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主任啼笑皆非的升迁之路:仕途777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7:27:46

 

 

这是一部以官场为背景展示当代都市生活的小说,讲述了一位都市男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的故事。

书中主人公“我”作为一个官场小人物,凡事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冷不丁天上掉馅饼却被砸得找不着北;虽加官进爵却自觉身心俱疲,不经意间就弄出了纠葛绯闻;仕途凶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情场得意,红颜知己至善至真;生死关头解读人间真情;前路未卜感悟祸福吉凶……

小说语言幽默,调侃中尽显智慧,情节曲折跌宕,故事引人入胜,生动描摹了官场小人物的原生态,是官场小说爱好者不容错过的一本好书。

本书作者杨华团,陕西华阴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金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发表、出版文学作品200余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都市男人》,中短篇小说集《心之痛》、《爱情广告》等。

 

书评:一个办公室主任的仕途人生

作者:杨华团       出版社:新华出版社

   

洗手间里没有坐便器,只有蹲坑,可见这家酒店在追求高档次方面仍大有潜力可挖。我蹲下来,经历过一阵酣畅淋漓之后,不经意就看见茅坑隔断的木门板上用碳素笔写着一句话:“您千万不要向左看!”这话勾起我的好奇心,有啥不能看的?我偏看。一看,左面挡板上写的是:“您千万千万不能向右看!”咦,怪了,右面还能有啥?什么样的厕所文学我没见过?我再把头朝右转,右面挡板墙上写的是:“您干吗左顾右盼?”

    这是《仕途》开头部分主人公“我”蹲厕所时的一个片段,看到这里我不禁莞尔一笑,并且有了继续读下去的兴趣。

    现在写官场小说是文学的一个主流,本书就是一部以官场为背景展示当代都市生活的小说。以往很多作者都将目光放在位置很高的官员身上,来写官场之人的官场人生,而《仕途》所选取的人物却是西北边远地区一个级别很小的局办公室主任,通过勾勒他在仕途上的发展之路来表现官场及其所涉及的领域中存在的种种现象。

    小说中的主人公“我”在某局机关担任办公室主任一职,凡事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不但对本局领导卑躬屈膝,在生活中还要忍受“小市民”妻子秦秀丽的冷嘲热讽,甚是苦恼,但又只能一忍再忍。

局内部改革,在妻子的谆谆教导以及卖力支持下,“我”为了加官进爵而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只要是八竿子打得着的地方都扫了一遍。然而,礼没送出去,钱退回来了。求门无望之后,只能无奈放弃。可谁也没想到,天上掉馅饼会砸到“我”头上,一时间“我”被砸得找不着北,妻子秦秀丽却美滋滋地接受了“副局长夫人”的头衔。

虽然意外加官进爵,“我”却自觉身心俱疲。原领导焦副局长酒后驾车把人撞死了,在曹局长的“指示”下,知情的几个人隐瞒了事实的真相,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条条匿名短信扰得人人自危。如果事情败露,“我”不但会丢官,还要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这个发匿名短信进行威胁的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这么了解事情的真相?除了要钱之外他还有没有其他的目的?悬念层层迭起。

    虽然“我”老实本分、胆小怕事,家里还有一个“母老虎”,但是爱情来的时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我”在不经意间遇到了情人梅洁,弄出了纠葛绯闻,却也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幸福。人生能得如梅洁这样一个“知心爱人”,足矣!

    人生变化就是这样无常,焦副局肇事之事还是败露了,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曹局长为救落水儿童成了烈士;而成为代局长正等待进一步升迁的“我”却被调到“计生委”成了无权的司令。所幸情场还算得意,“我”和秦秀丽离婚,与梅洁终成眷属。

    正当“我”安于享受平淡的快乐的时候,却被查出肝脏上长了癌。生死关头,“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才是人间真情……

    与其他官场小说不同的是,作者并没有将视野局限在官场之中,而是将基层官场置于整个基层社会中来解析。书中主人公“我”的级别不高,其生活中所接触的朋友也都是很底层的,如农民工黑蛋儿、玲玲,按摩女草草,小职员诗人、茄子、鱼得水,司机小詹等小人物,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读来倍觉真实、生动、感人。

 

 

 

“肚子叫领导练了拳了”... 1

我眼睁睁地看着车祸发生... 4

克夫相的秦秀丽说我是农民... 7

黑蛋儿感觉他跟个皇上差不多... 10

我敬爱的上司干起工作来还真不含糊... 13

老子天生就是当官的,不适宜捣蒜... 17

黑蛋儿给了我信心和力量... 20

行贿未成,无果而归... 23

这种触电的感觉真好... 26

大舅哥说:希望大大地有... 29

为了达到目的就不能怕这怕那... 32

她已经泪流满面,梨花带露的样子... 35

我带着两瓶茅台酒去拜访日报副总编... 38

“诈金花”是一种很好的娱乐活动... 42

梅洁用了大约一分钟就叙述完了... 46

 

“肚子叫领导练了拳了”

突然就有了某种感觉。这种感觉是来自身体内部的一种信号,翻译出来就是:内急的问题需要马上解决。

美味佳肴吃得舒畅,又喝了那么多啤酒,肚子难免会有憋胀下垂的感觉。水火无情,我急惶惶离席,寻找能解决问题的去处。

服务小姐面带微笑为我指引方向。

洗手间里没有坐便器,只有蹲坑,可见这家酒店在追求高档次方面仍大有潜力可挖。我蹲下来,经历过一阵酣畅淋漓之后,不经意就看见茅坑隔断的木门板上用碳素笔写着一句话:“您千万不要向左看!”这话勾起我的好奇心,有啥不能看的?我偏看。一看,左面挡板上写的是:“您千万千万不能向右看!”咦,怪了,右面还能有啥?什么样的厕所文学我没见过?我再把头朝右转,右面挡板墙上写的是:“您干吗左顾右盼?”

奶奶的!我哑然失笑。这种并无恶意的恶作剧颇有幽默效应,它比起厕所里常见的淫秽打油诗要高档一些。拉屎的过程本无聊,搞些创作以排遣寂寞,应该应该。

每每在外面吃大餐,我就会想起故土乡亲斥责饕餮贪吃的一句话:吃个驴×大张嘴。

公款吃喝是经常的,故而没啥不好意思,说吃就吃,冠冕堂皇地为革命工作而“驴×大张嘴”。迎来送往,答谢应酬,联系业务,润滑感情,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任何一个天经地义或者人为制造的理由都是吃大餐的依据。尽管是在大西北的一座小城市里,一桌酒席照样超过千元甚至更多,基本上是一顿饭吃掉一头牛。没见过大世面的我每每回到老家,看到父辈乡邻们过的日子,就会觉得城里人天天都在造孽。这些年反腐倡廉不住地念叨,贪官污吏也陆陆续续有栽了甚至毙了的,但请客吃饭根本算不上什么,礼尚往来是我们伟大民族的光荣传统,上级规定的餐饮招待标准基本上也是一纸空文,超过标准了在发票上变通一下也就成合法的了。城市人,尤其是官场上的人所做的事情,假如拿到农村去让乡亲们评价,他们肯定觉得匪夷所思。这只是城乡差别的表现形式之一。城市人一旦成了城市人,首先就学会了耍阔,个个都忘了自己的爹娘和爷爷奶奶祖爷爷祖奶奶都是农村人。城市人整个是农村人的不肖子孙!尽管笼统地这样讲有失偏颇,但我依旧经常这样想。

想这些做啥呢?没用。大吃大喝这些事又不是吾辈能管的,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

解决完肚子里人为制造出来的问题,再回到吃饭的包间,洗手间板壁文学的幽默效应还挂在我脸上。一起吃饭的领导和同志们看我笑模笑样的,自然就有了探询的兴致。

“赵主任,你碰见美眉啦?”

我未置可否。

“你跑到女厕所去啦?”

我仍然笑模笑样的,不说话。

“上一趟厕所还变得深沉起来了?罚酒罚酒,让你心里美不跟大家分享。喝,来来来,喝了,一口闷。”姓焦的副局长整了一满杯啤酒,直接弄到我嘴上,做出要灌的架势。

“焦局长你非要让我喝?喝就喝,多大个事儿!”我心里窝火,脸上却努力挤出笑容,然后把杯子从焦副局长手里接过来,自主地大口大口喝,脸上故意做出痛苦的表情,很夸张。不过肚子确实已经被啤酒灌得鼓胀,气球一样,要不是刚才在洗手间腾出了一点空儿,恐怕要胀得爆开。这些当头儿的,官大一级压死人,说叫我喝我就得喝,还得把厌烦隐藏起来。尤其姓焦的这混蛋,平时见了白酒不要命,今儿却不知哪根筋抽的,非要让大家喝啤酒,他自己又赖着不喝,把别人都往死里灌。有本事咱来白酒,爷爷跟你单兵较量,把你不整到桌子下面去才怪!啤酒占地方,醉倒是不会醉,却能把人撑死,喝多了那味道比马尿也好不到哪儿去。看阵势大概还要喝下去,今儿不把这臭皮囊撑破看来都难过关。

喝酒比给这些人写讲话稿还难受。谁让我是办公室主任呢?

办公室主任就是这样的角色。身子是公家的,所谓上班就是让领导拨着陀螺一般团团转,眼窝一睁,忙到熄灯,东奔西跑,丢鞋掉帽,但就是不知道忙了些什么,年终总结工作,别人都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套一套的,唯有办公室死活说不清平常那么忙都有些啥名堂,更谈不上有显赫的成绩,不挨板子就是伟大胜利,不受处罚就是烧了高香。脑袋也是旁人的,领导说啥就是啥,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叫你劁猫你不能骟鸡,说是职责上有“参谋”的功用,但是你认真“参谋”一下试试,你比领导还有思想,还尿得高,那不是找残废吗?不管文采如何经常还要写呀写,坐在电脑桌前跟个人似的,但写出的文章都是狗屁,言不由衷,没有一句是自己本来想说的话,天下文章一大抄,东拼西凑,空话大话假话套话,先折磨自己然后再让领导拿去折磨别人,罪孽大了去了!就连肚子也是公家的,经常要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去应酬,不仅要鞍前马后地跑,联系安排请人接人,还要责无旁贷地去作陪去参与,领导叫你吃就得吃,叫你喝就得喝,不仅不能推托不能犹豫,还要义无反顾,就像董存瑞炸碉堡黄继光堵枪眼一样勇往直前。吃饭喝酒的理由五花八门,饭局多得让你应接不暇,长此以往连吃带喝,吃得你肠肥脑满,喝得你肝上长脂肪,血液里都是油,稠得流不动,隔三差五还会醉得不省人事吐得翻江倒海,让你十分想念跟老婆孩子一起吃家常饭。

最近机关流传着几句话描述我干的这类角色,说“脑子叫领导谝了传了,肚子叫领导练了拳了,票子叫领导赢了钱了,妻子叫领导解了馋了”,损是损点儿,但也有几分传神。办公室主任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

“再喝再喝!”姓焦的动作倒快,没看见他倒酒,手里变戏法似的又有了一满杯,要往我的嘴边送:“罚酒哪有只罚一杯的,三杯三杯! “

我强压住就要涌上来的啤酒,打了一个嗝。我用左手捂住嘴,右手摇摆着表示确实不能再喝了。

“不行不行,你先把这一杯喝了,要是表现好,下一杯可以考虑让你象征性地来一下。”焦副局长确实是领导的口气,在酒桌上他也时时不忘自己“尊贵”的身份,时时不忘欺负我这个年龄比他还大三两岁的下属。姓焦的,我借用一下当地农民兄弟骂人的话,你简直是“驴日的,马下的,骡子堆里长大的”——杂种一个嘛!

“喝,喝,快点喝!”姓焦的不依不饶。别的人,包括我们单位的一把手曹局长都跟看耍猴儿似的看着焦副局长出我的洋相。我一下子觉得很屈辱。

“拿来,我喝。”我脸上有些挂不住,眼睛就瞪得大了,声音也提高了。我一把从焦副局长手里抢过玻璃杯,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吞咽马尿一样的啤酒。

就在我手里这一大杯啤酒即将被喝完的时候,我的胃作出强烈反应,不与我商量就急剧收缩,刚刚喝下去的啤酒连同胃里原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可遏止地喷了出来。这些内容丰富五彩斑斓的喷溅物主要的目标竟然是焦副局长油光水滑的脸、发型考究的头以及面料做工都很高档的西服衬衣。这与我下意识地控制喷吐方向、有意识地发泄不满有一定的关系。

于是事情弄得很糟糕。

“对不起、对不起,焦局长。赶紧赶紧,我陪你去洗,衣服我也给您干洗一回。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抓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巴,一秒钟也没有耽搁,赶紧十分谦恭地向焦副局长道歉,表情和态度十二万分诚恳。我毕竟从政多年了,练就了迅速变脸和轻贱自己的基本功,让焦副局长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最终只能把恼怒收起来,否则他会更没有面子,有形无形的损失会更大。姓焦的总体来看也不是傻子,弄了一头一脸一身的污秽也是他自找。

把头和脸捯饬得基本干净了,西服卷吧卷吧装进一个塑料袋里交由我负责,衬衣上的污渍擦一擦也几乎不留痕迹了,姓焦的依旧人模狗样。

“来,赵主任,这下我跟你好好喝一阵子。就咱俩单兵较量,划拳喝。你酒量比我大,咱俩谁醉了都是活该。你敢不敢?”焦副局长还是要找回面子,又跟我摽上了。

“那有什么敢不敢?你是领导嘛。‘领导在上我在下,你说几下就几下’,我奉陪就是了。”我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不过,我建议咱们改喝白酒。啤酒我实在难以下咽了。”

“那不行。今天不许喝白酒。两种酒掺着喝更难受,更容易醉,你连这都不懂?”

“那,领导喝啤酒,我喝白酒。你用啤酒杯,我用白酒杯,还是一对一。我宁愿这样喝。”

啤酒杯是大的玻璃杯,白酒杯是容量大约八钱的小高脚杯,两者相比,论酒精含量喝白酒的还是吃亏。

“不行不行,还继续喝啤酒。你已经‘现场直播’了,大不了让你再‘播’一回,我身上的衣服反正也脏了,再让你吐上了我就光身子跟你喝。”

这混蛋看来报复心太强,成心要让我继续出洋相。

我振作精神,义无反顾,沉着应战。刚才的“现场直播”缓解了肚子的鼓胀,论酒量我离醉倒还有十万八千里,取胜的关键在于拳上要赢。以往但凡上了场子,我总是给所有的领导留面子,划拳遇上强的还可以认真较量,遇上弱的就忍让三分,还要让对方浑然不觉,今天既然已经这样了,就跟姓焦的认真较量一番。

真枪真刀的较量,结果我没醉,焦副局长却眼睛直了,舌头打不了弯,肚子也眼见得鼓起来,憋胀的程度跟我彼此彼此。后来他也吐得一塌糊涂,只不过人家捂着嘴跑到了洗手间,比我的“现场直播”要有面子些。回来以后他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我的鼻子:“真有你的,赵主任!”

今天看来我非得把这位顶头上司给得罪了!不过,我是身不由己啊。好在今天的饭局只是本单位一帮人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团伙占公家的便宜,桌上没有外人,肉烂了都在锅里,焦副局丢人也丢不到社会上去,最多是让伺候吃饭的小姐看见了丑态而已。

管他呢,先放开了搞,大不了事后再做些善后工作。对类似焦副局长这样的领导也需要胡萝卜加大棒,只不过大棒要用好看的套子包裹起来,也许他还不至于因为喝酒较劲的事情给我小鞋穿吧?但我心里终归还是有点儿忐忑不安。

谁也没有料到,更大的问题出在饭后。焦副局长喝醉酒搞出了更大的动静,把我们单位一把手以及所有出席宴会的人都惊得要跌跟头。

我眼睁睁地看着车祸发生

焦副局长大大地厉害!他饮酒过量,后来就醉到了不知醉、不承认醉的程度,一直叫喊着“喝,再喝,我没醉”,一直赖着黏糊着不愿意离开酒桌,人见人烦。曹局长和其他人相继都抽身走了,把这混蛋留给了我和司机小詹。吵吵嚷嚷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很长时间,到了最后,我和小詹不得不咬牙忍受着焦副局长嘴里骂骂咧咧的脏话,一人架着他一条胳膊,硬把这家伙弄到了小车上。

“赵、赵主任你、你不够意思!我、我还没喝好呢,你、你就不陪我喝了?你、你以为我、我醉了?没醉,老子是、是轻易能醉的人吗?我、我喝白酒,一人喝一瓶!啤酒、啤酒能醉人吗?我一人能、能喝两扎,两扎!走,咱再上你家喝、喝去。看、看谁先趴下。你、你刚才就吐了,吐了!‘现场直播’,吐了我一身!你、你小样儿!哈哈哈哈,小样儿!喝,咱找个地方接着喝……”

“你厉害,你厉害。焦局长就是厉害,我哪里是你的对手?我服输,服输,我甘拜下风,该行了吧?”我不无讥讽地说。只可惜这时候他根本听不明白。

“你、你小样儿!”

“我小样儿,小样儿……”

“小詹你让开。你拿过来吧你!”姓焦的酒喝大了,劲儿也显得特别大,我一把没拉住,他从后排座位跃起,再从前排两个座位中间穿过,将司机小詹向右一扒拉,自己竟坐到了司机的位置上,抢过了方向盘,“我开!我、我来开车。叫你们看、看我醉了没有。”

“不行。焦局长,你不能开车。”司机小詹一下子着急了,扒拉着焦副局,要抢回方向盘。

“去!你、你这个东西,还没大没小了?我是谁?你是谁?我、我是局、局长,副局长也、也是局长。你、你不就是一开车的吗?你敢不听我的?你还、还想混不想混了?”

“主任,你看这……”小詹向我求援。

“焦局长,你开什么玩笑呢?你们领导规定的,司机要是把方向盘交给别人,就让他们下岗呢。再说,你确实喝高了。”我很严肃地大声地对姓焦的说。我这阵儿已经顾不上是不是会得罪他了,安全第一呀。

“我、我是领导,还是你是领导?你、你说!办公室主任是做啥的?就、就是为领导服务的。司机不听我的,我叫他下岗!你信不信?你、你赵主任敢跟我作对,你也没有好日子过。你、你信不信?”姓焦的指着我的鼻子大喊大叫。他借着酒劲儿横行霸道,我竟不知道该怎样对付了。

“小詹,我给你说,你不能让他开。出了事情咱俩都脱不了干系。”我只好寄希望于司机小詹。

“焦局长!”小詹想要使力夺回司机的位置。

“走开!”姓焦的猛推了小詹一把,小詹的后脑勺磕到了车门上。然后,车子就被那混蛋给发动起来了。然后车子蹒跚起步。

驾车的人醉了,车子也就醉了。马力不小的三菱越野车在焦副局长的驾驶下冲上大马路,车速很快,东摇西晃。我的酒劲儿早被吓没了,司机小詹也急得头上直冒汗。

“咋样?老子、老子开车技术高、高着呢。老子有驾照。”姓焦的很得意。

“焦局长,我叫声爷咋样?你赶紧把车给小詹开。你能把我们吓死。”我顾不上尊严和满腹的怨气,用哀求的口气对这位副局长大人说。

“去,去去去,一边待着去。老子、老子好不容易有兴趣,给、给你们当车夫呢,你还不、不知足,不知好歹?你再多嘴,我、我给放到一百八、一百八十迈咱玩玩?”

“焦局长,你千万!你千万慢点儿开。你不要命了,我老家还有七十岁老母,儿子还正上学呢。”我对这混蛋无可奈何。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焦局长,你慢点儿!”小詹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姓焦的对我俩的劝阻置若罔闻。还领导呢,德性!我对这混蛋实在无奈。

越野车疯狂上路。我的心跳加速,酒劲儿都随着头上的冷汗发散出来了。天哪!

果然,不久就出事了。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街道上行人不多,我们可爱的焦副局长一脚油门,车子一下就飙到了###十迈。他还得意地哼起了小曲,纯粹是一个醉汉的形象。车子行进到一个十字路口,左前方猛地蹿出来个骑车子的小伙儿,看来也是个不知深浅、不惜命的家伙。焦副局长不仅醉酒,而且正得意,哪里还有刹车的意识?我在后排座位借路灯光看得清清楚楚,那小伙儿一下子被撞得飞了起来,然后就重重地摔了出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车祸发生!

有时候偶然性里面包含着必然性,事情的发生发展绝不以我这小小办公室主任的意志为转移。

车子是坐在前排的小詹帮着刹住的。等车停稳了,小詹先瘫到了坐椅上。焦副局长还在叫唤:“咋啦?咋啦?谁叫你给我刹车的!”

“焦局长,你把人撞了!”小詹的声音在发颤。

“瞎、瞎说!怎么会呢?”焦副局长说。然后他就眼皮耷拉着,要瞌睡的样子。

事实上已经出人命了,这事情显然比他的话分量要重些。

在我的指挥下,小詹帮我把已经丧失了神志的小伙儿弄到车上,然后赶紧开车直奔医院。小詹一边开车,一边就带上了哭腔:“主任,赵主任,这该咋办呢?”

“你别怕。先救人。”我怀里抱着个半死的人,嘴上安慰司机小詹说。其实我自己的心脏也突突狂跳。焦副局长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竟然发出了鼾声。

医院急诊科的大夫、护士一阵忙乱。有用没用他们必须先尽到救死扶伤的光荣责任。

经抢救无效,那个骑车的小伙儿魂归天国,死因是他的脑袋摔坏了。你说说,这小伙儿死得冤不冤?况且,这样送了小命有什么价值?

我在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了我们曹局长,并且大致说了真实情况。曹局长当机立断,电话里就命令我先不要急着报案,然后他急急率领单位几个得力干将——基本上是刚才吃饭的全班人马——赶到了医院。

曹局长镇定自若,从容应对:“小詹,不管怎么说,责任都是你的。等一会儿公安局的人来了,你要勇敢地承担责任,其余的事情随后再说。大家都听着,刚才是小詹驾车送焦副局长和赵主任回家,是这个小伙子不遵守交通规则,闯红灯蹿上马路,才造成这起交通事故。大家都不要慌,也都不要乱说话。”曹局长虽然声音不高,但是很威严,不容置辩。他喊来另外一位小车司机:“刘师傅,你先把焦副局长送回家,叫他好好休息。”

刚才出事的时候我倒是没怎么慌乱,现在听了本单位第一把交椅的现场指令,却不由得一头冷汗。领导干部酒后驾车撞人致死,这是多大的事情?曹局长竟然把当事人隐藏起来,想要瞒天过海,并且当众统一口径,订立攻守同盟,要我等欺骗公安交管部门!

能这么做吗?良心、道义、法制观念,都不要了?尽管曹局长一脸镇静,我的头上却不住冒冷汗。

曹局长又利用交警到来之前的一点儿空隙,把我和司机小詹叫到一个小房间,神情严肃地叮咛:“这事情就是一起交通事故。而且根据你们叙述的情况分析,我认为主要责任在那个小伙子。所以,对咱们单位来说,这不是啥大事情。你们就记住一点,车是小詹开的。小詹你记住,这件事你本身就有错,要是被查出你把方向盘交给别人,你责任更大。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办,将来如果你受到处罚,单位会补偿你的一切损失。”曹局长说话的时候神情愈加严肃,脸板成了一块铁。

小詹像木偶一样连连点头,我也无话可说。我的心里一直在咒骂姓焦的那杂种,不过这曹局长胆子太大了!他竟然说“不是啥大事情”,人命关天哪!假如车子在头脑清醒的小詹手里,一个急刹车,那小伙子也许就保全了性命。他作为一个骑车夜行人,即使在遵守交规方面犯了错误,但也不至于去死啊。我又眼睁睁看着这小伙儿因为某种人为操作,就要成了冤魂!

我们单位在场的人严阵以待。曹局长眼睛里熠熠放光,没有哪怕是一丁点儿倦意或者醉意,刚才的酒都不知喝到哪儿去了。其他人也都精神振作,表现出很强的战斗力和团队精神。我们局的这支队伍不愧是曹局长一手带出来的!

