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系列散文】“重庆,一座看着长大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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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山夜雨』【长篇系列散文】“重庆,一座看着长大的城市” 访问数:8195  回复数:203
         作者:aaachenyi  发表日期:2010-6-18 23:52:11
        


    题记:这不是电视剧,更不是时髦文学,追逐时尚的青年才俊们会发现它枯燥无味。但它是一副药,是一副苦中回甜的药……是一个“老重庆”人写的一点关于“老重庆”的旧事。只有走过那个年代,多少有点集体记忆的人才会体会得到。
    如果你喜欢的话,你老随手顶一哈;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你老还得随手顶一哈,反正顶了也不收钱,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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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作者:yabenny  回复日期:2010-6-18 23:58:00  支持一把,强顶
    4#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19 0:20:00  


        记忆是一张陈年的DVD碟,诸多的过程都浓缩成了马赛克一样的块面。一个人和一个城市的故事已无法复述,它份量冗沉,发黄发霉,在四十年的光阴中,水滴石穿,摧枯拉朽,最终只剩下一堆迷幻的影子。
        我出生时,重庆也出生了。换而言之,我很小时,城市也很小。城市是个山城,因为海拔的差异,被习惯地分为上、下半城。上半城人多,楼房也多;下半城人少,老房子却不少。大片绑扎成的吊脚楼,依山趁势,沿途倾斜;一色的青瓦,间或着牛毛毡和彩条布的杂驳,在冬天懒散的阳光下衬托着几缕紫蓝的烟雾——这样的景致,在若干年后的今天,被复制成一种文化,用价格不菲的铜板纸印刷,用祖传的工艺来装桢,最后悬挂在极尽豪奢的馆所,使人们有机会绻缩在紫檀木的仿古椅上,掌一壶子砂的tie观音,装模作样地打量一回那个已经走远城市。
    5#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19 0:23:00  


        我把过去的城市看作一枚硬币。从解放碑出通远门到两路口,要花陆分钱的车费。如果再愿意多出两分,就可以抵达上清寺了。沿大溪沟到一号桥,再兜回临江门,坐的是十三路公共,通票八分,但要如我当年,宁肯走到大礼堂去始发,那又能多节约两分。顺沧白路至朝天门,依次有千厮门、望龙门、储奇门和南纪门,每站都是四分,最后能到菜元坝。这一路,你能看见两江的流水——它们漫进的样子多少雷同,不急不迫,亦步亦趋。要舍得穿向阳隧道到牛角沱,马路边上,你就能嗅到江北的气息——蔬菜的清冽,加上大粪的浓郁,都亲人一样地奔来。最后,你失落地站在上清寺布满灰尘的街心,你发现,整个花园,它多么像一枚硬币,浑圆,还有苍白。
      
        城市就这么大,许多地方还模糊着城市与乡村的概念。到大坪就能见冬水田。大多数江边的坡地,还茂盛着庄稼。三三两两的牛贩子牵着色泽不一的黄牛,踢踢踏踏地在较场口一带信步。记得我曾独立于化龙桥边的高坡,惊愕于满山遍野金黄欲燃的油菜花:嘉陵江的河风徐来,灵魂也浮在空中……城市就一个圈,我们在其中艰涩或诗意地转悠。
      
        那时的城市里能见到马车,因酷爱那种拉车的动物,总是会趁赶车人一不留神,心怀忐忑地去抚摸一下那种附有光泽的毛皮。但马车毕竟是城市难得的景致,城市里最多的车,却不是它,也不是汽车,甚至不是公共汽车。那种背负了一个木质的大桶,顶上有盖,尾上有门,靠人力牵引的粪车,才是城市中为数众多的霸王。
      
        城市坡多路陡,粪车上坡是个难事。拉车的人整个身子绷直前倾,四脚着地。还不行,还要竭尽全力,高声吆喝出号子。那些号子,以浑事为题,含糊其词,但个个都口气粗壮,嗓音厚实——仿佛要牵引的是整个城市。粪车下坡更是精彩,拉车人几步的疾跑,车就嗖地离地,后重前轻,人悬车把,拉车人只需偶尔用脚尖沾地,凌空蹈虚,快步流星。车近坡底,落脚踏实,步步靠牢,一、二、三,三大步,车必缓止。此景甚为经典,由此衍生出一句流行的述语——三大步。这句话,被重庆人用来挖苦和戏谑,沿用若干年景。
      
        城市的马路很窄,上面有太多的垃圾。虽然有定时上门的粪车,但许多的家庭,还是习惯于把一夜的排泄,直接倾倒于路旁的阴沟。那时的油腊铺就象现在的火锅馆一样密集,走在街上,到处是酱油和豆豉的味道、肤醋和大蒜的味道,间或也会有花椒和菜油的味道。
      
        城市的房屋大多没有墙饰,裸露着原生的胴体。它们被简略地称为红砖或青砖,就象城里的人喜欢光了膀子去悠游大街,似乎这是一种气质,一种风度。衣着规矩的人与城市格格不入。前街后巷,楼上楼脚,到处是白亮光鲜的人影瞳瞳,但不在极致。极致的是高朋满座的酒席,数百个晃眼的“光巴胴”云集一堂,场面恐怖,蔚为壮观。
      
        好在这都不是城市靓丽的一面,据传只是一帮码头后嫡的演绎。令城市人骄傲的景致,莫过于枇杷山上的夜景。我曾随远道的客人不计其数地观瞻,若干回,用遥不可及的灯光来掇补失缺激情的心灵。城市高低不平,灯光错落有致。明的和黯的,虚的和实的,明明灭灭,一概地昏黄。那是无数个窗户,也是无数个人家。它们在城市约定的时间里一起点亮15W的光线,在空朦的夜空中证明自已的存在。但夜雾总是或深或浓,灯火总是或隐或现。都是一样的人家,都是一样的生活,却有不同的亮度。他们要证明自已,程度却有不同,就象这个城市;就象这个城市中的日子;就象生活在城市中的我,以及我的同类。

      
      
    6# 作者:第三颗子弹  回复日期:2010-6-19 0:39:00  细细看了来....
    7#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19 1:07:00  


        
      一 从内心的地址出发——中华路
      
        我要一站在中华路,就会有零零碎碎的风从摩天大楼的背后拐过来。折断的阳光,从三十层以上的高度,纷纷扬扬地往下坠落,令人迷乱。混沌中,我想起了吴抄手,还有吴抄手对面的铁匠铺;想起了吴抄手门前的那口温暖大锅,还有锅中慌忙奔走的肉香。马路对过,一溜顺手动的木质风箱在倾斜的光线里吱吱作响,出没的汉子,脸上有铁水一样酡红的颜色。吴抄手至今还在,而肉的香气却不复再来。那些打铁的地方,改头换面,成了新潮的时装商店。昔日铁砧的去处,如今悬挂着意大利的名牌,那些粗腰的汉子,也被轮流的风水,摹改成了摩登的女郎。
      
        我不曾在中华路的上半段住过,一眼是看不到铁匠铺的,吴抄手的那一口浓郁离我老远。好在我自小不喜欢那种肉与面的混合,因此,它的气色并不能勾起我那怕一丁点儿的向往。我从一出生就住在中华路的下半段了,在胜利剧场那边。巷子口正对了夫子池,在中华巷的隔壁,有个叫做长胜旅馆的地方。到八十年代初期,还有个叫做“中国城”的夜总会也在那里。据说当年挺火,每天都有激情演出。曾有两个男的,为一个风月场上的女子,动了刀子,一个当场就死在了那里。可惜我没见过,夜总会鼎盛的时候,我离开了那里,再也没回去。直到有一天想去看看,那里已成了一个大坑,好大的形状,有好几台重型的挖掘机还在那里不停地开掘。巨大的钢铁,拚命朝下,发出动物一样的嘶吼。我背过身去,怕听到那个声音,它尖锐的部分,就像要在心里也挖出一个坑来。
      
        早先的中华路,房子在城市里也并不出众,密密匝匝是低矮的木质小楼,满眼的破败是一件穷人的衣衫。胜利剧场的旁边是一个补鞋的铺面,不大不小,门用木板做成,一块一块地镶拼,在地上的一个凹槽里滑动。记得鞋匠姓蒋,儿子是我同学。他补鞋和钉掌的技术在城市中堪称一流,一街的人都光顾他的生意。这人没有文化,不善言谈,偏好把一副花镜挟在浮了油腻的鼻尖,攥一把金属的羊角榔头,在一块丁字铁上拚命地敲打出音律。我那时小,稀罕那种声音,没有理由地靠在那种木头方子的门框上听他演奏: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地十分清脆,干净利落,是一种没有杂念的音色。他在让一枚铁钉进入到鞋掌的时候,从不抬眼,蹙紧了眉,胀紫了脸,手中的铁锤一下就是一下,声声铿锵,声音被砸得透亮,人心也被砸得脆弱,在过去了近四十年的今天,竟还能够萦回于耳,久久不熄。
      
        记得中华巷的巷子口,有一个简单得彻底的烧饼摊,算是我常去的地方。卖烧饼的姓程,老烧饼了,据传49年前就卖。翻身对他来说,是不仅仅只收二分钱了,还要加收一两粮票。他行头巨简,没有门面,只是一块木板加一个烤饼的灶囊,摊子的上面用一块修补得花哨的塑料布一挡,就算妥贴。我一早上学,拿了母亲给的钱和粮票,正好够买一个烧饼。程烧饼见我长得稚气可爱,总是东挑西拣,找一个大的。我拿了烧饼,并不急着离开,捧在手上,看他一个一个把烧饼送入灶囊。他先打冷水,黏湿手心,轻轻拿过饼状的面团,左右来回地拍上一拍,劈叭劈叭地弄得乱响,然后躬了身子,提了脚尖,手法轻灵地将饼送入囊中。那个姿势,真的优美,如一种舞蹈,像现在茶博士招客的噱头。如果不是同路的同学提醒,我会一直地呆站那里,看他和面,擀面,浇抹菜油。兴之所至,他还会用擀面杖敲击木板,乒乒嘣嘣,迸发出一些凌乱的鼓点,像一首好听的打击音乐,闷脆、悦耳,历久弥坚,非常诡异地在若干年后的梦中,莫明其妙地响起,在一些黑咕隆冬的晚上,当黑暗完全淹没了目光,它却让人有了清醒的念头。
      
