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挑夫何天武十年华山一条路·都市快报

  “一个男人应该对家庭、对孩子负责，对媳妇负责，让人家觉得跟着你是安全的。”

  见习记者 蔺桃

  摄影 贾代腾飞

  发自陕西华阴

  在坡度超过45度的华山山脊苍龙岭上，只有一条胳膊的挑山工何天武，背着百来斤重的货物，身子几乎匍匐在了石阶上。用来借力的T字形拐杖这时成了累赘，他只好用大拇指和食指扣住它，另外三根手指抓紧铁链，一步一拖地爬上去。

  这样险峻的路程，48岁的何天武每天要走一到两趟。10年来，作为这条路上唯一的独臂挑夫，他3000多次登顶被称为“奇险天下第一山”的西岳华山。

  实际上，他早在2006年就出了名。媒体的报道为他筹得了十多万元的捐款，也一度改变了他和家人的生活。

  但4年过去了，他仍然留在华山。

  “他为什么能坚持？”网友们向他致敬，也带有疑问。

  我们来到华山，和何天武一起攀登。

  背一斤货物赚3毛钱

  6月9日早上8点，我们和他在华山东门见面。

  他送货的五云峰饭店最近在装修，暂时不需要货物。不过，他跟老板说了一下，先送3箱水上山，过几天再结算工钱。

  3箱水，36瓶，重120斤，3毛钱一斤，这一趟，他能赚36块钱。

  他说，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五云峰饭店给他们7个固定挑夫办了进山证、坐车证和索道证，他们每天可以免费从东门坐车到索道下站，再乘坐索道到北峰，“每次只需要背一公里就到了五云峰”。2008年以前，他背的是另外一条线路，从西门背到西峰，要爬6公里台阶。那里没有索道。

  旺季的时候，一天能背两趟，运气好，下山再背几十斤垃圾，一天加起来能赚八九十块。但这种好事，一年顶多只有一个月。

  货运到索道下站，老何用麻布袋把其中一箱水装起来，一旁的卢师傅主动上来帮他装袋、打结。

  下一车货一到，原本在休息的挑夫们立马动了起来，小跑着把货扛到索道入口。老何先单手提了一箱水进去，回来时看到有个挑夫一手拎了一袋货物，他大喝一声，提起一箱水甩在右肩上，右手再拎起一箱水，快步走了进去——他不想显得比别人弱。

  他歇息的地方是固定的

  真正开始登山的时候，老何话少了，用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后面上来的游客一拨拨地从他身边穿过。

  每隔约10分钟，他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越往上走，坡越陡，休息的间隔也越来越短。有时候是把手杖抵在背篓后面，有时候就把背篓靠在路旁的岩石上。

  他歇息的地方几乎都是固定的。

  走到传说中的苍龙岭，石阶只宽一米，两旁是陡峭的山壁，一眼看不到底，抬眼一看，坡度超过45度的前路被淹没在浓浓的山雾里，我们心里直犯怵。

  老何在岭脚下停顿了一下，定了定神，背起背篓又上路了。他的身体几乎都贴在了石阶上，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刚开始被甩在身后的挑夫们，一个个赶上来，超过了他。站在岭中间休息的人和下山的游客，看见他了，赶紧闪到一边，给他让路。

  许多人在网上看过他的故事，也有人不知道他已经是个名人，不过，在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都不忘说一句，“师傅加油！”“师傅，好样的！”憋着气的老何，不忘答一句“谢谢”。

  有的游客使劲地往上赶，找个合适的角度，给老何拍照片。老何不回避，也不说话，只走自己的。

  见到何师傅 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终于走过了这长达1500米，有246级石阶的华山之脊。老何停下来休息，放下背篓，把手杖垫在臀部下坐着。

  也在旁边休息的一位女士上前，用广东腔的普通话问他，是不是可以合影，老何擦了把汗就对准了镜头。旁边人一看，都围上来要求合影，老何一一答应了。

  女士说，来华山之前，同事们说可能会遇到何师傅，想让她给带几句话，现在见到何师傅了，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眼睛红了，从兜里掏出100块钱，塞给了老何。老何接过来，说了句“谢谢”，还应女士的要求，写了张收据。

  过了苍龙岭，再走十几分钟就到了五云峰。11点多，交货完毕，他的这一趟任务完成了。

  他看一看手机，又接了好几条短信，从广东东莞、四川眉山发来的，说想来看望他。老何坐下来，用手写笔一笔一画地写着回过去，内容大体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如果有机会来华山，一定要找我，我可以给你做个向导。谢谢。”

