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换升迁，杭州贪官许迈永仕途到终点

　　9月15日，叶金娥在路口等着《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时，她70岁的老父亲在不远处张望。“我怕是政府的人来抓我，让父亲见个证。”

　　一年前，叶金娥在家附近的公交车站，突遭6名政府工作人员带走，与世隔绝56天。

　　在过去的几年里，她姐夫被判有罪，母亲被打成骨折，至今跛脚。一个月前，她姐姐叶金娣被判刑1年6个月。

　　这一切都与叶家的一幢房子被强拆有关。在令叶家人噤若寒蝉的数年里，正是杭州市原副市长许迈永的“许氏拆迁”风头正劲的时期。

管委会帮开发商违规建别墅

    两年前的2007年8月9日，叶金娣家的三层楼房被数百人夷为平地，从医院看病回来的叶金娣见状当场哭昏在地。

　　叶金娣的房子被指阻碍了杭州市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重要项目的建设，而叶金娣拒绝搬迁。时任之江度假区一把手的许迈永年富力强，正在踌躇满志地干一番大事业。叶金娣等被视为不识时务者。

　　1992年10月，国务院批准杭州市建立之江度假区，规划面积为9.88平方公里，规划为综合服务区、游乐购物区等。

　　但到了2004年，杭州市委、市政府一纸文件将之江度假区扩区，扩大到50.68平方公里。时年44岁的许迈永被委以重任，由杭州市西湖区委副书记到代区长兼之江度假区党工委副书记、管委会主任。

    叶金娣家所在杭州市转塘镇大诸桥村属于之江度假区重点建设区域。

　　2001年，之江度假区以“极限运动项目”获批500多亩土地，用地性质为公共设施。杭州市国土局之江度假区分局明确表示，该地块项目不得进行房地产或变相房地产建设、销售。

　　“极限运动项目”分别在2001年、2002年和2004年出让，“这两个地块都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进行房地产开发”。取而代之的是“阳明谷度假村”和“喜来登度假村”别墅区，面积也扩大到近千亩。之江管委会帮助开发商违规建别墅已不再遮掩。

　　9月8日，《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看到，“阳明谷度假区”用巨石作围墙，上面拉上电网，度假区内100多套别墅林立。与其一墙之隔的“喜来登度假区”内推土机正在作业，绿茵茵的茶场被毁。

　　转塘镇约500亩茶园被划在了别墅内。该茶园本属国家西湖龙井茶原产地域保护范围内的二类保护区，也是大诸桥村民世代赖以生存的“口粮田”，每亩茶地年收成有两三万元。

　　之江度假区以每亩21万元卖给开发商，而当年同一地段的土地出让价每亩约100万元。叶金娥家3亩茶地被征用，而每亩茶园只给3600元“青苗补偿费”。

　　土地是协议出让方式获得，这在当时已属国家明令禁止。阳明谷别墅区地块由一家置业公司拿下，喜来登别墅区则由另外两家公司投资。许迈永案发后，这3家公司随即被调查。

    如今，阳明谷一幢别墅售价是两三千万元。然而，它们与大诸桥村无缘，有49户村民的房子因喜来登而被强制拆迁，杨信伯和侄儿杨云彪是其中两家。

　　杨信伯家175平方米的房子只给9万多元一次性补偿，每平方米仅520元。叔侄俩拒绝签字之后，房子被强行拆除。杨云彪家250平方米的房子补偿标准相同。

　　2006年8月4日强拆那天，杨云彪在家拿着煤气瓶和汽油桶，以自杀相威胁，后被以妨碍公务罪判刑两年。

　　为了给别墅区配套，之江度假区没办用地手续，就直接占用基本农田和蔬菜基地200多亩，修建枫桦路、碧波路两条道路。

    这条有三四十米宽的碧波路正穿过叶金娣家。叶金娣一家的悲惨遭遇从此开始。

一家四口均判刑或拘禁

    叶金娣家这幢漂亮的小楼房经过规划和审批，于2003年建成。叶金娣从省、市有关部门了解到，她家不在之江度假区9.88平方公里以内。

    2006年10月，浙江省发改委等6个部门发文指出，之江度假区内开工建设的16条道路均未办任何手续。

    这16条道路包括碧波路和枫桦路，侵占了多个行政村大量的基本农田。在许迈永“铁腕”强拆的震慑下，村民们被迫签订了补偿协议。

    叶金娣家拒绝拆迁。2004年3月1日，施工队再次进场，叶的丈夫前去阻拦。当天中午，大批警察冲进叶金娣家。叶金娣被从二楼拖下花岗岩楼梯，拖出家门，胸椎十一、十二骨折。叶的父亲当场昏死过去。

