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杰克逊：日本避免崩溃之道

保罗·杰克逊：日本避免崩溃之道时间:2010-07-13 09:38 作者:保罗·杰克逊点击:741次
　　上个月接任首相后，菅直人（Naoto Kan）大幅转移日本政治及经济论辩焦点，着重于国家严重的财政问题。
　　由于财政可能崩溃，首相主张将消费税提高5%，因为本周日参议院即将改选，触碰这项政治禁忌话题显得十分大胆，也让这场选举如同增税公投。
　　日本之所以忽然开始讨论此事，部分原因在于希腊爆发债信危机，波及欧元区及世界各地，希腊民众暴动画面在电视屏幕上不断出现，该国纾困规模如此庞大与迫切，让日本社会更意识到公债问题可能导致的潜在后果。
　　债务在日本向来是重大问题，在全球主要经济体中，日本未清偿债务占GDP的比例居冠，财务省在2010年正式数据中，国家债务总额占GDP的181%，最新数据显示已逼近200%，比希腊情况更糟，欧洲统计局的2009年资料中，希腊此项比例为115%。此外，为支付今年92.3兆圆预算，政府得发行价值44.3兆圆的新公债，比今年预定税赋总额37.4兆圆还高；且在今年预算中，公债占比达22.4%，高于公共工程、教育、科学及国防经费总和。
　　日本会成为下一个希腊吗？
　　数据或许能呈现政府真实处境，但日本债务问题究竟有多糟？东京政府是否正如雅典一样，财政崩溃迫在眉睫？若日本企图挽救财政，提高消费税就足够吗？
　　经济学家与分析师认为，尽管希腊债信危机对日本是一记警钟，也证明国家若对债务视而不见，将会发生什么后果，但两国之间仍有显着差异。
　　标准普尔主权评等部门主管小川隆平（Takahira Ogawa）指出，相较于希腊是欧元区一员，日本拥有货币政策独立的优势，且希腊是因为企图做假帐，等于自毁形象，才引发信心危机，小川认为在短期之内，难以想象日本政府以衍生性金融商品掩盖债务问题。
　　且日本经济实力雄厚，至少在账面上看来，有能力支付大笔未清偿债务。
　　小川表示，“日本政府拥有庞大财政资产，有多少可动用确实是项大问题，但若依据经济合作暨发展组织或国际货币基金的定义，日本净政府总债务比例稍低于100%”。
　　尽管在这种计算方式之下，日本债务问题较接近意大利，而非津巴布韦，但专家强调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庆应大学经济学教授土居丈朗（Takero Doi）表示，“若要确切了解日本债务问题严重性，净债务的效果可能比总债务更好，但如果要得知日本民众未来得偿付多少钱，总债务才是正确数字”。
　　“两者差别多为公共退休基金的款项，举一个极端例子，若投资人明天突然要求日本偿还所有钱，政府会动用为20年或30年后准备的退休基金吗？当然不会”。
　　日本公债的另一项特色在于，债权人几乎全都在日本国内。
　　Mizuho投资证券首席策略专家Akihiko Inoue指出，“日本情况不同，在于95%的公债皆由国内投资人持有，故全球对冲基金都难以攻击日本”。
　　希腊仰赖外国投资客购买大量债券，日本国内债券需求庞大，能维持价格浮动、收益率低。
　　财务省在2008车12月的资料，划分日本公债持有人类别，国内银行占41%、国内产险及寿险公司占19%、国内公共退休基金占12%、日本银行（即央行）占8%。
　　小川指出日本投资人的问题在于避险，“大约六成公债在日本金融机构手中，包括邮政寿险及邮政储金等，投资人并非懒惰，而是不会冒险，若要承担计算后的风险，便和专业投资人无异，但多数机构投资者或许是基于企业政策，或是与特定消费者或客户达成协议…几乎只投资传统债券与证券，金融界大都认为冒险或投资新项目为弱点”。
　　拜日本银行货币政策之赐，国内金融机构似乎手中满是现金，由于企业贷款需求不足，日本投资人又如小川所言生性避险，对公债需求显然永无止尽，自然容易让政府习惯寅吃卯粮。