公安交警姗姗来迟,原因是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到报警,我为此而内心惴惴不安。

“现场我们已经去勘查过了,你为什么那么晚才采取刹车措施?车速也高?”交警队的人开始调查,一个负责人模样的责问司机小詹。

“那小伙子从旁边冲过来太猛,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等我发现了,就立即踩了刹车。当时马路上行人车辆都很少,前方信号也是绿灯,所以车没有减速,不过也不算快呀。”我没有料到,这个小詹倒是一位遇事不慌的主儿,他回答交警的话里明明有假,但却神色镇定,连一个磕巴都不打。

“当时还有谁在车上?”交警问。

“还有我。我、我当时坐在后排。司机说的、说的都是真的。”我心里不是很踏实,违心说话,所以显得不大流畅。

“车上还有我们一位副局长。他身体不大舒服,已经回家休息去了。”我们曹局长主动插话说。人家那才叫大将风度呢,没有一丝一毫惊慌。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镇定自若。

“你没喝酒吧?”交警问司机小詹。

“没有没有。我吃饭的时候滴酒未沾。我们开车都不喝酒,赵主任平时管得可严了,这方面违反了纪律,他把我们往死里罚呢。”小詹仍然很镇定,捎带还把我表扬了一番。

“车上其他人喝酒了?你该没把车交给别人开吧?”交警这样发问,弄得我心惊肉跳。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小詹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光赵主任,我们曹局长也说过,哪个司机要是敢把方向盘交到别人手里,就让他彻底下岗。我们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绝对不敢。”

那交警不仅不再质询,还冲着小詹微微点头。

接下来的调查过程就波澜不惊了。

在交管部门做出事故处理结果之前,曹局长利用和交警队一位负责人的老乡关系及时为小詹作了疏通,同时也让我和另外一个科长专程去对那死者的家属进行了安抚。最后,这起事故是这样认定的:死者骑车闯红灯高速冲上主干道,是造成越野车撞人事故的原因,故死者应承担主要责任;根据现场勘查,越野车驾驶员及时采取了制动措施,在事故过程中属于无过错的一方。但毕竟是机动车撞了骑自行车的,被撞的人又死了,所以机动车司机和车主要承担一定的经济赔偿责任,司机也要先吊销驾驶执照。

交警队处理之后,我们曹局长显得很大度,说:“毕竟是单位对个人,人家又丢掉了性命,给事主的赔偿应该从优。”所以,在按照交警部门裁定的数额赔偿之后,局长还让我代表单位给那小伙子的家属送去两万元。

死去的那小伙儿是他们父母的大儿子,老人为了让他有一份工作费尽心机。他还有一个弟弟尚未婚配且无正式工作,所以其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真正的痛不欲生,让人看了心生不忍。那小伙子的媳妇儿穿着打扮却很妖艳,看不出有多大痛苦。况且她也没有孩子,改嫁他人也不是难事。

按照交管部门的处理意见,司机小詹本人要承担赔偿费用不得少于两千元。但实际上,他该出的钱都由我们单位给补上了,他的工资奖金什么的也没受影响。驾驶执照在三个月之后也由曹局长亲自出面沟通协调,又给他弄回来了。

我的老天爷呀,这件事仔细想起来真觉得亏心!一条活泼泼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生命,就因为我们那位姓焦的副局长酒后违章驾车而葬送了,天知道出事的时候是那小伙儿闯红灯,还是我们的车闯了红灯,那时候我确实没留意,而那个较偏僻的十字路口也没有电子监视设备,交警做出小伙子闯红灯的判断完全是听信了我们的陈述。我总觉得这小伙儿是被人给谋杀了,姓焦的那混蛋是元凶,而小詹和我都是帮凶。这件事要是没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就会背上一辈子的良心债。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且不管姓焦的如何,我一定是会做噩梦的!

焦副局长完全逍遥法外,一如既往地在单位人五人六,但我估计他在背后会对曹局长感激涕零,磕头下跪都是应该的。自从这件事以后,姓焦的对我也比过去客气多了。我还发现他的一个变化是在酒桌上谨小慎微了,不再乱逞能,不再逼别人喝酒,而且从来也不再摸单位小车的方向盘了。可见他多少也还有些人性,智商也不是很差。

克夫相的秦秀丽说我是农民

“怎么啦,怎么啦?你怎么老是一脸的倒霉相?一进门就拉着个脸子给谁看呢?我们娘俩招你了惹你了?”下了班刚刚回到家,我那杏核眼高颧骨塌鼻子的婆娘秦秀丽就冲着我嚷嚷。

进门的时候嘴撅脸吊是因为那天我在单位无端地受了窝囊气。事情是这样的:曹局长去向他的顶头上司汇报工作,本想借机自我表扬一番,以达到邀功请赏的目的,不料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剋。原因是我们局里某个职工为评职称的事写了匿名信告状,并且威胁说不解决问题就要上访,主管的副市长就把来汇报工作的曹局长兜头收拾了一顿,说他没有办好自己的事,没有管好自己的人,没有看好自家的门,影响了安定团结的大局,有悖于建设和谐社会的大政方针。曹局长跟上司只能忍气吞声,但是一回到单位就现趸现卖,把气撒到了我身上,原因是我负责的部门分管本单位的信访。于是我也窝了一肚子火,心想匿名信这种事谁能防患于未然?谁能杜绝得了?这么大的单位要是没有一个两个好事者无事生非那岂不是咄咄怪事?况且你们领导处理牵涉职工个人利益的事情总是要照顾七大姑八大姨协调各种各样的关系,难免有的人就作了牺牲就不服气而且求神告庙无门,于是就想出写匿名信这种办法来撒撒气,谁能把他咋的?我当主任的低能,你当局长就一定比别人尿得高?你训斥我无非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并不能证明你就比我有道理!

尽管窝了一肚子火,我也不能在领导气头上硬碰硬自找残废,心里像吃了苍蝇表面上仍然唯唯诺诺。所以回到家我仍然一脸愁苦,就像饥饿时被人掰走了半个馍馍,贫穷时让小偷掏了兜里仅剩下的吃饭钱一样。

“我倒霉相就倒霉相不要你管,你颧骨长得那么高明明就是克夫相!我倒霉了大半辈子都跟你有关系,没有个贤惠婆娘我不倒霉谁倒霉?”我气冲牛斗朝着自己老婆大声嚷嚷。

“哎,你还来劲了?我估计办公室主任又让领导收拾了一顿,到家里拿自己老婆撒气,你这算什么本事呀!”

“我就这本事,不服气你就滚远些。你这种混账老婆我早就受够了!”

对于秦秀丽这号不看男人脸色永远自以为是的婆娘,我在长期的婚姻关系中总结出一套对付她的办法,那就是你不贤惠我就比你更混账,你不说人话我也就只好满嘴的昏话鬼话混账话。我这样做的直接效果就是秦秀丽偃旗息鼓,不再跟我找茬儿闹事。

看我比她声音更大,秦秀丽果然撇撇嘴就不再吭气了。

“劳驾赵主任剥上几头蒜,准备吃清炖羊肉。我看今儿买的羊肉里头有一个东西像是羊鞭,给你吃了长精神,再去找‘小姐’就能百战不殆。”过了一会儿老婆从厨房出来,涎着脸对我说。秦秀丽刀子嘴豆腐心,骨子里其实对我不错,且不管她调侃我的话是真是假,厨房里确实飘散出了羊肉的香味。

“找‘小姐’?告诉你秦秀丽,老子不吃羊鞭在女人身上照样百战不殆。我今儿困了乏了厌了倦了,也不想吃臭烘烘的大蒜了,你做你的饭,我先眯一会儿再说。”说罢我从茶几上抓起一个洗干净的红富士苹果就进了卧室。我平展展躺到床上啃完了苹果,顺手就将苹果核儿扔到了床头的地板上。

“赵主任,赵大爷!”我家的婆娘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来到卧室要揪我起来吃饭,“哎呀,这是啥?你要谋害我!”秦秀丽一不小心让我扔下的苹果核儿滑得跌了个屁股蹲儿。

“农民!”秦秀丽一如既往地骂我说,以消解“尾巴骨”一带的疼痛。

秦秀丽对我使用语言暴力频率最高和最恶毒的话就是“农民”。

秦秀丽说我是农民很有道理,我家世世代代就是农民。我是顶着一头麦衣进城念书的,然后又带着满身的泥土味儿当了干部,娶了小市民出身的秦秀丽做妻。秦秀丽家要论阶级成分正是所谓的“小商贩”,只不过因为她爷爷作为农民后代是不肖子孙,懒于劳动逃离土地混进县城,后来就做了小生意。县城的人总觉得自己比乡下的农民高一等,殊不知小市民习气比起农村人的淳朴厚道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跟秦秀丽是大学同学,那时候她不知看上我的啥了,往死里追我,想不理她都由不得我。毛病出在我那时候也没有恋爱经验,而年轻的身体对异性又有旺盛的需求,再加上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即使真丑看起来也不那么丑,何况秦秀丽长得也算差强人意,这样一不小心我就上了贼船。

我在老家的时候,因为家里上有兄下有妹,父母就不觉得我有多金贵,就没怎么把我当回事,虽不能说是人嫌狗不爱,但也绝没有多少温情和娇宠,遇到了秦秀丽,有人关心、有人照顾的感觉真是不一样。我本来长得也算挺拔,浓眉大眼、方面大耳,这就使得秦秀丽无端地产生骄傲情绪,以在校园内外挽着我的胳膊高视阔步为炫耀的资本。我自己也十分没有出息,和她在一起就像一切谈恋爱的人一样动辄热血沸腾。花前月下的搂搂抱抱愉悦而又销魂,秦秀丽充满青春活力的滚烫的嘴唇和舌头也不失为天下第一美味!

尽管是秦秀丽主动追求我,但在我俩交往的过程中她偶尔也还是会露出狐狸尾巴,那就是她从小市民家庭带来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好像我出身农村,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是缺陷、是先天不足。大学毕业后是我先选择了远离家乡来到这个西部城市,秦秀丽屁颠屁颠也就跟上来了。我心想离家远了出身农民就可以忽略不计就也不算是什么短处了,秦秀丽在我跟前唯一的优越性说不定也会荡然无存。可是新婚燕尔的热乎劲儿并不能万古长青,况且我们已经恋爱好几年彼此早已没有了新鲜感,我在她身上笨拙地开垦处女地也是在大学毕业之前完成的。所以,甜甜蜜蜜的小家庭维持了不过三五年时间,感觉就慢慢变味了。真正的婚姻家庭不仅有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接吻以及性爱,必然还有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找人修理漏水的马桶、捅开堵塞的下水道,并不都充满了诗意。有了孩子就更麻烦,从把屎把尿到喂吃喂喝到看病服药,从只会哭闹到牙牙学语到蹒跚走路,从加强营养到智力开发到培养特长,在这一系列过程中我充分体会到了当初我父母的不容易,同时也逐渐生发出许许多多的厌烦和无奈。客观地说在我们的家庭生活中秦秀丽无论责任意识还是所付出的辛劳都比我要更胜一筹,尽管这样,我对于如此这般的婚姻还是很不满意,尤其不满意秦秀丽平庸琐碎絮絮叨叨,整天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一身的油盐酱醋味道和小市民习气,本来和和美美的夫妻、亲亲密密的“另一半”,有时候感觉上形同陌路,心理上更是觉得彼此越来越远。这样,不知从何时起,我跟秦秀丽夜里在床上偶尔就弄出背靠背的姿势来,因为生活中的鸡零狗碎而引起的拌嘴也随之而来。

“农民!”秦秀丽用高度恶毒的语气说。

“农民就农民。”我吃饭的时候故意把嘴弄得很响,吃着吃着一个响亮的喷嚏将唾沫星子及各类汁液四散喷溅,其中相当一部分涉及了秦秀丽的衣服和面部。我在心里还在为农民辩解:农民才不这样,就连猪也不是这样的,你拿农民当骂人的字眼,那我就给你“农民”一下,看恶心不死你!菜碟子还没有端走,我就把脚伸到权当饭桌的大理石面茶几上,而我的脚丫子爱出汗我又故意一礼拜没洗,恶臭扑鼻。

“农民!农民!你比农民还农民!”秦秀丽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

“哈哈哈……”我笑得几乎背过气去。

刚结婚时我按照在老家成长过程中养成的习惯,睡觉要脱得光溜溜的钻被窝。为了这一条,秦秀丽自然没少骂我是农民。但我总觉得这样睡着舒服,不惹虱子——进了城以后的确也再没见过虱子,那东西倒成了稀罕物了——还节省衣服,优越性多了去了,所以坚持不改。那时候毕竟新婚,两个人都年轻力壮,夫妇间房事频繁,不穿衣服做起事情来方便又快捷。因为这缘故,秦秀丽也逐渐让我影响得养成了不穿衣服睡觉的习惯,这是她跟上我沾染了农民习气的例证之一。

可是后来,我的积极性锐减,夫妻生活逐渐过渡到秦秀丽永远是主动的一方。每一次做事,总是她先想了,然后就开始动手动脚动嘴,硬是在我懒洋洋的状况下把我调动起来然后再把我推进欲望的火坑,尽管在那个过程中总要被她弄得雄兴勃发,但我仍然喜欢草草了事,然后倒头便睡。我这样做多少有些故意制造恶作剧的味道。有时候我自己明明想了但就是咬牙忍着,她不主动我也绝不给她哪怕是一点点暗示。我想长此以往她的性欲会下降,那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解放和减负。这样尝试了许多时日但效果不是很明显,我仍然不得不一次次体味到被“强奸”一样的滋味。我这样想尽管也很混账,但内心确实就是这种感受。再后来终于发展到我洗完澡穿上宽松的睡衣就不再脱下,几十年养成的光身子睡觉的习惯竟然因为躲避与妻子造爱而得以改变。我也知道秦秀丽性欲强烈的程度——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秦秀丽正处于狼虎之间,并不会因为我在被窝里穿上睡衣而改变,薄薄的一层真丝睡衣也不足以给她形成真正有效的障碍,但穿上总比不穿强,有障碍总比没障碍好。一开始穿睡衣睡觉不仅自己不习惯,秦秀丽比我还要不习惯,她恨不能把那睡衣撕烂了或者找把剪刀铰碎了,问题在于真丝的还值几个钱,我节俭的小市民妻子舍不得。

“农民!你就是一个农民!”秦秀丽被我的脚臭味熏得忍无可忍,然后就恶狠狠地声讨我:“嫁给你这样的农民,我简直倒霉到家了。就这你还以为你是啥值钱的宝贝?你爹你妈你爷爷你奶奶你太爷爷太奶奶都是脱成净身子光###子睡觉呢,你咋还出息得学会穿衣服睡觉了?你到底是啥意思?不愿意跟我在一张床上睡了咱就分居,我晚上搂着儿子睡,你滚到一边儿去!”

“好好好,行行行,这可是你说的!”

这以后,我们之间的夫妻生活好像越来越不和谐了。我动辄就早泄,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要阳痿,要过早地变为ED患者或性无能者。秦秀丽也往往因为在上升阶段乃至起步阶段就被我抛开了而弄得很恼火,对我连掐带拧然后就撅着嘴给我一个后脊梁,而这恰恰又是我巴不得想要的结果。

“去去去,以后每天晚上我给你放假,你出去爱到哪儿玩到哪儿玩去。咱这城市也不是没有红灯区,你看那些小姐一个个年轻的、漂亮的、妖冶的、骚情的,红毛绿毛红嘴唇绿眼影红###子绿屁眼的,你想要什么样的都有!三角街那一带的小黑巷子里一到晚上全是那些低档野鸡,见了你这号英俊青年还不给抢了撕了,又便宜……”又一次失败之后,我表现出深深地厌烦,秦秀丽就嘟嘟囔囔没完。

“去就去。现在的男人不出去嫖,别人还以为你没本事。秦秀丽同志你要言行一致表里如一,我真的去了您千万别后悔也千万别有什么想法,今后一旦有了机会我就会争取不辜负您老人家的殷切期望。”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难怪人家都这么说。”秦秀丽同志鼻子都气歪了。

“老词儿。你咋就这水平?你能不能自己创造出点儿新鲜的来?”我继续即兴发挥。

“我日你八辈子的先人!你这个农民!”这是秦秀丽同志最后的杀手锏。

“你还有这本事?哈哈哈……”我笑得很流氓。

我的家庭现状就是这个破样子。

秦秀丽说让我去找“小姐”,其实在官场上混,也不是没有找“小姐”的机会,有时候还是公费的呢。

黑蛋儿感觉他跟个皇上差不多

“哥!啊呀,还真是哥。没想到没想到……”

有一天我在单位上忙得焦头烂额,下了班走在马路上仍然低头皱眉一脑门的官司,忽然对面就有一个人大声嚷叫着。我定睛一看,挡在我面前的是一辆脚蹬三轮车,车把前方镶着一块儿白色的薄木板,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收旧家具、旧家电、各类废品”。

骑车的男子已经跳了下来,满脸堆笑看着我。

“你是?”我只是看着对方有些面熟,听口音判断他应该是我老家那一带的人,但一下子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嗨,哥呀,你咋连我都认不出来咧?咱是一个村子里的,虽说出了‘五服’,可也算是远房本家哩嘛!我小名儿叫黑蛋儿,想起来了没有?”

“啊呀,你看哥这脑子!”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知道嘛,我咋能不知道黑蛋儿?只不过多年没见了,我出门上大学的时候,你还是个嫩鸡娃子,最多上初中一年级。你看现在,都胡子拉碴的了,难怪我认不出来。黑蛋儿,没错,你就是黑蛋儿。在咱村里谁不知道黑蛋儿?你比我名气大得多呢。”

我紧张地调动回忆的神经,终于将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拼凑在一起,弄清楚了面前此人的确是与我同村的黑蛋儿,的确是我同宗同族的远房弟弟。黑蛋儿估摸着有三十六七岁了,儿时,他在我们村就是一个名人,原因在于他结实得就跟个黑铁蛋儿似的,打不烂摔不碎,不怕火烧,不怕水淹,好几次大难不死,让人不可思议。

最早一次是黑蛋儿两岁的时候,他自个儿淘气乱跑,就掉进了原先生产队场院里没加盖儿的水窖。黄土高原上积蓄雨水的水窖里面有直径丈余的空间,四周是涂抹均匀的光滑的水泥窖壁,而且呈弧胆状倒悬,没有任何可以用手抓的东西,只要窖里面蓄了水,即使大人一旦掉进去也必然被淹死,逃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黑蛋儿掉到水窖里的时候幸好有在场院玩耍的小孩看见,赶紧到村里叫来了大人施救。等救人的成年人被辘轳绳垂吊到水窖里面,小小的黑蛋儿竟然坐在水面上,两只小手拍打着水玩耍,一点儿不害怕,也根本没有沉入水底,结果被救人的人提着一条胳膊就给弄上来了。这件事让全村人啧啧称奇,都说这个黑蛋儿不得了,龙王爷在水里托举着他不让淹死。黑蛋儿的爹妈连续数日在那水窖口烧香,磕头跪拜,感谢神灵。还有一次是黑蛋儿六七岁大小的时候,几个淘气的男孩子分成两伙玩捉迷藏,黑蛋儿带着两个小伙伴儿钻到邻居家一个小麦草垛子上面躲藏,寻找的另一伙猜出来了他们藏匿的地方,就大声喊叫他们出来,黑蛋儿他们却猫在麦草深处一声不吭,结果就有一个孩子想出个损招,将麦草垛子用火点着了,想用烟火驱使他们出来。最终的结果是另外两个小伙伴不懂得如何逃生竟然让烟熏火烧给弄死了,唯有黑蛋儿从火里冲出来,将放火的小伙伴儿打得满脸是血。

黑蛋儿成长的过程中,类似的经历还有多次。我所知道的最后一次是在我上大学离开故土之前,村里有一个承包小工程的男人组织一帮人给一户人家筑院墙,他贪图便宜,借星期天叫了几个上初中的学生来给帮忙干活,象征性地给孩子们一点儿工钱,类似于后来城市里的黑心老板雇用童工。结果,几个孩子手执铁锨清理新筑的土墙下面剩余的黄土,不料丈余高的新墙忽然倒塌,将四个孩子活埋了。被刨出来以后,名叫“富贵”和“宝珠”的两个死掉了,另一个名叫“狗剩”的奄奄一息,经抢救脱险,唯有黑蛋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啥事儿没有。这件事进一步印证了一个老理:给孩子取小名儿越贱越好养活。

所以,黑蛋儿是“名人”。我们村的人都说,这小家伙命大,将来不得了,不当皇上也要当大官呢。

眼见得我面前这黑蛋儿只不过是一个收破烂的,可见村人的预测并不准确。

“哥呀,我就听人说过你在这个城市上班呢,还在政府。现在当多大的官了?”黑蛋儿问我。

“当狗屁官呢。干活的,一天能忙死。”我回答说。我的脸上不知怎的就有几分无颜见江东父老的羞惭。

“你看我哥你,你咋还谦虚得不行?我早都听说你在政府机关上班呢,市政府的干部那还不是官?你说你是个干活的,我才不信呢。哥你甭害怕,兄弟我也没有啥事求你。你甭看我一个收破烂的,我觉着蛮滋润的,跟个皇上也差不多,谁拿个县长来跟我换,我还不愿意跟他换呢!”

“嘿嘿,滋润就好嘛。哥哪一天要是混不下去了,就来投靠你,也弄个三轮车收破烂去。”

“哈哈,说是说,哥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人还是比一般老百姓好嘛。哥你甭取笑我了,兄弟今儿见了你,都快高兴死了。兄弟请你吃饭,咱弟兄俩一块儿坐一坐?”黑蛋儿用征询的口气说。

“哎,黑蛋儿,你说哪里的话!我在这地方见着老家同村的人多不容易,还能叫你请我?你这车子上的东西往哪里放呢?赶紧把三轮车放下,哥请你吃饭去。吃了饭,再到我家里去,认认你嫂子。”我说。

我先跟着黑蛋儿来到他在城乡结合部租住的房子。那是两间平房,一间有门有窗的做居室,另一间敞开的放置三轮车和收来的相对值钱的东西,有几件没来得及售出的旧家电,还有些金属材料。院子还有很大空间,堆着一些啤酒瓶子、拆开压扁了的纸箱等等。

“来来来,哥,你先到我这屋子里参观参观。”黑蛋儿在院子的水龙头上很潦草地洗洗手,就把我往他的屋子里扯。

黑蛋儿屋子里的摆设让我大吃一惊。考究的真皮沙发、阔大的席梦思床、三开门的冰箱、组合家具、音响和DVD,电视机居然是大尺寸平面超薄液晶显示的!虽然是平房,但粉刷一新,屋顶有吊灯,床头有落地灯,墙壁上堪称巨幅的外国明星图片是那种很开放很挑逗人的,让人不好意思看。

“哥你看看,咋样?我这儿像不像一个家?”黑蛋儿问我,脸上不无自得。

“像嘛。这么阔气的,谁敢说你这不像个家?你置办这些家具家电花了多少钱?”

“嘿嘿,哥,你没看出来?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收来的破烂儿,有的翻新了一下,能花几个钱?你们城里人才阔气呢,东西好好的就要更新换代,随便给几个钱就卖了,根本不心疼。我屋子里头就只有电视机是新买的,六千多块钱呢,心疼得我呀!不过,哥,咱能买得起。”

“你就一个人在这儿收破烂呢?媳妇、娃娃都在老家?”

“嗯。不过,哥,我这半年时间好好干,多挣些钱,等到过年回去,我准备把媳妇娃娃都带来,也叫他们享一享城里人的福。”

“你把房子弄得这么阔气,也不怕小偷儿惦记?再说,就你一个人,也不嫌奢侈?”