        清醒的回忆总会有一些不必的伤感相纠缠,直到想起另一些另类的东西,心情才会得以质换。中华路上另类的事物是那个姓周的老胡琴店,一个中年的男人是一大帮女儿的父亲。他的女儿个个长得花容月貌,其中一个与我同校同年,却不在一个班上。但她不是我想得起来的理由,我始终忘不掉的是她家那扇很旧的橱窗,木质的边框,布满尘垢的玻璃和玻璃后面的男人影子。橱窗其实很小,只搁得下两把二胡,几张蛇皮和一些丝弦。但橱窗毕竟通透,一览无余,在我们看见那把二胡的时候,同样,就看得见了一家人的生活。记起傍晚时分,人们开始做饭,郫县豆瓣和骨头汤的滋味从一些窗口里散播出来,一街地洇游。这时,一把老二胡的弦声叽叽呀呀地把人们的心事牵扯起来,与晚炊的烟气火色一起缭绕,一起游荡,最后还弥漫成了一种情调。等候着霄夜的芸芸众生,张开了胃口,在慢吞吞的时间中,不经意地拾掇起一些时而消匿,时而绵密的琴声,心的深处,随了音色,一丝一丝地颤抖和痉挛。
      
        我在中华路上出生,从1963到1983,整整的二十年。在这条城市中心的街道上耽搁了太长的人生。从大梁子到民权路,从实验剧场到胜利剧场,一条笔直的道上,有多少艰涩的行走和低眉的沉思;多少回孤清、寂寞的影子被写进中华路上歪歪扭扭的夕阳。哪里有一口顺溜爽滑的小面,我如数家珍。哪里有一台稀奇古怪的把戏,我一一道来。我,整个一中华路上的老鼠,在街角巷尾,石窟门或下水道,昼伏夜出,谨小慎微地活命。然而,在某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会消失,在那个红脸汉子的后面,当一个妖冶女郎袅袅婷婷地向我走来,陌生的对视,透着冷傲,让我从骨子里有了慌张。中华路,看着我弃城而逃的背影,再不屑于我的故事。人们重新架构了城市,用时尚的词汇和建筑。通衢的上面有人欢欢喜喜地道出一声:我 靠,在一座从容入云的摩天大厦的面前。我好像想起了一个满是气概的称谓——**中心。是的,**中心,它太雄壮了,高耸的模样威逼着退却的阳光。我想,即使我再回到那里,那里也不会再有原来的气场。
      
        今夜,我把车驶过汹涌的霓虹,无声的橡皮轮胎辗压过蛇行的光影。吴抄手仿古的朱漆大门有新鲜的油漆,它极尽奢豪的模样,却无法模拟出昨日的气度。对面的时装商店又换了新式的马甲,模特的衣着上面有意或无意地显摆着酡红的颜色。城市在奔跑,渐行渐远,亦步亦趋,阒寂的黑夜后面,唯只有一颗生长了四十年的内心,依然陈旧。别了,中华路,我把我的爱隐埋,只缘你,已盛装地改嫁他人.
      
        后来听说,原来院子里住的两个太婆,一个七十,一个八十,在那个满是煤气烟尘的世界里,活得来欢天喜地。拆迁了,搬新居了,一出中华路。没几天,就死了。

      
      
      
    8#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19 11:10:00  回帖不多,看来前来瞻仰的人手都不顺。需要来点插诨打科,调动哈情绪。9#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19 11:16:00  


        
      老城人物素描
      
        一. 刚刚
      
        七十年代末,上半城的崽儿要是不知道刚刚的,那就不是出来混的。
      
        刚刚的老子唱川戏,刚刚老子的老子还是唱川戏。
      
        刚刚从川剧大院一出来,太阳就出来。太阳总要不偏不倚地照在刚刚的脸上,净白镗亮的。一件黝黑的中山服,衬一条随意囿在细长脖颈上的晶白丝巾,再配放在一架颀长的身子骨上,硬把俊朗二字描摹得淋漓酣畅。再看刚刚那双目不旁骛的眼睛,阴冷如水,深不见底,直勾勾把人看得来灵魂出窍,七孔生烟。他一使招牌动作,“啪”一声从金属盒里弹出一支红山茶,旁边的冯四立马驾轻就熟地叩燃火机,一苗火,浮过去……青烟一冒,刚刚左手一抬,众喽罗呼啸而随,一袭黑衣在前,七八个青衫殿后。
      
        说刚刚的本事大,其实他不能打不能杀。别的不靠,靠的就是他那双眼睛,有人说像杨自荣,滴溜溜一转能带着人的魂儿走。这个家伙还有个特点,说话算数,出了名的说一不二。那回来龙巷的狮子头惹了刚刚熟识的一个妹儿。刚刚听说后,怄了半天,迷糊中吐出一句囫囵话:龟儿子,他是不想好生走路了。第二天,狮子头的一只脚就叫人给剁了。很多年后,来龙巷口口那个贴了“独到火锅”的招牌,一瘸一拐卖串串香的就是他。下半城的赵火杆,从来都以为较场口是他的地盘,喜欢到街心花园“绕女搭飞白”,没想到刚刚又闷葫芦一样地憋了句:我不想在较场口再看到任何一个下半城的崽儿。结果,十八个青衣大汉手提菜薄刀,把赵火杆几个一直从中兴路追到朝天门,从那以后,下半城的鸟,一看到较场口就打盘旋,不飞过来了。
      
        刚刚平生就俩爱好,一是女娃,二是电影。说起来刚刚身边追他的女娃儿就成堆堆,这刚刚偏不喜欢。他就喜欢走路上搭飞白碰上的,看电影关了灯摸错人的,上油腊铺不小心踩到脚的。刚刚瞄着好,也不强求,细眉一扬,走,跟我耍一盘。那些女娃儿神魂颠倒个个不说好坏,魔症一样地跟了他。那里去耍,当然是电影院。电影院那几个看门的,本来就认识刚刚的老子,也晓得这娃儿没治。惹不起还躲得起,不阻不拦。一帮兄弟伙开路的开路,找座的找座,喝五吆六的、挨到坐成一圈,既扎场子又顺便蹭电影看。灯光一熄,刚刚边上的女娃就发杂音,前排的不舒服了,回头要看,先是劈头盖脸的挨了一巴掌。定睛一看,一圈的黑衣,好象明白了点,悻悻然起了身头也不回,摸着黑蹭着走了。
      
        别以为刚刚尽做这等衰人,据他吹也干过几回正儿八经的义事儿。有一回小兄弟唐林觅他,说他姐姐的男友把他姐姐给甩了,姐姐挺了六个月大的肚皮,一个人关起门来寻死寻活的,一家人都没辙了。求刚刚帮他给那个负心男人拿个言语,看看能否挽回。刚刚听了,一声没吭,领着喽罗径直冲进那个男人的家里。那男的站起就比刚刚高出一头,一脸讥笑。刚刚说,你与你女人的事儿,我得管,你服不。那男的说,我的事儿挡你道了,说服就服,你算老几。话音一落,刚刚的眉毛迸出一阵激颤。冯四娃懂得起刚刚的肢体语言,背后一飞腿,正中那人膝弯,扑通一正跪。男的猛要蹭起,大板凳冲着放低了的脑门就是一火铲,西瓜当场开了瓢,血咕噜咕噜顺脸淌。干精精还没服气,掏出短火抵住男的背脊骨就抠。刚刚一句:莫整死了。干精精才气鼓什胀地收了枪,就地踹了一脚:小屁眼虫,下盘敢还手,老子叫你人变妖怪。刚刚一帮前脚才走,男的家人忙天慌地往医院送。那男的躺床上,还叫,老子不服,你几个杂种记到,老子……恰好打上绷带输上液,门嘭一响,刚刚一伙又闯了进来,刚刚一把扯掉输液的吊针,卟地扎在自已的掌背上,换只手拎了男人的头发,问:服不服,一句话。那男的软了,服,我服。
      
        后来的事也蹊跷,那男的真还娶了唐林的姐姐,生了个胖大小子。传说若干年后俩口子夫唱妻随地做生意发了小财,被社区评了个模范夫妻。
      
    11# 作者:第三颗子弹  回复日期:2010-6-19 15:47:00  楼主是个老重庆.
    12#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19 18:19:00  


    刚刚的好运终止于八十年代。那年夏天,一街的人都在说,刚刚占了彭家的两个女娃儿。也不晓得彭家当兵的小子会不会放过他。刚刚耳闻,轻蔑一笑,一旋风溜了。
      
    那天傍晚,刚刚总觉得左眼皮跳。想到头一晚梦见死去多年的老妈,活鲜鲜地从外地归来,心头一阵发懵。此时,正看《刘三姐》的刚刚,又觉得电影院的坐垫被谁安了钉板,刺得屁股莫名地怪痛。辗转一阵,实在憋不住了,起身回家。一出影院,横刺里一蛮大汉就冲了过来,一把牛角尖刀齐柄穿在刚刚肉嫩皮薄的肚子上面,刚刚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那个攥了刀柄的汉子,两人深情对视。那个蛮汉也毒,趁冯四娃几个都傻了眼,捏死刀柄,使劲一拧,长吼一声——给我倒,那刚刚就绵绵软软地倒了下去。刚刚倒下的时候,自言自语地咕嘟出一句:天啷个黑得恁个早哟。

      
    13# 作者:海蓝谭  回复日期:2010-6-21 12:38:00  不错.细读了来.
      对重庆的历史了解得很浅显.
      不过在开篇"    我出生时,重庆也出生了。"
      重庆的历史似乎并不短.至少在楼主出生时,重庆已存在了很多年.能这样用么?
    14# 作者:海蓝谭  回复日期:2010-6-21 12:52:00  刚刚写得很传神
      短短的篇幅,把他的蛮横,义气,特征都道了出来
      只是,有些债总是要还的
      无论别人欠他的债如何
      