　　小川认为，“目前1美元汇率不到90日圆，日圆毫无任何弱势迹象，且日本公债收益率已逼近九年新低点，故至少在短期之内，投资人似乎不需太担心政府偿债能力；可是政府每年新债务相当于GDP的一成，显然无法长久，到了某个程度，市场会开始怀疑，政府还能否继续承担债务，日本或许还有时候，但愈久没有拟定中期解决方案，市场就会愈紧张，不确定政府能够增加新财源”。
　　对于标准普尔对日本的评估报告，小川表示，“我们对日本未来观感负面，代表下修评等的机率超过三成，我们会持续观察情况，日本主权信用正在缓慢恶化，但此刻还不到得降级的程度”。
　　Akihiko Inoue也同意目前似乎没有危险，但他与其他债券分析师一样，都会密切留意债券收益率：
　　“收益率若骤升即为问题发生迹象，原因或许不明，但会突然发生，日本债券收益率之所以维持在目前水平，主因在于重要投资人及投资机构需求，尽管利润不太高，仍持续购买债券；若他们停止购买，乏人问津的债券数将快速增加，此刻债券仍供不应求，也毫无需求萎缩迹象，但迟早有天会发生”。
　　换言之，民众与机构仍愿意购买公债，并不代表国家对债台高筑能掉以轻心。
　　两只青蛙的故事
　　受到希腊经验震撼，西班牙、德国等欧洲国家纷纷勒紧裤带，虽然这些国家债务负担不如日本沉重，但预算赤字庞大，以2010年为例，日本预算赤字比例为8%，远不及英国的13.3%，让英国新联合政府提高营业税20%，并大幅删减公共支出，不过以英国公债占GDP的83%，还是不若日本严重。
　　对比日英两国时，土居教授使用温水煮青蛙这个比喻，英国青蛙因为被丢进沸水，故跳脱速度相当快，而日本青蛙却安坐在温水里，没有意识到水温不断升高，由于日本青蛙身边的水温上升速度缓慢，对危险失去戒心，可能被煮熟仍不自知。
　　信州大学经济学教授真壁昭夫（Akio Makabe）表示，要了解政府财政，只需让自己设身处地思考即可。
　　“各位若想象自己年收入2000万圆，又借贷2000万圆，而我年收入500万圆，借贷200万圆，但我同时已背负3000万圆房贷，你我之间，谁的情况较糟？当然是背负房贷者”。
　　财务省部分人士也认同真壁教授的观点，因为在该省网站上，同样以家庭比喻公债现况，网站指出，若日本为月收入40万圆的一家人，每个月得另借贷37万圆支付一切开销，将会累积6370万圆的债务。
　　菅直人能否斩断债务荆棘？
　　尽管多年以来，政治人物大多刻意忽略国家债务问题，菅直人因为曾短暂担任财务大臣，亦曾于二月与七大工业国领袖会晤，故深信强化财政的重要性，因为对日本财政处境忧虑，眼见欧洲爆发主权债务危机，或许让他嗅到可增税的政治机会，故决定主动处理政府债务，这项举动相当精明，不仅能快速转移大众焦点，不再关注前政府的错误，亦可将自民党原本强调的“财政负责形象”挪为己用。
　　6月22日，内阁推出控制国家财政的中期计划，计划于2015年将预算赤字砍半（较G20上个月在多伦多的协议延迟两年），并在2020年时，让政府基本财政收支转亏为盈（即预算赤字扣除偿债率）。
　　为达此目标，菅直人要求为增税与否举办跨党派辩论，并以自民党加税10%的提案版本为基础，《朝日新闻》于7月3日报导，内阁官房估计，若要达到2020年基本财政收支平衡的目标，需要增税15%，但因为提及自民党的数据，让菅直人一开始便引起恐慌，纵然后来试图安抚大众，效果亦不佳。
　　消费税若提高10%，是否便足以解决问题？又或只是第一步呢？
　　分析师与经济学家指称，无论营业税提高至什么程度，都必须加上配套方案，才能处理政府债务问题，日本需要经济成长策略，以必须善用开支、减少浪费；其他构想包括放宽规范、整顿税制等。
　　Akihiko Inoue表示，“拟定GDP成长策略，才能刺激经济，并自然增加企业税与所得税收入，因为想光靠消费税填补缺口并不务实”。