  老何啃着变冷了的饼子，就着自带的茶水，简单地吃个午饭。

  他说，短信是这半个月前才学会发的，之前别人给他发短信，他不会回，都要打电话过去感谢人家，一个月电话费要花80多块，2006年的时候，一个月要300多块。

  他很羡慕好朋友盖了新房

  下午一点多，老何可以下山了。下山比上山快，两点左右他就能走到索道上站。

  他说，一上索道，他基本都能睡着了，等到站了，他又立刻会醒过来。

  回到家，他把汗湿或者被雨水浸湿的鞋袜脱下来，换上拖鞋，把早上烧好的开水倒到脸盆里，去隔壁房间擦澡。

  隔壁房是他二弟的房间。二弟去年曾跟着他在华山干了一年。年底的时候，二弟抬着去世的大娘舅上山安葬，没想到一脚踩空，倒下来的棺材把他的双腿砸断了，现在还在家里休养。为了这，老何把每月固定给爸妈寄的钱，从200元提高到了300元，“二弟的老婆嫌家里穷跟人跑了，家里还有小孩在上学，需要钱。”

  洗完澡出来，老何换上了参加运动会时候发的一身衣服，他把左边的空袖管塞到衣服里。他说，他就爱穿迷彩服和运动服，年轻的时候想去当兵，后来因为是家里老大，放弃了。“运动员的梦想倒是实现了。”

  收拾好了，他会坐下来喝几杯秦川本地白酒，然后打开电视机，放上爱唱的碟片，唱上几首。许多时候，他会跟好朋友索喜荣一起喝酒、唱歌。

  到了傍晚，他们去镇上的夜市买几块钱凉菜，就着一斤半斤的白酒喝着。有时候是在他家，有时候是在老索的新房子里。

  老索说，一开始，两个人都相互谦让着让对方先唱，等到两个人开始抢话筒了，就说明两人都喝高了，差不多该休息了。

  老索从老何刚到华山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老何能去五云峰饭店做挑夫也是多亏了他。老索前两年在华山脚下盖了栋两层楼的房子，家里3个孩子也都有了稳定的工作，这让老何很羡慕。

  唯一一次想死的念头

  何天武说自己“是被逼上华山的”。

  他老家在陕西省汉中市镇巴县。1989年，妻子在生下小儿子后便因风湿性心脏病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幼小的儿子和12000元的债务。“一定要挣多点钱”，1992年，老何去河南省的一个煤矿，下井干活。

  一天，一位工友有事不能上工，老何去顶班。一辆大型绞车出了故障，断裂的钢丝绳斩断了他的左臂。

  出事以后，矿主给何天武4200元让他赶紧走人。他不愿意走，想叫老板把他留下来，哪怕扫地看门都行。但是老板不答应。

  老何回到老家，4200元中的2000元途中被偷走了。他的一个弟弟代替他继续外出打工，但不幸出事了。“好好的一个人出去，回来是一只骨灰盒，那种心情没办法想象，我总觉得命运不公平，好像处处都在针对我们一家人。”

  亲戚朋友们给老何出主意，让他利用残疾人的身份去乞讨。何天武断然拒绝了：“人格要是丢了，买不回来！”

  1999年，老何只身来到上海找工作，40多天里，他一次次被当成“废物”拒之门外。

  他流落街头，身上只剩下了十几块钱，“不想再继续生存”。但想到家里还有父母，还有两个儿子，还有两个弟弟，老何掐灭了人生中唯一一次想死的念头。

  一个老乡收留了陷入绝境的何天武，让他到华山做挑夫，“只要肯卖力，就有钱”。

  第一次背货上山，何天武感到害怕，呼吸困难。“我不敢上。一想到不敢上，腿都没力了，害怕会踩虚了。”但何天武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走这一条路了”。

  他抓着铁链往上攀。“只管一直上 ，只管往前走，不想后头的事情，也不看后头。”

  就这样卖力10年，背过饮料、蔬菜，也背过面粉、煤气罐。他拥有的“装备”，只是一个背篓、一支拐杖、一条毛巾、一桶水，加上简单的干粮。

  这个工作只能糊口养不起家

  2006年，接到媒体捐款后，他花了将近7万给大儿子何军买了辆车，还送他去考了驾照，本想让他以后自己拉拉客或者给别人当司机，但儿子不久把车贱价卖了。

  老何给儿子的朋友打电话的时候说：“你转告军军，我不怪他。”

  2006年的时候，老二何锡海也在爸爸的帮助下进了广东的一所中专学校学模具，现在在西安工地上铺钢筋。

  老何说，做了这么多，他也算尽了一个父亲的义务。他不指望两个儿子给他养老，凭他现在的身体，起码可以背到70岁。等他背不动了，他可以用已经练好的书法写个牌牌，还可以“带路，专门给那些想探险的人带路”。

  曾经有人给老何介绍过对象。他的妻子去世已经20多年了，可他一直没有续娶。“一个男人，首先要有份稳定的工作，起码得对人家的生活负责。”老何说他现在这个工作只能糊口，养不起家。

  他想等攒够了钱，盖了房子，把儿子、爹娘都接到身边，这时候再考虑找个可以烧茶递水的伴儿。

  他说，一个男人应该对家庭、对孩子负责、对媳妇负责，让人家觉得跟着你是安全的。他有信心吃苦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