“嘿嘿,哥,不是我说呢,过去那些皇上也没有我滋润。北京城里故宫那龙椅我见过,哪里有我的沙发软和?皇上能看液晶电视,还是能听流行歌曲?我这人才不愿意亏待自己呢,该享受的都要享受。”

“你还跟皇上比呢?皇上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你能有吗?”我这样说有点儿调侃和讥讽的意思。

“嘿嘿……”黑蛋儿仍然是很自得的笑,对我的发问不置可否。

忽然黑蛋儿的手机就响了,很动听的和弦彩铃。他掏出来拿在手上,很大的屏幕七彩闪耀,一看就是最新潮的,价格不菲,比我所用的手机肯定要高出好几个档次。黑蛋儿看了来电显示,似乎迟迟不愿接听,又见对方不屈不挠,况且我用诧异的目光盯视着,他才勉强接了。他的电话音量充足,能听出对方是女的,大声嚷嚷嫌黑蛋儿不快些接电话,口气蛮横又带点儿撒娇的味道。

“不跟你说了,我哥在这儿呢,完了我再给你打电话。”黑蛋儿喊了一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女的?老乡?朋友?还是你也挂搭上了个小情人?”我故意问他。

“嘿嘿……”黑蛋儿脸有些红,无言以对的样子。

看来还真让我说对了,收破烂的黑蛋儿也有情人呢!难怪他把临时的小家弄得温馨浪漫。

“哪天叫来,让哥看看你找了个啥样的女人。黑蛋儿你这‘瞎怂’(西北方言,‘坏种’意)还潇洒得不成!”

“嘿嘿,羞的就……哥你真厉害。你一来就把我的小尾巴给揪住了。”黑蛋儿或多或少有些尴尬,“一个人在这儿,生活有些乏味,黑了睡不着觉呢。”

“你不怕媳妇知道了?”

“媳妇又不在跟前。再说,我就是临时寻个人耍一耍,媳妇、娃娃才是咱的根本呢。过年我把媳妇儿接来,就再不胡来了。”

“知道是胡来,怎么还这么干呢?黑蛋儿你小心着,城市里头的人脑子复杂,曲曲弯弯多,女人也不好招惹。甭把你自己玩进去拔不出脚来,那就划不着了。”我告诫黑蛋儿说。

“我知道我知道,没事没事。嘿嘿……”黑蛋儿又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是用电子笔在手机屏幕上手写的,估计是给他的小情人做个解释。

“走,跟我走。咱找个地方吃饭,喝几盅。完了再到我家去看看。”我说。

“不行不行,你是哥,今儿必须我先请你。改天我再隆重地登门拜访,多少给嫂子也要准备点儿见面礼嘛,还有侄儿——对了,你家是男娃还是女娃,是侄儿还是侄女儿?”

“嗯,我有个儿子,算你的侄儿。”

黑蛋儿不由分说拉着我去了距离他住的地方不远的一家穆斯林烤肉店。这家店的招牌叫做“马乃比”,不知原文何意,汉语的谐音听起来不雅。主营烤羊肉,也有手抓羊肉、黄焖羊肉和各种炒菜,面食也很好,生意很是火暴。

为了表示盛情,黑蛋儿准备好好点几个菜,与我对酌一番,结果被我拦下了。

“就来一碗清汤羊肉,热热乎乎的,还壮阳。”我说。

“哥你不用给我省钱。说句你也许不爱听的话,你甭看兄弟是个收破烂的,看上去不起眼,可我的收入不见得比你差呢!哥你信不信?”黑蛋儿说。

“我信我信。哥上班也就挣个养家糊口的钱。不过咱没有必要奢侈浪费,你挣的也是血汗钱,不容易呢。家里还有一大家人都靠你养活呢。清汤羊肉吃了舒服,跟咱老家的羊肉泡馍差不多。”我坚持着。

结果就上了两碗清汤羊肉。七块钱一大碗,清香的羊肉汤里面“埋伏”着不少四方状的羊肉块儿,很实惠。每人再弄一块儿清真饼掰碎泡上,汤汤水水吃得舒服。

“我不爱吃西安那种把死面饼掐碎、再拿羊肉汤一煮的‘羊肉泡馍’,有些腻。我爱吃咱老家叫做‘水盆羊肉’的那种,肉煮得烂熟,汤又浓又香,美得很!”黑蛋儿说。

“我也是,我也是。”黑蛋儿就这么一说,让我不由想起老家的水盆羊肉,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眼睛里面看着收破烂的他,不觉又增添几分亲近。

黑蛋儿还是弄了好几瓶啤酒,把我喝得有点儿晕乎。

“改天我请你吃饭。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分手的时候我说。

“我一定去看望你和嫂子。”黑蛋儿与我握别,眼神里面有点儿依依不舍。

他乡遇故知,出门在外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跟文化素养高低无关。

我敬爱的上司干起工作来还真不含糊

凭良心说,我那两位敬爱的上司——曹局长以及焦副局长,干起工作来还真不含糊。

6月底了,曹局长、焦副局长带着本局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到六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市辖县督办业务。县里和我们同系统的科级小局长不识时务,没有把本来应该在6月25日之前完成的半年总结上交给局里,并且知道局领导要下来检查工作也不早做准备,结果在一个狭小破旧又布满灰尘的会议室里,他面对着上级领导手忙脚乱满头虚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惹得我们的曹局长断断续续发出好几声冷笑。临了,曹局长阴沉着脸宣布了三条:“第一,××县××局没有认真执行市局关于上半年工作小结的安排意见,将上级机关的指导性意见视同儿戏,相关工作任务没有按时完成且态度极不端正,特郑重提出严肃的批评,回去以后还要考虑在全市范围内通报批评。第二,××县××局局长仇××同志玩忽职守,不仅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工作任务,而且对于上级的检查指导敷衍了事,也要在全市系统内通报批评,并且要向县委县政府通报有关情况,让他们慎重考虑仇××同志作为局长是否称职、是否需要调整工作岗位的问题。第三,免除××县××局全体工作人员上半年应得的本系统奖金,责成××县××局仇××局长在两天之内将上半年工作总结和个人的检讨书主动送达局行政办公室(也就是我那里),逾期不候。”

听了曹局长宣布的几条,姓仇的小局长脸都绿了。他忽然意识到问题严重,在满头虚汗的同时,小眼珠子转得咕噜咕噜,就想弄出一点儿小伎俩挽救危局。

“曹局长、焦局长,我工作没做好,领导咋批评都行。不过,今天是周末,各位领导长途跋涉到我们这儿来指导工作,我应该尽地主之谊,请各位领导别急着走,晚饭和晚上的娱乐活动由我来安排。领导们就在这儿待一个晚上再回市里,反正明天也不上班。请曹局长、焦局长二位领导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行不行?”仇局长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卑躬屈膝的奴才相。

我们曹局长脸又板得跟一块铁似的,严肃得比中央首长还要严肃,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你这个仇局长,工作是个‘日巴欻’(西北方言中的粗话,含‘不管用’、‘不怎么样’一类的意思),还会来这一套!你这样子,谁敢吃你的饭?我给你说实话吧,你要是把工作干好了,在你这儿吃一顿工作餐也没啥。但是今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你这个面子的。”焦副局长做解释一般说。

听了市局两位局长的表态,小科级的仇局长脸又绿了。

我们一行人扬长而去,把仇局长撂进了冰窖里。出门的时候,仇局长还在后面唯唯诺诺地说客气话,可是曹局长、焦副局长不仅不理他的茬,而且不再正眼看他,让我觉得官场上有时候其实很残酷,心里竟对仇局长生出一点儿小小的同情。

出了县城,大家都觉得饿了。

“曹局长,你真不让大家吃饭了?”我小心翼翼地提醒说。

这种时候需要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站出来说话,但我战战兢兢,唯恐曹局长因为县局的事情生气,再把气撒到我身上。

“吃,大家都饿了。同志们今天辛苦了。”没想到,曹局长态度出奇的好。

县城外围312国道边上也有许许多多的饭馆,平时主要挣过路司机和旅客的钱,也有县上或者市区的人故意要找偏僻的场所大吃大喝,就会来到这里消费。除了南北风味,当地人开的羊肉馆很多,经营的品种主要是“羊肉垫卷子”。“羊肉垫卷子”是这里正在申请注册商标的一种地方风味食品,很有特色。具体的做法是将当年的羯羊羔现宰,剁成块儿,加上调料,大锅慢火,煮到半熟,上面再放一层小麦精粉做成的卷子——将面和好,擀开,卷起来,再用刀切成不足一寸的小段——然后盖上锅盖,蒸煮到汤之将干。具体的吃法是用大大的搪瓷盆端上来,羊肉鲜美熟软,面卷子筋道入味,主食副食都有了,就上生大蒜,管饱地吃,要多香有多香,要多解馋有多解馋。其中羊头要给最尊贵的客人吃,讲究吃羊脑,大补。

“那,咱就在这路边上吃些羊肉垫卷子?”我请示局长大人。

“行。你说咋办就咋办。”曹局长说。难得我这顶头上司有这样的好态度。他平时在单位一把手的位置上也霸道得可以,而且事无巨细都爱干涉,把手下的人都弄得唯唯诺诺,不敢有一点儿想法。

我挑选了一家门面装饰得挺像样的羊肉馆让司机小詹停车,然后我们就进了一个小包间落座。包间里面的装饰虽然俗气,但餐桌餐具还算干净。

“先要六斤羊肉垫卷子,抓紧做,越快越好。其他再说。”我没有再请示领导,自作主张地对店主发号施令。

“好好好,羊肉是半熟的,做起来快。你们放心好了。送你们四个喝酒的凉菜。”店老板满脸堆笑说。

“曹局长、焦局长,你们看还要点些啥?”等坐稳当了,我才跟领导客气了一下。

“咱就五个人,六斤羊肉垫卷子差不多够吃了。完了再上点儿羊肉汤面条,就行了。老焦,你说呢?”曹局长说。

“你说啥就啥。弄些酒,解解乏。”焦副局长说。

他这也是废话。上酒是当然的,既是惯例,也顺理成章。我早已打发司机小詹到邻近的商店去买了。饭馆里提供酒水要加价,该省的还是要省。

大家按照约定俗成的主次坐定,两位局长自然在最尊贵的位置。官场上的人排座次的意识都深入到骨子里去了,跟开大会主席台上放置名牌一样严格。

羊肉垫卷子果然上得比较快,但是焦副局长吃了一口就叫起来了:“老板,你来!”

“来啦!”那三十来岁的店主小伙儿一闪身就笑眯眯站到了我们的小包间里。

“你这是啥羊肉?”焦副局长指着一块被他吃进嘴里然后又吐到小盘子里的肉,责问那小伙儿,口气居高临下,十分蛮横。

“羊身上的肉啊。”店主虽然满脸堆笑,但却回答得不卑不亢,绵里藏针,可见这混蛋也非善茬。

“啊,我不知道羊肉是羊身上的?狗身上的那叫狗肉!我们这些人都是傻子,让你想咋糊弄就咋糊弄?你再说一句可憎话,我们抬屁股就走,你信不信?”焦副局长平时也人五人六惯了,哪里肯在这小老板跟前栽跟头。

“老板老板,你们才是大老板。我这小本生意赔不起,我生来就是伺候您这些大老板的,我哪儿敢说什么可憎话?您几位想走?想走就走呗。不过,六斤羊肉垫卷子一百五十块钱,放下钱你们就走,我也不敢拦挡不是?”这小老板笑意仍旧挂在脸上,但是话茬却不善。

“钱就这么好挣?你说,你这羊肉是不是昨天的甚至前天的,是不是经过冷冻的?”焦副局长要为自己的挑战找出合适的理由。那羊肉吃起来的确不是当天宰杀的新鲜羊肉,我的这些上司吃羊肉都吃成精了。

“哎,老板您好好说话,我也不敢跟您胡说。这羊的确是昨天杀的,煮成半熟在冰箱里存着。要不像你们这样的客人,一进门就喊快快快,我现杀羊哪儿来得及?不过这羊真是当年的羯羊羔,肉嫩,一点儿麻达都没有。”店老板解释得也挺利索,听起来也都像真话。

“你早说没有今天杀的羊,我们就不在你这儿吃了!羊肉放到冰箱里一冷冻,那还能好吃吗?”焦副局长仍然声色俱厉,但是话里面能听出已经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了。

“吃吧,吃吧,我吃这羊肉还不错。”曹局长站出来圆场,“你这小伙子,做生意要讲究诚信,可不能糊弄顾客。没有回头客,你的生意能好?”

“对对对。您这位老板说话我爱听,爱听得不是一般!这样吧,今儿这羊肉我给各位打八折,不,所有的菜都打八折,您各位尽管点。酒水也别从外面拿了,我这儿给你们和外面商店一样的价,另外还给各位送个水果盘。我还指望各位老板、各位领导下一回再来呢。”这小老板嘟嘟嘟又说了一长串话,给了曹局长很足很足的面子,也充分表现出生意人的精明。

曹局长论操行就是在焦副局长之上,同样的事情由他说出来做出来就有更胜一筹的效果,要不人家能当正局长呢。

焦副局长气哼哼的,但是再也没办法发作,只顾闷着头喝酒,肉尽管不算太新鲜,他也不比旁人少吃。

这一顿地方风味吃得差强人意,最后的羊肉面条不淡不腻,味美可口,大家都吃饱了,酒也喝得不少。最后,小老板赠送的果盘是切成小块的西瓜,一看就是本地产的,沙甜,质量上乘。

“叫你们老板!”焦副局长又勃然大怒,冲端果盘来的服务小姐大声嚷。小姐被他突然的断喝吓得一哆嗦,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你什么意思?!”小老板一进来,焦副局长就站起身来,指着人家的鼻子怒吼。

“我又咋啦?”小老板很茫然。

“你狗日的没安好心!”焦副局长很愤怒。

“哎哎,你看起来穿得像个干部,咋一开口就骂人呢?我是狗日的,你是啥日的?”小老板也立即愤怒起来,现场一下子有了火药味。

焦副局长抄起果盘就朝小老板那里扔了过去。小老板一躲,西瓜全都甩到了墙上,红色的汁液往下流淌,跟血似的,搪瓷盘子当啷啷滚在地上。

“你想打架还是咋的?”小老板大声一吼,外面立即就跑进来了两个小伙子,一个厨师模样的相貌凶狠,手里操着菜刀。

“刚刚吃了羊肉,喝了酒,你让我们吃西瓜?这不是想害人是啥?你说!”焦副局长说出了自己愤怒的理由。

“是的是的,刚刚吃了羊肉再吃西瓜,坏肚子呢。”业务部门的科长站出来打圆场,其实也是给焦副局助威。

“我们这儿来的客人经常吃完羊肉吃西瓜呢。我给你们上一盘西瓜是好心,又不要钱。你咋就把好心当驴肝肺呢?”小老板的矛头主要还是指向焦副局长。

“你本来长的就是驴肝肺!谁不知道刚吃了羊肉不能吃西瓜?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焦副局操行太差,非要把自己降到和小老板一样的位置,相互打嘴仗。

“看你们大家都穿得像领导,咋就你一个人这么没水平?”小老板明显地在对我们的队伍进行分化瓦解,他的智商显然在焦副局长之上:“我做生意还想要回头客呢,我能故意害人?我看你才长的是驴肝肺,是猪油把心糊住了!”

“你……”焦副局长打嘴仗显然也占不了上风,自己反倒被气得浑身发抖。

“好了好了,误会误会。赵主任,结账走人。老焦你乏味不乏味?这么点儿小事儿也值得吵架?”曹局长站起身来,做总结似的说,再一次表现出他的操行远在焦副局长之上。

从小饭馆出来,天色已晚,我们一行人抓紧往回赶。焦副局一路上还是气哼哼的。

就在车子将要进城的时候,又出了一点儿意外。司机小詹头天给汽车轮胎充气,右后轮胎破旧,本该换了,偏又充得过饱,过公路收费站时,路面上铺设的障碍物一硌,轮胎竟然爆了,车子正好堵在收费站狭窄的通道上。这个收费站既是省道要冲,又是进城的唯一通道,所以几分钟后面就堵了一长串车,把那些司机急得乱打喇叭,煞是热闹。

“今儿咋这不顺?”曹局长眼见得脸就拉下来了。我在心里抱怨姓焦的是个丧门星,有他同行,很少能一帆风顺。我不由想起了他酒后驾车撞死人家小伙儿的事情,说不定这混蛋阴魂附体呢,能有个好?

“曹局长您别急。我们想办法把车拖到旁边,再把备用胎换上就好了。要么我给您拦辆出租车,您先回去。”我自己心急如火,但还是要跟领导赔笑脸装孙子,这就是当办公室主任的“好处”。

“小詹你是咋搞的?”焦副局长仍然一副领导的派头,颐指气使,冲着司机横。我在心里直骂:你他妈真是孙子!杂种!

曹局长也没好意思先走。小詹急得满头汗,哀求一位车牌号是本市的司机找绳子把我们的车拖到路边,然后手脚很麻利地更换了轮胎,领导们上车继续赶路。

“曹头儿,今儿辛苦,我请你去放松放松。”焦副局长说。车子行驶在路灯明亮的大街上,我在心里暗自庆幸就要到家了,不料焦副局长又要节外生枝。

“我不去,累了。你要去就让赵主任安排一下。”曹局长说。他所谓的“安排一下”,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活动可以变成公款消费了,这种话我一听就心领神会。

“你一把手不去,我们咋好意思去?正因为你累了,才要去放松放松。走走走,就搞个足浴,然后就回家。”焦副局长恬不知耻地说。

“唉!”曹局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就不吭声了。

于是,我指挥小詹把车子开到了某健身洗浴中心。我们两位领导加上我和业务科长鱼贯而入,小詹把车子开回单位去了。

这里的足浴按摩很正规。根据洗脚盆里泡的药物不同和按摩手法的繁简差异,消费价位高低不同分出若干层次,丰俭由己。我悄悄请示了曹局长,为大家选择了最便宜的中草药浴足。这个店里的足浴技师一律是从外省招来的年轻姑娘,都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手法熟练,穴位掌握得准确,不仅把脚丫子弄舒服了,全身也都敲打按摩了一遍。正规的足浴保健确实也是一种享受。

足浴结束之后,焦副局长涎着脸,吞吞吐吐提出来要去楼上享受别的服务。我知道这家洗浴中心还有桑拿,有各式按摩,有女性陪浴的贵宾单间,男人进去了,想要干啥都能干。我在心里暗骂姓焦的真不要脸。

“我回去了。赵主任,这里交给你了。”曹局长看来也觉得焦副局长有些过分,他拉长了脸,说完扬长而去。我和业务科长面面相觑,问题在于焦副局长还不知趣,坚持要上楼。一把手走掉了他就是老大,想不听他的都不行。但我实在不愿意跟着上去,我知道党员嫖娼是要被开除党籍的。我或多或少还有些上进的想法,不能在这无关紧要、贪图一时之欢的事情上栽跟头。

焦副局长上去了,业务科长看我不去,他也没敢去,我俩就坐在楼下大厅里喝茶、休息、等待。常言说“陪赌不陪嫖”,老子这不是陪嫖又是啥?姓焦的那混蛋这阵儿正在温柔乡里滋润,我俩却像寡老婆等汉子,是十足的傻瓜样!

老子天生就是当官的,不适宜捣蒜

星期一刚上班,曹局长就叫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老赵。”局长这样称呼我比叫“赵主任”显得更亲近一些,让我多少有些受宠若惊,“星期五的事情我想这样处理,吃饭的票据你拿来,我签字,让财务报销,足浴自费。给,这是我的五十块钱。”

“那,焦局长桑拿的费用……”

“那还用说吗?”曹局长打断我的话,“咱不能干违反原则的事情。我看,老焦最近有些不像话,不能啥都由着他的性子来。”

一般情况下,领导不会在下级面前说自己副手的坏话。听曹局长的口气,确实是对焦副局长有意见了,他处理眼前这件事的做法明显地也是要给姓焦的一点儿颜色看看,同时也表现出对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的充分信任。

“行,就按您的意思办。”我说罢就要离开,曹局长的五十块钱还在他的桌上。

“回来!钱。”局长在我背后喊。

“您的钱我来付。您就当是我孝敬您一回。”我一边说着一边脸就红了,幸亏无人看见。我在心里骂自己是谄媚领导的无耻小人。

“老赵,老赵!”曹局长还在喊。我拉上门,把曹局长的喊叫声留在了门里面。

当我把曹局长关于头天晚上足浴中心的活动费用自理的决定告诉焦副局长时,他脸都绿了。说了句“我操”,然后就气哼哼地把钱给我了——当然不包括他已经自费过了的给“小姐”的小费。我也没跟他客气,总不能让我来付他的嫖资,那天陪嫖就让我受尽屈辱。

半年阶段性小结的工作结束以后,局里从领导到办事员多少都松了一口气,于是就有些散漫,少数人上班关起门来打打扑克、电脑上玩玩游戏也不奇怪。

有一天快下班了,曹局长又把我一个人叫到他的办公室。

“老赵,这半年局里的同志们都干得不错,工作成绩市里的主管领导很满意,你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真的,我不是随便说的。办公室的工作很辛苦,几乎天天要早来晚走,跟上领导鞍前马后,出了力气还看不见成绩,我十分理解。说到底,你的工作的确很重要,我作为局长从心底里感谢你,特别是你年龄比我还大,天天伺候我,叫我很过意不去。”局长这样说,我的那颗忠于革命忠于党的滚烫的红心被感动得加快了跳动,我差不多要晕过去了。理解万岁哪!

“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最近市委组织部要大规模地考察处级后备干部,咱们局里的班子不久也可能要调整,你在科级干部里面表现很突出,应该抓住机遇,好好努力一下,力争再上一个台阶。你这年龄,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具体该怎样努力,我想我不说你也明白。跑一跑组织部,还有主管咱们局的市领导,都很重要。我也会给你使劲儿的,你放心。我也希望把局里的班子配置好,增强战斗力,那样我也轻松。”曹局长语重心长地说。

曹局长的一席话叫我无比激动。从他的办公室出来,我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感觉处级干部的位置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一种虚幻的憧憬,也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了,而是可以去向往、去追求、去努力、去争取变为现实的一个近期目标了。只有提拔了处级干部,那才算真正当领导了,待遇也会上一个大大的台阶,而科级干部基本上就是根破毛,不顶什么用。经过聆听曹局长这次谈话,我还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从今天开始,我也差不多能算是曹局长的死党了,在这个单位我必须跟忠于祖国、忠于党、忠于人民一样,首先要尽忠于敬爱的曹局长。这叫什么?这叫知遇之恩!

一直到下班回家,我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嘴里哼着小曲儿。

“你剥根葱,我炒菜要用。”刚刚脱了外衣,换了鞋,坐到沙发上,秦秀丽就过来指挥我干活。

“上班累得要死,一回来你就乱叫唤!”我突然就觉得秦秀丽这女人十分讨厌。好在今天心情不错,剥根葱就剥根葱吧,我慢吞吞起身,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就你知道累,好像我就没上班似的。”秦秀丽嘴撅着说,“你再捣点儿蒜泥,拌凉菜要用。”

“你还没完没了啦?指挥我做这做那。我在单位整天就叫人指挥着团团转,回来还要听你指挥,我累不累呀?”

“你累我不累?男人是爷,女人就应该是奴才?要不咱就不做饭了,你请我和儿子到外头吃饭去。”

“我要吃糖醋鱼!”已经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奶声奶气地喊。

“等老子当处长了,有钱了,请你吃燕窝鱼翅,至少也油焖大虾、清蒸大闸蟹呢。”我对儿子说,“雇个保姆,也不让你妈做饭了,天天吃现成的。”

“啧啧啧,德性!就你这天生的农民,科长还不知道是咋混上的,还想当处长,你家祖坟里有没有那风脉?把蒜泥捣得黏黏的,就算你积德了——放几粒味精蒜泥就黏了。我没有用保姆的命,我就是你家的保姆。我要是能不上班专门给你爷儿俩当保姆,那就是烧了高香了……”秦秀丽这婆娘就这样,从不给自己的男人长精神。她天生克夫,你看那颧骨高的!

“你他妈就会打击我!”我说话间一用劲儿,一个蓝花细瓷的小碗竟在我手里被捣碎了。“哎呀,可惜了这碗!老子天生就是当官的料,不适宜捣蒜。”我不无自嘲地说。

“你连个捣蒜槌子都掌握不好,这么好的一个细瓷碗眼睁睁就叫你糟蹋了。真要给你个印把子,你拿上瞎捣胡抡,那还不祸国殃民?还‘天生就是当官的料’,羞先人去吧你!提拔处长假如要搞群众推荐,我第一个不投你的票。”秦秀丽继续攻击我,言语恶毒刻薄。

“嘁,你又不是我们单位的!秦秀丽你还别说,老子从现在开始还真要努力一把,万一不小心弄个处长干干,上任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给休了。”臭婆娘刻薄我也就刻薄。

“哼!随你便。”

“你等着,这一天就要来到了!”