    15#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1 13:19:00  


        二.从内心的地址出发--大同路
      
        在早晨,抵达大同路的白雾看上去并不浓稠。粥状的模样,流质一般从第十五小学宽广、陡峭的石头台阶上蔓延下来。头发、皮肤和衣服,都附着了一层黏黏乎乎的东西,那种潮湿,即使间隔了时间,仍可以依稀地触摸得到。在大同路右侧的高地,十五小学的操场,我常常被这种微寒和轻薄的湿润包围。我知道,这个过程非常短暂,之后的阳光——在第三节课和第四节课之间才会钻出云层的阳光,注定会悠闲自得地到来,它的灼热,温暖,和在皮肤上不断制造出的搔痒,在整个中午到来之前,经过了发酵,酝酿,然后缓慢地释放,在一个反反复复地过程中累积和叠加,最后,像一个三伏天里,已数日未经洗刷的汉子的体味,愈发地浓烈。
      
        一天不少于四次地在大同路上走过,与城市里稀罕的红砖楼擦身,从1970到1975,这几年我几乎天天如此。这条街上没有商店,半条街是乳品公司,半条街是某某印刷厂,第十五小学就在它们的前面,与中华路相接,被一大坡石头阶梯明显地昭示。街道余下的空缺,是一些低密度的住宅楼,它们潦倒,入目难堪,像一本搁置得太久的老书,缺页少码和溅满油渍。但就在那条街上,我完成了五年的小学,一天不差。在那条倾斜的路上,我的脚步歪歪扭扭。尖锐的嗓音,随路旁的黄葛树一起生长,日复一日地粗实。我就是喜欢那里,喜欢那些密布着的活的巷子和死的胡同。那种格局适宜游戏,适宜躲藏。在“逮猫”的过程中,犹其喜欢在“活”的道中和“死”的路上,对莫逆两可的把握和揣度,充满了神迷鬼道,又绝对是对智商的一种煎熬,说不定,还会有一种梦魇的感觉,虚忽、游离和捉摸不定。曾经以为惧怕黑暗的我,学会了把自已隐蔽得很好。在一个暗处,一个在平时不大情愿接近的地方,躬身潜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让自已消失。这样,肉体仿佛潜入到某一个深度,心灵被搁置,有一种释然,一种轻松。身心仿佛逗留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闭门反思,勿须打扰。我就不明白我怎么就喜欢一个人在那样的一个暗处苦呆,也许根本就没有人来发现我,更没有人来理睬我。阒寂中的灵魂在飘移,超常安静,慌张似乎是一种不必,需求也似乎是一种不必,即便恐惧也是一种不必了。四周只有木质楼房潮湿的霉味,蜂窝煤的烟尘。。。。。。轻轻荡开,如水果糖的甜香,略有些冲鼻。屏息聆听,远处有忽明忽暗的声音传来,是若干台印刷机的轰鸣。我像一只小兽,在深度的静寂中等待,一动不动,有一种期盼,我想,我要长大。

      
      
      
    16#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2 0:01:00  


       
        那一年,记得是夏季,我在穿越大同路的时候,一辆自行车从上而下,撞上了我从“老虎灶”上拎回的两个暖水瓶。整整一个夏天,我躺在了一所临时的屋子——一个废弃多年的厕所,经过水泥的填埋和生石灰粗陋地粉刷,白灰剥落的墙上还散结着蛛网。于是,漫长的暑假,我有了这样两样东西,一本竖行的三侠五义,一些天花板的木头上残留着的大粪的味道。我在一块硬质的竹床上学会倦伏,长久地保持一种姿势,像一只甲虫,不发出呻吟,麻木和冷血地捱过时间。门外路人的嘻嘻哈哈,恍若隔世。头上瓦片的罅隙里漏下来的一柱阳光,生硬冰凉,裹满尘埃。那一年的夜,特别的黑,大批的月光和星辰集体逃遁,陷在黑暗中的我,与白天判若两人。苏醒的眼睛在黑幕中穿行,身子和心灵从那间余味袅袅的屋子里升华起飞,进入到广袤的天空。魂灵在疏朗的夜下自由翔游,在庞大的月光和众多的星光的辉映之下,突然有满心的激动和满面的泪流,我在一种神秘的感动中内外交困。但心的深处,始终保持着一片空前的澄明和通透。那一年,我在长大。

      
    17#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2 0:07:00  


        
        在我又能奔跑的时候,城市里开始流行起“官兵道”的游戏。我们不分年龄(从8岁——16岁)地开始奔跑,互相追逐,在大同路和夫子池一带。于是,大同路的长下坡上,我和我的少年时光一齐飞跑,像一只自上而下的铁环,是一种忘我心境的抒发。但短暂的愉悦也伴随了疼痛,当我迎面遭遇叠放成一人高的预制地板,两眼一黑,脚下一虚,整个身子齐刷刷地窜了过去。。。。。。关于大同路的奔跑,就那样微妙地改变了我的后来。有半颗牙齿,它最远地退出了生长的过程,在我还没有长大的时候。
      
        那一年,我把半颗牙,留在了大同路上。三十多年过去了,当我嘿嘿一笑,人们还会发现我的两颗门牙,一颗完整,一颗残缺。记得院子里一位姓左的太婆来告诉我,你的牙掉了,钻进土里,日后就会长成一颗大树。说完,便把一嘴的假牙抠出来,浸在水里,刷刷刷地洗涮起来。我很惊讶,仿佛看到一片森林,它很茂密。

      
    18#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2 0:13:00  


      
      
        从那以后,十年当中,每当我途经大同路,我会看一看那里。看一看会不会那里多出一颗树来。但是,时光荏苒,那里总是一切依旧——物事依旧。街道依旧。人心依旧。
      
        直到去年,我又回到了大同路,在我掉牙的地方,我看到了一样东西,理直气壮地站在那里,好高的样子,远远超过了一颗大树。我仔细地端详了上面的文字:银河大厦。我还看到了旁边那片平地而起的国贸中心、世贸中心,整个就活像一片森林。我摸了摸牙,好像有点明白,我长大了,不仅如此,一不留神,就已经老了。

      
    19# 作者:希望在远方  回复日期:2010-6-23 22:35:00  我等到看你写重庆的崽儿打架。
      以前经常有学校和学校之间打。
    20# 作者:第三颗子弹  回复日期:2010-6-24 14:47:00  难道遇上了传说中的群架?
    21# 作者:又比有  回复日期:2010-6-24 15:39:00  好字就是好字,真是要慢慢看慢慢体味。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也许看不懂或者看不来咯,就像沱茶之于雪碧,我们钟情前者,而我们最终都要死光。
      顺便核实一下,你是50年的人还是63年的人?22#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4 17:52:00  多谢“又比有”先生的鼓励,并顺便作答你的问题——你猜的很对,63年的,我的文章里也没敢隐瞒。23#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4 18:28:00  


      
      (事件篇)城市的内心
      
        我需要一根火柴,照我
        内心的大雪
        浮我于暗夜,于千仞
      
                 -------摘自水边的阿雅《无题》
        小引
      
        75年隆冬,主城大雪。六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为贪一点防空洞的温暖,从城市的白色表面,走进了它漆黑的内心——当他们深入到地下数十米时,手中的燃烧物在一瞬间消弭为零。黑暗如一只身手敏捷的野兽,不失时机地吞噬了N位的眼睛。于是,紧张,恐惧,气息不匀的呼吸都匆匆赶来……良久,大家开始解脱,缓慢放松,再到释然,习惯了黑暗的小崽子们终于找到了最后一盒火柴和其中仅剩的一根火种……他们审慎地推举一个做事稳重的家伙,让他把握这一线的机会——而接了火柴的孩子,脸色巨白,如临渊薮……最后,六个身子的中间,一豆火苗腾起,先是与那只装它的盒子相遇,快速成长为一个亮球——锋利的光芒撕扯着孩子们的内心,其中的大雪纷纷消融,六张土灰的脸上汗滴滚滚……没有办法,一个孩子脱下外衣……他们点燃,再点燃,不断点燃,点燃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其中包括:六件军装、两顶军帽和一条用工业棉线自制的围巾……
    24# 作者:又比有  回复日期:2010-6-25 8:31:00  "水边的阿雅"是谁?这个文倒是很好!用诗一般的语言给我们讲了一件平常的小事,而且是“崽儿”的干的“千翻”事。
      我个人感觉,这是个很好的路子,也应该成为TA的风格。
      谁是“水边的阿雅”?从实招来!说不说?老虎凳伺候!25#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5 10:02:00  水边的阿雅是一个美女诗人,东北人,客居重庆。26#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5 10:04:00  这只是第一个自然段,有人顶,我才接着发。27#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5 10:05:00  


      一
      
        那年的雪罕见。因为难得,城市就变得亢奋和鲁犷。为了取暖,人们砸开了十五小学那座山下的洞口,尘封多年的木条抖落了一地白灰。过路的人,十米外就能感受到一股温暖透裾而来。到后来,很多的洞口都聚集起人群,大同路上至少三处:二十九中一处,十五小学二处,一个山上,一个山下。
      
        七十年代的十五小学是一座“空山”,山体内部都是洞穴。两个入口,山下的口小还不规则,石头表皮上保持着开凿时的凹凸,四周蓬生着杂乱的贱生植物——荚竹桃。而山上的洞口被设计得很巧,在操场一角,有一幅老成持重的外表或打理得妥帖的脸嘴——石头砌成的花式台沿与整个操场保持为一个平面——非常和谐,但它却深,有陡峭的石头台阶层层往下,数十步后还得拐上一拐,等仄了身又下,还有数十步的模样,直到一扇长满铁锈的纤子门前,里面就黢黑深邃了,看不透底。偶有打蓝球的同学把球扔进了洞口,没人去拣。划拳,石头剪子帕子包,输了的提心吊胆地往下挪,生怕到了黑暗的尽头冷不防地伸一双手来。更有恶作剧的人,等别人一下去,就蹲在上面鬼哭狼嚎地叫唤,那声音故作凄凉,长声短调地荡漾,像刀子划破人心,在十五小学那块平旷的高地上旎漫好远。周围的人——特别是那些困顿在寒冷中的人,被这莫名地一激,乖乖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28#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5 10:13:00  


