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凌:张鸣 捞到史学“大鱼”(南方都市报 201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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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捞到史学“大鱼”

类别:   浏览量:95   版次:GB19   版名:南方阅读 人物   稿源:南方都市报   2010-06-13
作者:田志凌 凌代军 原创   手机看新闻 全国订报编辑此文 摘要:周三下午五点多,张鸣提着大包离开人民大学的办公室。下楼时在电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主动打招呼:“张老师,我看到你跟窦文涛做的节目了(《锵锵三人行》),真有意思!”张鸣嘿嘿一笑。他没有透露自己第二天就要在阳光卫视主持一档历史对话节目,第一期的嘉宾是雷颐和十年砍柴。

    张鸣    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教授。1957年出生,1978年考入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1985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党史系,1988年硕士研究生毕业。1994年再度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两年后拿到博士学位。著有《武夫治国梦》、《乡土心路八十年》、《乡村社会权力和文化结构的变迁》等,及历史文化随笔《直截了当的独白》、《历史的坏脾气》、《历史的底稿》等。

    《北洋裂变:军阀与五四》,张鸣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0年5月版,29.80元。

    周三下午五点多,张鸣提着大包离开人民大学的办公室。下楼时在电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主动打招呼:“张老师,我看到你跟窦文涛做的节目了(《锵锵三人行》),真有意思!”张鸣嘿嘿一笑。他没有透露自己第二天就要在阳光卫视主持一档历史对话节目,第一期的嘉宾是雷颐和十年砍柴。

    “好玩呗,如果不好玩就不做了”,无论提及做研究,写时评还是上电视,张鸣的回答都是“好玩”。即使是学术研究,只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他才会做。一个极端的例子是:有一位企业家是历史爱好者,拿出很大一笔钱来希望张鸣研究晚清宪政,但张鸣拒绝了,原因是这个题目“虽然靠谱,但当时我不感兴趣”。

    张鸣家中,有一个他喜欢的小石雕:一个人双手支膝,踞坐在螃蟹上,昂首向天,藐视一切的姿态,“多好啊,就喜欢这个牛哄哄的样子。不喜欢他的霸道,但喜欢这种牛气。”从当年炮轰大学、批评学术界“烂掉了”开始,他就以“野路子”、个性十足而广为人知。“没有个性是做不好学者的,自己就把自己阉割了。”张鸣说,四平八稳的人只适合做官。

    口无遮拦的张鸣不仅在微博上跟人打嘴仗,对学术同行也不会客气。不久前一个近代史的学术会议恰好请他做点评,他当场“大放厥词”,“我批评人家,说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写这个论文,我看不出任何意义。”搞得那位专家极其狼狈。

    早年放猪、学农机出身,虽然后来是历史学博士,但张鸣一直视自己的学术为“野路子”,跟别人视角不一样。最近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张鸣的新书《北洋裂变:五四与军阀》,最让张鸣得意的一点,是他发现“五四”这个被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年的题目,居然还是被他捞到了很多漏网的“大鱼”。

    2005年下半年,香港大学出版社的黎耀强找到张鸣,“劝诱”他写“五四”,理由是:张鸣肯定能写出跟别人笔下不一样的“五四”来。在翻了一些研究著作之后,张鸣发现,别看“五四”研究者甚众,居然留下了大量空白:跟“五四”关系密切的军阀和政客无人关注,“五四”作为一个政治运动如何运作,怎么动员,都是一笔糊涂账。

    4月底的一场读书沙龙上,《潜规则》的作者吴思对张鸣说,你确实捞到了大鱼。

    吴思现场尤其称赞书中《悲情制造》的一章,张鸣总结出“五四”的动员和运作模式,而这个模式适用于任何一场群众运动。比如首先制造好人受害的悲情,将因肺结核而死的学生郭钦光塑造成被警察打死的受害者、头号英雄,随后将悲情夸张成危机,再通过隆重的葬礼吸引更多人参与,渲染镇压的悲剧,一步步“夸大剧情,夸大冲突,使这个运动迅速走上高潮”。

    “这种逻辑有点让那些对运动满怀道德期望的人感到失望,但是类似的场合,这个逻辑就会重演,除非中国真正进入了成熟的民主体制。张鸣的总结非常精彩,不光是清楚认识历史,对现实社会也有很高的实用价值。”吴思如此评价。

    因为书名,《北洋裂变:五四与军阀》一度被一些书店放在了物理书的架上,张鸣在自己的微博里当个笑话来讲。如今他正在写下一部书,关于辛亥革命的,同样是因为“好玩”。

    “五四”是一个政治运动

    南方都市报:写“五四”,为何用大量篇幅分析当时军阀间的政治斗争?