　　“此刻没有金流需求、工厂与设备投资数据未改善，银行也找不到贷款户，这些是最大问题”。
　　“日本银行公布最新策略，即提供金流给民营银行，让他们能放款给成长型产业，这个方向无误，但是否有效仍待观察，也许民众银行得更加努力才行”。
　　“国内消费税率相较于国际水平仍偏低，市场肯定认为还有升高空间”。
　　营业税在欧洲许多国家在20%上下，英国增值税刚从17.5%提高到20%，意大利同样是20%，法国为1.96%，德国19%的税率亦相去不远，瑞典则达25%较高，相较之下，日本仅5%的确很低。
　　Akihiko Inoue认为，“消费税可能得增至15%，但或许第一步应先增至10%，因为这已比目前高出一倍，不过我主张一次增至10%，而不要再分阶段调高，五年后再观察状况，也许就可能调高至15%”。
　　信州大学的真壁昭夫则建议，应采取删灭支出、增加税收与经济成长三个面向进行。
　　真壁教授表示，“若毫无作为，日本债务十年内就会出问题，如欲避免，必须压低支出、提高税收以增加收入，另一点在于刺激GDP成长，并抬高名目GDP，若GDP有所长进，债务占GDP比例自然也会改善”。
　　“为促进成长，我们必须加强日本竞争力，例如调降企业实质税率后，储蓄即可投资于厂房与设备、提升产能及全球竞争力，同时增加外销”。
　　至于营业税，真壁教授建议采渐进式调高。
　　“此刻税率至少得考虑上修至10%，但突然增税5%恐怕不可行，故应先调高2%，未来每年增加1%”。
　　“这种幅度是否足够，取决于整体经济情势，若名目GDP成长4%，税率10%也许便已足够”。
　　由于短期之内，日本GDP不太可能成长4%，税制变动的影响会较大，前首相小泉纯一郎（Junichiro Koizumi）政府的经验即为一例。
　　真壁教授强调，“可是没有人相信光靠经济成长能解决问题，实际上必然是多种配套措施”。
　　标准普尔主管小川同样希望见到成长。
　　“关键在于如何达到总体经济成长，若以名目GDP为准，日本今日经济与17年前相去不远，故在债务问题上，分母没有变动，分子却一飞冲天”。
　　“若名目GDP能成长几个百分点，财政体质会比较好，但身处于通货紧缩状态，此刻难以成长5%”。
　　小川认为，法规松绑是提振经济的便捷之道，也建议日本银行不只是购买债券，让债务流通肯定好过纵容通货紧缩数十载。
　　“难题在于如何既不增加开销，又能创造成长”。
　　桥本之魅
　　另一项问题则是，营业税增加后，对成长会有何冲击，许多经济学家相信，桥本龙太郎（Ryutaro Hashimoto）政府于1997年将消费税从3%增至5%，引发经济不景气再现，如同美国小罗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总统于1937年采取预算平衡手段的结果。桥本的税制改革之后，自民党于1998年参议院选举失去多数优势，也终结桥本内阁，当年选举主要获益者为新成立的民主党，而首任党魁恰好为现任首相菅直人。
　　政治人物都不想让这项经验重蹈覆辙，故选前提及增加消费税长期是项禁忌话题。
　　真壁教授警告，“不可能自明年起开始增加营业税，因为名目GDP方面并无实际成长，1997年桥本内阁的税制改革捣乱日本经济，那是其中一项极重要的因素，我和多数经济学者分析后皆认为，桥本的税制改革是项错误”。
　　“通货紧缩是日本此刻面临的一大问题，实质GDP成长没有帮助，因为债务皆属于名目类别，可是日本经济短期要出现名目成长并不易”。
　　小川同样担心增税对经济的影响。
　　小川表示，“我们必须观察实际的总体经济景况，因为时机错误、方法错误，都可能导致国家收益萎缩”。
　　不过庆应大学的土居丈朗教授对营业税提高看法乐观许多，否认1997年经济不景气源于调高营业税。