      最早进入洞穴的人,很快带来了其中的秘密——它不仅可以通向城市的任意一角,最据价值的是,它可以进入到城市中大多数的影剧院而不必买票。这个经验很快被验证,因为城市里的影剧院一直就沿用着一种利用冬暖夏凉的地气来调节温度的定式。而地气,都来自于城市下面四通八达的洞穴。在那个冬天,所有的场所,东方红,五一和解放军剧院,在不能拒绝暖气的同时,当然也不能拒绝一帮来自于地下的不速之客。我后来也开始进入洞穴,为的不是这个理由。原因非常简单,很多电影看了不止一遍,就因为没票而蹲在地上看完一整场的《白毛女》或《红灯记》,所受的罪,不亚于“喜儿”和“铁梅”。如果有充足的牛毛毡和扫把头(浇上煤油或机油的更好),有无数的火把,我们就完全可以在城市的下面走得更远、更深和更饶有兴趣。
    29# 作者:又比有  回复日期:2010-6-25 10:26:00  作者的感觉很好,很纯净。
      我家的山下面也有洞,说是解放前修建防空洞,我自觉参加义务劳动帮别人家运煤,挑煤的老李每到中午就代我去歇凉,他默默地裹了叶子烟“吧哒吧哒”地吸,不说话,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半大孩坐在地上大牌玩。30#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6 14:02:00  


      二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有一种想进入城市地下的冲动,这冲动源于一个隐藏于内心的秘密——很多年了,一直不愿提及。那是发生在更早的一件事,那一年,我刚满了六岁。应该是一个傍晚,母亲带我到城市的另一所小学校里“学习”。那里汇聚了一帮年轻的“妈妈”,她们叽叽喳喳,连说带笑,还和我亲人一般地寒暄和招呼。落座时,旁边一个蓄了母亲一样短发且面容圆润的女人,顺势伸一只莲藕样的手来,在我头上来来回回地抚弄了一番,随即,她又问了我的年龄和身高。我记得她说,她也有我一样大的儿子,因为不在本地,所以特别想念。我记得因为不好意思,低下头,发现她脚上有一双朴素而浅雅的黑面布鞋,平绒的料,样式普通到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有一双。但不同的是,她的鞋袢处用什么东西点缀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像一种丝线勾勒的图案,简单、质朴,让人一下能联系到某种气息,抑或情愫……我一直就是个联想丰富的孩子。

    31#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6 14:04:00  


      
       学习”一开始很温柔,念语录,读文件,到自由发言,人们的热情迅速澎胀,尖嗓说话,巴掌击拍,因为都是女人,继而演绎成一场歇斯底里的对骂。当我意识到“学习”的不同寻常,事件已推演到高潮,一群男人加入进来,他们从室外冲进,把其中几个女人小鸡一样地提拎到台前,低了头,挂上了一块预先备好的木牌。但他们没有满足,又冲向我身边那个几分钟前还和我轻声细语的女人。他们抓她,拖她上去,她不肯,赖在地上,把头深埋。四五个女人也来帮忙,攥紧她的头发,扯它个四面开花……舒展的长发像一扇完全打开的绸扇,一股香腻的肥皂味沁人心脾……后来,我被母亲抱走,没看到结果,但我却忘不掉那个女人的猥琐,卑微和邋遢——一双伏在地上的眼里,迸发出一种可怜巴巴的目光,像一只垂死的狗。
    32#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6 14:05:00  


      
       没过多久,一个月或两个月,说不清楚了。有人说她真的死了,吊死了交电大楼废墟边的防空洞里。我不信,第一时间跑到那里——洞口旁的几个无聊男女,东拉西扯地聊着闲话。几个拣垃圾的背了背兜在附近转悠,所有的迹象都在证明,那里没有任何事发生。我估摸着问了几人,都说不知。好不容易有一个垃圾妹活像晓得个一鳞半爪,但半疯半傻地说不明白。我在洞口呆头呆脑地站了半天,除了看见洞的深处漆黑幽暗,还就剩下洞内洞外散放的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化学物品——几只压瘪的塑料桶上,赫然印着一个骷髅头,它,黑白分明。
      
       临走,垃圾妹悄悄给我看了一只布鞋,黑面,上面有紫线的花。

    33# 作者:姑苏冷傲  回复日期:2010-6-27 0:04:00  幼儿园就喜欢阿姨。我很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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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7 0:15:00  师傅,喜欢阿姨的还在后头,你老看仔细了!35#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7 15:30:00  


      
        三
      
        从那以后,我开始觉察到城市下面的死亡,它比普通的生命终结更具神秘感和故事性。让我联想到母亲所讲的故事——外公和舅舅,他们是这个城市里最早的手工业者——打铜街上的铜匠。四一年日机轰炸重庆,父子俩双双殆命于较场口的隧道惨案。为找外公的尸体,年青的外婆在堆积如山的死人堆里刨啊刨,掏啊掏。整整的三天三夜,却什么也没找到。一夜间,临江门外的十字坡上多出来一对孤儿寡母。后来的外婆把心一横,终身未嫁,靠卖豆腐干拉扯大母亲。母亲讲得泪流如注,我却无动于衷——对较场口地下了如指掌的我,就不懂在那个四通八达的隧道,为啥能把人憋死。直到有一天,当我怀揣大笔现金趾高气扬地从劳动剧院门前路过,防空洞口的石垒屋里,猝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支青筋暴凸、血脉纵横的手,一支似乎想要一把就揪住我的手。我大惊失色,面如死灰,一身的冷汗直溜溜地顺脊淌。这个被我无数次攀爬过的洞里,难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定下神来,再看那手,不是一支,而是若干,大批,或者说众多与密集。它们都伸向我,挣扎着,拚了命地伸向我。为什么这样,我能给你们什么。我兜里的钱也是血汗钱啦,何况,你们要钱么。不,你们不会要钱,我看清了那手,它们是浮雕,是用石头或石膏做成的假手。我坦然起来,摸了摸口袋的钱,都在,然后,吹响了口哨,快乐而踏实地离开了那里。
      
        但是,我还是梦到了那只手,发现它竟然如此地熟悉,像母亲,太过于粗糙,像父亲,太过于孱弱。我敢说,它绝对不是我所见过的任何手中的一支,我还敢肯定地说,它一定是我某一个亲人的手。
      
        我不敢再回到地下,我知道,冥冥之中,总有一支手要伸向我,而我,永远,永远都不能拒绝……
      
      
      
      
      
      
      
      
      
    36#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9 11:14:00  没有人顶,显然这种能钻心的文字喜欢的人不多了,哥很郁闷。发个人物的,调剂一下。37#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9 11:17:00  



      (人物篇)老城人物素描
      
        二.美莲
      
      
        歇了暑假的渝生,一路风尘地回到了中华路。在阳光明媚的巷子口,一眼瞅见孤单守望在电线杆下的美莲。渝生发现,莲同学的紫花衫上亮出一大段颈脖,雪白雪白地,其中几粒雀斑也被写得明显。高中同学时二人没搭过腔,毕业后,渝生去了外地宿读,也不曾见面。而今天,渝生却忍不住浅浅一笑,还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美莲好象也受了传染,笑与点头,有相同的反应。
      
        她甚至还用揶揄的语气说:老同学,你把这大学读得好远,都到省城了,还习惯不。
      
        不惯,不惯,你看我水土不服长的一身疮疤。渝生边说就边拨拉起袖口,露出一些斑斑点点的小红疙瘩。
      
        这不算什么,你看我不也长得有,只是没你多。美莲撩起的是裤脚,因没找到那个小疮,就一直往上撸,径直就过了小腿……
      
        渝生细看不下,他被阳光下的那一片雪白晃得心紧,敷衍着快步奔了家门。
      
    38#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9 11:19:00  


      
        吃晌午饭时,大姐一边给渝生挟菜一边说,美莲这妹娃硬是出落了,标致得很。
      渝生不吭声,闷头咽回锅肉,边咽边看,大姐炒的肉酱色不浓,还翻白。葱也没炒死,还白净着呢。左看右看,到处是一片白色的东西。
      
        夜里辗转了半晌,才睡着,又迷糊了一个梦。
      梦里下了雪,那一片的白呀……
      
        第二天,渝生发现,美莲成了大院的中心,郑家妈闲来无事就往她家跑。院里的女人们,聚天井里聊家常时,郑家妈一个人坐中间,死乞白咧地夸美莲,一会这个说妹子会挑料子会穿衣,打扮得给个仙女儿似的;一会又说这美莲又能干来又贤慧,一个人炒的菜香了一院子。当然,在夸美莲的后面,她总会漫不经心地提到他家的郑四娃子,说他自从做了水手,找的钱一个人使劲用也用不完。眼瞅着要娶媳妇了,可得好好的摆个排场,不然对不起那个死了多年的船长老汉。郑四娃的三个姐姐,就活像三盏走马的花灯,一个接一个地周旋着帮腔。大院里的人听了也就听了,各自忙各自的事,并不争辩。只有美莲家隔壁的老黄,那个精瘦如仙的老头,面无表情,不痒不痛地在一边干咳两声,有点怪气。

    39#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9 11:21:00  


      
        又一天,庆德里的王胡子来美莲家提亲,他儿子没来,说是在兵工厂里做工人。送了一大堆礼,还说了一大堆话。这王胡子跟美莲父母都是几十年的同事,美莲的爹妈也不便推辞。一家人只好追着美莲问干不干。美莲发了呆不吭气。王胡子一家才出门,郑家妈就撵进屋去。
      