    后来，叶金娣丈夫被以涉嫌故意毁坏财物罪刑拘。第二天，叶金娥和母亲到北京上访。

    叶金娣丈夫最终被西湖区法院判故意毁坏财物罪，罚金2000元。而叶的母亲也以涉嫌同样罪名被刑拘。老人离家躲避。3年后，头发全白的老人回到家，就被派出所羁押。

2007年8月9日，叶金娣家还是被强行拆除了。之后，叶金娣一家就借住亲友家。

    厄运在2008年8月26日再次降临。叶金娣在租房内被警察以涉嫌故意伤害罪抓走。事因当年1月25日，叶金娣夫妻行走在一路口与一辆汽车发生纠纷，与车上一对夫妻发生争吵并扭打。对方女子一指头受伤，后经鉴定为轻伤。

    这年12月16日，叶金娥到看守所为姐姐办理取保候审手续。5个月未见，43岁的叶金娣已头发花白，腿瘸了不能行走，称是刑讯逼供所致。拄双拐的老母亲当场瘫软在地。

　　碧波路在叶家不断上访中被责令停止施工。今年3月，施工又恢复。4月1日，施工人员在埋管子时遭叶母阻拦。老人被推下五六米深的坑里，腰椎骨折，右腿粉碎性骨折。

　　6月底，叶母再次赴京上访。

　　7月23日，叶金娣在家中被警察带走。当天，叶金娣被西湖区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6个月。

　　为叶金娣辩护的北京市才良律师事务所律师王才亮强烈谴责：“这是一起以刑事手段推动违法征地拆迁的案件，而所谓的故意伤害案只是一个工具。叶是无罪的。”

　　在王才亮看来，这是一起民事纠纷引起的刑事案件。奇怪的是，叶被刑拘后，办案人员多次带转塘镇拆迁办人员提审叶时称，只要叶签订拆迁补偿安置协议即可放人。

　　在大诸桥村，拒绝签拆迁协议的只有叶金娣家和杨信伯叔侄等几家，结果叶金娣夫妻均被法院判有罪，其妹妹叶金娥被拘禁58天，母亲被刑拘。杨云彪被判刑两年。

强迁“株连九族”

　　在诸多政府城建项目中，对抵制搬迁、拒绝补偿的“钉子户”，许迈永不惜动用公安、法院。许经手的拆迁项目，以其面积大、力度强、速度快而受瞩目，被民间称为“许氏拆迁”。

　　许因此深得上级领导的器重。许很快负责西湖区另一重大项目——西溪湿地保护工程建设。2005年，许兼任杭州西溪湿地公园管理委员会第一副主任。第二年就升为西湖区委书记，并兼任杭州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党工委书记和杭州西溪湿地公园管理委员会主任。

　　西溪湿地项目规划占地10多平方公里、总投资100亿，投资密度达每平方公里1亿元，可与南水北调、三峡水利媲美。

    知情人士称，为加快搬迁，许迈永以年终奖形式考核奖励乡镇干部。当年，西溪湿地附近的乡长书记年终工资卡上，一下突然冒出二十几万来，最差乡镇副职都在七八万元，甚至有人为此惶恐而不敢拿。

    作为西溪湿地主战场的蒋村乡，众多的行政村“几乎在一夜之间村改居”，不愿搬迁的民宅被强拆。据报道，西溪湿地一、二期就使用蒋村乡近1.3万亩农田、鱼塘等，各村人均耕地多在1亩以上，涉及2000多户村民。

　 “政府对农民房屋的拆迁补偿标准为每平方米600元左右。当地市场房价每平方米在5000元以上。对坚持不搬的人家，从2005年上半年起，政府断了电。”蒋村乡三深村农民沈炳炎说。