吃饭的时候,我还在回味曹局长关于努力争取提拔县处级副局长的提醒,竟没吃出饭菜是什么味道。直到晚上躺被窝里了,我还是难抑兴奋,浑身充满了力量,于是就把秦秀丽扯过来宠幸了一回。由于我动作粗暴而且比较卖力气,结果让老婆有了意外的满足,秦秀丽脸上笑得跟一朵花似的,皱纹就尤其深刻。她相貌的丑陋和趋于老化立即让我心生倦意,转过头便不再理她,秦秀丽还是左缠右绕,连亲带摸,极尽温存之能事,害得我鸡皮疙瘩起了好几遍,掉得满床都是,心想这女人真是贱骨头。

睡了一觉,才凌晨一点多我就醒了,而且兴奋得再难以入睡。于是我把秦秀丽也摇醒,要跟她说说争取提拔处长的事情。我心想老婆再讨厌也是自己的老婆,争取当处长的过程中某些时候还需要老婆支持,起码也不能后院起火。秦秀丽睡眼惺忪,对我影响她休息表示了愤怒,但是后来她看我既兴奋又认真,把提拔处级干部的事情说得跟真的一样,她也就来了兴致。

“你不是在开玩笑?曹局长真是这样说的?哦,怪不得你今天的口气比脚气还大。”秦秀丽一下子睡意全无,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如果他是认真的,你可千万不能不认真。再咋说,处长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机会并不多。要是把真正的机会耽误了,那你就后悔去吧,我也饶不了你!”听她那口气,这女人把丈夫当不当官看得挺重,一听到风吹草动比我还来劲儿。

“我又不是傻子。我能听出来曹局长是真心的。我现在着急就是不知道该从哪儿上手,有劲儿没地方使。”我说出了我忧心的地方。

“提拔干部这事情,一般来说,本单位领导、尤其是一把手的推荐十分要紧。所以,首要的事情是你不能放松曹局长,一定要把他巴结好。副局长啥的也不要得罪,能有机会套套近乎千万也不要放过。再就是和群众也要搞好关系,不能眼皮子光往上翻,现在一般选拔任用干部都要群众民主推荐呢,还是无记名投票。平时要把人都得罪了,那民主推荐你就没戏。除了这些,最最要紧的就是必须走上层路线,市里主管你们的领导,还有组织人事部门的领导,都要想办法拉上关系,起码要让人家知道你,记住你的名字。要不然,符合提拔任用条件的人多得是,提谁不是提,人家干吗非要提拔你?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我没有想到,秦秀丽这婆娘对于官场上的事还真知道一些,说起来头头是道。但我不能让秦秀丽太得意,所以故意拉着脸,漫不经心地说:“你说的这些道道其实谁都知道。问题在于怎样去巴结,怎样去拉关系?这里头的学问恐怕就大了。我想,首先是能不能拉下脸来,会不会摇尾乞怜;其次是有没有经济实力,能不能拿出足够的资金用来铺路送礼;第三是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我也开始滔滔不绝,从理论上和自己的老婆探讨加官晋爵之道,“第一点呢,还算好办,我把自己这张脸不当脸就是了,当猴屁股,要么就当是戴了面具,不怕蹭,不知羞,就成。经济实力也是个问题,据官场上那些‘油子’以及酒桌上哥们儿弟兄非正式的探讨,现在一个处长要拿下来起码需要十万二十万。咱哪儿来这么多钱?想把你卖了你也已经开始人老珠黄,卖不上价钱了,我的行市大概比你还要‘牛’些,问题是把我卖给别人家了,谁来给咱家当处长创效益?不过真正能弄上个处长,这投资就会有回报,所以,哪怕借钱,也要舍得投资,眉头都不许皱的。至于天时地利人和,那就不是咱自己努力所能奏效的了,要看命,要看祖坟里是不是能冒青烟。这东西要去寻找高人预测一下,有命了咱再争取,要不然,白费力气不说,还会赔了金钱又折兵。”

说完上面这一席话,我感觉自己的理论水平无论如何还是在秦秀丽之上。要不,官场上这几年白混了?

“行行行,这几年当个小科长、小主任看来也没白当,官场上的事情你还真的比我要懂得多。”秦秀丽破天荒地对我提出表扬,脸上堆积出了浓厚的笑意和深刻的皱纹,让我感觉就连自己老婆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可见官位子的吸引力有多大,官本位的思想有多么深入人心。

“理论上弄明白没用,关键是要付诸实践。难哪!”理论上阐述了半天,其实我仍然缺乏自信。

“哎,你这才说到点子上了!不过理论也很重要,有了正确的理论指导,你就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和努力的方向。我今儿晚上才发现,我老公还不是一块木头。开窍晚一些不怕,就怕不开窍。从明儿开始,你就行动。就像你说的,把脸拉下来,甭怕蹭破了皮,就当它是猴屁股,就当蒙了一层牛皮。需要打点你就吭声,咱家的存款都归你使用。要是不够了,我给你去借。咱又不比别人少长一个鼻子,眼不斜嘴不歪的,人家都能当处长,咱为啥就不能?就说你们局那个姓焦的,那德性,只要看见年轻女人就流涎水,说话粗鲁得跟啥似的!你不比他强一百倍?你放心去努力,你老婆我是你的坚强后盾。”秦秀丽对我是鼓励加煽惑。

“仔细一想,我还是没有底气。明天寻谁去呢?”临睡觉之前,我忧心忡忡,觉得自己又泄气了。

“你咋这样!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民一样。”秦秀丽抱怨说。

我竟然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看来我就这么大点儿出息。

黑蛋儿给了我信心和力量

农民不见得就没见过世面。小市民秦秀丽攻击“农民”的理论是荒谬的,我的同乡黑蛋儿用事实给了她迎头痛击。

黑蛋儿打电话约定,要来我家登门拜访。

“秦秀丽,你得好好准备一下,多弄几个菜,至少要有鱼有虾。要么,咱就到饭馆去吃,定个包厢。”我对我的小市民老婆吩咐说。

“至于吗?不就是一个收破烂的嘛,值得这样?”秦秀丽很不以为然,脸上挂着不屑。

“你总是这样说话!收破烂的咋啦?大家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上门来的都是客人,何况这个黑蛋儿不仅是我同乡,而且还是远房的兄弟呢。你千万不能马马虎虎,不能掉链子。人家黑蛋儿在我们村里还是名人呢。”紧接着我就给秦秀丽讲了黑蛋儿多次大难不死的故事。

“哼!这不就是老家人讲的‘二杆子’嘛,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秦秀丽脸上鄙夷的神色尤甚。

“反正黑蛋儿对我来说是贵客。你要是不给他面子,也就是不给你老公面子,完了你看我怎么跟你算账!”我用略带威胁的口气说。

“你能把我吃了?”

秦秀丽这号小市民习气严重的婆娘有时让我很无奈。我只好自己到市场上买了一大堆菜,心里想着秦秀丽要是不积极,我就亲自下厨为我同乡小兄弟黑蛋儿好好弄几个菜。

黑蛋儿如约而至。他对于登我家门来做客是很重视的,从他特意换了一身新西服就能看出来。黑蛋儿的西服不错,尽管不是十分挺括,但看上去价格不菲,倒是领带过于廉价了,怎么看也不上档次。皮鞋刚刚打过油,看上去锃亮。按我事先的估计,黑蛋儿上门来绝不会空手,怎么也会弄一堆水果啥的,绝不会很寒酸,但他上门的时候,手里只提着一个十分破旧的塑料袋,让我怀疑是他收破烂时在哪儿顺手捡的,而且很小,里面装不了多少东西。眼见得我的小市民老婆眼神里面就充满了鄙夷,脸上的笑容是硬挤出来的,看上去十分恶劣。

“换鞋,黑蛋儿兄弟,你换一双拖鞋。”我赶忙从鞋柜子里头拿出一双拖鞋来动员黑蛋儿换上,生怕他穿着皮鞋走进客厅踩上木地板,那样的话估计秦秀丽的嘴会撅得能挂个油瓶儿。

“哥,你们城里人就是麻烦。”黑蛋儿说。但他还是按照我的要求把鞋换了,幸好他的袜子倒还干净,脚上并没有发出恶臭。

黑蛋儿坐在我家客厅里多少有些局促,想点一支烟也犹犹豫豫,似乎是看出来了我老婆对他不甚欢迎。

“你抽烟,抽烟,放心抽。在咱自己家里呢,舒展些。看你那局促的样子哥都替你难受。”我说。我是想让我这兄弟脱离尴尬,能在我家待得舒适些。

“嗯。我抽着呢,我现在烟瘾也不大。哥你不用跟我太客气,我是你兄弟,你是我哥,到你家就跟到我家一样,我才不局促呢。”黑蛋儿说。他一面是跟我虚与委蛇,一面也是在给自己打气壮胆,“嫂子你来,兄弟还给你带了点儿见面礼呢!”黑蛋的声音突然就变得十分洪亮。

“来就来了嘛,还拿啥见面礼呢!”秦秀丽说。她的脸上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那表情里面蕴含着明显的潜台词:你个乡巴佬能拿个啥值钱的见面礼!

“也没啥。给你和我哥,还有小侄子,每人带了一件小礼品。不成敬意,嫂子别见怪。”黑蛋儿说完就一件一件从那破塑料袋往外掏。

黑蛋儿所带礼品之贵重、之优厚,有点儿出人意料。他带给我的是一件正宗法国名牌梦特娇T恤,给秦秀丽的是一个以某个韩国影星的名字命名的名牌真皮坤包,给我儿子的是最新款的“文曲星”,带MP4功能。这几件物品都价值不菲,加起来总价值起码有三五千元!

小市民秦秀丽有点儿目瞪口呆,我也觉得黑蛋儿做过了。

“黑蛋儿,你疯了?你到哥家里来串个门儿、吃顿饭,竟然拿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让我和你嫂子怎么能承受得起?再说啦,你给我们一家三口花这么多钱,好像你那钱是风刮来的、是马路上捡来的?其实我知道你挣钱不容易,你是凭吃苦受累挣一点血汗钱。你这不是成心让哥过意不去嘛!”我认认真真批评黑蛋儿说。

“嘿嘿……”黑蛋儿笑得有点儿傻,“你看你,哥,有啥过意不去的?我给你这么说吧,这城市离咱老家差不多有两千里路吧,在这个地方能遇见哥,我咋能不把你当亲哥呢?哥是亲哥,嫂子也就是亲嫂子,侄儿也就是亲侄儿。跟自己的亲人头一回见面,不表示一下我咋能过意得去呢?”黑蛋儿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一点泪花,可见他在这远离故土的地方遇见我这个哥,心里有多高兴、多重视!

“啊呀,黑蛋儿兄弟,你可太会说话了!”秦秀丽不失时机插话恭维我的黑蛋儿弟弟,笑容可掬的样子,让我看了又起鸡皮疙瘩。“你哥说得对,黑蛋儿你太破费了,叫我一家子都不好意思呢。”我老婆补充说。

“嫂子你也甭往心里去。我给你俩说实话,我挣钱多少没准儿,有时候赶上了,就跟马路上拾钱是一样的,来得太容易,叫我都不好意思。不是我说你们城里人,也有尖酸刻薄的,更多的人也厚道、大方,甚至冒傻气呢。遇上了傻人、大方人,我挣钱就太容易了。这段时间生意好,不差给你们买东西的那点儿钱。”黑蛋儿终于恢复了他的自信、自负和大大咧咧。

“真是的,太破费了!”秦秀丽说。她的脸上笑出了一朵花,灿烂无比。说完,屁颠屁颠跑着去给黑蛋儿准备饭菜了。小市民就是眼皮子浅!

“黑蛋儿呀黑蛋儿,你叫我说啥好呢?”我心想以后可得把这个同村的小老乡当作亲兄弟对待呢。

陪黑蛋儿坐了一阵儿,我到厨房去视察一下秦秀丽准备饭菜的进程。我老婆趴到我耳朵边上悄声说:“这黑蛋儿拿的东西该不是假货吧?”我对她这种没有根据的猜疑嗤之以鼻。她想了想又说:“你这小老乡该不是有啥大事情要求你帮忙吧?”

后来事实证明黑蛋儿无所求,哪怕一点点的暗示都没有,秦秀丽纯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秀丽准备的菜肴很有质量。并非客人甚或是我这做丈夫的面子大,而是黑蛋儿的几件礼品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顺风行船也就把家里最好的酒——过年储存下来的五粮液拿出来给我的小老乡喝。

“啊呀,嫂子真是好手艺!你看这菜,一看就把人馋死了,一闻就把人香死了,一吃还不跟过年了一样?嫂子你对兄弟没说的,你真是个好人!”黑蛋儿在外头多年磨炼,嘴皮子功夫了得,很会奉承人,几句话把个秦秀丽乐得嘴又咧到腮帮子上去了。

“喝得惯白酒不?这是52度的。”我手里摇晃着酒瓶子问黑蛋儿。

“能。你兄弟我酒量还行呢。不过,哥你拿的这酒好几百块钱一瓶吧?太贵了。你可真把兄弟没当外人,你就是我亲哥!”黑蛋儿没有拒绝五粮液,话也说得很得体。其实,是他的慷慨大方让我和我的小市民老婆别无选择。

吃饭的时候,黑蛋儿全然没有了刚进门时的局促,喝酒吃菜也基本不作假。我对他能有这样的状态感到高兴。这才像个亲兄弟嘛。客人吃得好喝得好主人理当感到欣慰和满意。不过后来我注意到,黑蛋儿说话高喉咙大嗓门,说到忘情处甚至唾沫星子乱飞,秦秀丽看见了就不住皱眉头,她还盯着黑蛋儿拿筷子的右手不住看。我顺着她的视线研究了一番,发现秦秀丽注意的是黑蛋儿手指甲缝里的黑垢,似乎这东西很影响她的胃口。后来黑蛋儿大概注意到了我老婆对他表示的鄙夷、挑剔和不满,刹那间就停止了他的高谈阔论,而且很快就表示:“我吃饱了。”然后就先下了饭桌,坐到客厅去了。我和秦秀丽交换了一下眼色,我用嗤鼻和瞪眼的方式表达了对她的不满意,然后也撂下碗筷,到客厅陪黑蛋儿去了。

黑蛋儿没有发现我已经走到他跟前了,他忽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让我感到很意外。他拿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了,那里头演的是动画片,卡通人物夸张的表演和匪夷所思的情节让他像个小孩一样手舞足蹈,朗声大笑。

“吔,你这么大的人了也看动画片?”我问。

“嗯。好看呢,哥你也坐下看。”黑蛋儿依然专注于电视荧屏,不断发出欢乐的笑声。

“黑蛋儿兄弟,你到我家来感觉好不好?”我问。我唯恐黑蛋儿自尊心受到伤害。

“好嘛。你跟嫂子给我吃好的、喝好的,有啥不好?哥,嫂子没在跟前,我跟你说,你真是好福气!你看嫂子做的菜那么好吃,咋说呢,色香味俱全。你一天价能吃上可口的饭菜,多好!难怪哥你心宽体胖,你看你这啤酒肚……嫂子真是个好人。我头一次来,把我招待得这么好,兄弟这心里热乎着呢!真的,嫂子真是个好嫂子,哥你也是个好人。我到你家就跟到自己家了一样。以后我要经常来呢。”

黑蛋儿脸上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真像一个大孩子。他这一番话让我弄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由衷的,但你无法怀疑他的好感觉,以及他的善良、热情和宽厚。

黑蛋儿依旧专注于他的动画片。我儿子也凑到跟前,跟他一起随着动画片情节的发展变化而作出种种反应。他俩欢乐异常,仿佛进入了电视机里的童话世界。

“黑蛋儿,你一天价咋就这么高兴呢?”后来儿子去写作业了,我禁不住问黑蛋儿。

“哥,我为啥要不高兴?我心里也没啥不高兴的事。有时候往家里打电话,我媳妇总是叨叨叨说一堆破事,我都不往心里去。反正离得远,眼不见心不烦。哥你说,我为啥要不高兴?其实,人活的就是一种心情,你愿意高兴,谁能让你不高兴?”

“你哥我咋就高兴不起来呢?”我轻叹一声。

“你不高兴?哥,这就怪了。你在政府上班,当科长、当主任,大小也是官,家里又这么好。我就想不通,你还有啥不高兴的?”

我忽然就觉得眼前这黑蛋儿是个知音,我絮絮叨叨像个娘们儿一样跟我的黑蛋儿兄弟倾诉了在单位当办公室主任,伺候人、受人压制、仰人鼻息、遭人蹂躏、委曲求全的境遇和各种烦恼。

黑蛋儿听完了哈哈大笑:“哥,简单得很,简单得跟一一样(‘简单得跟一一样’是我离开故土之后故乡老百姓语言发展变化的一个新成果,应用广泛)!局长欺负你,压迫你呢,你也争取当上局长。到那时候就不是旁人欺负你、压迫你,而是你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想压迫谁就压迫谁,就跟你现在的局长、副局长一样。”

“不一样,黑蛋儿。我就是当上了局长,也不会去欺负人压迫人。”

“呵呵,我这就是打个比方,也不是说叫你也去欺负人压迫人。我知道哥你是好人,我只是说你要争取当局长。其实,人活到世上时时刻刻都应该有个目标,哥你现在的目标就是赶紧当局长。你甭小看我,你兄弟收破烂也不甘心叫别人压我一头。在你们这座城市收破烂的人里头,我就想做得比别人强,我就想有一天当这城市里的破烂王,把所有收破烂的都给管起来!” 黑蛋儿很豪迈地说。

“呵呵,你的抱负还不小。”

“我这算个狗屁抱负。不过进了城见得多了,兄弟我眼界也比过去宽了。过去在老家咱就是个农民,把个县长想得就跟皇上差不多。咱村里我家隔壁的那个瘸腿儿何宏济,在县里就当了个啥局长,你看人家回到村里那派头、那架子,都忘了他是个瘸子!哥呀,你就在官场上混着呢,再怎么说,至少要弄个跟县长一样大的官。到那时候,你就不受人的气了。回到咱村里,叫大家都看看,那才扬眉吐气哩!哥,事在人为,你要好好努力呢。”

黑蛋儿这一番话,叫我觉得挺长精神的。

没想到,竟是黑蛋儿给了我信心和力量。

行贿未成,无果而归

乡下来的黑蛋儿兄弟都说要我好好努力,我一定努力,要不然对不起我自己。

犹豫了好几天,我还是决定先从曹局长下手。在一个风清月朗的晚上,我怀里揣着惴惴不安的一颗心和两万元钱,独自一人上曹局长家拜访。

进门以后的寒暄就把我弄出了一头汗。曹局长看见了觉得奇怪:“我这屋里也不热啊?”

“不热不热,是我走路走得急。”我胡乱解释说。

毕竟是心怀鬼胎,反正我怎么做都很不自然。好不容易坐下来了,我感觉屁股下阔大软和的皮沙发如同针毡。

“曹局长,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事情,我还是想跟你请教一下,到底我该怎么做。”老半天了,我才吞吞吐吐地说。

“啥事情?”曹局长看来也不像是在装糊涂。

“就,就,就是……”我张口结舌。

“哦哦哦,我明白了。”曹局长研究了一番我的神态,然后就恍然大悟,可见这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事情也不难。我是这样认为的,你目前主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干工作,要让上级领导和群众都看到你的成绩。另外,如果有机会,也需要跟有关领导接触接触,但是接触领导也不能太刻意,不能做得露骨,引起领导反感就不好了。”曹局长言简意赅,说的都是要害。

“工作嘛,我肯定好好干。就是、就是跟上级领导接触没有机会。”我说着又出了一头汗。

“嘿嘿,你怎么这么爱出汗?在我这儿坐呢,你紧张啥?”曹局长笑得很温和,话听起来也是在努力拉近与我的距离,“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凡事都需要努力,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过凡事都要把握好一个度,官场上最大的学问就是适度,就是要拿捏好尺寸。跟领导接触机会是不多,但是机会也需要创造。这我也没法给你指点迷津,全靠你自己动脑筋想办法。”

“我知道,我知道。”我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其实我并不知道后面的事情到底要怎么办。

“老赵,咱俩喝几杯咋样?甭看平常在一个单位,就咱俩单独喝几盅的机会还真不多。我有不少心里话正想跟你说哩。”曹局长提议说。

“还要喝你的酒?不好意思。你说喝,那就喝!”我觉得自己既像木偶又像一个大傻瓜。

曹局长拿出来本地产的一款中档白酒,是我们这个城市老百姓喜欢的一种。河西走廊有“河西酒廊”之称,造酒的厂子多,品牌翻新变化快,饮酒的风也很盛。曹局长家的酒具也十分精致,我木呆呆坐着看他开酒瓶、倒酒。

“你是哥,我先敬你。来,喝。”曹局长先给我捧上一满杯。我像接受领导分派的工作任务一样,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也敬领导一杯。我先干为敬。”我给曹局长捧上一杯酒,然后自己又先咕咚了一满杯。

“不要再敬了,繁琐。来来来,咱碰着喝。”曹局长的酒还端在手上,他无端地又赚了,让我多喝一杯。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在饮酒的问题上,我不能跟领导较真,装傻是必需的。

“干!”

“干!”

不一会儿两个人都喝得脸红耳热,我的外衣也脱了,说话也越来越流畅了。

“曹局长,喝了些你的酒,我的胆子也大了。要是有啥话说得不对,还请领导原谅。”

“老赵你看这话说的!咱们能在一个单位工作这是缘分,缘分哪!论年龄,你还是我哥。职务跟金钱一样,都是身外之物,人跟人要以心换心,这才是真的。有啥话你就直说!”曹局是个喝酒上脸的人,这阵儿脸红得像关公,你再听听他说的话,由不得你不相信他是一个真诚待人的领导。

“那我就说了,曹局长。我老赵说个不知大小的话,我参加工作比你还早,也辛辛苦苦快二十年了,从政的谁不希望能提拔、能上进?”我朦朦胧胧看见曹局长在点头,“自从你那天说了那个话,我这几天心里一直不平静。我想,要是给我个副局长,我还是能够胜任的,肯定不会辜负领导的信任,肯定能干出成绩来。我这不是骄傲,更不是吹牛。”

“对的。”曹局长亲切地注视着我,很认真倾听的样子。

“但是,你哥我……”这样跟顶头上司说话,我把自己先吓了一跳,“你哥我能不能被提拔,全靠兄弟,不,局长,全靠局长你呢!你说是不是?”

曹局长脸上带着笑,未置可否。

“我、我这儿带来了两万块钱,不是、不是给你的。是拜托你给我创造些条件。你也有上司。你别嫌少,别见外……”我仗着酒壮胆,一口气把要说的话总算说出来了,钱也掏出来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老赵!”曹局长突然提高了嗓门,真正吓了我一跳,“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这话我听起来耳熟,就像是套话、客气话,我心想他也许就是说说而已。

“老赵,你说,那天我为啥给你说那些话?为啥要给你提个醒?你说!”