        一个钳工,一个月才拿廿八块五,又抽烟又喝酒,你俩口子莫犯糊涂,把娃儿坑了哈。
      
        美莲父母也为了难,一时找不到主见。俩口子上了床还嘀咕了半夜。
      
        美莲那天一个人来找渝生借书,说想重读复考。渝生有些窘,脸红成了鸡冠。赶快背了身子,手忙脚乱地去找美莲要的课本。15W的灯泡,是一个诡诈的眼睛,色眯眯地盯着两个人看。渝生面对了灯,恰好把美莲的面部掩在阴暗里,虽看不见美莲的眼睛,但渝生还是感觉得到,有一股迸溅的光,从某个人的眸子里跳出来,在渝生的心尖上走了一遭。渝生递过书,一言不发。美莲接了书捧在手上,也不打开,静静地看了渝生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走了。

    40#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29 11:22:00  


      
        到秋天,渝生返校后收到了大姐的第一封信,信上说,美莲的父亲因伙食团的经济出了问题,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渝生回校后,正赶上下厂实习,去了另一城市,收到信时,差不多又过了两月。后来返家后又听母亲说,美莲的父亲放出来时,美莲的肚子就大了。美莲的母亲蹲在院子的角落,撕心裂肺地咒骂。单位保卫科来了人,带走了姓黄的老头。他说他给了美莲800斤粮票;他说是他救了美莲的父亲;他还说他还愿意再赔200元钱。院子里的人都说赔少了,就连买个蝴蝶牌缝纫机都不够。
      
        渝生再回大院时,没见到美莲一家。大姐说,搬了,早搬了,出事不久就连更连夜地搬了。渝生心头堵得怪慌,问,郑家屋里人都没帮她们。大姐轻篾一笑,躲瘟神还来不及。
      
        若干年后,渝生回到原来的巷口,那里已不再有原来的模样。院子的痕迹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高楼。好高,都摩了天了。他把头往后仰了又仰,才看清那幢楼的顶端,一片阳光停在那里,雪白雪白的。

      
      
    41# 作者:爱河月光  回复日期:2010-6-29 13:28:00  顶,楼主幸苦了,一直希望有这样关于重庆历史文化的长贴
    42# 作者:第三颗子弹  回复日期:2010-6-30 11:24:00  我也很喜欢楼主从内心的地址出发这个系列的文字
    43#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30 17:49:00  


        
      (地域篇)从内心的地址出发——较场口
        三岁时,我把较场口看做一片黄叶,在它哗啦啦飘零的时候,干燥的寒冷就到来了。
      
        街道四周,只剩下夹竹桃单薄的气息,在黄昏的弧形路口,弥散和逗留。我那时就那么傻,痴迷地枯站那里,看落叶的身子,简单地旋转,岑寂地滑脱,直到躺下……然后缓慢地褪了颜色,等候着腐朽与萎败的到来。然而,当我不得不离开那里的时候,一走出那个浑圆的地形,在石灰市的路口,我会回头,再一次眺望:较场口,它好像一个伤口——一个被无数路口撕裂的伤口,周边尽是暗绿的汁液,或溅落,或溢泄……
    44#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30 17:51:00  


        
      
        记得幼儿园就在较场口旁,现在的报业大楼所在。三年之间,我每天都路过那里。从凯旋路出发,先钻过石灰市和民生路,随后是大同路、中华路。从看得见长江水的十八梯,步行到能瞅到嘉陵江的临江门。许多年里,我一直把这段距离的行走,看成是最具城市意味的过程——它好像是从城市的一端,跨越到城市的另外一端。一开始,母亲天天接送,我会枕着她的肩头熟睡,然后凭借嗅觉,从梦中喊出“较场口”三个字来。稍大,我的行走变得孤单。一个人的归途,塞满了街边小贩满是乞怜的目光。我不懂事,没有自觉。没完没了地滞留在木货街那一溜爆米花的芬芳中,跋涉在米亭子那一锅沙胡豆焦糊的温暖里。直到五岁,或者六岁,我把一件刚买的灯芯绒夹克遗忘在那个圆形街道的旁边,一根标注了“较字31#”的木质电线杆上。母亲揍我,下手忒重,是我平生初次领略的粗暴。但我没有哭出声来。事后,背对镜子,冰凉的表面折射出蜂拥而来的青紫,斑驳、抽象,自叹是一幅出自名家的图画。快四十年了,又再想起,撩开衣袂,求证残余。但我什么也看不到了。余下的只有,充满褶皱的肌肤,暴凸混乱的血脉。
    45#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30 17:54:00  


        到九岁,又回到较场口学习,在一个叫做儿童图书馆的地方——它呈弧状的建筑与圆形的街道完美契合。一些印刷精美的文字和装帧漂亮的画面开始影响到我。与此同时,一样美好的东西——一个女人,图书馆的老师,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就把那种叫做女人味的气息浸染给我,使我在我的另一个文本中这样记录:“老师是个女的,现在只能把她称作X了。因为光阴如水,将她的名字从记忆里剔除。但遗忘的只是符号,她的容貌,透澈明晰的眼睛,以及垂及腰身的发辫,一静一止,一颦一笑,都被一把怀念的刀刃镌刻——深藏于心,不能抹杀。”——这种写法过于唯美,失于阴柔,不像我现在的文风。但我却以为那是一种必然,是那个人以及那块滋养她的土地,所散射出的,感性、和谐,还有温暖人心的光芒,予以照耀的结果。我知道,尽管时间会有深入到什么都无法打捞的时候,但有些东西还是注定要上浮,会凸现……
    46#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30 17:55:00  


        较场口一直是城市中林木最茂的地方,那些深浅不一的绿色,被安排在一个孩子快速发育的过程中,成为烙印。我还曾经这样写过:“图书馆,是一个植物园,众多蓬生的阔叶林的罅隙,被七十年代某天绵密的阳光穿透,倾注到一群列座阅读的孩子脸上,熠熠生辉,难以忘怀。”记得那时,我偏爱植物,非正常地关心了图书馆里的一棵树。它有鲜艳的花和香蕉一样硕大的果实。后来他们告诉我:那叫芭蕉,雨打芭蕉的芭蕉——阔叶茁壮肥美,且很光鲜。我一开始是摘它的茎,妄图移植,但很快死了。后来又偷吃了它的果实,因为它有一副让人嘴馋的模样。但结果并不圆满。它的酸涩,过早地让我懂得了好看的不一定就好用,但这个道理并非铁打,直到今天,不能坚持。明知的圈套,因为外在就不顾一切。
    47#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6-30 17:57:00  


        80年后,我离开了那里,再没能回去。直到一天,我从二十多年前的那头抵达,第一时间看到一个女子,从容自在地从轻轨车站里踱出,有些面善,又有些眼熟,惹起了一些情绪从沉睡中醒来。但我即刻否定。因为她,那么时尚,还过于年青。又不死心,还想细看,她像空气一样蒸发。回头苦想,像是母亲,又一琢磨,却又像X。想来想去,倒底像谁,时至今日不能定论。我想把留存的幻像再放回到原来的街道,多一份冥想。但密匝厚实的摩天楼群,生硬地吞没了我的思考,只留下一片灰白。我发现,踯躅在较场口的边上,我好像站在了另外的城市。
    48# 作者:对角线2009  回复日期:2010-7-1 17:25:00  还是有人看滴 支持一下 ~~~~
    49# 作者:飞一样的老鼠  回复日期:2010-7-1 17:57:00  重庆到过几次,感觉是山城,火炉。50# 作者:年轻爱发牢骚  回复日期:2010-7-1 18:28:00  
      顶一哈, 了表对楼主的支持 .
      
      
      
    51# 作者:姑苏冷傲  回复日期:2010-7-1 19:00:00  喊你写阿姨雪白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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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作者:姑苏冷傲  回复日期:2010-7-1 19:03:00  喊你写阿姨雪白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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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19:08:00  今天回帖还算多的,所以,得奖励大家一下,多发一点。54#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19:12:00  


          
        (事件篇)一九六七年的那场逃亡
      
        一九六七的那一年,我只有四岁。
        
        记忆最深的情节是一大群人冲过来,轰隆隆地把大院的两扇黑漆木门推来关上。那门瓷实,厚重到我和四娃、八妹都可以同时吊在上面,推来摇去地找坐车的感觉。单说顶门的杠,我,四娃,八妹,还有鸠鸠一起来搬,也搬不动它。大人就不同了,他们人多,他们可以在门的后面加上三根那样粗壮的东西。他们那样劳神费力地关上门,加上杠,绝非偶然,可以说是一个蓄谋已久,处心积虑的阴谋:他们这样做,无非是不想让我们到大街上去看一眼正开过的的坦克;无非是想把那种被我们习惯于叫做刺刀枪的响动和一大堆戴藤帽拿钢钎的人以及他们怪声怪气的咳嗽都关在外面;无非是想把川剧团门口那个死人子和他流了一地的红色液体以及十米外的沙包上探出的半个脑袋统统都关在外面。

    55#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19:14:00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一九六七的那一年,我已经四岁了。
      
        呈祥家的门无法关上,因为他的家在大院的外面,巷子的口上。尽管他爸用棉絮,不是一床而是多床,用水都浸湿了垒在门和窗上,但子弹还是突地一声穿了进来。呈祥的大哥没有死,只是直挺挺地躺床上一动不动了,他爸给他喂饭喂水,接屎接尿,我当时就觉得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如我。我晚上起夜就不用开灯,一个人敢到院坝中间去瞅着一片黑暗下手。有一回,刚好一颗照明弹“咚”地一声挂在天上,雪白的光照下来,我却满怀激动——因为我看见手里攥着的小鸡鸡--它好乖。哦,我那时真够胆大,敢和鸠鸠躲到二外婆的窗子下,去看院门外的巷子。那里好看,从中我发现一道理,不是所有中枪的人都会像呈祥的大哥那样动也不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的样子。比如那个戴新藤帽想冲到川剧团里去,结果被沙包后的刺刀枪“吧”地一声撂翻的家伙,就猴抓了半天,最后躺一大滩鲜红的血上还脚不停手不住地抽个没完。呈祥也看了,他偏说地上那血没他大哥的颜色深。开始不信,后来信了,知道呈祥他大哥的血太旧。而那个死人子被拖走后地上就留着三样东西:藤帽、钢钎和血,都是新崭崭的。

