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铸成:邵飘萍与张季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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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飘萍与张季鸾

本文来源于《新世纪》周刊 2010年第18期 出版日期2010年05月03日 “中国报界之沦落甚矣。自怀党见,而拥护其党者,品犹为上;其次,依资本为转移;最下者,朝秦暮楚,割售零卖”徐铸成

  邵飘萍与张季鸾两位先生,是我早年就崇拜的杰出前辈。在中学读书时,我曾如饥似渴地细读他们写的每一篇通讯和评论。1926年秋我入京求学,飘萍先生已于是年4月下旬被奉系军阀所害, 真是“ 缘悭一面” 。张季鸾先生则是我从1929年调至天津《大公报》任编辑后, 受他的指引和熏陶达12年之久,直到他1941年病逝。

  “同行相妒”,“文人相轻”,报社的其他前辈对飘萍的生活细节每有微词。而季鸾先生于同业人物,从不轻于评议;谈到飘萍,总极口赞叹其采访之高明、写作之精辟和对恶势力斗争之英勇。但他从未跟我谈起他和飘萍的交情。

  据新闻史家方汉奇查证,邵氏生前遭到皖系军阀迫害时,张季鸾把到日本《朝日新闻》工作的聘请让给了邵,并做了推荐。“邵飘萍遇害后,张对邵的妻子祝文秀和她母亲非常照顾, 接她们到天津居住,每月馈送一百元。每星期必请他们母女吃一次饭,还经常送戏票到她们家,要她们看看戏,散散心。”

  古人说:“一生一死,乃见交情。”邵、张两位真是生死之交,死生不渝。二位先生所以结下深厚友情,不仅因为他们的遭遇相似,曾长时间与恶势力进行坚韧的斗争,还由于他们都热爱新闻事业,立志终身为之奋斗;又有相同或类似的办报思想。

  飘萍曾说:“余百无一嗜,唯对新闻事业乃有非常兴味,愿终生以之。”他直到被捕前夕,还以报事为念。季鸾先生除民元任临时政府秘书外,1925年又曾一度从政;那时国民二军的军长胡景翼(翌僧)任河南军务督办,胡是张早年的同乡挚友,向当时的张绍曾内阁推荐张任陇海路会办。那是当时有名的“肥缺”。他到任不到一月,就拂袖而去,说:“不干这个劳什子,还是当我的穷记者去。”回到天津,无固定工作,每日写评论,访新闻,投寄沪报。

  飘萍先生认为:“报纸之第一任务,在报告读者以最新而又最有兴味、最有关系之各种消息。故构成报纸之最重要原料,厥为新闻。”

  1926年9月复刊的新记《大公报》,在张季鸾、胡政之两先生主持下,也全力注意新闻的独力采访 ——不依靠外国通讯社,并努力于新闻编辑的革新。也有各种周刊,特辟的周刊《文艺》,初期由杨振声、沈从文主持,不久,一直由萧乾、杨刚先后主编,成为新文学的一个重要园地。邵、张两位对报纸内容颇有相似的设想;也可以说,季鸾先生是接受死友的理想,加以发扬的。

  季鸾先生早年虽同情同盟会的革命主张,但认为记者应超然于党派,他从来没有参加任何党派。他曾感慨地谈当时的报纸:“且中国报界之沦落甚矣。自怀党见,而拥护其党者,品犹为上;其次,依资本为转移;最下者,朝秦暮楚,割售零卖,并无言论,遑言独立;并不主张,遑言是非。”

  他们两位,都有特别敏锐的“新闻感觉”。1926年段祺瑞执政府卫队向游行的学生开枪,死伤枕藉,是为“三一八”惨案。当时,飘萍先生不仅在《京报》上披露真相,揭斥内外反动力量的阴谋,并直接参与爱国活动,站在前列。执政府当时宣布李大钊、易培基、徐谦等六人为“祸首”,命令“通缉”。据鲁迅揭露,他们还定下第二批“黑名单”,凡五十余人,鲁迅、飘萍均在内。不久奉军入京,飘萍先生就被逮捕杀害了!

  季鸾先生在1924年冯玉祥等成立国民军之初,也兴奋地第三次入京,仍为《新闻报》写特约通讯。适段祺瑞执政府上台,即至开封,旋又流落至天津,以卖文为生。

  综观这两位卓越报人的生平,飘萍先生活动范围较广,开创新闻阵地之外,还孜孜于新闻教育,培育人才,因而和青年接触的机会较多;“五四”以后,同情劳工,随着新思潮前进。季鸾先生虽然也见多识广,勤于研究新问题,但思想上旧的因袭较深,开拓不广;而在认真办报,改变文风方面,以后则有更深更广的建树。

  摘自《报人张季鸾先生传(修订版)》,徐铸成(已故)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