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中国古代“乳翁”遗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8:16:23
揭秘:中国古代“乳翁”遗俗
 
《资治通鉴》中“世民跪而吮上乳”之句,透视出中国古代存在着的“乳翁”风俗。早期父权意义上的产翁习俗在流传过程中发生变异,而以另外的面貌出现,它的具体形式早已摆脱了那种装模作样的卧床假产方式,由“产翁”演化到了“乳翁”,强调丈夫在子女哺育中的“乳子”作用。这种“乳翁”习俗,还包括以男子多乳、大乳为贵吉之征的尚乳崇拜和带有乳子痕迹的男子成年仪礼,这也是华夏汉族有异于周边少数族产翁习俗的不同之处。
 
太宗的“跪而吮上乳”举动
关键词:“世民跪而吮上乳”,“乳翁”,产翁制,成人礼。
玄武门之变后,唐高祖与唐太宗父子之间捐释前嫌的举动很有意思。《资治通鉴·唐纪七》武德九年六月记事:上乃召世民,抚之曰“近日以来,几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号恸久之。
太宗的“跪而吮上乳”举动,后人看来很有些滑稽可笑,但作为当事人来说却是认真和大动情感的。此举意义何在?胡三省在句下只标注读音,谓“吮,徂兖翻”。但是为何一个大男儿要通过吸吮父乳的举动,来释解父子间已互不信任的“投杼之惑”?胡注并未再作解释。李宗侗、夏德仪先生《资治通鉴今注》谓:“跪而舐上之乳房,以示为孺子时无间之态。”比旧注前进了一步。然而从常理上说,孺子吮舐乳房的无间之态应是针对母亲的,对父亲非必如此。显然,要明了太宗跪吮父乳举动的真谛,还需要进一步探讨其中更深层的含义。
唐太宗的跪吮父乳举动,确是要再现出他为孺子时与父亲的无间之态,反过来说,乃父唐高祖早年时也应有过哺乳婴儿的举动,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有过哺乳婴儿的一种仪式,这样太宗才会由此举去感动父亲,唤起早年的记忆。男子作哺乳婴儿之状,这使我们联想到了唐代周边少数族存在的“产翁”乳子习俗。
 
生殖崇拜的转变
生殖崇拜的由女权向男权转变时期的产翁习俗,在史籍及民族志的事例中都有记载,唐代及后来南方的獠人等少数族就有“产翁”习俗。宋人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一○引唐房千里《异物志》言: 獠妇生子即出,夫惫卧,如乳妇,不谨则病,其妻乃无苦。《太平广记》卷四八三“獠妇”条引唐尉迟枢《南楚新闻》亦曰:南方有獠妇,生子便起,其夫卧床褥,饮食皆如乳妇。稍不卫护,其孕妇疾皆生焉。其妻亦无所苦,炊爨樵苏自若。又云:越俗其妻或诞子,经三日便澡身于溪河,返,具糜以饷婿。婿拥裘抱雏,坐于寝榻,称为产翁。其颠倒有如此! 清人李宗昉《黔记》载郎慈苗:妇人产子,必夫守房,不逾门户,弥月乃出。产妇则出入耕作,措饮食以供夫乳儿。
以上有关古代獠、越、苗人的“产翁”习俗的史料,学者常用来说明少数族或上古氏族时代存在的原始婚俗,但对同时期中原华夏地区是否存有产翁遗俗,一般持否定态度。
《山海经·海内经》有“鲧复生禹”的神话,《楚辞·天问》中有“伯禹愎(腹)鲧,夫何以变化”之问,一些学者已指出了鲧之生禹神话在母权制向父权制的转化过程中,所包含着的“产翁制”含义②,但对这种习俗在历史上的衍变,学界却未再论及。上古的产翁遗俗,除了如獠、越、苗少数族一直在延续外,在华夏中原地区好像是嘎然而止,就此消失,再也见不到它的踪迹了!而对鲧腹产禹神话中“产翁制”意义持怀疑态度的学者更是认为:“这种说法的致命伤是先秦、两汉典籍毫无踪迹可寻,只得委之于‘悬揣’和‘估测’!”