    56#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19:17:00  


          
        我和鸠鸠从二外婆的窗子看到了巷子里发生的好些事,都很精彩,但结果并不好。二外婆发现了,给我妈一说,妈妈就用那种很细的藤条来打我,打得我好痛。鸠鸠的妈妈也用细细的藤条来打他,他说他比我还痛。我们两个再也不敢到二外婆的家去了,所以没看见后来的事。四娃看了回来说,后来人拖走了,只有地上的血一直流一直流,一直流到阴沟里去了。我和鸠鸠好想去看,想得要命,他们却把大门关了。
    57#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19:21:00  


          
        虽说那年我只有四岁,小是小点,其实我懂很多。
      
        比如说廿九中警报塔上的枪声,绝对不是刺刀枪的声音,这个我能分辨。因为吧吧吧的脆响和突突突又突突突的连发我还是分得明白。记得我和妈妈到朝天门去看那个被打死的解放军的展览,见到了那只被打得还不算烂的汽艇和那幅关于解放军英雄的图画,他胸口上有好多个带血的窟窿,我一准肯定那是被突突突的机关枪击中的结果。我就知道,那突突突的机关枪一定要比吧吧吧的刺刀枪厉害。不象四娃,就知道刺刀枪,驳壳枪。所以玩打仗的时候我宁可用凳子腿作机关枪也不象四娃、鸠鸠用竹子杆杆作刺刀枪。他们那里知道,在他们还来不急吧吧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们突突突成蜂窝煤了。只是我没想到解放军也会被突突突成蜂窝煤,但我觉得他很光荣,因为他在被突突突之后,他喊了毛主席万岁。四娃虽然也喊了毛主席万岁才倒在地上,但他总是一边回答他妈喊他的声音,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拍打掉身上的土和灰回去吃饭去了。要是鸠鸠和八妹都吃饭去了,我就把凳子腿架在大人洗衣的长条石上,漫无目标的突突突,突突突。过路的没有人倒下,也没有人喊毛主席万岁。只是后院的明德会被突然的突突突吓一大跳--谁让他奶奶是地主。在他像电影中的狗汉奸一样用洋瓷盆的水来泼我时,我却飞快地扔了凳子腿一阵风地逃了。
      
        为啥逃,不为啥。
        
        因为我也要吃饭。
      
    58#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19:24:00  


          
        我喜欢吃饭,因为吃完饭天就要黑,天黑的时候警报塔上就不只是突突突了。一颗一颗冲天炮样的照明弹会发射出来,白晃晃的,把屋子内外都照得通明透亮。要是这一颗慢慢地落下又慢慢地暗了,另一颗又会升起来。你不要直接去看,那样你会睁不开眼睛。老这时候,趁了光二外婆会过来,过来和妈妈说一阵话,有时说着说着就不走了。她说她要在我们家睡,原因是廿九中的子弹把她的瓦片都打烂了,下雨的时候水会流到屋子里来,把她的泡菜坛子都打脏了,所以这一阵儿的泡菜没有前一阵儿的好吃了。我是最爱吃二外婆的泡菜的,我哭的时候妈妈要是没糖哄我,就会到二外婆那里要一点泡菜,妈说二外婆的泡菜比糖还管用。我好不情愿廿九中的子弹打烂二外婆的瓦片,更不情愿有水从屋顶上漏下来打脏二外婆的泡菜,所以我愿意二外婆晚上到我家来住,反正爸爸已好久都没回来了,二外婆来了也不算挤,如果她还带上一小碗泡菜的话,这样的夜晚就堪称美好了。往往这个时候,四娃,鸠鸠和八妹也会来,他们是来听妈妈讲故事的。整个晚上,不开灯,只有警报塔的“冲天炮”和突突突的机关枪声,二外婆缩在床头啄瞌睡,四娃,鸠鸠和八妹把妈围成个圈,我却赖在妈的怀里,看着妈妈的脸一明一暗地闪现,在妈妈慢慢地讲来的故事里,慢慢地入了定入了眠。
      
    59#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19:26:00  


          
        不喜欢睡着,老做恶梦,老梦到那个藤帽——就是那个被子弹打中的藤帽。那一回梦到他冲上了川剧团的沙包,手舞钢钎,摇摇晃晃地上去了……刹那间,他怔住了,不动了,还回头看我,表情好怪,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我好怕,好在这时有一段恰到好处的哭声把我吵醒,醒来的时候看见妈妈伏在床边哭,爸爸站在跟前,凶神恶煞的样子。他那件铁灰色中山服没扣扣子,里面是一件妈妈在唱歌比赛才会穿的白衬衫。我顿时觉得他很帅,好喜欢他,甚至有一种感激。我当时就觉得如果不是他动手打了妈妈,妈妈的哭声吵醒了我,我还会继续我的恶梦。他揪着妈妈的头发说815和反到底怎么可能是一回事,妈妈说是别人把她的名字写上去的。他很激动他说你还要不要忠于毛主席,妈妈说她没真的弄明白815和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愤怒了,于是说,你他妈一点阶级觉悟都没有,并随手抡了妈一个耳光,在说阶级觉悟的同时。这时他不得不回头来看我,愣愣的象个傻儿,然后跑了,跑得飞快,并再也没回来。剩下来是我哭了,我哭我的手很痛,我不知道我的“机枪”在打在我爸爸头上的同时,也会弄疼我的手,这对我是个教训。但我还是觉得我的“机枪”真够厉害,因为在我爸爸回头看我时,从他敝开的中山服里,我看见了他别在腰上的两把小手枪,活像个八路军。我后悔不该打他,不然的话我也许会把他腰杆上的东西弄一把给四娃他们瞧瞧,鸠鸠也许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提他爷爷挂在柴火屋里的那杆打土豹子的老火杆了。总之,我用我的“机枪”揍了我的爸爸,也救了我的妈妈。
    60#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19:30:00  精彩的部分就要来了,暂且打住,看看回帖如何。61# 作者:重庆薇安  回复日期:2010-7-1 19:38:00  有多精彩?
    62#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19:40:00  那是……相当的精彩!63# 作者:混在江北  回复日期:2010-7-1 20:03:00  想看到一些和自己记忆重合的东西。LZ写一些吧。
      夏夜,15瓦的昏黄的灯光,老厂区宿舍里孩子们的叫闹,大人的摆谈,间或穿来小提琴的声响。64# 作者:鹏飞  回复日期:2010-7-1 20:19:00  回忆总是沉重的...
      
      
      所以回帖不多很正常.
    65# 作者:澡堂歌手  回复日期:2010-7-1 20:25:00  写得很好,楼主的文学功底十分深厚。
      
      很有苏童小说的风格。
      
      楼主继续。66#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20:42:00  


          
       晚上的“战斗”使我不能早早起床,起来时又看见妈妈在哭,我本能地寻找我的“机枪”,却见呈祥坐在床边。呈祥是妈妈的学生,他家就在大院的边上,所以从他家的后窗爬进大院子里来就象我能从大院子爬到他们家去一样。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云莲死了。云莲是妈妈最乖的学生,到我家来时我最喜欢耍她又粗又长的大辨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车在歌舞团门口被别人打了个埋伏,车上八个女生全死了。呈祥呜呜地哭,妈妈也呜呜地哭。呈祥说血象池子一样把女生的身体浸泡在红色里,她们紧紧抱成一团分都分不开。云莲的手死死攥着那根已经被子弹打断的又粗又长的辨子。他们一边说一边哭,说得我好想云莲姐姐。我想一定是警报塔上那个突突突干的,在我想立即用我的“机枪”就象我对四娃他们那样,对那警报塔突突突一回时却找不到了。妈妈说她怕爸爸忌恨我,把我的“机枪”扔到鸠鸠家的发火柴堆里去了。我当场就不干了,一路哭着找过去,看见鸠鸠的爸爸正用一把生锈的斧子把它劈成两半。我太伤心了,妈,呈祥,还有鸠鸠的爸爸赶过来说赔我一支新的真正的机关枪,可我心里一直在想:云莲姐姐呀,我拿什么给你报仇。
    67#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20:44:00  


          
        到半夜,我又被吵醒,这次不是哭声。妈妈抱我到院子,院子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四娃的妈妈抱着四娃,八妹的妈妈抱着八妹。我没看到鸠鸠,因为人太多了。天井里的天很红很亮,四娃的妈妈对我妈妈说上半夜大火就烧起来了,好大好大……只怕这条街是保不住了。我说那里烧起来了,四娃说好象是交电大楼。我说,哦,就是我们常去捉官兵道的地方。八妹的妈妈挤过来说,都怪那个完蛋就完蛋,完蛋广播站,它就在交电大楼上。我心里好笑,我晓得是廿九中那个突突突把它给突燃的。人群让开一条路,八妹的爸爸来了,他长得就像她们一家人,厚肫肫,矮矬矬的,他把衣服一脱,露出一身黑红黑红的肉,一块一块的鼓起象个地主的打手。他霍霍地在洗衣的长条石上磨一把斧子,一大群人看着他,天上的光映在院子里,他的眼睛和斧头上的刃一样通红。突然他跳上洗衣的条石,让我们都仰头看他,那把红色的斧子被举得老高,我立刻认出那是鸠鸠家用来劈发火柴的那把。老少爷们,大哥大嫂们,今儿不冲出去我们211#就全完了,我们从后门冲出去,过大同路,,走七星岗,到上清寺,到邮车站会合。最后一句他拖了一个长音,就像八妹喊毛主席万岁一样的调调。他让我想起了妈妈故事里的朱老钟,只是朱老钟手里拿的是大刀片而不是鸠鸠他们家用来劈发火柴的斧子。我心想,就算把你当做“朱老钟”吧,跟着“朱老钟”走,我不害怕。于是人群尾随他到了后院,一大群人,七手八脚的拨开明德他们家的那堆破烂,露出一个后门,上面也是三根杠,没有前门的粗。八妹的爸爸抡圆了斧子,一下二下三下,那门訇然倒地。妈把我背在背上,跟着逃命的人群旋转着出了那门。
    68#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20:47:00  