“我说?那我明白,我理解你也是一片好心哪。”

“对呀,我是一片好心。不过,我并不都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为啥呢?”曹局长不再高声,听起来像是推心置腹,“哪个当领导的不需要几个得力的人给自己抬轿子吹喇叭?哪个领导不希望自己的单位能把工作搞好?光靠拉关系任人唯亲的领导哪个又能把工作搞好?所以,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得到提拔重用,这样我就多了一个左膀右臂,我难道不高兴?我何乐而不为? “

“对对对,我懂我懂。”我唯唯诺诺。

“你懂?我看你不懂!你要是真懂你就不会拿钱给我了。我倒是不知道别的领导敢不敢收这样的钱,反正我不敢。且不说你哪天要是不高兴了去举报我受贿……”

“哪儿能呢!曹局长,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我急忙打断曹局长的话。

“你别急,你听我说。即使这件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只眼的事情查无实据,我不认账谁也没办法,但是我的良心呢?我的良心能安宁吗?你老哥工龄比我长,工作比我辛苦,但是工资收入比我少,家庭负担也不比我轻,我拿了你的钱,我晚上能睡得着觉?我心里愧不愧?”曹局长说到这儿,我看他眼圈儿好像都红了,我想不感动都不行。

“老哥,我再给你把话说得实在一些吧。就说咱们局,焦副局长也和我共事好几年了,我待他如何?我想你是能看见的。就说上次车祸那事情,我,不,咱们俩,为他承担了多大的风险?说我为朋友、为同事两肋插刀,我看一点儿也不过分。可老焦这人,咋说呢?我想起他就觉得心里不安。他就像是埋在咱们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啥时候就爆炸了。”曹局长的话题继续深入,而且满脸的真诚,让我不得不相信他是酒后吐真言。领导说话到了如此贴心贴肺的程度了,简直让我有点儿诚惶诚恐,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我又不敢接他的话茬。他怎么说焦副局长都行,但我不能,焦副局长怎么说也还是我的上司,这里头的“里格楞”我还能捯饬清楚。

“你说吧,他也是处级干部,虽然是副手,但按干部管理权限,我又奈何不得他。有些事情你不给他兜着,就会影响咱们局整体的形象和利益。我真是拿他没办法。你说,我能不希望把你提拔起来吗?你的能力当个副局长绰绰有余,人品好,办事又稳妥……”

“曹局长,不说了。我再敬你一杯,一切尽在酒中,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咕咚干了一满杯,然后又借着酒劲儿要把那两万块钱塞给他:“曹局长,我知道你不稀罕这钱,我再说一遍,这不是给你的,这是我请你帮忙。只有你收下了,我心里才能轻松一些、舒坦一些,要不然,我没脸出你这门!”

“老赵,老赵,我跟你把话都说到这程度了,你咋还不理解我呢?你放下一百二十条心,我姓曹的跟你起誓,在提拔你的这件事上,我要是不用力、不帮忙,那我就不是人,是乌龟王八蛋!你还要叫我怎么说?你再不把你的钱装上,我就立即把你从我家驱逐出去,并且再也不让你登门。你信不信?”曹局长不仅脸红,而且眼睛都红了,慷慨激昂。

我一怔,再看了看曹局长,他是认真的。我只好悻悻地收起那两万块钱。

我虽然让领导训斥了一顿,但是心里却舒坦得不行。

我的事情虽然没有办成,但却比办成了还让人高兴。

回到家里,我仍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哼着小曲,手舞足蹈,恨不得要把我亲爱的老婆抱起来猛啃,然后再给她表演一段迪斯科。

“我看出来了,大功告成。我们家老赵长本事了,你比一般的农民办事能力还是要强一些。”秦秀丽调侃我说。

“你以为我老赵傻呀?我告诉你,从今以后,老赵就会时来运转,心想事成,飞黄腾达,加官晋爵,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你就等着瞧吧,你就老说我是农民吧,你就小心有一天你再想继续当我这农民的媳妇儿就要哭着闹着跪着求着了!哈哈哈……”我开怀大笑,笑得像醉汉,更像大傻瓜。

“说你胖你就喘,看你那没成色的样子!事情到底办得咋样了?说说,我心里着急呢。”

“娘子休得烦恼,不要着急,听本相公慢慢道来!”我用秦腔道白的语调,逗着心急火燎的秦秀丽,“这是纹银二万两,请娘子收将起来。”

“啥?啥?这两万块钱怎么又叫你拿回来了?你甭哼哼唧唧的了,到底咋回事儿,你快点儿告诉我。”秦秀丽眼见得又要跟我急。

我于是就把曹局长如何与我推心置腹、如何高尚情操拒绝受贿、又如何信誓旦旦要为我提升处长尽心尽力的情况跟我小市民的老婆一一汇报清楚。

“哎呀,我说你是个大傻瓜你就是个大傻瓜,我说你是农民你就是农民!你看你回到家得意的就像拣了一块金元宝,你哼哼唧唧咦咦呀呀拿腔拿调制造假象把我骗得一愣一愣的,我还当你真的把事情办成了,弄了半天原来是猫咬猪尿脬空喜欢一场!你这是没见过钱心疼钱把这两万块看得比你的命还要紧,还是真的脑子进水了,心窍叫猪油糊住了,成了那个‘一块钱俩五毛钱不卖’的傻子了?……”这婆娘看起来确实是气急败坏,骂起我来不打磕巴,词汇丰富如行云流水、洪水泛滥,浩浩荡荡、一泻千里。

老婆的痛骂是清心剂。我静下心来自己也就开始怀疑没有把钱送出去真的是干了一件蠢事,是出师不利、马失前蹄、狂风吹折了帅字旗。仔细想想,要是那时硬把这钱放到曹局长家的茶几上或者塞到他手里,然后就逃之夭夭岂不更好?那样他就会吃了人的嘴短拿了人的手软,想不给我用力帮忙都由不得他了!可现在呢,人家又不亏欠你什么,想帮忙那是恩赐,不想帮忙也是本分,你把他能有什么办法?想到这里,我刚进门时的兴奋和得意一下子都被扔到爪哇国去了,一下子就又感到十分懊恼、十分沮丧。

“我说老赵呀,咱家的人还是老实厚道。”秦秀丽虽然还是在数落我,但是语气婉转多了,“现在那些当领导的,你别看人家年轻,一个个都猴精猴精的,脑子里褶子就是比一般人的多,你不能光听他说啥就是啥。现在的人谁不会演戏?现在当官的哪个承认自己腐败?不是人家当官的要腐败,是找他们办事的人都要想方设法给人家进贡,人家肯定都要拒绝——来者不拒的才是大傻瓜呢——而且是坚决拒绝。你办事的人要把这表面上的拒绝当真,认为真的有廉洁奉公、克己为民的好官,那你就错了,那你就是大傻瓜了,就像你一样。我就不信,他曹局长能跟你那样喝酒套近乎,你就不能把钱硬给他放下?人家说让你拿上你就拿上?人家说他不要钱照样办事你就相信?人家演戏你就也演戏,虚晃一枪你就回来了?老赵呀老赵,你叫我再咋说你呢?”

秦秀丽这一顿数落把我弄得无地自容,幸亏楼房上没有老鼠窟窿。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秦秀丽躺到被窝给我一个后脊梁,并且发出一声叹息。我觉得她牛得既像伟人又像哲人,而我确实像一个大傻瓜。

这种触电的感觉真好

第二天上班,我无精打采,原因是昨天晚上又失眠了。

“赵主任,这是昨天下班之前来的文件,请您签一下。”我们办公室的文书小柳拿来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厚厚一沓文件,放在我的桌上,然后就退出去了。

小柳在办公室走动,你连一点儿脚步声都听不见,她是那种训练有素的机关文员,言行规范,举止有度,穿的衣服也是十分板正的职业装。好多人都说我:赵主任有艳福,你手下的小柳面若桃花眉清目秀长得那叫一个端庄,走起路来风摆杨柳婀娜多姿那叫一个妩媚,你要是不把她及时收编了那你就是窝囊废、性无能!这种话我也就是听听而已,人家小柳办事严谨、言语谨慎,除了工作上必须要说的话以外,她在我面前连一个多余的字儿都不往外蹦,站在你面前低眉顺眼但又凛然不可侵犯,时间长了给我的感觉这美女干脆就是一个中性人,我早把她的性别都忽略了,更别说会去找她演绎出什么桃色故事来。我在单位生活态度严谨、十足正人君子的形象来得也不容易呢,这样的形象对仕途进步大有好处,绝不能轻易放弃。

看看小柳送来的这一堆文件,那叫一个多!行政机关整天说要纠正文山会海,实际上也是干打雷不下雨,一个处级单位,经常会接到来自直接上级、间接上级以及相关上级的大量文件,有一些相干的,更有许多不相干的,作为办公室主任,我一般都要签上“请曹局长阅示”的字眼,然后再由文书交给领导,领导批示后再按照一定的流程传阅,需要办理的由相关部门或人员具体落实,最后回到我们这里归档。

按理说现在已经进入电子时代了,也有许多领导同志讲过要逐步实现无纸办公,但是文件仍然没有减少的迹象。看着纸张和印装质量均为上乘的一沓一沓文件,我知道制造它们的过程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价值不菲,但其作用到底多大,只有天知道。

机关许多工作过程最大的作用就是把好端端的白纸变为废纸。

按部就班地在文件处理单上签字,是机器人都会干的活儿,但是今天我签得特别认真,字迹清晰工整。签好了,我没有叫小柳,而是亲自送给了曹局长。我想趁机看看我们一把手的脸色,看看他的眼神里面能不能给我传递一点点什么信息。

“曹局长,文件。”我小心翼翼地敲门,轻手轻脚来到领导面前。

“啊呀,这么多!老赵你亲自送来了?叫文书送来就成了嘛。你放下,我看完了给小柳。”曹局长语气很亲切,但是我却有些失望,因为从他的表情语气上我一无所获,仿佛昨天晚上的事儿根本没有发生一样。我在心里暗暗佩服曹局长的城府。难怪人家当局长呢,要搁我这,非说说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可。

我悻悻而退,心有不甘。

“哎,老赵,你等等,我想起一件事。”还好,曹局在身后把我叫住了,“××区的单局长给我打了好几回电话,非说要跟咱们局里的人坐一坐。下级单位提这种要求,有时候还不好拒绝。他们上半年工作完成得好,拿了奖金,高兴呗,吃一顿饭也不算啥。你跟他联系一下,要么就今天晚上安排一下。你说呢?”

我心想我还说个啥,你说吃就吃呗。××区的单局长和××县的仇局长比,人要聪明一些,会来事儿,和曹局长个人关系也不错。吃饭是他和上级领导套近乎常用的方式之一,也算不上有创意。

“成。按你的吩咐办。”我嘴上依旧唯唯诺诺,“那你说,咱们局里都去哪些人?”

一般出席公务交往性的宴会,局里当然不能倾巢出动,至于哪些人去,按惯例都要由曹局长亲自圈定,这也是规矩,我懂。

“我,你,焦副局长,还有业务科长。司机嘛,今天让老刘去吧,总是小詹跟去吃饭,怕老刘会有想法。”曹局长一边想一边扳指头一边说。出席宴会的人选似乎也是大事情,看上去领导很慎重。曹局长说小车司机让老刘去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老刘属于不会来事儿的那种人,不讨领导喜欢,而且他还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开着车拉着领导,但凡看见街道上有了身材或相貌出众的女人,就将头伸出车窗去看,车子就开得歪歪扭扭的。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曹局长就皱着眉头提醒老刘:“好好开你的车!”老刘就嘟囔:“车我就好好开着呢嘛。我就是想不通,满街道好看的女人,为啥都叫别人弄去了……”

“老赵你等等。”我就要出门,曹局长又把我叫住了,“再嘛,你把小柳也喊上,有个女同志能活跃气氛。”我赶紧鸡啄米一般点头。

从曹局长那里出来,我奉命与××区的单局长联系,安排好了晚上的活动。单局长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好不容易有了挨宰的机会就像买彩票中了大奖一样。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不相干的饭局,竟是我一次艳遇的开端。

这天晚上的酒宴,因为是下级机关请客,我们那位好与人斗酒的焦副局长并没有太为难我这个办公室主任,原因是他在酒桌上找到了别的对手。

××区与我们对应的科级业务局来了三位局长副局长,另有一位业务主办和一位负责文秘的都是女同志,长相也都不赖。这样正好凑够一桌,有男有女,喝酒吃饭容易出气氛。

“你是,是小杨?”焦副局长举着酒杯向区局的业务主办发问,尽管刚入座的时候那边的单局长已经作过介绍,他不知是没记住还是故意要找个与女同志搭茬的由头。

“是,焦局长,我是小杨。嘻嘻。”那业务主办掩嘴一笑,甚是妩媚。

“好好好,小杨。我们市局来了一小柳,你是小杨,一杨一柳,一个亭亭玉立,一个婀娜多姿。我得把你们这些女同志记牢呢。不像你们这几个局长副局长,我跟他们都太熟了,哪个爱打嗝儿,哪个爱放屁,我都清楚。女同志一般都不公开打嗝儿放屁,我得另外找特征,比如你这个小杨呢,两个大大的酒窝就是特征。哈哈哈……”

一桌人也都笑了,有的是由衷的,有的是盲目从众,只有我没有笑。我内心对焦副局长的粗俗是很反感的,只是不好流露出来。我观察到还有一人笑得含蓄,也笑得勉强,就是区局做文秘工作的那个女同志。

焦副局长下一个进攻的目标自然就轮到她了:“你,姓啥来着?”

“姓梅。梅洁。”区局的单局长提示说。

“你咋这么多嘴?你以为我没记住?小梅,梅洁,梅花高洁。哈哈,梅也是一棵树,加上她俩,一杨一柳,今天你们三个女的是三棵树。你的特征呢,多,比如眼窝很大,睫毛很长,还有鼻子很挺,有点儿像西洋女人。哈哈。其他就不说了。以后无论在哪里,只要看见你,我都能认出来,肯定能。一言以蔽之,你是一个美女,美女!哦哦,小杨也是美女。我跟两位美女干一杯。来来来,干……”

焦副局长到了饭桌上,一般都能以自我为中心,制造焦点,假如有女人在场,他就尤其擅长表现,倒是有利于活跃气氛。

小杨很给焦副局长面子,赶紧举起酒杯,梅洁却说:“焦局长,我不能喝烈性酒,我来点儿饮料,意思是一样的。”

焦副局长坚决不干:“那不行。你这个同志!你要是能看得起我老焦,你就先喝一杯白酒。一杯又能咋的?女同志个个天生四两酒,没问题的。你一定要喝。”

梅洁很无奈地端起小高脚杯,那里面可是52度的五粮液。她只抿了半杯,就呛得直咳嗽,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看来她不能喝白酒是真的。我不知怎的就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小杨倒是一饮而尽。

“哎,这不对。小梅同志,应该干掉的。你跟我碰杯了,就不能剩。来来来,干掉干掉。”焦副局长继续向梅洁发难。

“焦局长,我喝白酒真的很难受。”梅洁脸上很平和,不卑不亢地说。

“算了算了,老焦你就不要难为女同志了。”曹局长圆场说。

“不成不成,还没开始喝酒呢,你曹局长就怜香惜玉,也太那个了!小梅,给我点儿面子,把这第一杯干了,必须干。”姓焦的这混蛋就这德行,经常在酒桌上欺男霸女,这阵儿我尽管可以作壁上观,但也难免对他心生厌恶。

梅洁没再说什么,端起酒杯就喝干了。我的心里就又咯噔一下,突然就觉得自己在心疼梅洁。以前跟这位女同志也见过面,有过业务上的来往,但是从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这感觉是啥?来电了?怪事情!

“实践证明,在座的所有革命同志都能喝白酒。所以,今天一律五粮液,再不许上别的酒。单局长,你听见了没有?就按我说的办。曹局长,你说呢?”焦副局长满脸得意,颐使气指。

“行行行,酒桌上你是老大。”曹局长抹稀泥说。

真不是男人!我心里愤愤不平。

酒桌上的气氛欢乐喜庆,彬彬有礼,但是也暗藏杀机,因为斗酒是男人们的一种乐趣,能够参与其中享受乐趣的女性并非没有,但不多见。在接下来相互敬酒以及猜拳行令的过程中,区局那个小杨似乎是如鱼得水,她不仅能够和男人们一样豪饮,酒令上也花样百出。除了传统的猜拳、大压小、老虎杠子鸡以外,她还和焦副局长玩一种相互击掌的“小蜜蜂嗡嗡嗡”、“英雄小姐狗熊”等等,弄得姓焦的兴奋异常,整个酒桌上气氛很火暴。区局的小局长对他的这位女下属不时投去赞许的目光。而另外的两个女人就没有那么惬意了,她们虽然尽量逃避,但仍然免不了要喝进去一些烈性白酒,于是经常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把本来搭配精巧的漂亮五官时不时扭曲得变形。那个梅洁每喝进一杯酒,我也随着她的痛苦而备受煎熬。

我也不知道我是咋的了。当然,在喝酒的问题上我比她俩更痛苦,焦副局长喝着喝着就把他自己应当喝的酒递给我一杯,嘴上说先借用一下你的肚子,其实只借不还,他心里本来就认为办公室主任给领导代酒是天经地义的,这种没人性的东西才不会考虑我年龄比他还大呢。我们敬爱的一把手曹局长饮酒也有难以下咽的时候,我往往就主动拿过来代饮。我怕他看见我给焦副局长代酒而不给他代会对我不满。我知道我这样做有点儿犯贱,但也是被逼无奈。我每喝下去一杯酒就在心里骂一句我为之代酒的人,无法控制。

喝到后来,我明显感觉到有点儿头晕。就在醉眼蒙眬中,我先后发现了两个秘密。

首先是发现了我的下属小柳在暗自关照她上司的上司。宴席还没开始的时候,服务小姐上茶,小柳就说她只喝白开水。后来酒酣,我才发现她面前的白开水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就是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就把无色无味的白开水加进曹局长的酒杯冒充白酒。她就坐在我和曹局长之间,这是我为了讨曹局长欢心故意安排的。但是明明我喝的白酒要比曹局长多得多,这小女子却没有给我置换过一次白开水。有了这个发现我心里一阵儿凄凉。曹局长不动声色就博得了这漂亮小娘们儿的青睐,而且他们之间配合默契仿佛心有灵犀,而我论级别正好夹在他们之间却没有给他们形成任何障碍,那小柳行事心无旁骛直指目标,我是她的直接领导,对她来说在某些时候却像是空气、是西北风、是狗屁、是可以忽略不计。我们三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反映出曹局长大智若愚、小柳特别聪明,而我呢?我恐怕只是一个大傻瓜!这么一想,我的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了。

第二个秘密对我来说更重要,那就是,我发现来自区局的漂亮女士梅洁一直也在关注我。在酒宴进行过程中,焦副局长再没有故意和她过不去,好像多少还有些怜香惜玉,但是对于送到面前的酒,她也不再推辞和拒绝,而是端起来就一饮而尽,反倒是我,每看到她喝一杯酒,仍然要关注一下,眼见得她的脸蛋越来越红润了。正因为我总是耐不住性子往她脸上看,所以我们就有了更多四目相对的机会。每当和她的目光相遇,我就会有触电一样的感觉,我也很容易就发现了每当我咽下一杯五粮液时,这个漂亮女人也都要痛苦得皱一下眉头。我忙里偷闲,在思想深处感叹人真是十分复杂的高级动物,男男女女不经意间就相互放电,所谓眉目传情是也。我最直接的体会是这种触电的感觉真好,被电一下再一下,搞得我心旌摇荡,耐不住一阵阵激动,感觉生活真美好,世界真奇妙,酒量不知不觉也就更大了,豪饮不醉。

今天的酒宴有点儿短!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酒宴结束,临分别的时候,我们和区局的同志相互握手道别。梅洁在和我握手的时候特别用力,像是故意传递某种信息。当时在饭馆门外,光线有些暗,但她眼睛里放射的电光还是让我打了一个激灵,我马上就有了要小便的感觉。

大舅哥说:希望大大地有

宴席散尽,还是要回自己的家。

酒是好东西,喝到一定程度,能让人自我膨胀,一种莫名的兴奋,飘飘欲仙。今儿我的大脑里除了酒,还有被一个女人注入的兴奋剂,由不得我不膨胀。用一句十分通俗的话来讲,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耶!哇噻!唔呀呀……”我脱外衣,换拖鞋,洗手。在卫生间的镜子跟前我对着自己做鬼脸,发出一串怪叫,把正在客厅看电视的秦秀丽吓了一大跳。她赶忙过来看,以为我这儿有什么严重的情况。

“哎,怪了?我以为家里进来了一头狼。你正常着呢吗?”秦秀丽说着,还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脑门儿,“嗯,是发烧呢。马尿灌得有些过量。公家的酒不要钱,肚子是你自己的。你咋这么没出息?没喝过酒似的。”

“你这婆娘啥时候学得不会说人话了?老子喝点酒咋啦?我高兴,我愿意!”我用劲儿把秦秀丽白皙但胖乎乎有点儿像猪小肠的手从我的额上扒拉掉,“你一边儿待着去!少惹我,我喝酒了。我这会儿想喊、想跳、想打人骂人、想强奸妇女!你赶紧滚开!哈哈哈……”我仰天大笑,歇斯底里一般。

“妈妈,你来!我害怕。”儿子的叫喊声从他的卧室里传出。按理说,已经十一点多了,儿子早该睡着了,大概是被我吵醒的。刚才我嘴里还喊着“想强奸妇女”呢,让儿子听见了多不雅,啧啧!

“你看你是不是人!儿子也让你吵醒了。”秦秀丽追过来对我横加指责,表情十分严厉。然后,她就照管儿子去了。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我仍然抑制不了自己,用进行曲的速度大声唱歌,很夸张地走着战士操练的步伐,进入儿子的“领地”。

“儿子,你甭害怕。老子喝酒了,高兴!我唱的是革命歌曲,你听听,多美!”我把句子都断为短句,声音很有力度和响度,“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米索拉米索,拉索米刀来,愉快的歌声满天飞!一、二、三——四!”

我手舞足蹈,兴奋过度。

“嘿嘿,老爸你吃错药了。”儿子也让我逗笑了,随即对我作出了客观的评价。

“儿子你甭理他。你爸不是吃错药了,是马尿喝过量了。”秦秀丽这时候也笑模笑样的,是让儿子的幽默给传染了。

“马尿咋能喝呢?”比起前面评价我是吃错药了,儿子这样发问真是不够天才。截至目前,我一直认为秦秀丽的遗传基因是导致我儿子生活中偶尔犯傻、在学校成绩平平的主要原因。

“马尿肯定是不能喝的。爸爸没有喝马尿,而是喝酒了,为了公家的事情。你妈把喝酒说成喝马尿是无耻的,是侮辱你爸爸的,你懂不懂?”我开导儿子说。

“为公家的事情干吗非要喝酒?酒是辣的有啥好喝的?你们大人真傻!”儿子又恢复到了天才的状态,他的思维方式让我难以应对。

“睡觉睡觉。这个问题是复杂的,是你以后长大了才可以弄明白的。总爱吃甜的说明你还是小屁孩儿,辣的不见得就不好。睡觉睡觉,好儿子,为了支持你休息,爸爸,不唱歌了。晚安!明儿见!”

“小孩就小孩,干吗儿还小屁孩儿……”儿子眼睛又闭上了,嘴里还嘟囔着。

后来秦秀丽看我没有太大的问题,就自顾自上床睡觉去了,但我老半天仍然平静不下来。我先看了一会儿电视,突然就发觉那肥皂剧里的女一号长相跟刚才一起吃饭的梅洁比要相差好几个档次呢,于是我扫兴地关了电视。关了电视又觉得百无聊赖,想了想又把音响打开,把声音调到中等大小,放了摇滚乐自己伴随着那节奏在客厅地板上活蹦乱跳。一直到折腾得累了,感觉有睡意袭来,我才刷了牙,洗了脚,准备上床就寝。

“嗨,先甭睡!还有个要紧事呢。”秦秀丽推我说。

“啥?”我已经感觉眼睛睁不开了。

“我们那‘孙子’说,他大舅哥和毕副市长小学中学都是同学,关系很不一般。他说他大舅哥能跟这位副市长大人说上话,我就想托人家找毕副市长活动活动,毕副市长可是直接管你们局的。”秦秀丽所说的“孙子”其实是她的顶头上司,姓孙,总在上级领导面前装孙子,所以单位上的人背后都喊他“孙子”。这“孙子”不知怎的处处关照秦秀丽,因为这一点我曾经怀疑他没安好心,但是观察了许多年,我却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让他明里暗里照顾我的老婆。最近好多天,我和秦秀丽曾就如何去把对我的政治前途举足轻重的毕副市长拿下反复进行讨论,正苦于想不出行之有效的好办法。听秦秀丽那口气,她似乎找到灵丹妙药了。

“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我刚刚上来的瞌睡劲儿又没了。为提拔处长而努力,是我们家这一时期的头等大事。

“还能怎么办?送钱呗。能当副市长,人家又不缺烟酒,别的东西也不好送,还是钱来得直接。不过,给曹局长两万能拿出手,给这些大官,两万就有些少。”

“最多三万,再多了咱也拿不出来。后面事情还多着呢。”

“可能五万合适。你说三万就三万吧,还不知道能不能送出去。”秦秀丽显得忧心忡忡。

“具体怎么操作?”