    张鸣:“五四”作为一个政治运动,过去的研究都侧重思想文化,老在说新文化运动,来来去去就讲那几个知识分子:胡适、陈独秀、傅斯年、蔡元培,好像“五四”是个思想运动一样。其实“五四”是一个政治运动,它跟当时的政治格局,政治形势都是分不开的。

    南都:你的书中几乎没有提及这些知识分子。

    张鸣:我不想提,他们都被说滥了。而且实际上政治运动跟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像蔡元培胡适这些人,都没有参加游行,运动都是学生搞的。当时参与游行的罗家伦、傅斯年后来都退出了。

    南都:这些知识分子搞的新文化运动总是对“五四”有影响吧?

    张鸣:事实上,即使没有新文化运动,以当时的政治形势,巴黎和约的失败,“五四”那时候(学生)也会上街的。中国有这个传统:当感到国家面临危亡的时候他们都会上街,以前是太学生,“五四”时是大学生。我们曾经有过东汉那种学潮,也有过北宋末期的学潮。当年的“五四”运动,就是以北宋末年的“太学生运动”为导向。并不是说有了新文化运动的启蒙,才有“五四”的政治运动。

    但反过来说,因为有了“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确实更深入了,更往里推进了。

    南都:怎么个推进法?

    张鸣:“五四”之前,新文化运动就是一场“茶杯里的风暴”,《新青年》只是在一小部分学生里流传,白话文也没几个人用。“五四”把新文化运动的声音放大了。更多人开始关注这些东西,学生串联,把新文化、新文学,传播到各地。中国的大学,也就是在“五四”之后,才真正像个样子。

    另一方面,新文化运动的走向也发生了分化。原来提倡的“民主”、“科学”、“自由”,“五四”之后,在某一个侧面上,自由变成了国家自由,科学变成了科学社会主义,民主变成社会主义民主,都是跟“五四”有关的。当然这是左翼的一脉,新文化运动还有其他方向,比如白话文以制度化的方式向全国推广,西方体系进一步在中国确立,自由主义在中国的更广泛传播。“五四”之后,有的人出去搞政治了,像张国焘;但也有人出去留学,回到书斋,像傅斯年。该学的学,该搞革命的搞革命。

    该不该为国家利益牺牲个人自由?

    南都:看完你的书,会发现“五四”过程中有值得批评的问题,比如学生们的暴力。

    张鸣:当然,全世界的政治运动或群体运动都是这样,会有过激和暴力的行为,需要靠谣言去散布恐怖气氛,要用死人去激励士气,等等。你不能说政治运动的目的是正当的,他的手段也就一定正当。

    “五四”留下的一个问题是:该不该为国家民族的利益去牺牲个人的自由?“五四”前,我不认为新文化运动的主调是科学民主,而是自由。《新青年》也好,《新潮》杂志也好,更多的是宣扬个性解放、个人自由这样的东西。怎么从家庭中跑出来,怎么逃婚,怎么抗击父母的严命,易卜生主义等等。但是到了“五四”运动的时候,我们发现个人自由不见了。因为参加“五四”的人认为,为了国家,为了集体和民族的利益,可以放弃个人自由,还可以限制别人的自由。他们不允许商人卖日货,也不许别人买和使用日货。凡是不抵制日货的,他们就视为汉奸;凡是卖日货的,就抓起来,捆起来,戴着高帽子游街。

    南都:从书中看,其实当时的北洋军阀政府对学生还是相当容忍的。

    张鸣:对,你可以看到学生们不怕警察,也不怕兵,甚至主动挑衅警局,上门叫号。我在书里引了一段警察署长的话,可以看到他是非常两难的。这种容忍,一方面是因为学生们有正当的理由,爱国的理由很充足。而且那时承袭中国传统的尊重读书人的思想,士兵们自觉比学生低一等,不太敢动他们;另一方面是当时的军阀确实相信共和国民主政体那一套。他们虽然有枪,但不敢镇压。北洋军阀不是我们想象的封建军阀,他们是中国军事现代化的产物,很多军阀都是留过洋的,是中国学习西方的新军,他们都相信进化论,相信西方体制,相信言论自由、民主这一套是好的,不敢做逆潮流的事情。

    南都:你对书中的历史人物形象,有颠覆传统认知的么?