          
        当我们越过大同路时,头上忽然有了突突突又突突突的声音。
      
        什么时候在妈妈背上睡着了,记不起来,但我还记得一九六七的那一年,我只有四岁。
      
        醒来的时候四周都黑咕隆冬的,一股邮包的霉味。妈妈睡在地上我睡在妈妈的身边。八妹睡在地上也睡在八妹妈妈的身边,呈祥不知什么时候也跑来了也睡在八妹妈妈的身边。再过去是明德一家和许代表一家,再远我就看不清了。一九六七年的那个晚上,我和中华路211#所有的大人娃儿,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躺在了邮车站的长廊里,四周黑咕隆冬的。我发现长廊的尽头有一个人在抽烟,坐地上抽。远远的能看到一明一灭的光,在微弱的亮里,他肩上靠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我好像认识,哦,那是一把我心仪已久的机关枪,在漆黑如墨的天地间,竟锃锃地闪射着瓦蓝的光。
    69#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20:50:00  


          后记:史载,1967年8月13日,重庆两派武斗人员在市中区解放碑各踞楼房用信号弹相互射击。市五金交电化工大楼中弹着火,大楼在一夜间全部烧毁。原五交化大楼即现在的新世纪所在。
    70#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21:26:00  


        
      (地域篇)临江门,散板式的青春
          去年朋友小聚,约的是临江门。人来了,说在上面,往现代书城走,进一个装修得老旧的茶楼,因为摆上了精致茶碗和茶壶,一壶铁观音,收了一百多块,惊得我一双昏花的老眼,眨了又眨。想起了76年的大水,熊姓同学的家就在临江门外,一帮十五六岁的半大崽儿,屁颠屁颠地抢出一些不值钱的破烂,累得皮塌嘴歪,就连水也没喝上一口。
        
        这还是从前的临江门吗,灯红酒绿模样,像个不夜城了。回想当年,一顺坡的青瓦木屋,大片倾斜着的灰暗,很契合我们当时的心情——天阴的傍晚,冰凉的石头围栏,6个以为可以一辈子肝胆相照的哥们,不说话,轮流地把一支烟抽完。8班的小琼正穿城门洞回家,刚子一句:妹儿,我们耍朋友嘛。没想到假戏成真,后来他们真的恋爱。看电影和下馆子,打群架和做人流。老师请了无数回家长,也拦不住。小琼最后没跟刚子结婚,考上川大的刚子很少回来,十年后再遇到他时,他娶了本班的另一位同学,漂亮,但不及小琼的风韵。
      
        78年我上中专,每周回家一次,一帮哥们喜欢在临江门的边上耗磨。从庆德里到一号桥,从西来寺到沧白路,抽烟,喝酒,打架,吹牛。在深夜,空无一人的五路电车站上,坐一长排铁栏杆,拉住过路的妹儿耍朋友。其中一个,吹文学,一心要做个英名传世的作家,后来真进了戏剧学院,成了导演,拍了部与重庆城有关的电影。
        
        80年大家高中毕业,有的考上大学,有的踏入社会。最后的狂欢会上,我们终于搞出大事。为了一件小事,一帮人打了联防。临江门的派出所里,蹲了一群穿吊档裤的哥们。平哥罚的70,最多;三黑60,其次。我是最少,30,罪名好像是出谋划策。大家都把主凶推到刚子身上,因为出事之后,他一个人坐火车去了成都。
        
        20岁那年,搬出了解放碑。许多年过去,都不愿回去。据说,泽哥医大毕业,又分回到临江门的重医二院。振哥办了顶替,当了警察。在临江门的派出所里,提了所长。姓熊的同学,现居重庆城最奢豪的高级住宅区里,终究没有回去,但他在临江门的旁边,开了一间重庆城规模最大的建材市场。
        
        不再有当年的临江门了,就像应了电影里的一段台词:某某某,我们是回不去了。人声鼎沸的城门洞里,糯米团的吆喝,瓢儿白的吆喝,补皮鞋的吆喝。。。。。。土尘和臭气都弥漫的条石长梯,终于,被大片的水泥墙面所洗劫。短命的青春,也随简略和懵懂的恋爱而结束。回望的感慨,不过是手中那杯融化了风月的老茶,入口清淡,回味苦涩。
    72# 作者:春天加三炸  回复日期:2010-7-1 21:45:00  小时候我家住在大井巷,印象最深的是拉粪车(木头做的)的,从临江门到一号桥,那确实是你形容的那样,几乎是脚不沾地...。印象太深刻了!73#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22:27:00  (事件篇)积木
      
      http://bbs.city.tianya.cn/tianyacity/Content/248/1/24659.shtml74#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1 22:33:00  (地域篇)从内心的地址出发——夫子池
      
      http://bbs.city.tianya.cn/new/TianyaCity/Content.asp?idWriter=0&Key=0&idItem=248&idArticle=2455675# 作者:九江第一  回复日期:2010-7-1 22:37:00  (地域篇)从内心的地址出发——夫子池76# 作者:直觉阿哲  回复日期:2010-7-1 23:04:00  一定要继续写,关注。78# 作者:秋高天蓝  回复日期:2010-7-2 13:03:00  此贴必火。先顶后看。
      老重庆看得热泪盈眶79# 作者:第三颗子弹  回复日期:2010-7-2 13:18:00  不再有当年的临江门了,就像应了电影里的一段台词:某某某,我们是回不去了。人声鼎沸的城门洞里,糯米团的吆喝,瓢儿白的吆喝,补皮鞋的吆喝。。。。。。土尘和臭气都弥漫的条石长梯,终于,被大片的水泥墙面所洗劫。短命的青春,也随简略和懵懂的恋爱而结束。回望的感慨,不过是手中那杯融化了风月的老茶,入口清淡,回味苦涩。
      _________________这段把我看哭了。。。。。
    81#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14:58:00  


     
       
        (事件篇)隔壁的尖叫

      
        引
      
        尖叫来自隔壁,它是所有柔软的部分被剔除后,仅剩的,坚硬的,残余。
    82#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14:59:00  


    一 

     
        隔壁,是砌就的一堵墙对一个空间的分割,是目光所及的墙的一面的另一面。它无不叵测、阴霾地搁置在视线以外,却又神秘、诡诈地存活于想象之中。它像是一个储存了往事的罐子,积攒了一个孩童懵懵懂懂的追问。
      
        自我十岁那年,躺在了那堵墙的下面,对视线无法企及的墙的另一面的想象就由此展开。事情缘于那堵墙对那个狭长空间的分割很不彻底,倘有一米的距离才能抵达屋顶,而屋顶总有柔软、湿润的碱土尘不断剥落,进入张大的瞳孔,把一种生辣的滋味刻画进稚嫩的知觉,把一些在时间里不断复加的疑问渲染得有声有色。
    83#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15:06:00  


      
        对于隔壁的想象由来已久,早在十岁前就对它做过持之以恒的觊觎。那时,那堵墙下还没有我,我后来躺下的地方是一个伙食团。而伙食团的隔壁,是明德家。就因为那堵墙的确不高,只需掂足于一张明德家的高椅,并舍身匍匐于一堵铺满陈垢的墙头,真挚的目光必能穿越黑暗的帷幕,一个守夜人的鼾声和一群白色食物漂浮起来。那些每一个都价值二分钱和二两粮被称作馒头的东西,绵软肥胖,用大号铁丝极易穿插,再加上手法精怪,一次获得食物竟有二三,无一失手。但我不得不诧异,一笼馒头的消失比较于明德从容的吞咽,从速度到数量都难分高下。以至于后来的我,一嗅到“隔壁”,就觉得满是口水和胃酸。
    84#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15:14:00  


      
        十岁那年,伙食团散了,房子被父亲要来做了我的卧室。于是,寒湿的墙下有了一张冰凉的木床,而木床的上面,又搁置了一颗激情如焚的心。冰火相遇的心灵不甘寂寞,总要在阒寂中伸开眼睛,八方睃巡,任凭感知的触须攀上墙头,左顾右盼打探墙那头的消息。视线所及的墙光怪陆离,是一幅联想丰富的图画,而另一面,目光无法抵达的一边,我知道那叫隔壁,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却被我塞满了林林种种的想象。
      
        就在隔壁,一个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地方,它在我的印象里是一间卧室,明德或者明德姐姐的卧室。这两个人物曾在我过去的文本里反复出现,是客观和实在的活体。只是他(她)们的出现总是相互排斥,相互更替,绝不叠复。明德的鼾声裹挟着一股馒头的馊味,粗重和自由地散播在墙的两边,它是感知世界里的石头,坚硬且沉实。而明德的姐姐,那个离过一次婚的女人(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却是诸多想象的理由,如虚拟的情节,是思想,一层一层展开的空间。
      
    85#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15:25:00  


      二
      
        将留存在个人记忆中的尖叫重放,它来自更远的一次经历。一粒子弹射穿了一个人的身体,这个人发出的声音,像在石碾下碾过,窄而细。但这个过程十分短暂、急促,只是一闪即逝的须臾。但它却混杂在类似小便或血液流动时的动静一起被挤进记忆。我一直以为那粒子弹一定是击中了他的喉头,激情的呻吟被闭杀,血和肉封堵了他的呼喊,一些声音冲出来,一些声音扼回去。于是尖叫就产生了(窄而细)。于是关于尖叫的记忆就产生了(窄而细)。于是尖叫的意义就完全迥异于旁人了(窄而细)。
      
    86#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15:40:00  


      
        再回到隔壁,一个偶尔显形的单身女人,她的呼吸细致而匀称。但只有一段和风细雨的过门,舒缓和深情得甚至拖腻。但随着情节的展开,音符会有变化,开始有弱小的起伏和跳跃,像一根吱吱收紧的琴弦。还不彻底,又如一朵绽放的夜花正缓缓打开七色的花瓣,来不及滑落那粒相思的泪滴。一切都会嘎然而止,瞬间消失,燃烧的音符被一阵空穴之风所吹灭,整个的世界刹时归于沉寂。所有的生命都摒住了呼吸,神经在绷直,石头一样煎熬在感动前的黑暗里。
    87#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15:42:00  