“先请孙经理和他大舅哥吃饭,咱们再当面把事情托付给他大舅哥。

“你就不怕那大舅哥把咱的钱鼓捣到他自己腰包里?这种事没法实行有效监督。再说,这种行贿的事儿,搞出几个中间环节来,还不把领导吓着了,人家副市长还敢要那钱吗?”我这些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那咋办?‘孙子’肯定不骗我,他说他那大舅哥人绝对可靠,并且和毕副市长关系非常铁。咱不是再没有别的门路嘛,总不能咱直接去找毕副市长,那不是寻死呢!”

“你说得对,看来也只有这么办。那,明天你把钱准备好,晚上咱就请‘孙子’吃饭。”

后来我又久久难以入睡,心想我俩辛辛苦苦挣来的三万块血汗钱就要白白送与他人了,说不定还是打水漂!这算是什么事儿呀。

吃饭的事情倒是很顺利,那个“孙子”总是肯给秦秀丽面子。“孙子”那大舅哥给我的印象不算太坏,他信誓旦旦地表示为朋友两肋插刀,给我办事要是不尽全力让他不得好死。只是他喝了酒盯着秦秀丽看,眼睛直勾勾的。我心想幸亏我老婆基本上已经是徐娘半老了,否则的话这位大舅哥不知还要怎样失态。

“‘孙子’的大舅哥是个色鬼。”回家路上我对秦秀丽说,“这混蛋会不会拿上咱们的钱找小姐去?”

“你看你把人都想得跟你一样。你凭啥说人家色?”

“你没发现他在酒宴上不停地看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有啥看头?又老又丑,你都不愿意正眼看我。”

“那不是咱们饭桌上再没有女的嘛。有聊胜无。”

“听听你这口气!我真的成了牛粪、豆腐渣了?难怪你一眼就能认出色鬼,你自己就是大色鬼嘛。”

“过奖,过奖。我基本上属于既没贼胆也没贼心的那种。”说完这话我感觉有些心虚。以前的我确实既没贼胆也没贼心,证据就是跟上焦副局长陪嫖我仍然能够坚守阵地,革命意志都快赶上古代的柳下惠同志了。但现在呢?自从那天区局宴请我们之后,那个身材娉婷、面容姣好的梅洁女士就老在我眼前晃,赶也敢不走。这岂不是有了贼心?

这天晚上躺到被窝,我思考的主要问题已经不是我们夫妇为我提升处长所作的努力是否行之有效,而是在认识了梅洁以后,我在有贼心的情况下怎样才能有贼胆。

三天之后,“孙子”的大舅哥竟然把那三万块钱又给我们退回来了。他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一边色迷迷地盯着秦秀丽看,一边给我们叙述事情的经过,还不停地发出感慨:“都说官场上腐败,当领导的人人爱钱,其实不见得。就说我这同学吧,了不得呢!我去找他,一点儿架子都没有。你猜他给我喝的啥酒?洋酒,XO,比茅台五粮液都贵。说是过年弄下的,没喝完,老同学登门了,高兴,不喝不行,那就喝!我到他家去,又不是为了喝酒,我把兄弟你的事情当头等大事呢。喝了三杯酒,我就把酒杯扣下了,我说,老同学有事儿求你哩,你要不办事,我就不喝你的酒了,说完我就把钱给他掏出来了。人家老毕问我,你这是多少钱?我说三万。人家说,太少了太少了,要是三十万我还能买个好车,三百万我还能买个大别墅。一听这话不对,我就说,老同学你胃口也太大了,你这样子老百姓谁还敢寻你办事情?你们猜人家咋说?”“孙子”的大舅哥卖个关子,端起茶杯来品了品,看我和秦秀丽都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就又接着说,“人家说我,你既然知道你是个老百姓,你还在我跟前充啥大款呢?你以为我没见过钱?那些工程建设单位为了承包工程,几十万也给我送过!我要喜欢钱,也早就有钱了。你还算是老同学呢,老同学哪儿有给老同学使绊子的?你想让我受贿,犯错误,然后坐牢,你就高兴了?他这话把我说得脸红,把你们这钱收起来也不对,放下更不对,###子像坐到热鏊子上了。经过这一回事儿,我才知道,给当官的送礼,是他妈这世界上最难为情的事情。”

“那你就把钱拿回来了?”秦秀丽撇着嘴问。

“拿回来啦。不拿回来成吗?给,这是你们的钱。点点。”

“那就是说,我们家老赵的事情没有希望啦?”秦秀丽很失望。

“不对不对,谁说没希望啦?希望大大地有!”大舅哥跷起二郎腿,一只脚晃动着,很自得的样子。

“能有啥希望?人家连钱也不收。”秦秀丽满脸的沮丧。

“毕副市长说了,你们家老赵他知道,工作能力强,人也本分,在单位口碑不错。选拔干部的时候他会注意你们家老赵的。这意思你们听不来?啥叫个‘注意’,就是关注,就是要帮忙的意思。”大舅哥说。

我心想,你事情没办成,还在这儿吹,由你自己想象发挥,管什么用?“注意”就是要帮忙?挨得上吗?看来这人也是言过其实之徒,不足为信,不足为依托。

“不过人家也批评老赵了,说给领导送钱是十分错误的,坚决不能这样干。还说你老赵要再搞这些歪门邪道,他就坚决要阻止提拔你。”大舅哥还说。

给当官的送钱又一次被退回来了,我们夫妇都有很强烈的挫折感。

“能不能提拔听天由命吧。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我叹气。

“看你好大的出息!毕副市长虽然没收钱,但是对你有了印象。咱们还要继续努力。”

秦秀丽同志革命意志依然坚定,很让我自愧不如。

为了达到目的就不能怕这怕那

自从黑蛋儿上次到我家,给我一家三口送来贵重礼品之后,我就感觉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城市里,似乎又多了一个亲人。我在心里把黑蛋儿当成亲兄弟也并非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他隔三差五也打个电话给我,偶尔来家里坐坐,与我亲密的程度超乎寻常,可见黑蛋儿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也把我当成亲人。

不知道为啥,眼下我在追求仕途进步方面进展到了一个坎节儿,再往前走感觉无计可施。我明明知道收破烂的黑蛋儿兄弟在这方面帮不上我的忙,跟他说这些事情不会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是我仍然有一种想跟他聊一聊的冲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路过黑蛋儿租住房屋的那一带,打他的手机关机了,于是我就直接闯到他的“家”里去了。

黑蛋儿的大门没有上锁,但小院子里却没有看见他的三轮车。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外面收废品,但是很奇怪,住人的那间屋子也没有上锁,门是从里面关上的。我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有动静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问:“谁呀?”

“我。我找黑蛋儿,你把门开开!”我大声回答说。

“黑蛋儿不在。你是谁呀?”

“我是黑蛋儿他哥。开门开门!”我就有点儿不耐烦,而且或多或少有些窥探某种隐秘的冲动,就一边大声嚷嚷,一边伸出手去擂门。

里面的人又磨蹭了好一阵儿,才把门打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岁的女子,长得小家碧玉,不仅不妖艳,而且还有几分淳朴。她虽然已经穿戴整齐,但没来得及弄得很严谨的衣扣还是暴露了她的仓促。还有一个更大的看点是沙发上坐着一位神情尴尬的男子,夹着香烟的手指略微有些发抖。出现在黑蛋儿房子里的这一对不尴不尬的男女,对我来说完全出乎预料之外,同时也给了我充分想象的余地。

“黑蛋儿真不在?”我的眼光里面充满狐疑。

“不在,他出去收废品了。”女人的神色逐渐趋于稳定,也敢于和我对视了,眼神里面似乎也没有多少慌乱。

“你是谁?他是谁呀?”我也弄不清楚我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我是黑蛋儿的朋友。他是我的、我的朋友。”

“哦。”我意识到我再问下去就没有意思了,“黑蛋儿不在,我就走了。他回来了你告诉一声,就说他哥来找他了。我姓赵。”我悻悻告退,但仍心有不甘。

我正要迈出大门,黑蛋儿却回来了。他的三轮车上层层叠叠装着一张大理石面的餐桌和配套的六把椅子,看起来成色还不错,估计黑蛋儿又能发一笔小财。

“哥,你咋在这儿呢?你到我这儿来也不先给我打个电话?”黑蛋儿蹬三轮弄得满头大汗,看见我有些意外。

“你的电话关机了,我还怎么打?”我看黑蛋儿的眼神就有了诸如嗔怪、探询、谴责之类的意思,总归很复杂。

“哦?啊呀,这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黑蛋儿掏出手机来看了看说,“哥你来的时候我这门开着?坏了坏了坏了,那女的还在里头?”

“哼,岂止一个女的!”我没好气地说

“嘿嘿,哥,你该没撞上啥事情吧?走走走,咱进去,兄弟给你汇报。”

“我还去做啥?坏了你的好事怎么办?”

“没有啥好事不好事。哥你先甭骂我,咱回家,坐下了我给你慢慢说。”

“你屋里有人呢。”

“没事没事,我叫他们滚。”黑蛋儿把三轮车停稳,生拉硬拽把我往里弄。进了院子,他就冲着屋子里高喊:“玲玲,玲玲,你赶紧走!我哥来了。”

那被黑蛋儿喊作“玲玲”的女子身上背了个廉价的坤包,面带羞赧地从我们面前经过,朝门外面去了。刚才的男子跟在她身后,灰溜溜若丧家之犬。我盯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依然满腹狐疑。

“黑蛋儿,你不简单呢!我以前小看你了。那个玲玲跟你是啥关系?你不在家她怎么还待在你的房子里,而且,行为很诡秘啊。如果说玲玲还能解释得通,那个男的又是咋回事儿?”在黑蛋儿屋子里的沙发上坐定,我拉下脸问他。

“嘿嘿,哥,你问得那么清楚做啥呢?”黑蛋儿边跟我打哈哈,边倒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

“你不想说?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走。黑蛋儿你把我不当哥,我也权当没你这个兄弟了!”我心里其实不生气,故意作出生气的样子,其实还是一种窥探的心理在作怪。

“嘿嘿,哥,不是我不想给你说,说出来我有些羞。哥你甭骂我不要脸,我就说。”

“你说。党的政策是坦白从严、抗拒更严。”到了这时候,我实际上已经是开玩笑的口吻了。

“哥你没生气?没生气就好。我把你当成了亲哥,兄弟看你这么严肃,心里害怕呢。哥你甭生气,我老实坦白交代。”黑蛋儿嘴里说着检讨的话,神情却变得嬉皮笑脸,也许他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掩饰内心的羞赧,“那女的就叫个玲玲,她老家离咱们老家不远。我是通过一个在建筑队干活的老乡认识她的。玲玲其实好着呢,她老公在建筑队当钢筋工,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得瘫痪了,她要靠自己挣钱养活一家四口。她家两个娃娃都上学呢,负担太重,她实在没办法了,就、就拿自己的身子挣钱呢……我跟她认识时间长了,她有时候就到我这儿来串个门儿。”

“就只是串个门儿?我才不信呢!再说,她带个男的到你这儿来算咋回事?我刚才敲门她半天不开,后来门开了,两个人神色都不对。”

“嘿嘿,哥,你这眼睛就毒得很,一下就看出问题来了。啥都瞒不过你,哥,我就全都招了吧。”黑蛋儿架不住我的追问,后来就把他和玲玲之间的猫腻和盘托出了。

原来,自从遇到了玲玲,不知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黑蛋儿本身就有某种需求,总归是他和玲玲之间很快就有了深入的交往,一直深入到一个被窝去了。玲玲的丈夫瘫痪以后,她必须承担养活一家人的责任,这样的生活重负压在一个进城务工的农村妇女头上,其分量相当于一座山,让她显得十分窘迫和无奈。玲玲并没有轻易屈服于生活,她曾经左冲右突,多方试探,不惜气力,不怕艰辛,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能支撑一家四口生活之需的有效途径。一次次碰壁的事实告诉玲玲,除了出卖肉体,她再没有养家糊口的好办法,再加上有一个沦落风尘的同乡少妇引诱,她最终选择了一条不算正当、但也别无选择的道路。以玲玲的年龄和姿色,即使做“鸡”也做不了高档的,何况她还要伺候丈夫,还要照顾孩子的起居和上学读书,所以只能把凭身体挣钱放到相对业余的位置。病瘫的丈夫不仅失去了劳动能力同时也失去了做那事情的能力,玲玲在精神上和男欢女爱上都把黑蛋儿当作依靠。这样一来,玲玲除了感情上的依托,事实上也算是为黑蛋儿提供免费的性服务,而黑蛋儿白天出去收破烂,把自己的“家”让玲玲拿来做事情,并且免收场地租用费,算是投桃报李——玲玲自家租住的房子里有病瘫的丈夫在,她不能用来接客——这样做他俩各自相宜,心照不宣地形成了一种默契。刚才那男的无非就是玲玲招来的嫖客之一。

“你说你干的这叫啥事情啊?”我听完了黑蛋儿的解释仍很不以为然。

“哥,我这么给你说吧,农村人到城里来挣钱,个个都不容易。就像玲玲这样的,是遭难了。她老公在建筑队受的伤,瘫痪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索赔、打官司,难得很呢,天知道将来能不能有结果,她干那种丢人败姓辱没先人的事情实在也是被逼无奈。她跟我遇上了,还好上了,这也是缘分,我收破烂挣钱还要养活自家的婆娘、娃娃,帮不了玲玲多少。反正我白天也不在家待,就给她提供点儿方便,我看也不为过。你说呢,哥?”黑蛋儿给我阐述了一通他自己的道理,表情很严肃,很有几分自以为是。

“我说啥呢!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些人做事情荒唐!”

“哥,我也知道这事情有些荒唐。这不都是叫生活逼迫的嘛。”

“你跟玲玲这样,也不怕时间长了,感情加深了,玲玲把你缠住了咋办?”

“嘿嘿,玲玲不是那种人。咱西北的人都老实,不坑害人,你给了她好处她都记着呢。不像外地的‘小姐’,根本不敢黏糊,能把你害死呢!”

“人老实不老实,厚道不厚道,不能以地域论。咱西北也有坏人呢,外地的‘小姐’大多数也都是因为家里穷,没办法才出来挣钱呢。你是不是叫哪个‘小姐’给骗过?”

“嘿嘿……”黑蛋儿傻笑着,不置可否。

“你真的挺复杂呢!你不好好收你的破烂,一天价跟这些风尘女子黏糊,花钱不说,你也不怕传染上啥病?”

“嘿嘿,现在的人都聪明着呢,自己小心防备着,就没事儿。我不光自己小心,还给玲玲说叫她‘坚持原则’,不采取措施坚决不做。谁都怕艾滋病呢……”

“黑蛋儿呀黑蛋儿,哥真是小看你了。我真的没想到,你一个收废品的,啥事情都看得开,活得还这么潇洒!”

“哎呀,哥,咱农民不像你们城里人,咱脑子里头环环少,啥事情都直来直去,讲究个实实在在。我跟玲玲这样,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像话,要是放到老家,那还不叫人笑话死?不过后来就想开了。人活在世上,就短短的几十年,吃吃喝喝,男欢女爱,都要抓紧时机呢。”

“你这个黑蛋儿呀,活得比哥还要潇洒。我怎么一天就累得不成呢?心累,把人都快累死了!”我放下黑蛋儿的事情,为自己目前的境遇而感慨。

“累?哥,难道你比我还累?说说看,你是怎么个累法?叫兄弟听一听。”

“我给你说了,你也不一定能弄明白。不过,哥心里憋得难受,就想给你说说。”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哎呀,从哪儿说呢?俗话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干什么吆喝什么。比方你收破烂,能收到些升值空间大的物件就好,就能挣钱,就有效益,可你哥我不一样。我是在行政上混呢,政府机关最大的规则就是官本位。能升官就能发财,有权才能有势,官大一级压死人。在行政机关混事,要是一直当不上官,那你就亏死了,亏不死也气死了。”

“哦,哥你说得有道理。那你就争取当官嘛。不当白不当,咱比别人又不缺胳膊少腿,哥你的脑子又好使,别人能当官你为啥就不能?”

“黑蛋儿你不知道,现在的官场上太复杂。不是说凭本事、凭你好好努力工作就能提升职务。送礼行贿,拉关系走门子,黑道白道旁门左道,明争暗斗拳打脚踢,放黑枪施冷箭,无所不用其极。不咋样的人说上去就上去了,正经人好人有本事的人不见得能提拔,有时候还被人使绊子给弄趴下了……要叫我说,官场争斗,仕途进退,是最没有规则的。哥我这样的人,想努力都不知道该朝什么地方用劲儿。”

“嗨,哥,这简单。没有规则就是规则,旁人都不按正经的拳路出招,你也不能一味地按规则办事。那样的话,你肯定吃亏。简单的事情你不能把它想复杂了。”

“那你说,哥我该咋办?”

“好办。你好好琢磨琢磨那些爬上去的人都是咋弄的,用的啥门道。旁人能巴结领导送礼行贿你也能,旁人能打黑枪放冷箭你也能,旁人无论使了啥门道啥招数你也都能照着做。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就不能怕这怕那,管它合不合规矩,管它是不是正经路数,能达到目的就成。也不能太顾面子。有些事当时做起来没面子,回过头来说不定就给自己争得了面子。韩信能受胯下之辱,最后才出将入相,成就了大事……”

“黑蛋儿兄弟,你是说叫我为了达到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

“道理就是这道理。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爱面子,就是前怕狼后怕虎,有时候就把机会耽搁了。”黑蛋儿像个哲人一样。

黑蛋儿的话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说的不能说没有道理,包括他行事的方式,都值得我好好研究借鉴。农民咋哩?我的黑蛋儿兄弟再一次证明了农民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像我这样呆头呆脑的城里人,对他们还真要刮目相看呢。

她已经泪流满面,梨花带露的样子

一天下午,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赵主任,我是梅洁。能请您喝杯咖啡吗?

我很奇怪,梅洁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不过仔细想想,都是同一个系统的,在系统内部,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的手机号码基本上是公共资源,梅洁想要知道那还不是简单的事情。

“谢谢你,梅洁。我请你吃饭吧。”我按照短信上显示的手机号码给梅洁回了电话。我想我是大男人,不能让女人先请我。

梅洁很痛快地答应了。电话上就能听出来,她的声音有点儿发颤。

我立即打电话在一家档次不低的餐厅定了个情侣包厢,然后,我也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我再也不能静下心来处理公务,而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胡乱转圈,很像一头性饥渴的公狼,转得无休无止,转得不知所以然,转得头有点儿晕……后来我就在门背后的整容镜前梳理了一下头发,做了若干个鬼脸给自己看,伸出手指弄一个“V”形,嘴里还喊了一声“耶”,纯粹一个傻瓜青年样儿。

你别说,单独请一个漂亮的女同志吃饭,对我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秦秀丽那儿好说,在单位的角色决定了我经常不回家吃饭,她一般不会有啥想法。事情本身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现在的男人像我这样连一个正儿八经的情人也没有,实在能算得上模范丈夫,请一位女同事吃顿饭算个啥!尽管这样,我仍然觉得理不直气不壮,怕碰见熟人,做贼似的。比起我的黑蛋儿兄弟来,瞧我这点儿出息!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

已经和端庄美丽的梅洁同志四目相对坐到了装饰典雅、摆设整洁的小包间里了,我的内心难免又有一点儿小激动。

“谢谢你。”我满腹真诚地对梅洁说。

“你谢我什么呀?”梅洁很含蓄地一笑,“我应该谢你才对。谢你给我面子,谢你请我吃饭。”

“你看你看,本来的嘛,我……”我忽然觉得自己很笨拙,在漂亮女人面前连话都不会说了。

“先生,您二位喝什么茶?”服务小姐先递给我一张茶单,上面无非也就是龙井、碧螺春、铁观音、毛尖之类,按杯论价,三到五元不等。

“小梅,你喜欢喝什么茶?”我问梅洁说。

“就上免费的清茶吧,给你省钱。”梅洁的神态有点儿狡黠。

“那不行。”我断然否定了她的提议,“服务员你给推荐一种既好喝又好看,比较适合女士饮用的。”

“‘绿水青山’行不行?五元一杯。”服务小姐说。

“这名字好。就来一杯绿水青山,给我上一杯碧螺春。”

都是绿茶。梅洁面前的比我的更鲜艳一些,碧绿碧绿,青翠欲滴,泡在水里的茶叶若有若无地游动,有生命一般。她也很喜欢,举在眼前端详半天,才啜一小口品咂,然后又端详,脸上是十分满意的神色。看她那样子,我觉得这茶五元一杯物超所值。

“你喜欢吃什么菜?”我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征询梅洁的意见。

“这很重要吗,大主任?”梅洁反问说。

我再没有问。我点了清蒸多宝鱼和大闸蟹,这都是公款吃喝时多次体味过、感觉很好,但跟妻儿一起吃饭嫌贵舍不得点的,另外还点了两样清爽的时鲜蔬菜。

“不够了再点。”我说。

“你以为我有多能吃?”梅洁的意思菜已经够多的了。

“我知道你不能喝白酒,那葡萄酒可以喝点吗?”我用探寻的语气问梅洁。

“嗯。”梅洁点头,我心中大喜。

“再上一瓶葡萄酒。”我对服务生说。

等着上菜的时间,我突然就又感到局促。心里想多看梅洁几眼,想到有个词儿叫“秀色可餐”,但又怕看多了,梅洁会不好意思。想说话似乎也没有合适的话题,于是就一口接一口喝茶。服务员很快就给我续了三回水,梅洁就扑哧笑了:“赵主任你真能喝。”

我也笑了,笑得有点儿尴尬。

接下来,是梅洁不眨眼地看我。她也不管服务小姐在不在场,只要我抬起头,肯定就能与她火辣辣的目光相遇,她简直看得我脸红。我就很奇怪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没有女人勇敢?

好不容易菜上齐了,服务小姐给我们面前的高脚杯里斟上酒,续满茶水,就识趣地出去了。

“来,先干一杯。为我俩能坐到这个小包厢里。”手里的酒杯似乎能遮羞、能壮胆,我提议说。

“干。”梅洁也举起杯,很庄重地跟我碰了一下,然后就一饮而尽。我吃惊她的豪爽,随后也干了。

“再干一杯。”梅洁拿起酒瓶,给我和她都斟上。

“先吃点儿菜。”我说。

“再干!”梅洁站起身,把红色的酒杯举起。

我只能响应。

“第三杯。”梅洁坐都没坐下,就又斟酒,要与我再干。

“这样你就醉了。”我真有点儿担心她空腹豪饮会产生不良后果。

“干!”她自己先仰头干了。

我只好又一次被动响应。

三杯酒下肚,我都感觉到腹内有一股热力上升。梅洁两腮飞出酡红,眼睛里闪放异彩。

“吃菜吃菜。”我拿起筷子说。

“我是先借赵主任的酒壮胆。要不然我一个小办事员见了你这市里大机关的主任就被吓住了。”梅洁也拿起筷子说。

“俗,这不像你说的话。”我说。刚刚上来的清蒸多宝鱼散发出清香。

“我本来也是俗人嘛。小机关的小办事员哪儿能脱俗?那我换一种说法,小女子为了不怕你这大男人,先饮几杯酒遮脸。这不俗了吧?”梅洁脱下洁白的短外衣,露出紧身的短袖T恤,漂亮少妇的魅力立即四溢开来。

“吃螃蟹。男虾女蟹,这是专门为你点的。”我挑一个肥肥的大闸蟹夹到她面前的盘子里,“直接用手,甭怕吃相不雅。”

“我倒更喜欢吃虾。吃的讲究还真多,弄得人都不会吃了。”梅洁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类似‘男虾女蟹’的说法究竟有没有道理,只是听别人说而已。我是男人,在虾和蟹当中更喜欢蟹。”我说了几句很无聊的话,脸微微有点儿热,不是因为酒。

螃蟹的味道确实很鲜美。看一眼梅洁对付结构复杂的螃蟹,姿势仍然很优雅,我就心里想,女人的美是与生俱来的,美人啥时候都是美人。

“赵主任你是不是经常单独请女人吃饭?”梅洁突然问我。

“你抬举我了。跟老婆以外的女人单独吃饭,这是第一次。”我很认真地回答说。

“我这么有面子?那就再干杯,为我有这样的幸运。”梅洁眼睛里全是激动。

“也为我的幸运,为你给我这么大的面子。”我们又干了一下。

“我发短信约你喝咖啡,你是不是感觉很唐突?”