    张鸣:对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人的分析有些不一样,另外对吴佩孚的形象也有我自己的分析。按照传统学界的定论,曹章陆是三个卖国贼,我觉得不是,他们就是替罪羊。巴黎和约失败了,其实这是谁都谈不赢的。那是丛林时代,要靠国力来说话,弱国无外交。但总得找内部的人来负责,就找了他们三个。其实作为职业官僚,他们比很多政客都好。比如曹汝霖不贪污,不收回扣。个人品质是不错的。后来日本人攻陷北平,哄劝曹汝霖出来做官,他也拒绝了。

    南都:这么多年,学界对这三人的定论一直是“卖国贼”么?

    张鸣:学术界做事是这样的,谁做出来了以后大家都跟着,说一样的话,细节上翻点小花样而已。谁也不想重新开一块。整个学界的思想束缚太厉害了。即使看到不同的材料,他自己也会屏蔽了。比如“五四”运动中的过激行为,因为这个运动是政治正确,他也就视而不见。这也是为什么关于“五四”的那么多论文,我看了都没啥意思。

    南都:那你使用的史料有特别之处么?

    张鸣:史料都是公开的,我不比别人多。如果藏着独家资料别人看不到,然后做出东西来,那算什么本事?那是封建学霸。就是同样的材料,我看到的东西你们居然看不到,或者看到了只有我才能阐释它的意义,这才是本事。

    “五四”这个题目,我觉得挺好玩的:这么大个事情,你们(历史学界)做了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东西没做,我还是能做出不一样的,那不是挺好玩的嘛。

    中国学术界都烂掉了,要学界影响力干吗?

    南都:你说这是学术书,但写法上不像。

    张鸣:这就是一本学术著作,有大量注释的。不过我在前言里说了,我挺不满意的。我本来想不按当下学术套路来写,写成一个散文体的学术著作。但是写出来之后还是觉得文字没放开,好多地方还是有点磕磕绊绊。所以下一本写辛亥革命的书我决定注释也不要了,我会写得更放松。最后把参考书目列出来就行了。

    南都:现在听到对这本书的评价如何?

    张鸣:有一些,都是一边倒地说好。而且学界也认,有些人跟我讲,说你如果按照学术的模式来写,就更轰动了。我说我才不要学术界的轰动。

    南都:你现在不需要评职称,不需要学术圈的地位、影响力么?

    张鸣:职称早就不需要了,影响力也就那样。中国的学术界都烂掉了,要学界的影响力干吗?

    南都:那你更看重大众的评价?

    张鸣:我看重历史爱好者的评价。历史本来也不生僻,如果写出论文只有这个领域的几个人看,有什么意思呢?至少应该让历史爱好者看吧。

    大众倒谈不上,因为我写什么都大众不了,我还是小众的。我跟易中天都不能比,他至少是中众的。我即使写历史随笔,还得是看过点书的人才会喜欢。大众爱看故事,我觉得光讲故事没意思。

    南都:你没想过上百家讲坛么?

    张鸣:好像记得他们托人找过我,还有好几家电视台都找过,我不想上。我的东西没法在电视上讲。你去就得按照它的规矩来讲,它就要求你讲故事,不能按照我自己的方式来讲。我知道我如果讲了书会更好卖,但会损失很多东西。我觉得有些东西我是不能损失的。

    南都:你现在还为报刊写大量时评,会不会影响研究?

    张鸣:不会,我写评论花时间不多。半小时能写一篇,手特快。编辑跟我约稿,等他回到家,我的稿子已经传到邮箱了。

    南都:怎么开始写时评的?

    张鸣:一开始我写的是历史随笔,后来因为学校很糟糕,我很愤怒,批判了学校。于是就有媒体来约我写,慢慢就不光批评学校了,什么都批。我写得快,相对来说文笔犀利一点,读者也爱看。其实写得也不好,也就将就吧。如果稍微慢一点,改进一下,会更好一点。做着玩呗,我做学术也是为了好玩,不好玩就不做了。就是要保持一种自由的状态。

    采写:南都记者 田志凌

    摄影:凌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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