　　沈炳炎家承包30年的16亩农村土地及宅基地，被政府以建设“公共绿地”为名强制“使用”了，而这个项目未得到国家批准。

　　在西溪一期工程中，一些农民房屋被拆除后因对补偿不满上访，被当地警方拘留。被拘留的农民超过14人。沈炳炎在上访时两次被拘禁70多天。  

    在被非法拘禁期间，沈炳炎遇到叶金娥。沈炳炎恍然大悟，强拆手段惊人相似，原来均出自许迈永之手。

    蒋乡村党委和乡政府专发文件，要求所有机关、企事业单位上报所有工作人员亲戚（三代内），限定3天内做好亲戚动迁工作，否则将停止工作，行政处分和辞退。

    西溪湿地动拆工程使民怨沸腾，许迈永的前任刚面露犹豫便迅速被许取代。许以惊人的力度使西溪湿地二期工程全部动迁完毕。许两年后便升任杭州市副市长。

贪腐之风在强权下蔓延

    从2002年6月到2008年4月不到6年时间，许迈永仕途发迹，从西湖区委副书记、代区长到区长、区委书记、杭州市副市长，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许氏拆迁”。

    这6年来，许迈永所主政的辖区，房地产业兴旺，房价暴涨。一片片别墅、豪宅拔地而起。而这都是政府以极低的价格从农民手中“征”来的。

    名义上是旅游度假区的之江度假区毗邻西湖，是杭州别墅发展最早也是最集中的区域。除阳明谷和喜来登别墅区外，仅在转塘区内还有各种新建楼盘10多个。

    西溪湿地也成为地产大鳄争抢的风水宝地。许迈永称西溪湿地是“金镶玉”，西溪湿地公园是金，周围的土地是玉。如今，西溪湿地周围普通商品房价格每平方米均已逾万元。

    与此对应的是，村民失去赖以生存的承包田和住所。蒋村乡多个行政村村民被动迁后，搬到政府建设的西溪花园等农民安居房。入住西溪花园竞舟苑的村民发现，才两年时间房屋地基下沉，墙面开裂。

    贪腐之风在强权下蔓延和扩散，甚至不需遮掩。在西溪湿地，口径近一米的进口圆木被直接剖开用做桥梁，进价昂贵的花岗岩和巨石被拿来做桥墩和桥基。施工人员用高档建材经烟熏处旧技术造了一个个伪农居，湿地原有大量的水资源被填埋，取而代之的是国际会议中心和众多高档休闲会所、酒店、公寓和写字楼。

    一棵从农民手中数百元征收的柿子树移植被虚报上万元，官员们从中中饱私囊。

　　杭州城投建设有限公司前期部副经理陈静迁移每棵柿树受贿达3000元，移植千余棵柿树就受贿了500万元。西溪湿地综合保护工程指挥部规划工程部副主任吴少雯在西溪湿地工程中受贿近千万元。

    积聚的民怨使部分村民走向举报行列。包括沈炳炎、叶金娥、杨信伯在内的村民将举报的对象直指许迈永等高官。

    今年4月，主管城建的杭州市副市长许迈永因涉嫌严重违纪，被“双规”，涉案金额过亿。知情人士称，许主要事发于西溪湿地项目，与多个房地产大鳄有关。“从单笔受贿额看，可能成为全国最大案。”

    在热衷房地产开发的幕后，许迈永“笑纳”了多套豪宅。有消息称，直接或者间接在许名下的房产有20多套。

    许案发后，在西溪湿地有多个楼盘开发的坤和建设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宝库被调查，消息称，坤和房产的涉案贿金达数千万元。

　　浙江开氏集团董事长项兴良也被控制，该公司开发的“西溪风尚”楼盘，也地处西溪湿地。

　　许被“双规”后，引发官场地震，各级官员被“双规”的传闻不时传出。

　　沈炳炎说，至少是目前，村民反映的大量问题依然没有进展，仍然阻力重重。在西溪湿地征地拆迁工作的“有功”之士仍在位，有的还得到升迁和重用。

　　9月8日，喜来登别墅区四周被围死，没有任何公告和标识牌，里面偷偷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