“有点儿,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你请吃饭,我才是受宠若惊呢。也不知为啥,就从那天陪你们市局的领导们吃了饭,我就总想见你。为给你发那条短信,我两晚上没睡着觉,也不知道我这是咋啦。”

这时候的梅洁有些羞涩。听她这样说,我的心里突然就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一种辨别不清究竟是不是幸福的、莫名其妙的感觉潮水一般冲击着我。我专注地盯着梅洁,继续听她说。

“你们那个焦副局长真让人讨厌。别看他自我感觉好,别看他是个领导,无论如何,他跟你没法比!我就看不上他那做派。赵主任你看我是不是喝点儿酒胆子就大了,敢非议领导了?你跟姓焦的不一样,你是个诚实厚道的人,也很沉稳,男人就应该这样。我觉得好久好久没遇上过你这样的男人了。在那个酒桌上,我当时就有想拥抱你的冲动,告别时跟你握手,我都要晕了。我这样说你信不信?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轻佻,滥施感情?”梅洁说话时眼睛里热力四射,表情也很丰富。

“信。不会。”我突然就觉得梅洁美得让人目眩,而且跟我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了距离感。

梅洁对我突然就换了称呼的方式:“赵,我真是这样的感觉。我管不住我……”

梅洁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抬起头来,我看见她已经泪流满面,梨花带雨的样子。

一位高洁美丽的女人在你面前这样,男人怎么招架得住?我当时真实的想法就是想立即绕过饭桌去拥抱她,紧紧地拥抱,但是我没有。我在紧张地思考眼前的这个女人为什么在我面前会这样?她是一个女神还是一个风骚过度的人?她这样的表现是什么样的生活经历所铸造出来的?我与她之间有可能演绎出哪些故事?接下来我应该干些什么……

但是,我的脑子已经是一盆糨糊了,我什么也想不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只有天知道。一个基本上已经找不着自己了的我开始进入如幻如梦的世界。杯中暗红色的酒突然就变换成了七彩的,放射出红宝石一般的奇光异彩,餐盘中绿色的菜肴也鲜活起来了,具有蓬蓬勃勃的生命力,蒸熟的大闸蟹又会动了,张牙舞爪地蠕动,并且不是横行……更麻烦的是,对面的漂亮女人梅洁一会儿像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雕像,让你只能仰视,一会儿又像是盘丝洞里美貌的女妖精,伸出无数的丝线要将你缠绕至死。

我真的有些晕。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看都没看就摁了关机键,我不愿意有任何人干扰我和梅洁。已经下班了,我的时间应该属于我,我需要绝对的自由。

后来我就感觉到血管里的血有些发烫,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其妙的冲动……

还好,这天的酒桌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故事。但是,事故发生在回家的路上。

一顿饭吃完,我和梅洁都依依不舍。我陪着梅洁在夜风习习、灯光柔和暧昧的马路上徜徉。说什么并不重要,说什么都有点儿像情话。遇到没有人的地方,她还会挽住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肩上,我就会产生麻酥酥过电一样的感觉,幸福而又惬意。

这是一段相对偏僻、人行道正在铺设、机动车和行人之间没有隔离设施的马路。我正陶醉在与漂亮女士轧马路那种有点儿神秘又有点儿刺激的美妙感觉中,忽然就感到梅洁与我相牵的手脱开了,身子也在一瞬间朝前方飞了出去,紧接着就有摩托车翻倒之类的声音。我一下子意识到,遭遇车祸了!

又是车祸,现在怎么车祸遍地都是,让你想躲也躲不开?

这是从我们两人身后冲过来的一辆摩托车,没有撞到我,却撞到了比我更靠近马路牙子的梅洁。摩托车翻倒在马路牙子外面,骑车人也正好一头撞上了水泥电线杆。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梅洁已经躺倒在马路边上没有声息了。撞到电线杆子上的骑车人也没戴头盔,已经头破血流。除了血腥味,我还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我赶忙掏出手机,开机,慌里慌张拨打120急救电话。

不大一会儿,120急救车就鸣叫着开来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上了救护车。需要救治的人并不是我,但负伤的美女让我很揪心。那个骑摩托的肇事者尽管伤势要比梅洁严重,但我对他却似乎无动于衷。

经过检查,梅洁问题不大。她当时摔得晕过去了,身上只是一些软组织挫伤,脑袋上没有开放的伤口,颅内有一点儿渗血,可以采用药物治疗的方法治愈,只是需要住院。而酒后驾车的小伙子情况严重,颅内出血很多,入院时间不长就被开了颅,后果难料。

梅洁清醒过来后,给我她家的钥匙,让我去取她的医疗保险证和病历。

“不让你丈夫来?”我问她。

梅洁笑了,笑得有点儿苦涩。她的头不能摇动,冲我轻轻摇了摇手。

我自己打车找到梅洁的家。看看她家里的摆设,你就能感觉出这是一个独身女人生活的空间。整个屋子有点儿萧条、寂寥,但是整洁,充满女人气息。我很好奇地到处看了看。梅洁卧室的床头上挂着一幅婚纱照,但那是她的单人照。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更青春的梅洁的照片,那清纯的样子应该是中学时代。我突然想,这女子是不是有很强的自恋倾向?她肯定是结过婚的,那么男人呢?男人是个什么样子?我对着梅洁的照片审视良久,轻轻摇了摇头,甚至发出一声叹息。

梅洁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回到医院,我思谋着自己要不要留下来陪伴梅洁一个晚上。按理说这是责无旁贷的,但是跟秦秀丽又该怎样说?

“你回家去吧,我没事。要不嫂子该着急了。”梅洁轻声说。

“那不行,你不能没人照顾。”我感慨梅洁的聪明和善解人意,但是我不忍、也不能离去。

“我已经打电话给我姐了,她会来照顾我的。”

过了不一会儿,梅洁的姐姐果真来了。她姐姐长得比梅洁逊色多了,而且进了病房也咋咋呼呼,旁若无人,招人侧目,惹人讨厌。

“这是赵主任,也算是我的领导。是他把我送到医院来的。”梅洁给她姐介绍说。

我点点头。她姐姐看我的眼神却有几分疑惑。

“赵主任您回家去吧,夜深了。谢谢您。”当着她姐姐的面,梅洁说话客气而又得体,但她看我的眼神仍然火辣辣的。

看来我只能告退,尽管心有不甘。

我带着两瓶茅台酒去拜访日报副总编

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秦秀丽还没有睡觉,直挺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进门的时候,她的两只眼睛炯炯有光,像看贼一样审视着我。我或多或少有点儿做贼心虚,不敢正面迎接她的目光。

“做啥去了?”

“单位有应酬。”

“哼哼。”秦秀丽发出冷笑,更让我心虚,“你们局长打电话找你,说你手机不接。我问过他了,单位没有饭局。你啥时候学会说谎骗人啦?哼哼。”

我再看看秦秀丽,竟然被吓了一跳。女人一冷笑,面目就狰狞。过了四十岁的女人千万不能冷笑。

“跟朋友喝酒不行?”我继续跟这婆娘嘴硬,但是她说了,曹局长打过我手机,肯定是被我挂断的那一个,这让我感觉心里不安。

“跟朋友喝酒?跟朋友喝酒犯得着跟我说假话?连顶头上司的电话都不接。你一进门我就看你心怀鬼胎!哪个男人有心事能瞒过自己老婆的眼睛?你当我秦秀丽是傻瓜?老实交代,你今天晚上到底干啥去了?”秦秀丽穷追不舍。

“咦,你这婆娘!就是跟朋友吃饭去了嘛。回家的路上遇到摩托车把人撞了,我学雷锋做好事,帮着把人送到医院去了,难道不对?你这臭婆娘事情还不少!他姓曹的给我打什么电话?八小时以外他还要管我?我就不能有一点儿自己的空闲?”我气壮如牛正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说话真真假假却是为了把秦秀丽带到沟里去。

“行行行,你说你干啥了我不管。哪怕你是当嫖客找小姐去了,只要别把艾滋病带回来。人家曹局长找你可是好心,他让我告诉你,这几天组织部就要下来考核处长,同时考察处级后备干部,让你最近一定要把工作做好,不能出任何纰漏。他还让我提醒你,该做的事情要抓紧。我看你一点儿不着急,大半夜的不知钻到哪个女人的裤裆里去了!你记着姓赵的,你现在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必须保持清醒头脑,不能自己跌跟头,尤其不能犯桃花,古今中外男人栽倒在石榴裙下的那可太多了……”秦秀丽慷慨激昂、理直气壮,水平赛过演说家。她的一席话还真把我给镇住了。

“最近我就老听你这臭婆娘、狗头军师的,厚着脸皮给当官的行贿,结果呢?碰了好几鼻子灰。把我弄得都没有信心了。提拔干部有条例,有严格的操作规范,党的政策从来没有规定被提拔的人还要去‘活动’、去给上级领导送礼行贿。我简直都不知道该咋办了。我这脸皮厚度有限,我再不去弄那些伤脸墩###子的事情了!哪怕不提拔,不当局长,咱的日子还不照样过?”我还在继续装腔作势。

“你这话就是跟我说说罢了,其实你心里比我明白。人家曹局长把不该说的话都给咱说了,你再不去努力,那就是死狗扶不上墙头,到时候再甭怨旁人。你不是经常说,人的一生道路虽然漫长,但关键的地方只有几步。你已经到关键时刻了,这时候哪怕多喝几口恶水(泔水),那是为了一辈子不再喝恶水。你眼下就是不能太把自己当人,韩信还能受胯下之辱呢,你算个啥毬东西!”

“我就是死狗扶不上墙头,我就是个‘啥毬东西’,咱认命不行?咱现在就是想去求爷爷告奶奶,但是你提上猪头找不着庙门,能有啥办法?”我十分丧气地说。秦秀丽也提韩信,问题我不是韩信,胯下之辱未免不是福分,也不是谁想遇到就能遇到的。

“唉,”秦秀丽长叹一口气,对我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咋遇上你这号没出息的男人?”

我没吭声,脱衣上床钻被窝。我的内心其实在翻江倒海,我绞尽脑汁、千方百计要为当局长想出办法来。我是在官场上混的,我比谁都清楚,既然要从政,就应该争取弄个处长干干,从科级到处级,这是一个重要的台阶,尽管难度大,但要是上去了,那待遇也就会跟着上一个大台阶,不仅是职务工资、职务津贴,还有车子、住房、电话等等,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问题是,眼下我还要怎样去努力?再具体些说,我进攻的下一个目标是谁?该采用什么样的手段把他拿下?

“老赵,我还真给你打听到一个门路。”秦秀丽也已经钻到了被窝里,她扳着我的肩头说。

“啥门路?”

“有一个人能跟市委组织部的吉部长说上话,而且还挺管用。”

“谁?”

“老李,就是报社的李副总编。你不是常夸李副总编是咱们市上最厉害的书法家,他还给你写过字嘛。”

“是的,老李跟我感情不错。不过我可没听说过他跟组织部长有啥关系。他们的年龄差一大截子呢。”

“这里头的关系比较复杂,拐了好几个弯呢。是这样的,组织部吉部长出身干部世家,他老子是个正地级领导,‘文革’中有一段时期落难,被发配到李副总编他们村监督劳动,李副总编有个伯父,曾经跟那个老吉书记——就是吉部长的老爹有过很深的交情,好像是救过他的命。老吉书记已经去世好几年了,老李他伯父也都快八十岁了。有这种关系,那八十岁老汉要是能给吉部长说个话,肯定管用。我听说老李当报社的副总编辑,也是吉部长起了关键作用。”

“你说的这关系也太复杂了,七拐八拐的,咱能用上吗?”我听完秦秀丽的介绍,感觉这事情根本不靠谱,基本上属于八竿子打不着,所以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你听我给你分析。这关系还是能用得着的,关键看你怎样操作。先说你和老李的关系,他跟咱们上的同一个大学,跟你算是师兄弟,他的为人也和你是一路,不会巴结逢迎,很有些知识分子的迂阔,所以你们意趣相投,有共同语言。你不是也说他跟你感情不错吗?这样你求他就不存在抹不开面子的问题。你就跟老李推心置腹,求他帮你一把,应该没有啥问题。”

秦秀丽这样说,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我点点头。

“只要老李肯帮你的忙,事情就好办了。让他把你带上去找那个李老伯,去的时候给老伯拿些礼物,再叫老李在他老人家面前多说你的好话。只要那个老伯肯跟吉部长推荐你,这事情就能有几成胜算。”

“事情说起来简单得很,实际上怕没那么容易。”尽管秦秀丽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我还是没有信心。“我跟老李个人感情是不错,但是这种投机钻营、巴结逢迎的事情,他不一定就肯帮忙。再说啦,就算老李肯帮忙,他又不能直接去跟组织部长说,再去求李老伯,那个年龄的人、尤其是农村人没有现在城市人这些弯弯肠子,老汉要是不给面子,咱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得了得了,就你不食人间烟火!老李不投机钻营,怎么能成副县级干部?你去问问现在当了官的,哪个没有托关系、走门路?再说啦,现在求人帮忙,没有干指头蘸盐的,只要他帮忙,咱也不会亏了他。事在人为,还没有去找,你咋就知道不行?咱要自己给自己长志气。你放心去找李副总编,磕头下跪也要让他帮这个忙。咱现在不是没有更好的门路嘛。前面找曹局长、找毕副市长,事情都没弄好,这个吉部长再抓不住,你提拔局长的事情恐怕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明明知道这是一次机会,咱要是抓不住,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你能你能!秦秀丽呀秦秀丽,我还真小看你了。行吧,我豁出这张脸不要了,你说咋办就咋办。”

在我亲爱的老婆的怂恿和陪同下,第二天,我带着两瓶茅台酒去拜访日报副总编老李。老李不抽烟,对酒算是有一点儿嗜好。

“哟嗬,今儿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你这兄弟来看你哥,还茅台酒的干活!既然你拿来了,咱哥俩儿现在就喝。叫你嫂子随便弄两个菜,你们就在这儿吃晚饭。孩子怎么没带来?”老李见了酒很高兴,对我们夫妇登门也很热情。

“饭就不吃了,省得给嫂子添麻烦。孩子还在邻居家呢。”秦秀丽推辞说。

“弟妹这是哪里的话!你们在这儿吃顿饭,我喝这茅台酒就心安理得了。我跟赵主任是好朋友嘛,你们要是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那就把酒拿走。”李副总编说。

“好好好,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就在您这儿吃饭。你俩说话,我到厨房给嫂子帮忙去。”秦秀丽颇能随机应变,她的社交能力也让我自愧不如。

“咱就先品尝品尝?”看来老李的确馋酒,拿着茅台不忍释手。

“好好好,我陪老哥你喝。”我附和说。

老李拿来两只酒杯,拧开瓶盖儿,茅台酒特有的香味立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很好闻。

“好酒!看来兄弟你拿的酒不是假的。”老李斟酒,那酒有点儿黏稠,有点儿淡淡的颜色。老李举起杯,看了看,闻了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兄弟,来来来,咱先干一杯。”

我俩就干喝起来了。茅台酒味道不错,很醇厚。

三杯酒下肚,老李话就多了。他也愤世嫉俗、怨天尤人、一肚子牢骚:“黑暗啊,兄弟。想当初你老兄我在一线当记者,在咱们这城市里也算是名人、无冕之王,谁敢惹我?谁见了我不敬三分?不知道喝啥迷魂汤了,非要当个烂副总编,整天跟着跑龙套,干不成正经事儿,处处受制于人,窝囊呀!你知道我们那姜总编是个啥?啥也不是,啥也不懂,除了在市里领导、宣传部领导跟前谄媚摇尾巴!他懂得五个W吗?他能写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来吗?论采、论编、论写稿子他都没有资格给我提鞋!可是,人家就能管我,就能趾高气扬发号施令。有啥办法呢?遇上这么一个顶头上司,累不死就把你气死了。官场黑暗呀!兄弟,哥跟你说句不该说的话,当婊子也比当受制于人的小官强!要么就当大官、当一把手。尤其像你我这样的,读了点书,自视清高,脊梁骨还要挺得直直的,最好别在官场上混。痛苦呀、窝囊呀、羞先人啦……”

老李的一席牢骚话,把我弄得不知接下来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就是就是,遇上个混蛋顶头上司,整天受窝囊气,那真的比当婊子还不如。”我只好附和着他说。

“要当一把手谈何容易?你甭看人家业务能力差,没正经本事,但是人家会溜须拍马、会讨领导欢心,这也是一种为官之道,咱这种人学也学不会。”听老李这话,他并不是真的讨厌当官,而是觊觎着一把手的位置。这样,我就可以接着他的话题来念自己的经了。我没有忘记我是来干什么的。

“老兄啊,你比我强。再怎么说,你是领导干部,你又是业务上的行家,报社那些编辑记者,哪个敢不听你的?再说,不懂业务的人,外行领导内行,总是不能持久的,说不定哪一天你就是一把手了!该忍就忍一忍。可我呢,当个办公室主任,单位上谁都是我的领导,谁都可以把我拨得团团转,要多累有多累,要多烦有多烦,还不知道啥时候是尽头。” “那你要争取当局长。要么就别干了,换个单位,换个做具体业务的地方也行,只要能独当一面,不受人欺负,那也挺好。”老李很随意地说。

“不不不,我已经在我们局干了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再换地方又要从头做起,谁知道能不能混出个人样儿来?问题是现在我这位置不上不下的,难受。要是能再进一步,像你老兄一样,弄个副处级,不再处处受人欺,生闲气,待遇也能提高一大截子,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把话题逐渐引导到我所期望的方向。

“那你就努力争取啊。话说回来,从科级到处级,这是一道坎儿,不容易迈过来。不过要是当上了,那待遇确实还是不错的,很实惠。”

“老兄啊,不瞒你说,兄弟也想在这方面努力努力。今天来拜访,就是想请你帮帮忙。”

“哦,请我帮忙?我还真没想到。我说嘛,你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我还是想不出来,我怎么能帮上你的忙?”

我吞吞吐吐说了想请老李向他的伯父求情,然后再让老伯父去影响市委组织部长的想法。

“哈哈哈……”老李朗声大笑,“真有你的,兄弟!这样拐弯抹角的关系都让你弄清楚了,可见你是花了功夫的。不过,我可能要驳你的面子,这忙我还真帮不上。我那伯父是个老正统,脾气倔得不得了,我要是寻他办这种事儿,他不拿根棍子把我撵出来才怪呢。你趁早想别的办法,这条路是没有指望的。”

老李的话让我凉了半截子,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后来在吃饭之前,我找机会把情况给秦秀丽作了通报。我家这婆娘急得脸都白了,她眼珠子一阵儿乱转,似乎又有了主意:“吃完饭我把嫂子拉上出去做美容,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不管你采用什么办法,磕头下跪随你便,你必须给我把老李拿下。老赵呀老赵,事关你自己的前途命运和我们全家的幸福,你看着办。”

亲爱的夫人给我下了死命令,我只能奋勇前行,义无反顾。眼下的我特别需要董存瑞炸碉堡、黄继光堵枪眼、刘胡兰挨铡刀、邱少云不怕被火烧死的那种大无畏精神。

饭后,两个女人携手去做她们感兴趣的事情,我和老李坐在他家的客厅里继续品酒。在喝到半醉的情况下,我借酒遮脸,扑通一下就给李副总编跪下了:“老哥,兄弟实在没办法,只有请您帮忙了!”

就在双膝着地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脊梁骨也没有了。

“兄弟,你这不是难为我嘛!”李副总编把我扶起来,好一阵儿数落,“男人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咱们是兄弟,你给我跪下,这不是折我阳寿嘛!”

我再抬起头来,我就看见老李的眼神里面有一丝没来得及掩盖的鄙夷,我忽然就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就像打尿颤那样全身一哆嗦,似乎将鸡皮疙瘩抖掉了。

“你都这样了,我不给你帮忙,显得你哥哥我不够意思,要给你帮忙吧,确实也是难为我自己。你简直是逼我嘛。”老李一边说,一边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我的脸羞臊得成了猴屁股。地板上确实没有老鼠窟窿,否则我肯定一头钻进去。但是为了达到目的,我继续把自己的脸当成猴子的臀部,装疯卖傻地对老李说:“你是我哥,我亲哥。给你下跪是应该的,我心里不难受。你要是为难,不情愿给兄弟帮忙,那也不要紧,逢年过节兄弟还给你提茅台五粮液,咱哥俩一起喝。你要是能在这关键时刻帮兄弟一把,那你就比我亲爹对我还好!兄弟一定会重重地谢你,还要一辈子记住你的好。你要是把这个忙帮成了,兄弟再跪下给你磕十个响头。”

“行了,我实在领受不起。兄弟呀,我今儿算认识你了,你厉害。你将来要是发达了,甭忘了你哥就行。剩下的这一瓶茅台酒我也不敢喝了,你回去还带上。以后你想喝酒了,哥我请你。你赶紧走……”

李老兄把我从他家赶出来了。

那一瓶茅台酒我放在了他家的门背后。

“诈金花”是一种很好的娱乐活动

我回到家,秦秀丽陪老李的老婆美容健身还没有回来。我瘫坐在沙发上愣了半天,脸颊仍然觉得发烫,羞臊无比,那感觉就是西北人常说的一句话:真真是羞先人了!

秦秀丽终于回来了,她在美容店把自己捯饬得容光焕发。老婆一进家门,第一句话就问我:“老李答应帮忙了吧?”

“答应个屁!听你这臭婆娘的话,叫我把人都丢光了!”我破口大骂,我恨不得扇她几个耳光子。

“姓赵的你凭啥骂人?神经病!”秦秀丽回敬我。

我又是大半夜睡不着觉。想起在老李家装疯卖傻,给人下跪的事情,一种强烈的屈辱感潮水一般冲击我的大脑,无休无止。我实在弄不明白,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这么容易卑躬屈膝?我也明白抱怨秦秀丽是没有道理的,尽管是她唆使和怂恿我去恳求老李,但给人跪下去却完全是我自觉的行为,甚至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有某种强大力量的推动。这力量来自何方?还不是来自我急于上爬、急于想成为副局长的愿望?这也是一种利益驱动,是名利、地位、金钱、车子、房子等等有形无形的东西在吸引着我,驱使我做出这种连我自己也感到吃惊的事情。反思这件事情我悟出一个道理,因为利益驱动、因为物欲权欲,一个人突然间就能够变得十分卑鄙、十分不要脸、十分不择手段!

你还是人吗?你还是个好人吗?我严厉地责问自己。这个问题我难以回答清楚。尽管我给人下跪的事情只有我和老李两个当事人知道,老李又是我多年的朋友和尊敬的兄长,我估计他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但是我仍然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人格。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狠狠地抽,抽得满脸是血。

明天该去医院看看梅洁了,入睡前我这样想。想起了这个可人儿,我把方才的羞愧和自责先放到一边,心底里又涌起了温馨和甜蜜。

这个小女子不能不让人牵挂。且不论她的绝色美丽和风情万种对我来说是天下最大的诱惑,而且正是因为陪我吃饭,吃完饭又陪我在马路上散步,她才被摩托车撞伤了!仅凭这一点,我不去看她怎么也说不过去。今天一天,白天在单位忙活得没有消停,晚上又让老婆拽着去为加官晋爵而投机钻营,我连一个电话也没给她打,这显然有些说不过去,这样对待她岂不是我够不上好人的又一例证?这样想来,我的内心不可遏止地涌上一股愧疚。

唉……人活着真累!