      
        尖叫,尖叫,破墙而来。一定是那粒子弹穿越了时空,洞穿了年青的身体。如一只临产的猫的哀鸣,窄而细,被石辗辗过,急促、简略,异常有力。灵与肉,欲望与想象,还有屋顶上剥落的墙尘一起飞扬,在漆黑里恣意地散布,流淌,徘徊,浪迹。良久。中弹的人终于委地,夜里的花,萎靡。一根丝弦断在风里……
      
        然而,尖叫并不会终止,它持续地再现在了懵懂人的记忆里。
    88#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15:43:00  


      
        三
      
        若干年后,隔壁被重新定义。时间的锋刃剔除出了记忆中腐败的部分。尖叫,化作一块白而硬的物质残留下来。我以此为标本,四处打捞着类似的物质。结果并不如意。
      
        记得在川北或川西的某些晚上,在布局了欲望的灯光里,怦嘣怦嘣的心跳后面总尾随着一堆零乱的喊叫。它们宽厚、绵长,在昏浊的光线下滞留和缠绕。其中也不乏短促和急迫,真切和粗实,实实在在地挤压着心脏,与情感无关。在草草收兵之后,随夜霄的汤团、面食和酒水进入到濡湿的肠道,再经过满足和爽滑地运动被排泄,成为遗忘。
      
        其后编排的故事,总是缺少尖叫,更多的角色喜欢缄默,无声地享用。在一个喜欢尖叫的时代,喜欢尖叫的城市,喜欢尖叫的人群以及喜欢尖叫的诸多物事背后,更多的角色,选择了缄默无声地享用。
    89#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15:45:00  


      
        后记
      
        命运喜欢这样的安排,21世纪的某日某时,在一个古朴典雅的茶楼,我与明德相遇,十分的奚巧。本是约一个朋友谈事,却正好坐在了属于明德的茶楼。我们聊起了儿时的故事,好投入,好忘情的样子,爽朗的笑震颤着他四十来岁的银发。我故做无心地提到他的姐姐。他停了一会,沉吟半天,他说她疯了,在八十年代的初期。她的胃病在那时已病入膏肓了,整夜地搓揉腹部,发出尖厉的叫喊,她的疼痛终于错乱了她的神经。我的朋友略通医术,小声地问起病因。明德唉了一声,六二三年在乡下白膳泥、糠粑粑吃多了坏了肠胃,好早就落下的病,白天也不吭声,到了晚上怪象就冒出来了。我怔住了,恍然发现若干年的寻找竟走在一条怪诞的歧路之上。刹那间,我不禁浊泪横流,隐约着看见无数赤裸的身子在扭结,发出巨大的尖叫从隔壁而来。
      
        后来,我做了梦,无数的馒头像泥一样黏稠,起初很小,不断地翻滚,越滚越大,终于成了一个庞大的石辗,向我滚来,从我孱弱的身子上辗过。我叫喊,窄而细地声音来自我身体的内部,它疯狂地穿过了时间和年代,穿过了麻木和欲望的天空。

    90# 作者:syll  回复日期:2010-7-2 15:53:00  这么好的文章怎么我才看到呢?看到你写的这些,勾起了我和你文章中很多相同的回忆!顺便说一句。我也是63年的。91# 作者:syll  回复日期:2010-7-2 15:57:00  顶的人不多。不是写得不好,是现在上网的很多人可能不了解那时的人和事。92# 作者:重庆薇安  回复日期:2010-7-2 18:44:00  对头,楼主加油,现在的人都太浮躁,往往被一些低俗恶俗的东西吸引眼球,但是却真真错过了那些有营养的东西,不过如果哪一天他们有那么一点时间有那么一点无聊,偶然间打开这个帖子,细细品味,就可以嗅出重庆的味道。所以感谢你,让我更了解重庆
    93# 作者:风临刀  回复日期:2010-7-2 19:58:00  在一个以赤裸利益为主流诉求的社会,在一个文字已异化为皮条客、枪手,贱人们拉客、博出位,赚媒银而操弄的业务工具的现实,在YY、粪粪,装13的论坛里面,能看到有几分纯粹、文艺色彩的字,我有点恍若隔世的错觉。94# 作者:嘲得慌  回复日期:2010-7-2 20:54:00  记号.95#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21:01:00  


      
        (事件篇)故事队
      
        “长白山,山高林密。要问那山有多高,你看那,一山重一山,一山叠一山,一山挤一山,一山藏一山;要问那山有多密,你看那,大山抱小山,小山环大山;山靠山,山复山,山挨山,山缠山;山里藏山,山外有山;一山更比一山高,过了一山又一山。那真是,抬脚就是山,开门就见山。”
      
        不是要说山,但那时却能在一篇《林中响箭》的一开头,就一口气接二连三地说出几十个山字来。在七十年代中期,重庆的第一支故事队就是这样和山有了联系。在其后辗转反侧的巡讲过程里,少年故事队的孩子们,纵横川东一线,驰骋两江南北,多多少少地洇染上了一些山野之气。

    96#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21:05:00  


      
        第一场故事是在较场口的少年儿童图书馆听的,评书大师徐勍关于一个支边青年在西双版纳丛林里失而复得的讲述,曲折跌宕,扣人心弦,使我久久地为故事中的人物揪着心。所有去听故事的人都经过了刻意地选拔,他(她)们来自学校、单位和工厂。他(她)们的另一项使命就是组建重庆市的第一支革命故事队。但成人和儿童很快就分开,二支队伍分别被命名为重庆市工人革命故事队和重庆市少年革命故事队。我和一些来自不同学校的同学加入了少年队,并开始学习讲故事的本领。
    97#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21:08:00  


      
        学故事的学校就在当时的儿童图书馆内,老师是个女的,且把她称为X。因为光阴已将她的名字从记忆里抹去。但丢失的只是一个符号,她的面容,一对清澈透明的大眼睛以及长及腰身的双辫,一睥一笑,一静一止,都被一把怀念的刀刃所镌刻,在心的深处,是任何力量也抹不去的东西。时间虽然已走过三十多年,但当时的情景却常常像一幅幅黑白的照片,不断地从脑海里走出来。我记得,那年,我九岁。我们在图书馆一个布满绿荫的长廊上开始咏诵,一些稚嫩的声音起起落落。图书馆是一个植物园,那些蓬生着的阔叶林的孔隙,被七十年代早期某天的绵密阳光所穿透,倾注在一群孩子和一个女人的脸上,熠熠生辉,那样生动。我们首先得到了办理借书证的优先权,我很快就利用这个机会,完成了从“小人图”到“字书”的过渡。《浙东的孩子》、《鄂伦春人的故事》、《骑白骏马的人》那些滋养过我的文字,在一棵稚嫩的心灵上栽种了文学的幼苗。我们不仅是在读故事,更多的是让自已走进故事中去,在故事里扮演角色,和那些素昧平生的故事人物对话、交流,荣辱与共,同甘共苦;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胆怯心惊,一起英勇无畏。记得X试讲的第一个故事《雷锋的童年》,当情节推进到小雷锋冲进家门,发现吊梁自尽的母亲,他一把抱住母亲冰冷的双脚,他疼痛、嘶哑的叫喊被X演绎,妈妈,妈妈,你怎么不理我了呀,妈妈,妈妈,你怎么不理我……X的泪无法阻止地喷涌出来,所有的听者都泪如雨下。台上台下一片哭声,偶尔有人会不失时机地振臂一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随之是一片滚雷般的回应。我们的故事队就这样开始了它的历程,那时的节目少有原创,差不多都来自改编。我常常伏案抄写大本大本的故事,那本《西沙儿女》曾被我翻复摹写好多遍。我记得抄写过的故事就有《最后三秒钟》、《秀兰下乡》、《林中响箭》等等,我的第一个由自己改编的故事叫做《端盘子的姑娘》,它来自于一本叫做《故事会》的小杂志,据说这个杂志现在还很卖钱。我曾和一个叫做陈红雨的合说过一个相声《号声嘹亮》,好像也是从工人队的故事里移植过来。
    98#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21:10:00  


      
        接下来我们开始了巡回演出,从工厂到学校,偶尔也到乡村。在那个娱乐活动十分贫乏的年代,故事会的形式受到了热烈地欢迎。我们的演出非常成功,每到一处都有规格不低的接待仪式。故事会之后往往还会有一顿丰盛的“便餐”。就是在这个期间,我才开始认识一些城市的地名,沙坪坝、马家堡、新桥、北碚。。。。。。,很多远郊的厂矿慕名而来,他们接送我们的车都是解放牌的大卡。那时有车接送已是很高的待遇,队员们都坐货舱,工人队和少年队一起,有说有笑,一路歌声。在晨曦里出发,于暮色中归去。车上风大尘大,下车时一个个灰头土脸,只是简单地用手掬一捧清水往头上一抹,稍微地打理,就兴致勃勃地登上台去。回程时总是工人队的大叔们站在车栏的前面,为我们遮挡疾风。我还记得这样一幕,大风撩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头发,一根根地向后竖起,非常滑稽。那个人后来成了重庆的故事大王,他叫肖化。
    99#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21:13:00  


      
        讲故事的潮流很快波及全市,并赶上了接下来的“向阳院”热。各个学校纷纷成立自已的故事队,从市里的故事队里抽走主力。于是故事队分崩离析,各自为战。我后来还参加了由群众艺术馆举办的故事员培训,并参予了故事讲演的比赛,我的奖品是一本《三探红雨洞》,一本《激战无名川》。最引为骄傲的是,电影《闪闪的红星》在东方红影院的首映式上,是我先上台讲了《潘冬子的故事》,电影才开始放映。想来现在的巨星也不过如此。我还不同的是,在最后的客套话里把改编说成了创作,回来被总辅导员剋了三天。
    100# 作者:aaachenyi  回复日期:2010-7-2 21:14:00  


      
        时间就是这样漫漫走过,记忆里已沾满灰尘,我的故事已在开始时就结束。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会那样清晰地记起那些故事里零零碎碎的片断,却记不住一个刚刚认识的美女。如果一定要记住些什么样的话,我还记得起这样一些名字:徐艺、陈红雨、单丹林、徐荣(徐黥的小女)。。。。。。还有X,我怎么就想不起她倒底姓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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