那么中原华夏地区的产翁习俗在上古鲧的神话以后是否还存在?抑或发生了变异?还是让我们先回到对唐太宗跪吮父乳史料的分析上来,再联系其他与之有关风俗、史实,然后可能会找出较为合理的答案。
前述獠人产翁在“坐月子”卧床期间,其状“如乳妇”,其男子必是如产妇那样作出乳子的姿态,象征性地给婴儿哺乳,既“产”又“乳”。由此表明了父权在子女生产和哺育中的主导作用。从子女这一方看来,正是父乳的这种作用,也加强了他们与父亲间的亲密联系。由此想来,唐太宗壮年后的再次吸吮父乳,向乃父表达了我仍是您哺育长大的最亲密孩子的愿望,捐弃了父子间的前嫌。这种再现了当年唐高祖乳子情景的举动,怎么不令太宗“号恸久之”呢!
《通鉴》此句“跪而吮上乳”内容,两唐书《隐太子建成传》不见记载,应为司马温公所见珍贵史料。《旧唐书》作:“乃命召太宗而抚之曰:‘近日已来,几有投杼之惑。’太宗哀号久之。”《新唐书》记载与之略同。《通鉴》此段与两唐书记载相比较,显然更合情理。
靠父乳的哺育而成长的观念,还可以从南朝的民谚中得到佐证。梁朝始兴王萧有德政于地方,天监七年冬,梁武帝征召其还朝。其治下民众依依不舍,为之作歌曰:
始兴王,民之爹。赴人急,如水火。何时复来哺乳我?
“荆土方言谓父为爹”。梁之民谚“民之爹……何时复来哺乳我”,其所反映的始兴民人将始兴王比为父,其对始兴王的依存之情,正是太宗“跪而吮上乳”句义的最好注脚。
 
男子“尚乳”的崇拜
我们知道任何一种风俗都有传承性,而且是个漫长的过程,“产翁”风俗也不例外,只不过是这种风俗在传承过程中发生了变异,而以另外一种面貌出现。中原地区汉族的产翁遗俗,至少在唐代以前还存在,但它的具体形式,早已摆脱了那种装模作样原始的卧床假产的形式,由“产翁”演化到了“乳翁”,强调丈夫在子女的生产哺育中的“乳子”作用。这种“乳翁”习俗,还包括以男子多乳、大乳为贵吉之征的“尚乳”的崇拜。
前说唐太宗跪而吮父之乳,而乃父唐高祖之乳确实不同凡人。《新唐书·高祖本纪》:“仁公生高祖于长安,体有三乳。”以后人眼光看,高祖多出常人一乳,患有多乳症,身体畸形,不是光彩的事,当秘而不宣,既然史书载出,看来是值得炫耀的异征。
唐代的这种男子“尚乳”的崇拜,并不一定是受周边的胡风影响所致,而是中原王朝早有的古风。据传周文王身有四乳,古来就被视为吉征。《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帝王世纪》云:“文王龙颜虎肩,身长十尺,胸有四乳。”《淮南子·修务训》说:“文王四乳,是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天将授文王,主地法文而王,祖锡姓姬氏,谓后稷母姜原,履天之迹,而生后稷,后稷长于邰土,播田五谷,至文王形体博长,有四乳而大足,性长于地文势。”《宋书·符瑞志》也说:“(文王)龙颜虎肩,身长十尺,胸有四乳。太王曰:‘吾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都将周文王四乳的畸形,看成天下归心的大仁,周之勃兴的根本。《新唐书》高祖体有三乳的记载,应是与此意义相同。