第二天一上班,我把手头最紧急的几件事情处理完,叮嘱小柳万一有要紧事就给我打手机,然后我就急急忙忙赶到医院去了。

梅洁还好。她的神态轻松自如,眼睛顾盼有神,见我来了,仍然发出朗朗的笑声。

看见梅洁这样,我一下子觉得心里很安慰。我问了问值班大夫,他说梅洁需要住院观察一星期左右,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用恳求的语气反复强调让大夫对梅洁多加关照,弄得值班大夫眼神怪怪的,对我充满了狐疑。

“我命令你赶紧好,赶紧出院。”打针的护士出去了,病房里没有别人,我跟梅洁开玩笑说,“这几天我心里很堵,就想让你陪我去吃饭、去玩,你竟敢躺到这里,只图自己清闲!”

“哼!”梅洁嗔怪地蹙了蹙鼻子,然后又神色飞扬,“真的?说好啦,等我一出院,你就请我?”

“当然。我要请你吃最好的饭馆,玩这个城市最高级的酒吧和歌厅。”我郑重其事许诺说。

“那好嘛,你说吃啥就吃啥,你说玩啥就玩啥。”梅洁又笑了,笑得调皮而又妩媚,笑得让我一阵子莫名的冲动。趁病房没人,我轻吻了她的额头。

晚上在家吃完饭,坐到客厅看电视,好几个台都在播放内地一些傻瓜导演盲目模仿港台剧或者韩剧胡编乱造出来的狗屁不通的肥皂剧,十分没意思。本来我就烦,看电视看得更烦,就想另外找一个消遣的方式,以排解郁闷。恰恰就在这时候,有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打电话的是一位比我年轻几岁、因为长了垂胆形脸被哥们儿弟兄戏称作茄子的朋友。他说有几个兄弟要凑在一起玩“诈金花”,问我有没有兴趣。

“玩!上哪儿?上你家?好好好,给你哥准备点儿好茶好酒,我马上就到。”

我放下电话就从沙发上跳起来,穿外衣,换鞋,要往外走。

“干啥去?”坐在一旁的秦秀丽斜视着我问。

“打牌去。”

“又跟那几个没正形的?”

“哪个没正形?我的朋友怎么就没正形?”

“你看你那几个朋友,在一起打牌吵吵嚷嚷,说脏话,谈论女人,基本上没有正经话。你跟他们混在一起,小心你真的成流氓了!”

“朋友之间亲密无间才这样。跟他们在一起打牌、谈笑,包括说一说脏话,那比吃一顿大餐、喝一肚子美酒都痛快!平常在机关,把人都压抑死了,跟朋友在一起你还让我装正人君子?累不累呀!我这几个朋友都是性情中人,个个都有自己的特长和爱好,都是有本事的人。跟他们在一起,没有官场上、社会上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跟他们打打牌,我很放松,也很快乐。你懂个屁!”

“你正努力着想当局长呢,还是这么没正形!你好大的出息!”我家的婆娘又在对我进行恶毒攻击。

“局长算个啥!”我把家门关得响亮,听见我亲爱的老婆在里面气得嗷嗷叫。

“诈金花”是从外面流传过来的一种扑克牌游戏,省城一带把这种游戏叫做“扬沙子”,在我们这里也已经风行多年了。

一副扑克牌把大小王和2到7的小牌拿掉,玩的方式简单说就是每人发三张牌比大小。最大的牌是数字相同的三张,称做“炸弹”或“豹子”,其中以三个A为王中王,其次是花色一样的,称“清一色”或“同花顺”,再次是数字相连的牌,称“拖拉机”,剩下的大对子吃小对子,小对子吃单牌,同是单牌先比最大的一张,相同再比第二张、第三张。我们在一起玩也有小小的“赌注”,出牌前每人放进“锅里”一元钱称作“打底”,然后各人拿到手的牌相互不看,依拿到牌先后顺序各自表态,自认为牌小的自动认输走人,自认为牌大就可以往里投钱,自认为有把握取胜的还可以加大赌注,最终谁的牌最厉害谁“收底”,也有已经投进去若干钱了自认为牌比别人小了的中途逃跑。规则决定了最终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假如宣布要“打开”对方的牌比大小,自己则需要投入当时“赌注”双倍的钱,这样往往也就有牌小胆子大的人把别人都吓跑而自己“收底”的,“打开”后假如双方牌是一模一样大,就以要“打开”的一方为败,比喻作“吃了苍蝇”。这种游戏玩起来变幻无穷,除了运气,还要比胆量、比城府、比心理素质,真是一种爷们儿的游戏。经常和我一起玩的都是几个朋友,从不扩张外人进来,“赌注”为一元钱起点,五元钱封顶,所以遇到手气好最多也就是赢百十块钱,输的也输不了多少。赢了的请大家吃一顿大排档或者新疆烤羊肉串加啤酒,不图赢钱,图个乐趣,从来不伤和气,而且还有理论,叫做“小赌可以怡情”。这是朋友们相聚的一种消遣,时间长了不来一回我还真想。

跟打麻将一样,“诈金花”本来是一种游戏方式,但你非要用它来豪赌,错不在游戏本身。尽管社会上不乏赌徒用“诈金花”的方式豪赌,也有酒徒把它当作赌酒的方法之一,但这与我和我的朋友无涉。对我们来说,“诈金花”不失之为一种很好的娱乐活动。

这天一开始我手气不顺,基本上不拿大牌。一元一元打底,一会儿也就出去了三十多块,偶尔来一次大牌,就遇上别人手里有更大的,输得更惨。

“赵哥你最近肯定交了桃花运。情场得意,赌场失意,这是一条不可抗拒的规律。”诗人笑模笑样对我说。

诗人是我们的牌友之一。这小兄弟看上去五大三粗,本来也是一线产业工人出身,但却喜欢写诗,而且写出了名堂。他的以西部特色标榜的系列作品总名称叫做“身在戈壁”,近几年在国家级、省级刊物以及港台报刊胡乱发表,一不小心弄出了很大的名声,被领导看上了,将他的工作岗位调整成工厂里的宣传政工干部。这兄弟为人随和,平时我们一伙戏称他作诗人,听起来还挺文雅。

“呵呵,兄弟你说的也有点儿道理。我得承认多少有点儿交桃花运的苗头,不过还有待发展。哥哥这人没出息,有贼心没贼胆,不像你,整天除了写几句狗屁诗,然后就专门琢磨怎么给周围的男人都戴上绿帽子,凭一杆战无不胜的钢枪,不知拿下了多少小媳妇。”我反驳诗人说。他经常很得意地给我们渲染他又把谁谁家的小媳妇拿下了。

“过奖,过奖。哥你这是文学创作,是夸张手法。我最多就是搞女人不花钱。”诗人既是谦虚又不无骄傲。

“说你胖你就喘。你不过就是在你那些破诗里头对着漂亮女人流涎水而已。你能跟鱼得水比吗?人家搞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都多!”茄子冲着诗人讽刺挖苦,捎带着对另一兄弟鱼得水进行恶毒攻击。和这些亲密的哥们儿在一起,茄子常常喜欢在嘴上占点儿便宜,而且粗俗,富有挑衅性。但茄子也并非是个粗人,他不仅在很有文化的单位上班,而且在集邮、收藏方面很有造诣。

鱼得水和茄子差不多的年龄,他本来姓余,但在眼下这个勾搭女人越多越光荣的年代里,他也喜欢自我标榜搞了多少多少女人,在女人堆里怎样怎样“如鱼得水”,况且他有时也在涉黄的洗头房一类场所自由活动,所以大家喊他鱼得水,这外号的含义不无讥讽。他在企业里面搞工会工作,擅长体育,据说练过武术,网球打得也不错。

“现在的男人哪个不搞女人?除非是阳痿。茄子你不是阳痿至少也是早泄,连自家老婆都伺候不好,难怪在家里总是没地位。”鱼得水反击茄子说。

“对对对,我是没地位。我老婆养了一只沙皮狗,我在家里排名还在那狗后头。但是,老子回到家二郎腿一翘,啥也不干,真正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哪儿像你,工资存折交给老婆管,洗衣做饭样样全包,典型的模范丈夫嘛!”茄子说的也是事实,鱼得水除了把单位额外发的奖金和加班费都用来送给那些编外女人——包括“小姐”——之外,在家里确实够得上模范丈夫,乐呵呵操持家务,大多数情况下能把老婆哄得整天嘴咧到耳朵根儿一带。

“我不信你的牌还真大了?跟上,五块。”鱼得水不仅和茄子打嘴仗,他俩的牌也相互叫上了劲儿。

“谁怕你?五块。”茄子嘴还硬,但是脸上明显有了紧张的神色。

“五块。”

“五块。”

“再五块!”

“再五块!”

“悠着点儿,小伙儿!”鱼得水说。我们几个打牌很友好,往往是拿了“炸弹”的人好心怕对方输多了,偶尔就提醒“悠着点儿”。

“那我投降。”茄子推牌认输。他手里拿的其实是一个“金花”——清一色的“拖拉机”,也是很大很大的牌。

“打不死你!”鱼得水得意地笑了,把自己牌翻开,原来是最小的“8、9、J”。

“你这混蛋不地道!我还以为你是‘炸弹’了!你敢骗我?”茄子气得嗷嗷叫。

“谁让你心理素质不行?你拿着那么大的牌,为啥不把他打开?活该活该!”我既为茄子惋惜又抱怨他的胆儿小。

玩起“诈金花”来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

“赵哥,就咱弟兄几个,唯有你在仕途上风头正劲,前途无量呢。赶紧弄个局长干干,好让兄弟们也跟上沾光。”诗人一边打牌,一边忙里偷闲地对我说,“你看你现在,干了个烂办公室主任,这角色把你忙死还不落好。你要赶紧往前再走一步,一旦当了局长,你一下子就牛了。有机会一定要抓住,哥你赶紧活动活动。这事情不能马虎大意,万一过了这村就没有那店了。”

“活动屁呢,哥脸皮薄,不会装孙子。再说啦,有时候提上猪头还找不着庙门。打底打底,你们都打底。”我一边发牌一边说。我心想我活动也活动了,装孙子也装好几回了,就是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那不行呀!现在想当官的,哪个不给上级领导进贡?钱不花够,你能等来天上掉馅饼?你傻呀赵,现在多花些不怕,等你当上处长了再往回捞呀。”鱼得水也敲边鼓教导我说。

“就是就是,不花钱买,你想当官门儿也没有!”茄子也随声附和。

“说是说,做起来不见得就能行得通。你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让他们说得有些沉重,拿个不大不小的K对儿都不知道该怎样叫牌了。

“赵兄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寻个高人算一算,看你命里有没有官运。要是有,就狠下工夫,倾家荡产在所不惜;要是没有,就甭瞎折腾了。”茄子后来给我出主意说。

“屁话。算卦的都是由嘴胡说呢,听他们的,还不得把机会错失了?不管行不行,先要好好努力,争取一回再说。”诗人这两句话说得充满智慧。

“广东那面的人说弄个处女开苞能带来好运气,据说十分灵验。赵,你不妨也试一试?”鱼得水也来帮我出主意。

“他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你爱当嫖客还要让别人都去嫖?”茄子还在为刚才一副大牌被诈了耿耿于怀,借机又攻击鱼得水。

“茄子少捣乱。赵你听我说,你现在是科级干部,叫做‘升处’(牲畜),你弄个处女开苞,有了好运气再上个台阶,就成‘处升’(畜生)了。”

“你咋变着法儿骂人呢?这年头处女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我说。

“好找好找。那天我就遇着一个,初中没毕业就出来做了。一看就是个雏儿。不骗你们。”鱼得水厚颜无耻地说。

“那是人家姑娘不顾身子急着挣钱,你得意个屁。”茄子有他自己的解释。

“他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赵你哪天想闯闯‘红运’了,我领你找去。”鱼得水很有把握地说。

这天晚上玩得夜深。我开始手气不好,后来还行,只输了十块钱。最终是鱼得水赢了一百块钱。

“走,请你们吃烤肉喝啤酒。”鱼得水说。

“算了算了,这么晚了没人跟你去。就当是哥儿几个赞助你一个‘小姐’,你自己出去消费了得了。你不是有这爱好吗?”茄子继续攻击鱼得水。

“你们这会儿不去吃,那就改天。干坏事儿我不敢,外头这几天正‘扫黄打非’呢!”

梅洁用了大约一分钟就叙述完了

打牌最多只能暂时麻醉一下我自己,连续好多天我都没有好心情。

为仕途进步做种种努力,有没有效果只有天知道,而我最直接的感受就是这种努力的过程中,屈辱和难堪能让人满肚子无名火,但又无从发泄,原因就在于这些屈辱和难堪多半都是自找的。在单位我还得继续装孙子,兢兢业业工作,见了曹局长、焦副局长都要唯唯诺诺,对同事也要尽量笑脸相迎。

尽管我想当局长的愿望超级强烈,但事情本身却一点儿由不得我自己。这段时间自身所做的种种努力基本上都以失败而告终,越努力让人越丧气,越努力越觉得前路迷茫。后来我得到唯一的一丁点儿安慰就是李副总编说他会为我的事情去找那个八十岁老汉,但是不允许我和他同去,并且说老汉帮忙不帮忙他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心里总是会想起受伤住院的梅洁,这倒是一种甜蜜的牵挂。每天打不止一个电话问问情况,有机会就到病房当面慰问一下,在她脉脉含情的注视下心跳得咯噔咯噔的。我预感到我和梅洁之间肯定要发生点什么故事。有时候想起周围的领导、同事风流韵事不断发生,就连进城收破烂的小老乡黑蛋儿都有男欢女爱的桃色故事,我就觉得心里很不平衡。在这方面要是不制造点儿什么动静,那我还算是个男人不是?

好不容易等到梅洁伤愈出院。她自己说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笑声朗朗、春风满面、靓丽四射、灿烂夺目。我履行诺言,约她晚上一起去吃饭泡吧,她高兴得就像要飞起来。此次略带私密性的小范围活动我没有向秦秀丽告假,而且在与梅洁会合之后把手机也关掉了。

大饭店小包间,少而精的几道菜,一瓶高档的红葡萄酒。

“赵,我看你双目炯炯、印堂发亮,是吉兆,说不定很快就要飞黄腾达。无论升官了、发财了,不要忘了我呀。”菜吃得差不多了,梅洁喝的酒比我还多,她目不转睛看着我说。

“什么印堂发亮,是喝酒喝的,不倒大霉就烧高香了。我最近心情一直不好,莫名其妙地烦恼,所以才约你出来玩的。”

“跟我在一起心情就能好吗?”梅洁的眼神除了问询还有许多更为复杂的含义。

“我感觉是这样的。”我说完赶紧自饮一杯仿佛要遮掩什么。

梅洁看着我,她的眼神含义更为复杂,复杂得我都不敢再继续直视她的眼睛了。

“我能叫你一声哥吗?”过了一阵儿梅洁问我,她的声音有点儿发颤。

“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我突然感觉到我的生活中本来就需要一位像梅洁这样的年轻漂亮而又善解人意、能与我走得很近很近直至零距离的女性。

“赵哥,我真幸运,遇到了你。”梅洁的声音柔柔的,含情脉脉。

“遇到我有啥幸运的?我又不是救世主。再说,我还是别人的丈夫,最多做你一个朋友。”严格来讲,我这样说其实也包含挑逗的成分在里面,我自觉不自觉地和梅洁拉近距离。

“能做朋友也不错呀。平常我有点儿心里话都没地方说去。”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你这么一个大美女,你们区局的人都不关心你?”

“哼,别提他们了。”梅洁撇撇嘴,“那些人都太俗。男人看见你都色迷迷的,女人看着你眼神都怪怪的,不知是仇恨还是妒忌。”

“这恰恰就因为你是美女,要么就是你太敏感了。”我分析说。

“不是我敏感。真的,见了那些男人,我赶紧躲,包括局长、副局长,我得时时提防他们。你别看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样子,一有机会就都成了大尾巴狼。女人几乎没有对我友好的,她们在一起正说着悄悄话,看见我来了就不说了。更可气的是,要是看见我跟哪个局长单独谈工作,人家就急急回避,好像我正在和男人偷情似的!”

“哈哈,这就叫做‘美女的烦恼’。哈哈哈……”

“你还笑!”梅洁狠狠瞪我一眼,我突然就觉得全身一激灵,跟过电似的。以前跟秦秀丽谈恋爱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跟你们单位的那些男人一样?你难道不怕我也是一只大尾巴狼?你把我当做好人、当做朋友,还管我叫哥,这都凭什么?”我正色道,其实是故作严肃。

“感觉呗。女人想事情往往不是凭脑子,而是凭第六感。”

“美女尤其这样?其实,小梅你更不了解我,和你们区局的男人们比,你我更为陌生。你感觉我可以信赖,只不过因为以前我们之间有距离,所谓‘距离产生美’。也许咱们真正熟识以后,你就会发现我和别的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我弄不好也是狼,大灰狼,色迷迷的一头公狼。”

“你是狼我就做小羊,宁可让你吃了。”梅洁这样说,完全可以证明这小女子在我面前已经开始犯傻。我暂时还弄不清楚她为什么如此。不过她说话不符合逻辑,我是公狼,她做母狼似乎更合适一些。

“小梅,既然我们是好朋友了——你都愿意让我把你吃了——我能不能问问你的家庭生活?”

“当然可以。”梅洁很痛快。

“那我就洗耳恭听,你说吧,小梅。”

“赵哥你先把对我的称呼改一改。小梅,小梅,听起来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叫我梅洁不行吗?我爹妈平常喊我小洁。”

“小洁?不好,不好不好!跟社会上对那些不良职业者的称呼容易弄混。”

“讨厌!j-ie-jié,阳平声,纯洁的洁!哥你蔫儿坏!”梅洁一着急直接称呼我“哥”了,比“赵哥”更进一步。

“好好好,我也叫你小洁。小洁?小姐?小洁?不对不对,还是容易滑到上声去。你爹妈当初给你取名儿没有预见性,给我也带来麻烦了。这样,我省略了,直接喊你洁,或者洁洁。”

“随你随你。真坏真坏你真坏!”梅洁竟然走到我跟前用小拳头砸我,颇有一点儿打情骂俏的意思。

“好啦,别闹。称呼问题解决了,我正式开始听你倾诉。明白不?倾诉!可以哭可以笑的倾诉,必须真实,必须毫无保留。”

梅洁点点头。

“我现在是单身。”梅洁的叙述倒是很直截了当,“结过婚,离了。认识的时候他看上我的相貌,我觉得他身材长相都像武松——准确地说是像演武松的那个演员。双方家境也算门当户对,就结婚了。当时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包括双方家长。等我跟他住到了同一间屋子里,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地过上了,我才发现他是一个陌生人,一天一天,越来越陌生。我突然就被吓坏了。我心想我认识你是谁呀?我就回到我父母那里去了。我提出离婚,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也说我‘中看不中用’。他还算有男人气概,把一套楼房给我了,不过我主动许诺要还给他买房、装修花销的一半。”

梅洁既没哭也没笑,用了大约一分钟就叙述完了。

“完了?”

“完了。”

“没了?”

“没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你不痛苦?”

“我不痛苦。”

“你也不遗憾?”

“我也不遗憾。”

“你咋是个这!”

“我就是个这。”

我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仔仔细细阅读梅洁,我不知道是想把她抱起来抡三圈,还是把她狠狠揍一顿。

梅洁真是不一样,和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我本来对他就没感觉,结婚那段时间我老是觉得跟小时候过家家一样,玩儿似的,离婚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的结束而已。”

梅洁有过婚史是能够猜想到的,因为那天我已经到过她的家,我有过自己的估计,并且虚构了不止一个版本的不幸婚姻故事。本来我设想在“痛说革命家史”的过程中,梅洁作为柔弱女子一定会痛哭流涕甚至痛不欲生,在那种情况下我会被她的柔弱和痛哭激发得豪情万丈,一个强势男人同情和救助落难女子的故事就会被我和她水到渠成地演绎出来。这种见义勇为或者叫做乘虚而入是好男人、风流男人常做的事情,我也来做一回何妨?可是问题在于梅洁女士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我的美妙构想。

我估计,今天晚上我和她之间没戏了。梅洁的做派太出乎我的意料,而我到目前为止还做不到十二分的厚颜无耻,于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尽管这样,温馨依旧,我和梅洁在餐厅延宕了很久。后来我提出去酒吧坐坐,那种场合比餐馆里面更有情调,梅洁却狡黠地眨巴眨巴眼睛,说:“不去了,给哥省钱。”最终我们在小包厢待到快十一点钟,才起身往回走。

“哥,你送我回家吧。”到了应该分路的地方,梅洁向我提出了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

“真的?愿意效劳,愿意效劳!”我喜出望外,突然又觉得今天的故事仍然可能延续精彩。

子夜时分,喝了酒的一对孤男寡女共同走进一个没有第三人的家。

我一屁股坐到梅洁客厅的沙发上,不知是倦意还是轻松感,从脚底板开始上升,一直冲到我的脑壳里,引起一阵迷醉。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中,我的目光开始肆无忌惮,一直盯着看梅洁换上拖鞋,脱去外衣。她里面紧身的小衣服难以掩盖身体的起起伏伏,招惹得我的目光开始黏稠。她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双男人的拖鞋,用水清洗过,擦干,给我拿过来:“哥,你换上拖鞋,舒服些。”

拖鞋是比皮鞋舒服,我的心里更舒服。

“看会儿电视?还是听点儿音乐?哥你喝茶。”梅洁给我沏好了一杯茶,近距离地征询我的意见。

“看你,听你,喝你。”我本意是要调皮一下,说完了才发觉这是露骨的调情。

果然,我的话产生了“不良”效果,梅洁很快就走过来依偎着我坐下了。

“哥,哥你抱抱我。”梅洁的声音颤颤的。

“小洁,”我有意识地控制发音不要出现声调错误,模仿梅洁父母对她的称呼,“注意保持距离,小洁你不要把哥吓着了。”说完我还真的把屁股挪了挪,跟梅洁拉开一到两个拳头的距离。这样的举动可以理解为学习柳下惠同志的实际行动,也可以理解作欲擒故纵的战略战术。

“哥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会认为你虚伪。哥,我是看你做人诚实才跟你打交道的,你在我面前假模假式你觉得能对得起我吗?”梅洁继续声音颤颤的,还有点儿哭腔。

我无话可说,伸出右臂揽住梅洁的腰,我感觉到她的腰肢真是很柔软,我还感觉到梅洁真的是在发抖。我忽然就觉得腹部升腾起一股热力,并且迅速传遍全身。

梅洁慢慢就不颤了,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伸出双手箍住我的腰,这样相拥而坐的姿势对我简直是一个考验。我绞尽脑汁在想当年柳下惠不知怎么搞的就能坐怀不乱?而我的小肚子下面怎么就这样的不安分?

接下来的程序是吻,也是梅洁主动,先轻吻我的额头,我回吻。然后就有唇和唇轻轻地碰触。假如我要深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梅洁那里看来没有什么障碍,但是我逃遁了。就在我即将要陷入温柔乡的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本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跟梅洁女士再深入下去我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糊里糊涂犯错误是绝对应该禁止的!

“哥我想让你试试,看我是不是像我前夫说的中看不中用。”梅洁不仅神情很陶醉,语调也是足以让男人浑身酥软的那种。听她说这话的意思,今天晚上的故事完全可以达到高潮,我想要干什么她都会积极响应。

“很晚了。小洁,哥该走了。”我尽量把语气放得温柔一些,手上的动作是要把梅洁从我的怀抱里推开。

“我不。”梅洁撒娇地说,又贴上来要和我接吻。她的脸颊很烫很烫。

“听话,洁洁。来日方长。”我一边这样说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不是东西,也不是个男人。

尽管年轻漂亮、激情澎湃、让人动心的梅洁女士就在我怀里,我却想到了自己正在争取提拔处长,千万不能弄出绯闻来影响了前程!

好不容易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我落荒而逃。

柳下惠原来是这样制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