报名的长龙从午夜就开始了,去晚了报名时间过了各大学校连考的机会都没有了。大过年的,家家团聚,谁曾想有一批水仙在深夜里排队,困乏了就歪在雪地上倚着同伴睡?搓着冻僵的手啃着同样硬冷的烧饼之类的小吃?就是这批孩子,将来也许会走出来徐悲鸿与梵高,可是现在谁会给他们以艺术家的称号?仲辛画室的学生们陆陆续续来齐,头上顶着白色的雪花,呵着白汽,互相打招呼,他们在考场不远处租了房子,一间大客厅地上排满床,挤挤能睡二十好几人,房租分摊,自然划算些。四周音乐播音表演派的水仙们开始活动,他们有些嘴里念念有词有些疯癫一般在雪地上翻跟头。美术生安静些,论站功坐功其余水仙比不过他们,在忍耐度上,美术生也更胜一筹,所以就报名来说,美术生很占便宜。因为画画坐着不动或者站着四五个小时甚至一天对他们来说是常事。
                     雪越下越大,风也跟着刮起来,大家冻得受不了。维护秩序的保安们在值班室暖暖和和看电视。快中午了,排队的长龙多出好几条,有名气的学校窗口前自然排的人龙排到操场尽头,碰到围墙卷过来,回形针一般绕好几个圈。操场另一边音乐表演队们开始面试,中途面试教师吃饭,孩子们为了防止位子被人占,选出代表去买饭。孩子们吃了饭老师们在午休,无事可做,自带乐器的音乐考生联络起来,琵琶古筝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黑管贝司齐奏。一些孩子能弹能唱,组成了临时的乐队,大雪地里开起了音乐会,几个学舞的小丫头片子立马兴起,加入伴舞,美术生掺和不进去,当观众。易容心想当美术生真好,还有免费的节目看,谁能说他们中间将来不出个理查德克莱德曼帕瓦罗蒂之类,到时候门票多贵,现在捡了大便宜。保安听到操场上一片沸腾,出来看热闹,不让乱弹乱唱,这边压制下去,那边又起,那边压制下去,这边锣鼓喧天,最后索性不管不问。美术生堆儿里一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再没有比水仙们更会自娱自乐的了。
                     欢庆活动一直持续到老师们午休完毕出来继续面试。
                        操场各方向的考生静下来,只有遥远的一个男中音在不停吟唱一首外国歌曲,曲调哀怨绵长,在簌簌的雪声中格外清晰。易容听着听着有些心酸起来,他想家了,想安逸的学校生活,没出来学美术的时候在班里的那种学生生活真的很舒适,成天的烦恼不过是作业,不喜欢老师,同学的摩擦,最起码能坐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学习。他想起在画室举行的几次文化课考试,坐在地上用画板当桌子做卷子,一大群人苦恼地抓耳挠腮,想笑,鼻子又酸,赶紧揉揉眼睛唯恐别人看见他眼红了。可是当他一抬头,水仙们大多变为小白兔,红着眼睛泪汪汪立着。一个粗枝大叶的大男孩用棉袄袖子抹着眼角,鼻子哼哼哧哧:唱这么煽情的歌,活腻歪了吗……
艺考长达一个月,一个月过后大家陆续返回家乡,各色交通工具上又多了一批背着画袋手提画箱的疲惫的孩子。最后一场考试,名校考创意设计,易容和张峰一个考场,试题是奔跑,易容画了一辆正在行驶的车,后面争先恐后全是背着画袋的艺考生,他们无一不是撒开两腿尽力奔跑,易容画着这些心中颇有感慨。很敏感的题材,判卷子的老师再天才也是艺考出身,知道什么滋味,若是引起共鸣,易容就占便宜了。三个小时很快过去,交卷子的时候监考老师打趣张峰:怎么,今年又来了,明年还来吗?张峰看来认得那监考老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但愿不来了。
出了考场张峰冲易容挤挤眼说,刚刚的监考老师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刚开始学的时候冥顽不化,撕了他不少画。希望判卷子的没有他,以防止他报复张峰。
                        临回家的这晚大家都没有睡觉,凑集身上所有钱财(除去车票钱)买了两瓶啤酒,没有杯子,就着瓶口你喝一口我抿一口的,谁也不嫌弃谁,心里都有事儿。易容头一次喝酒,觉得难喝,马尿一般的液体,他想恶心。
                       刘亚眼睛涩了,眨巴的频率很高,看着像抛媚眼,他说,很不舍得离开大家。
张峰一巴掌拍过去,看着有点怒气,他说,就是再不舍得也要舍得,不然明年还要来!
对对对,刘亚慌忙改口,我特讨厌你们,都赶紧滚吧,明年谁都别来了。
易容突然把一空酒瓶子往地上一摔,明年不能来了,大家今年都能走掉。
张峰像是打人打上了瘾,摁倒易容说,好小子,一个瓶子能卖一角钱呢,你敢摔我瓶子,看我不摔了你。大家起哄,全围了上来,拳打脚踢的,吼声笑声传出老远,在寂静的夜空回响,透着青年人的活力,不知是哪家人砰的一声关上窗子,睡眼惺忪地抱怨:又是那帮艺术崽子,素质真差。
 
                       后记  张峰专业课过了,文化课涛声依旧,所以继续在仲辛画室任教,由于画得很好,升级当了特级教师,最近又升迁直接当了副校长,干脆不考学了。刘亚终于被人发现,画法得到认可,告别了漫漫无期的学徒生涯。主人翁很幸运,考上了想去的大学。文中画室与人物皆有原型,为真实事件,但凡文中出现的名称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