《魏书·序·昭成帝纪》记代君什翼犍之体貌与其即位原由:身长八尺,隆准龙颜,立发委地,卧则乳垂至席。烈帝临崩顾命曰:“必迎立什翼犍,社稷可安。” “隆准龙颜”是为帝王千篇一律的谀颂之辞,身长八尺和长发委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唯独“卧则乳垂至席”的巨乳症特征,是其体貌异于他人之处。什翼犍在后赵为质十年,翳槐(烈帝)临终遗命令什翼犍即位,除了有兄终弟及的因素外(不过,什翼犍兄弟留代者多,都有即位的可能,特别是拓跋孤曾受众人推戴,机会更大),“乳垂至席”的吉征,至少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原因。在南朝,晋陵南沙寒人王敬则,成年时“两腋下生乳,各长数寸”,史家亦以之为敬则日后发达的吉征。就是到了后世,仍有以多乳为贵之事。至元朝时,还有真定民人刘驴儿“有三乳,自以为异,谋不轨”的事件。男子的多乳、大乳,从父权的生殖崇拜观念来看,自然是比女子有更强大的哺育子女的能力。
“乳翁”习俗与古代的成人礼和给孩子命名取字的人生礼仪有紧密联系。取字是古代成人礼仪中重要的一部分,与此同时还要加冠笄束发。《礼记·曲礼》上:“男子二十,冠而字。”《檀弓》:“幼名,冠字。”孔颖达疏:“始生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冠字者,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加冠表示已经成人,但为何“称字”与为人父之道有关?从古人的解释中我们很难看到其中直接的关联,称“字”的礼俗已经发生了变化。所谓“字”,本是在屋内生养孩子的会意字。《说文》:“字,乳也。从子,在宀下”;《说文序》也说:“字者,言孽乳而浸多也”,“字”的初义是生育哺乳的意思。人之有名取“字”,是进入文明社会较后的事情。从文字衍化留下的信息来看,可以推测:最初的男子成年礼仪,其原始古义,很可能是聚集亲友,隆重地举行一次“字”的仪式,也就是说男子除了加冠以外,还要表演一番假作生子和哺乳的仪礼活动,表示他可以成婚、能够繁衍后代了,也就是所谓“有为人父之道”了。先秦铭器中《余义钟》中有“字父”、《父》中有“父”人名之称。《说文》:“乳也”;段注:“此乳者,谓既生而乳哺之也”。“字父”、“父”之名,就可能隐喻着早期这种“字”仪式的痕迹。章炳麟在为《古今同姓名大辞典》所作的序中说:“文字谓之名,文之孽乳谓之字。人,幼名,冠字,亦取其孽乳也。”应是近于取“字”的本义了。
在民族志的实例中,命名和成年仪式,常带有祝福生育的内容。永宁纳西族少女到十三岁有“穿裙子”的成人礼,参加仪式客人的祝词中要说些“丝线要织在麻布上,既漂亮又结实,人人夸奖,称颂不完,希望你能生九男九女”的话。以后怀了孩子,在婴儿降生的当天或第二天要举行命名仪式,第三天在拜太阳的仪式上,“产妇要当众把乳房露出来,显示自己体壮奶多”。当然,这是母系制下显示女子旺盛的生殖哺育能力的风俗,转变到父系制后,男子是会很容易地效法以往女子们的做法。《仪礼·士昏礼》:“女子许嫁,笄而醴之,称字”,《左传》僖六年杜注谓,“妇人许嫁而笄,犹丈夫之冠。”男子冠礼中 “字”的习俗最早应是来自女子的成人礼。
不但是取名命字的仪式,给孩子命名取字的本身,也常带有产翁、乳翁的意义,强调儿女为父亲所生所育。先秦时人的取字多带有“子”及“父”(或“父”的假借字“甫”)字,称“子”称“父”为赞美男子的称谓,其中之美当是与“字”有孽乳多子之义相关联。另外,唐以前特别是西汉时期,命名取字又多“翁生”、“翁孺”、“翁子”、“翁孙”等字,也是与此相关的现象。
