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湖山色半湖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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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湖山色半湖烟

金岳清《 人民日报 》( 2010年07月03日   08 版)

  在临海工作时,灵湖还画在纸上。纸上的灵湖只是一个概念,但却充满了想象。那别致的山,那绰约的树,那氤氲的水连同豌豆一样的船,常常在我心头浮现。我想,要是有小雨的日子肯定会更好:雾里看花,一派迷蒙。

  多年以后,某一日闲着,坐在书斋里读《中国现代山水画集》。读着,翻着,忽然想起灵湖来,当年图纸中的灵湖现在总该有些实际起来了吧!于是,便约三五好友想去看看。妻子说,这样的雨天还不如出太阳的时候去。我不语,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氛围,个中滋味,我自己心中有数。

  这样的天气果然很少有人。没有人更好,周遭一派宁静。一个偌大的湖出现在眼前,远处,一抹青山隐约,树是看不清楚了,只有岚气在远远的浮动,白生生的一笔带过,那说不定是张旭先生的飞白。看来他又喝醉酒了,挥毫落纸,万里云烟。中间有一座岛,不高,好像是江南画家在徽宣上的一点宿墨,那宿墨化开去,化开去,于白色徽宣的边缘留下一道水痕。那柔和的白线,婉约多姿,柔得让人心疼,又仿佛是远处情人轻轻的呼唤。小岛上有二亭,一个清雅,一个温婉,玉立着,楚楚动人又顾盼生姿。叫人想起两把曼生壶来,我推测曼生翁制壶可能受过《礼器碑》与《曹全碑》的审美影响。不然,这气质,这韵味,为何会如此相似呢?近处的景象看得分明,那便是款款的水,一泓汪洋。细雨落下来,落在水面上,听不见什么声音。想起乡下老家,雨天时,一个人站在老屋窗口看门前水塘,有时看得出神入化,呆呆地会站上半天,老祖母走过来,弯下腰摸摸我的头,笑着说,看见什么了,荷花还早着呢!我说没有,我就看这雨,这雨落在水塘里便什么也没有了。我说话时,应该还一脸迷茫,抑或有些许惋惜。可惜老祖母早走了,留下的仅仅是她温暖的声音。现在我想,我如果是鱼,我会在此安家,我不要鲲鹏展翅九万里,也不要背负青天朝下看,我只要偷得浮生半日闲。

  也许是我想多了,一个人站在那里如痴如醉,三五把花伞渐次渗进水雾中时,我仍流连于太虚幻境。一个声音穿透水雾传过来,虽然湿漉漉的,但我听得分明,声音的意思是船在前面,船夫已等候多时。这真是一种意外的喜悦,友人想得真是周到,居然让我等走进湖心。等我上船时,友人们已在画舫里临窗指点江山了。想不到这里还有画舫,但船夫说这不对外,仅仅是工作用,工作之余是照料你们这样的文人。

  画舫按顺时针划了半圈,白花花的水珠在船舷欢歌笑语,后面白浪滔滔,已看不清岸上景象,只有两岸青山依次展开,那展开的是一幅山水画卷,想当年坐船下富春江,一路遥想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意韵,又想起那大半截还留在台湾故宫博物院,仅一个火烧的开头保存在浙江博物馆,遗憾不已,倘若黄公犹在,或许会有《灵湖山居图》问世,亦可聊以慰藉。

  船到江心,雾气愈显浓重,杰阁临湖,气宇轩昂。阁内大厅摆着一桌四凳,全用老藤制成,桌上羊岩勾青清香四溢。众友人客气,我面湖而坐,眼前细雨斜风,青山亭角,半沉半浮。坐在边上的主人指着对面的远处说,若干年后,那里是一条绿色长堤,你忧愁了,烦恼了,就过来坐坐吧!保证让你浊气出,清气生,羽化而登仙。我扭过头,看了他两眼,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想不到这位昔日同仁今日也饱读诗书,信手拈来,借古说今。我一时兴起,便问道,有写作的地方吗?主人说,有啊!主人说话时,起身带我上楼,进入一小房间,推开木窗,水汽扑面,眼前是半湖山色半湖绿烟。对岸堤上漫步着一对妙龄男女,他们打着一把水红色的油伞,紧紧相拥着。我忽然记起文友的话来,那是关于人世间爱情的思考,文友说爱情分肉体、感情、思想、灵魂四个层次,灵魂是最高级别,肉体是最低级,世间的爱情往往是肉体,有感情已经不错,缺乏的是思想,更遑论灵魂互撞。这话很有道理,但文友是智者,看到的是上层,是顶端,凡夫俗子们要的是墙基,不然灵魂升腾了,肉体不见了,不见肉体,饮食男女起码的爱情会受到质疑。灵魂是智者的灵魂,思想也是哲人的思想,芸芸众生能把肉体上升到感情已是人类的伟大进步了。如果都是灵魂、思想家、智者充盈整个人类,那么,地球也许是灰扑扑的,人类也将黯然失色。

  大概我无语又多时了,站在边上的主人问我想什么,我说我想借你的风水宝地,写完我心中那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