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与进城

出城与进城
李子旸 2010-05-26 09:25:43

我们已经看到好几个大规模的政府发展规划了，振兴东北，西部大开发，让新疆致富。最新的一个是发展长江三角洲城市群。发展城市群，相比一味地扩大现有的大城市，很可能是更正确的城市化进行方式，但很可怀疑的是，一个城市群是否可能“规划”出来。
城市与乡村的不同，不在于城市有更多的人、更多的楼房、更多的马路。那些只是外在的表象。城市的本质特征是复杂的分工网络，乡村则更多的是自给自足，或者低水平的分工。在城市中，有各种各样的行业，人们彼此之间结成错综复杂的交换关系。这种高度分工的网络，让人们可以得到更多的生活便利，可以进行高效的合作。正是因为想要得到这些好处，人们才来到城市。
城市群则是更加复杂的超级网络。除了经济上的分工协作以外，城市群对政治制度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单个城市可以依靠某些特殊政策快速发展，甚至会有孤岛式的畸形大城市。但城市群则更加依赖开放的社会和制度，依赖高度流动的人口和物资。与单个城市相比，城市群内部，城市群和周边的地区之间，结合得更加紧密，更加协调。
那么，这样一个超级复杂的社会网络，会怎样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起来呢？或者说，人们怎样做，才能造就一个容纳大量人口、具备高度生产能力和社会活力的城市群呢？
计划经济的失败警示人们，最重要的知识其实是认识到自己的无知，也就是认识到人类理性的局限。人是一种很容易犯错误的动物，对世界的了解也非常不足。不存在全能全知的人，不管是单个的人，还是某个集团，都不是全能全知的。
因为人的这种无知，所以不要指望能通过有意识的工作，完成如计划经济那样的复杂任务。亿万人的生活和工作是不可能被某个人或者某些人计划或者规划的。
可是，虽然人的理性非常有限，可我们依然拥有了许多超过人类理性能力的复杂秩序。怎么会如此呢？人怎么能能够实现超越自身的理性能力呢？答案就是自由和法治。
法治提供了基础的规则，在这些基础规则之上，人们自由选择、长期演变的结果就是一个超越所有人理性能力的、复杂的、有效的、堪称神奇的秩序。
语言、货币、法律、市场，这些都是堪称神奇的秩序。城市和城市群也是。
因此，城市群的发展和发达，依靠政府规划是没有可能的。唯一可能的方式，就是依赖人们的自由选择和合作。政府能做的，不是提供具体的规划，而是提供基础的法治规则。如果不提供基础的法治规则，但却孜孜不倦地摆弄伟大的蓝图，想象中的发达的城市群是不可能实现的。
具体到城市群问题，所需要的基础规则是什么呢？简单说，就是创造人们可以自由流动、自由选择、自由发展的制度环境。
户籍制度是明显的制约人们自由流动的弊政。但人们往往只关注户籍制度限制人们进入城市方面的障碍作用，而忽略了户籍制度和土地制度协同以后限制人们出城的障碍作用。
现在，许多人抱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房价高涨，生活费用也持续上涨。已经出现年轻人离开这些城市，重返家乡的现象。人们往往认为这些现象是消极的，是在减缓城市化的进程，是一种遗憾。但实际上，如果制度进一步健全，人们离开大城市，去往周边的中小城市或者乡村，将是很正常的现象，并且，在促进城市化发展方面，这个进程有着独特和不可替代的作用。
研究历史上的城市化进程，会发现这样一个规律。在城市化快速发展时，明显的现象是大量农业人口涌入城市。但如果具备相应的土地制度、财产保障制度、市场公开制度，就会同时出现原有的城市人口向其他地方扩散，并在那些地方发展出新城市的过程。这些新城市，将和原有的城市一起，容纳农业人口转为城市人口。
中国近现代史实际上是一个城市化快速发展的时期。很明显的是，在这一时期，并不是仅仅原有的城市（如六大古都）扩大规模。更重要的、容纳了更多人口的是新兴的城市，如上海、天津、青岛、大连、哈尔滨，等等。这些新兴城市，过去基本都是小县城，甚至干脆就是一片荒地。想象一下，如果这些新兴城市没有出现，中国的城市化将是什么水平。
这些新兴城市的发展历程，都是起初，其他地方的城市居民迁过来——许多是外国人，在荒地或者原有的小县城建起城市的基本结构，然后，这个新城市不断接纳周边的农业人口，并把他们转化为新一代的城市居民。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去做整体的规划，有的只是现代化的法治环境和自由流动的社会环境。 也就是说，让人进城固然重要，让人出城同样重要。让人进城，会让现有的城市扩大，让人出城，则会增加城市的数量，改变城市的布局。以某个超级大城市为核心，出现城市群，正是让人出城以后的自然发展格局。城市居民离开原来居住的城市时，大部分都会选择就近的中小城市或者县城。渐渐的，这些地方就会发展成新的城市。这些城市会组成协调发展的城市群。
一言以蔽之，世上本没有城市。来居住的人多了，便也成了城市。
有人会说，现在没有人禁止你出城啊，你可以把户口迁到农村去啊。问题在于，如果不能自由地购买土地，不能自由地投资，不能自由地来往，人们当然就不会放弃现有的城市居民身份。可这些自由，现有的制度都不能提供。况且，现有的农村管理制度，实际上是不允许城市居民自由迁入乡村的。
如果制度能够提供这种自由，就会出现良好的人口自由流动格局。愿意住在城市的人，尽可以来到城市，只要他能负担得起生活费用。厌倦城市生活的人，或者想要寻找新的发展机会的人，可以去城市以外购地建屋，或者发展自己的事业。这个过程的结果就是，大量的资金和建设经验会流向中小城市和农村地区。这些地区就很有可能发展成新的规模城市。同时，现有的城市也不会无限膨胀，诸多城市病会得到有效缓解。
到那时，即使没有看上去规模庞大的政府规划，城市化也会以比现在快得多的速度发展。中国会出现容纳大量人口的城市群。在战乱频繁的20世纪上半叶，中国都可以实现一个实际上很快的城市化进程，在和平发展的今天，这种城市化速度将很可能是惊人的。亿万人将因此可以分享现代化的文明成果。他们会生活得更加富裕和尊严。而这些人，也将给世界和他人创造更多的财富和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