　　“就我所知，1997年提高消费税并未导致经济不景气，那是一场金融风暴，增加营业税不会引发山一证券或北海道拓殖银行破产，问题在于坏帐处理不及，理应提早着手，再加上1997年夏季爆发亚洲金融风暴，让情况恶化，导致两家大型金融机构崩溃，调高消费税只是其中一项小因素”。
　　“如今上修消费税会对经济产生负面影响，但不足以做为延后增税的理由，否则财政情况会更糟，最后增税幅度会更高，举个极端例子，若一次将营业税调高至15%，此后维持20年不变，这样或许足够，可是假使推迟5年，税率继续维持5%，之后才逐步调涨，最后可能得增至25%”。
　　土居教授认为，无论如何，都得等到下次大选结束后，政坛才可能调涨营业税。
　　“若以政治因素考虑，实际上在2013年之前都不可能增加消费税，但届时全球金融风暴的效应几乎已消失，也不知道到成长率如何，但情况应会比目前更好，故若要避免如希腊爆发债信危机，2013年提高营业税几乎是最后机会”，他亦表示，税率应于2013年增至10%，于2020年增至15%。
　　然而土居教授期望的税率变革不只这一项，他与一群理念相近的经济学家在上个月共同出版一本着作，主张日本整体税制必须大幅翻修，他们在书中呼吁提高消费税、降低企业税及扩大所得税基。
　　土居宣称尤其在所得方面，真正已课税比例只有四成，其余皆以扣除形式排除在税基之外，他主张取消扣除额，改采扣抵制。
　　一税增而一税减？
　　至于企业税，他认为若能降低，例如与欧洲国家相当，将可帮助日本企业与全球竞者的条件更平等，从而增加税收、提升竞争力。
　　“半导体产业是个知名例子，东芝、NEC等企业获利丰厚，税率最高达40%，但对手如韩国三星的负担却完全不同，税率大约20%，能将这笔税差投资于厂房、设备或下世代芯片厂，在这些条件下，日本企业能击败三星吗？产业各有不同，但某些产业情况格外严重”。
　　而在增加税收方面，土居宣称欧洲国家降税五年后，税收不减反增，企业税率目前在日本累计最高可达40%，土居认为调整税率后，产业获益程度相当庞大。
　　不过小川反对在提高营业税同时或之前降低企业税。
　　“在压低企业税或所得税之前，政府必须先整顿内部，不能延续这种赤字规模，债券发行额度比税收总额还高，我认为如此并不健全，我同意企业税率必须调降，但减税等于财源加速流失，再等着税收回流，但税收也可能回不来”。
　　另一方面，增加营业税与降低企业税若同时发生，可能会令选民感到困惑，让外界坐实政府之所以高喊提高营业税，只是为了图利大财团。
　　日本共产党及其他团体彻底反对提高营业税，认为这不只是种退步，影响层面也远比5%听起来更广泛，欧洲多数国家的营业税都排除食品及日常必需品，或至少税率较低，但日本却毫无差别。
　　除此之外，调涨5%所得的税收也比想象更多，以英国为例，17.5%的增值税率预计在2010财政年度将带来810亿英镑税收，相当于所得税、营业税及企业税总和的30%；日本营业税估计将带来9.6兆日圆收入。比例却等于三税总和的34%，高得令人意外。
　　以选票决定禁忌去留
　　菅直人已提到，必须为低收入户减少营业税负担，但他会提出什么解决方案？他宣称经济成长与增税能并进，但要如何达成？民主党能同时减少开支及维持部分竞选承诺吗？如何在不加重财政负担的前提下刺激成长？他又该怎么说服选民接受降低企业税、增加消费税？
　　未来还有诸多问题有待解决，而政府处理能力多寡，将视星期日的选举结果而定，究竟执政党会掌握绝对多数优势，也等于获得社会为增税案背书？或是需要与其他政党结盟？抑或是得针对不同法案，与不同政党合作？
　　因为欧洲爆发主权危机，确实让日本政治人物有立场提议增税，但在正式实施之前，还需要更多论辩时间，但与此同时，日本债台仍将继续高筑。
 来源:《外交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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