《汉书·朱买臣传》买臣字“翁子”。《儒林传》有梁人名“陈翁生”。《外戚传》宣帝之母名“翁须”,也应是“翁生”之义,如乃翁所生出的须毛。《游侠传》有太原人名“鲁翁孺”,东阳人名“陈君孺”。《元后传》元后祖父名贺,“字翁孺”。《晋书·孝友传》广陵人盛彦字“翁子”。《南史·张弘策传》中有吴兴人“吴翁孺”。《汉书·赵充国传》赵充国“字翁孙”。《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有外戚名“许翁孙”。另外,名“少翁”、“弱翁”者,也是翁子的意思,相对老翁来说,是他的小的、年轻的翁。《汉书·郊祀志》有方士名李少翁,《贡禹传》贡禹字少翁,《韦玄成传》玄成字少翁,《货殖传》有樊少翁,《游侠传》有籍少翁,《魏相传》魏相字弱翁。《旧唐书·马燧传》马燧兄马炫,字弱翁;《孔巢父传》巢父字弱翁。等等。
西汉以来的“翁生”、“翁子”、“翁孙”之名,又是与先秦姓氏中的“公子”、“公孙”之称一脉相承。另外,上古贵族谱系“甲生乙、乙生丙、丙生丁”的排序法,除了表明男性血脉世系的延续外,最初的本意还是在于强调男子的生产哺育作用。《诗经·小雅·蓼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将父母生育职能的自然分工倒置,子女这种对“父兮生我”之恩的颂扬,父生母育的观念,也与此精神相一致。
“毓”字为《说文》“育”的或体,在甲骨文中像一倒子形在母或人之下,王国维说像妇人产子之形,是育字的初文。毓后讹变为“后”字。甲骨卜辞中有“自上甲至于多毓”的辞句,是说自上甲以来的多位先王;《尚书·盘庚》篇中屡称“我前后”、“我古后”、“先后”,也即我先帝、先王之义,上古帝王往往称“毓”称“后”。以含有女性产子意义的“毓”与“后”字尊称古帝王,王玉哲先生认为这是“以母之最高属德之生育尊称之”,同时也暗示着其最初来自远古母系社会女性酋长之称。“毓”与“后”字的这种先表示女酋,后又转以表示男酋、帝王的称谓,其中的变化就透视出产翁制风俗的遗迹。
产翁习俗与生殖崇拜有关。在母系制下,对女性的生殖崇拜包括对女阴和乳房两部分的崇拜,一是孕育产子的功能,一是哺乳子女的功能。转向父系后,产翁习俗将这种对女性的生殖崇拜转向了男性,便有了产翁的“坐月子”和乳子习俗。在原始人看来,最能中和男女两性器官的地方,在于生殖崇拜中的对乳房的崇拜,而且它又是孕育、哺乳和子女繁衍的象征,这也最容易采用最直接的模拟方式移植到男子的身上。所以,当有权势的男子身上出现多乳、巨乳的畸形时,常被拿来作为异征,来强调男性比女性有更强的生殖和哺育能力,强调男系血脉的延续。在中原华夏地区,产翁的风俗,是从妇女产育时男子的直接模拟,转化到对男子多乳的崇拜和带有乳子痕迹的成年仪式,由“产翁”的风俗向“乳翁”的礼俗变化,称其为“乳翁”更为确切,这也是华夏汉族有异于周边少数族“产翁”制的不同之处。唐太宗的“跪而吮上乳”之举,正是带有这种“乳翁”遗迹的风俗。不过,随着氏族遗风的彻底克服和父家长制的越来越强化,这种漫长的、早期父权意义的“乳翁”风俗,到了唐以后在中原地区就逐渐淡漠了。
参考资料: 纵横道   《资治通鉴》“世民跪而吮上乳”的解说——兼谈中国古代“乳翁”遗俗